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生理論的進一步完善

針對向秀的詰難,嵇康撰寫了<答向子期難養生論>(簡稱<答難養生論>),這篇文章可視為其養生理論的進一步完善。


答曰:所以貴知而尚動者,以其能益生而厚身也。然欲動則悔吝生,知行則前識立;前識立則志開而物遂,悔吝生則患積而身危,二者不藏之於內,而接於外,只足以災身,非所以厚生也。


白話翻譯:


回答道:人之所以尊崇智識,崇尚欲望蠢動,是因為這些能益生健體。然而,欲望蠢動就會憂愁煩惱上身,智識當道就會先入為主,先入為主就會放縱自己的志向,外界的誘惑遂以得逞。憂愁煩惱上身就會積累禍患危及自身。這二者並不是人自身產生的,而是受外界影響而來。


案:


「知」即知解理性,莊子稱為「成心」,熊十力稱為「量智」。知解理性將經驗世界條分縷析,讓我們更好地去把握、去適應。


「欲」指與生俱來的中性的自然情欲。


從「其能益生而厚身」,可見嵇康承認知解理性和自然情欲有正面作用。他只反對過份放縱知解理性和自然情欲。


過份放縱知解理性,會令人容易有先入為主的偏見,把自己無限放大,外界誘惑因而得逞。


過份放縱自然情欲,會令人不滿足,容易憂愁煩惱,積累禍患。


「二者不藏之於內,而接於外」指過份放縱知解理性和自然情欲不是人性使然,而是人受外界刺激導致。


「只足以災身,非所以厚生」消化了老子的辯證邏輯。知解理性和自然情欲本來是讓人「益生而厚身」,過份放縱之,竟招來「非厚生而災身」的下場。


夫嗜欲雖出於人,而非道之正,猶木之有蠍,雖木之所生,而非木之宜也。故蠍盛則木朽,欲勝則身枯。然則欲與生不並立,名與身不俱存,略可知矣。而世未之悟,以順欲為得生,雖有厚生之情,而不識生生之理,故動之死地也。


白話翻譯:


肉體追求享受,雖然出自人性,卻不是人該秉持的正道,就像樹木中的蠹蟲,蠹蟲雖由樹木所生,卻非樹木生存的合宜之道。所以說蠹蟲孳生旺盛,樹木就會腐朽;欲望過份強烈,肉體生命就會枯死。欲望與肉體生命不可並立,名譽與身體不能俱存。可惜世人未有悟出這個道理,以順應欲望為愛惜生命,雖本意是要珍惜生命,但不認識保存生命的竅門,把自己放在早死的行列。


案:


向秀說:「夫人含五行而生,口思五味,目思五色,感而思室,飢而求食,自然之理也,但當節之以禮耳」,他也主張欲望要有所節制。嵇康「嗜欲雖出於人,而非道之正」、「欲勝則身枯」,相信向秀不會反對。


問題是嵇康把欲與生看成不能並存的對立,名與身亦然。這在向秀看來,未免矯枉過正。


嵇康認為,滿足自然情欲,雖對肉體生命予以十足重視,卻不算得明白保存生命的竅門,終至沒法全身保命。換言之,他反對順應、滿足所有自然情欲。


是以古之人知酒肉為甘鴆,棄之如遺;識名位為香餌,逝而不顧。使動足資生,不濫於物;知正其身,不營於外;背其所害,向其所利。此所以用智遂生之道也。故智之為美,美其益生而不羨;生之為貴,貴其樂知而不交,豈可疾智而輕身、勤欲而賤生哉?


白話翻譯:


所以古人知道酒肉是甜美的毒藥,棄之如敝屣,認清名位是奪命的香餌,視若無睹。使行動足以有益生命,不讓物欲泛濫,讓智識止於內心,不用於外部世界,趨利避害,這樣才是善用智識養生的道理。所以說智巧之美,在於有益生命但不貪羨;生命之貴,在於樂於智識卻不過份依賴。怎麼可以過度使用智巧而輕視身體,縱欲而戕害生命?


