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子何以偉大

錢穆以為,陸 (象山) 王 (陽明) 太過強調「心、性不分」,「一切從心上立根」,近似禪宗。此一說法值得商榷。

誠如牟宗三指出,儒、佛雖同樣重視主體性,彼此主體性之內涵實有天壤之別。儒家心性為道德良知,實事實理。佛家心性為如來藏心,真如空理。吾人不能籠統地把二者等同並列。錢穆以近禪為陸王之弊,乃思慮不周的結果。

據《致楊聯陞書》,錢穆認為,朱子之偉大處有二。

(1) 他是宋明儒中兼綰道學、儒林於一身而各達其至高標準者。

二程、陸王雖講究道德,主張「為己之學」,但他們只是「《道學傳》中人物」,不涉《儒林傳》,即不重視知識的學習與積累。「朱子則兼跨儒林與道學」,具備高尚的品德之餘,亦有淵博的知識。「惟朱子論學能於每一項智識每一門學問分別承認其各自獨立之價值,而又能懸一更高目標為之會通,而成一大體系」,此恰好符合孔子「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朱子對學 (格物窮理) 的重視,令其「超出二程之上,非二程所能範圍」。

(2) 指示學者從入之途平實簡易

二程、陸王往往把自己看得很了不起,所謂「高自位置」,真理「只此一家別無分出,遂使一切學術盡擯門外」。比觀之下,朱子教人傾向平實簡易,人人皆可以各就其才性所近而自成一家,以自有其貢獻。一切學術在寬容和多元的氛圍下被保存、肯定。

二程、陸王跟朱子之異,又見於對「講學」的不同理解上,錢穆說:「朱子稱『講學』猶稱『講論』,兩語常通用也。惟有如此,學問始有長進。《朱子文集》中為一字一義與三四友人往復討論,書札具在,此即所謂講學也。象山書院講學規模乃如近代之登壇講演,由主講者一人敷說,故《象山語錄》並不多。即如象山去白鹿洞所講亦是此體例。朱子精舍人不多,常用討論方式,故《語類》積至一百四十卷之富。如其《玉山講義》亦是由朱子先提綱作一短講,此下乃是各人問答,此亦討論多而演講少,朱子謂之講學。朱子嫌象山少講學工夫,亦頗指此言。此下明儒陽明以下之講學,則承陸氏。而末流之弊,黎洲譏之為『講堂錮習』與經史實學對列。如要研究經史實學,則須如朱子之講論,不宜采象山之敷說也。」

牟宗三《五十自述》記熊十力曾說:「當今之世,講晚周諸子,只有我熊某能講,其餘都是混扯。」《師友雜憶》:「就其成就論,一浮擅書法,能詩,十力絕不近此。」可見熊十力師法二程、陸王,二程、陸王是當代新儒家所歸宗。

錢穆覺得二程、陸王有所偏,連帶不喜當代新儒家有「教主氣」,在他看來,欲求發揚中國新儒學,惟有循朱子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