隋文帝廢太子及儒臣陣營的崩塌

楊堅成功篡北周自立,和他同時取得關隴武將及北方漢人士族支持有密切關係。


楊堅父親為楊忠,楊忠出身北魏武川鎮,換言之,楊堅屬關隴武將系統。


不過,《隋書・高祖紀》:


高祖文皇帝姓楊氏,諱堅,弘農郡華陰人也。漢太尉震八代孫鉉,仕燕為北平太守。鉉生元壽,後魏代為武川鎮司馬,子孫因家焉。元壽生太原太守惠嘏,嘏生平原太守烈,烈生寧遠將軍禎,禎生忠,忠即皇考也。皇考從周太祖起義關西,賜姓普六茹氏,位至柱國、大司空、隋國公。薨,贈太保,諡曰桓。


楊震何許人?《後漢書・楊震傳》:


楊震字伯起,弘農華陰人也。八世祖喜,高祖時有功,封赤泉侯。高祖敞,昭帝時為丞相,封安平侯。父寶,習歐陽尚書。哀、平之世,隱居教授。居攝二年,與兩龔、蔣詡俱徵,遂遁逃,不知所處。光武高其節。建武中,公車特徵,老病不到,卒於家。


震少好學,受歐陽尚書於太常桓郁,明經博覽,無不窮究。諸儒為之語曰:「關西孔子楊伯起。」常客居於湖,不荅州郡禮命數十年,眾人謂之晚暮,而震志愈篤。後有冠雀銜三鱣魚,飛集講堂前,都講取魚進曰:「蛇鱣者,卿大夫服之象也。數三者,法三台也。先生自此升矣。」年五十,乃始仕州郡。


明明是胡人出身,卻自稱是東漢「關西孔子」楊震的後人,背後目的只有一個:令北方漢人士族視他為自己人,繼而給予支持。


拉攏北方漢人士族的做法還有:批准漢人加入府兵、容許被改成鮮卑姓的漢人大臣恢復漢姓。


楊堅的做法終於贏得劉昉、鄭譯合謀推其輔政,鄭譯出身滎陽鄭氏。


楊堅即位後,太子楊勇與儒臣友善,次子楊廣則與武將為伍,形成一個均衡的格局。


《隋書・楊勇傳》:


房陵王勇,字睍地伐,高祖長子也。周世,以太祖軍功封博平侯。及高祖輔政,立為世子,拜大將軍、左司衛,封長寧郡公。出為洛州總管、東京小塚宰,總統舊齊之地。後征還京師,進位上柱國、大司馬,領內史禦正,諸禁衛皆屬焉。高祖受禪,立為皇太子,軍國政事及尚書奏死罪已下,皆令勇參決之。上以山東民多流冗,遣使按檢,又欲徙民北實邊塞。勇上書諫曰:「竊以導俗當漸,非可頓革,戀土懷舊,民之本情,波迸流離,蓋不獲已。有齊之末,主暗時昏,周平東夏,繼以威虐,民不堪命,致有逃亡,非厭家鄉,願為羈旅。加以去年三方逆亂,賴陛下仁聖,區宇肅清,鋒刃雖屏,瘡痍未複。若假以數歲,沐浴皇風,逃竄之徒,自然歸本。雖北夷猖獗,嘗犯邊烽,今城鎮峻峙,所在嚴固,何待遷配,以致勞擾。臣以庸虛,謬當儲貳,寸誠管見,輒以塵聞。」上覽而嘉之,遂寢其事。是後時政不便,多所損益,上每納之。上嘗從容謂群臣曰:「前世皇王,溺於嬖幸,廢立之所由生。朕傍無姬侍,五子同母,可謂真兄弟也。豈若前代多諸內寵,孽子忿諍,為亡國之道邪!」


值得注意是「出為洛州總管、東京小塚宰,總統舊齊之地」,「舊齊之地」即山東地區,不少士族、儒臣來自這個地方。


勇頗好學,解屬詞賦,性寬仁和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引明克讓、姚察、陸開明等為之賓友。


《隋書・明克讓傳》:


明克讓,字弘道,平原鬲人也。父山賓,梁侍中。克讓少好儒雅,善談論,博涉書史,所覽將萬卷。《三禮》禮論,尤所研精,龜策曆象,咸得其妙......高祖受禪,拜太子內舍人,轉率更令,進爵為侯。太子以師道處之,恩禮甚厚。每有四方珍味,輒以賜之。于時東宮盛征天下才學之士,至於博物洽聞,皆出其下。詔與太常牛弘等修禮議樂,當朝典故多所裁正。開皇十四年,以疾去官,加通直散騎常侍。卒,年七十。上甚傷惜焉,賻物五百段,米三百石。太子又贈絹布二千匹,錢十萬,朝服一具,給棺槨。著《孝經義疏》一部,《古今帝代記》一卷,《文類》四卷,《續名僧記》一卷,集二十卷。


《陳書・姚察傳》:


姚察字伯審,吳興武康人也。九世祖信,吳太常卿,有名江左。


《晉書・范平傳》:


范平,字子安,吳郡錢塘人也。其先銍侯馥,避王莽之亂適吳,因家焉。平研覽墳素,遍該百氏,姚信、賀邵之徒皆從受業。吳時舉茂才,累遷臨海太守,政有異能。孫晞初,謝病還家,敦悅儒學。吳平,太康中,頻征不起,年六十九卒。有詔追加諡號曰文貞先生,賀循勒碑紀其德行。


《隋書・陸爽傳》:


陸爽,字開明,魏郡臨漳人也。祖順宗,魏南青州刺史。父概之,齊霍州刺史。爽少聰敏,年九歲就學,日誦二千餘言。齊尚書僕射楊遵彥見而異之,曰:「陸氏代有人焉。」年十七,齊司州牧、清河王嶽召為主簿。擢殿中侍御史,俄兼治書,累轉中書侍郎。及齊滅,周武帝聞其名,與陽休之、袁叔德等十餘人俱征入關。諸人多將輜重,爽獨載書數千卷。至長安,授宣納上士。高祖受禪,轉太子內直監,尋遷太子洗馬。與左庶子宇文愷等撰《東宮典記》七十卷。朝廷以其博學有口辯,陳人至境,常令迎勞。開皇十一年,卒官,時年五十三,贈上儀同、宣州刺史,賜帛百匹。


子法言,敏學有家風,釋褐承奉郎。初,爽之為洗馬,嘗奏高祖云:「皇太子諸子未有嘉名,請依《春秋》之義,更立名字。」上從之。及太子廢,上追怒爽云:「我孫制名,甯不自解?陸爽乃爾多事!扇惑於勇,亦由此人。其身雖故,子孫並宜屏黜,終身不齒。」法言竟坐除名。


明克讓、姚察、陸開明三人全是儒門弟子。楊勇引他們為賓友,可見其和儒臣友好。


宰相高熲不久安排兒子娶楊勇之女,《隋書・楊勇傳》:


其後經冬至,百官朝勇,勇張樂受賀。高祖知之,問朝臣曰:「近聞至節,內外百官相率朝東宮,是何禮也?」太常少卿辛亶對曰:「于東宮是賀,不得言朝。」高祖曰:「改節稱賀,正可三數十人,逐情各去。何因有司徵召,一時普集,太子法服設樂以待之?東宮如此,殊乖禮制。」於是下詔曰:「禮有等差,君臣不雜,爰自近代,聖教漸虧,俯仰逐情,因循成俗。皇太子雖居上嗣,義兼臣子,而諸方嶽牧,正冬朝賀,任土作貢,別上東宮,事非典則,宜悉停斷。」自此恩寵始衰,漸生疑阻。時高祖令選宗衛侍官,以入上臺宿衛。高熲奏稱,若盡取強者,恐東宮宿衛太劣。高祖作色曰:「我有時行動,宿衛須得雄毅。太子毓德東宮,左右何須強武?此極敝法,甚非我意。如我商量,恆於交番之日,分向東宮上下,團伍不別,豈非好事?我熟見前代,公不須仍踵舊風。」蓋疑高熲男尚勇女,形於此言,以防之也。


《隋書・高熲傳》:


高熲,字昭玄,一名敏,自云渤海蓚人也......熲少明敏,有器局,略涉書史,尤善詞令。


至此,「太子黨」正式形成。


《隋書・賀若弼傳》:


高祖受禪,陰有並江南之志,訪可任者。高熲曰:「朝臣之內,文武才幹,無若賀若弼者。」高祖曰:「公得之矣。」於是拜弼為吳州總管,委以平陳之事,弼忻然以為己任。


《隋書・宇文弼傳》:


宇文弼,字公輔,河南洛陽人也......弼慷慨有大節,博學多通......奉詔修定《五禮》,書成奏之,賜公田十二頃,粟百石......平陳之役,楊素出信州道,令弼持節為諸軍節度,仍領行軍總管。劉仁恩之破陳將呂仲肅也,弼有謀焉。加開府,擢拜刑部尚書,領太子虞候率。上嘗親臨釋奠,弼與博士論議,詞致清遠,觀者屬目。上大悅,顧謂侍臣曰:「朕今睹周公之制禮,見宣尼之論孝,實慰朕心。」於是頒賜各有差......所著辭賦二十餘萬言,為《尚書》《孝經注》行於時。


賀若弼獲高熲推薦,他自然也是「太子黨」一份子。另外,宇文弼和高熲有交談,二人當屬友好。宇文弼儒學素養頗高。


相比之下,楊廣引楊素為心腹,楊素以戰功顯赫見稱。楊廣本人亦曾擔任平陳大元帥。


儒臣系統、武將系統平衡並列的格局,隨著太子楊勇被廢、高熲被免官 (因反對廢太子而得罪獨孤皇后,遭隋文帝猜忌,被免官為民) 遭打破。


楊廣即位,高熲、賀若弼、宇文弼被誅殺。


《隋書・高熲傳》:


煬帝即位,拜為太常。時詔收周、齊故樂人及天下散樂。熲奏曰:「此樂久廢。今或征之,恐無識之徒棄本逐末,遞相教習。」帝不悅。帝時侈靡,聲色滋甚,又起長城之役。熲甚病之,謂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樂而亡,殷鑒不遙,安可復爾!」時帝遇啟民可汗恩禮過厚,熲謂太府卿何稠曰:「此虜頗知中國虛實、山川險易,恐為後患。」復謂觀王雄曰:「近來朝廷殊無綱紀。」有人奏之,帝以為謗訕朝政,於是下詔誅之,諸子徙邊。


《隋書・賀若弼傳》:


煬帝之在東宮,嘗謂弼曰:「楊素、韓擒虎、史萬歲三人,俱稱良將,優劣如何?」弼曰:「楊素是猛將,非謀將;韓擒虎是鬥將,非領將;史萬歲是騎將,非大將。」太子曰:「然則大將誰也?」弼拜曰:「唯殿下所擇。」弼意自許為大將。及煬帝嗣位,尤被疏忌。大業三年,從駕北巡,至榆林。帝時為大帳,其下可坐數千人,召突厥啟民可汗饗之。弼以為大侈,與高熲、宇文弼等私議得失,為人所奏,竟坐誅,時年六十四。妻子為官奴婢,群從徙邊。


《隋書・宇文弼傳》:


弼既以才能著稱,曆職顯要,聲望甚重,物議時談,多見推許,帝頗忌之。時帝漸好聲色,尤勤遠略,弼謂高熲曰:「昔周天元好聲色而國亡,以今方之,不亦甚乎?」又言:「長城之役,幸非急務。」有人奏之,竟坐誅死,時年六十二,天下冤之。


連薛道衡亦無法倖免。《隋書・薛道衡傳》:


薛道衡,字玄卿,河東汾陰人也。祖聰,魏濟州刺史。父孝通,常山太守。道衡六歲而孤,專精好學。年十三,講《左氏傳》,見子產相鄭之功,作《國僑贊》,頗有詞致,見者奇之。其後才名益著,齊司州牧、彭城王浟引為兵曹從事。尚書左僕射弘農楊遵彥,一代偉人,見而嗟賞。授奉朝請。吏部尚書隴西辛術與語,歎曰:「鄭公業不亡矣。」河東裴讞目之曰:「自鼎遷河朔,吾謂關西孔子罕值其人,今復遇薛君矣。」......


......道衡每至構文,必隱坐空齋,蹋壁而臥,聞戶外有人便怒,其沉思如此。高祖每曰:「薛道衡作文書稱我意。」然誡之以迂誕......


......煬帝嗣位,轉番州刺史。歲餘,上表求致仕。帝謂內史侍郎虞世基曰:「道衡將至,當以秘書監待之。」道衡既至,上《高祖文皇帝頌》......


......帝覽之不悅,顧謂蘇威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魚藻》之義也。」於是拜司隸大夫,將置之罪。道衡不悟。司隸刺史房彥謙素相善,知必及禍,勸之杜絕賓客,卑辭下氣,而道衡不能用。會議新令,久不能決,道衡謂朝士曰:「向使高熲不死,令決當久行。」有人奏之,帝怒曰:「汝憶高熲邪?」付執法者勘之。道衡自以非大過,促憲司早斷。暨於奏日,冀帝赦之,敕家人具饌,以備賓客來候者。及奏,帝令自盡。道衡殊不意,未能引訣。憲司重奏,縊而殺之,妻子徙且末。時年七十。天下冤之。


儒臣陣營崩塌,朝中再無制衡力量,於是有煬帝暴政,以及後來的群雄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