案:


嵇康的思路是這樣的:


人的肉體 / 形軀生命本身是可貴的,而人可藉工夫保養好自己的肉體 / 形軀生命,所以人應該積極從事養生工夫。


人要養生,就不能損害肉體 / 形軀生命。濫用知解理性、放縱自然情欲都會損害肉體 / 形軀生命,故應避免。


濫用知解理性的具體表現為把知解理性用於外在的經驗世界,放縱自然情欲的具體表現為嗜酒肉、追名位。要避免濫用知解理性、放縱自然情欲,一方面要限制理性運用範圍,只為養生而用;一方面要棄酒肉、辭名位。


然而,向秀一開始就不認同人肉體 / 形軀生命本身是可貴的。他說:「故相如曰:『必若欲長生而不死,雖濟萬世猶不足以喜。』言背情失性,而不本天理也。長生且猶無歡,況以短生守之邪?」肉體 / 形軀生命之所以可貴和有價值,是因為人可利用它來獲得種種感官享受、情感歡樂。沒有後者,再長壽都無意思。此已透露向秀視肉體 / 形軀生命僅有工具價值,本身並無價值。


向秀也不同意人可藉工夫保養好自己的肉體 / 形軀生命,見他說:「縱時有耆壽耇老,此自特受一氣,猶木之有松柏,非導養之所致。」


嵇康對向秀攻擊其大前提視而不見,他的回應注定無法使向秀心服。


不過,從自成一系統言,嵇康的理論是完密的,頗多承襲老子的地方。老子說「絕聖棄智」、「少私寡欲」、「去甚,去奢,去泰」,嵇康都採納了。就連老學的宗旨「自修道而養壽也」(《史記》),嵇康都照單全收。相比莊子破除認知障蔽 (「成心」) 以逍遙於各觀點之間,嵇、莊距離較遠,嵇康的生命情調似與莊學無法相應。


且聖人寶位,以富貴為崇高者,蓋謂人君貴為天子,富有四海,民不可無主而存,主不能無尊而立;故為天下而尊君位,不為一人而重富貴也。


白話翻譯:


說到聖人重視君王的大位,以富貴為崇高,是因為君王作為一國之主,擁有天下 (故富貴),老百姓不可沒有統率而獨存,而統率老百姓的一國之主不能沒有尊嚴,所以為天下一統需要打算,必須尊崇君王的大位,也不是為一人而重視富貴。


案:


此嵇康駁向秀引「聖人之大寶曰位」、「崇高莫大於富貴」。


用現代民主理論審視,「民不可無主而存」明顯荒謬,「為天下而尊君位」更加不需要。


又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者,蓋為季世惡貧賤而好富貴也。未能外榮華而安貪賤,且抑使由其道而不爭,不可令其力爭,故許其心競;中庸不可得,故與其狂狷。此俗談耳。不言至人當今貪富貴也。


白話翻譯:


又說:富貴是人們所欲求的,通常末亂之世的徵兆就是厭惡貧賤喜好富貴。不能捨棄榮華富貴而安於清貧,難道人無法做到不爭,就要准許其生競爭之心;中庸不能持守,狂狷就被接受?此乃俗人的言論!不曾聽講過至人當今可貪圖富貴。


案:


向秀原文的重點是「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此句出自孔子。向秀藉此論證本乎道義而求富貴,於「德」是無傷的,是聖人首肯的。


嵇康若要回應,只需解釋清楚「德」指「各具體事物所稟受得的大道 (元氣)」,是肉體 / 形軀生命,非道德人格就可以。


奈何他轉到拗「惡貧賤而好富貴」是末亂之世的徵兆,不該被允許。第一,好富貴不一定就惡貧賤,兩者不是對立。以孔子為例,孔子按道義求富貴,但也按道義而能甘於貧賤。第二,向秀未有主張接受「惡貧賤而好富貴」,他只主張本乎道義而求富貴是可取的。


「不言至人當今貪富貴」此語關鍵,該是嵇康的心聲。嵇康的養生理論,除了有助全身保命,還可讓人進入「無為自得,體妙心玄,忘歡而後樂足,遺生而後身存」的至人境界。至人以「無為自得,體妙心玄,忘歡而後樂足,遺生而後身存」界定,工夫就不可降低至求富貴。偏偏向秀教人求富貴,其法不可令人成為至人,嵇康遂根據老莊學理批駁之。


聖人不得已而臨天下,以萬物為心,在宥群生,由身以道,與天下同於自得;穆然以無事為業,坦爾以天下為公,雖居君位,饗萬國,恬若素士接賓客也。雖建龍旗,服華袞,忽若布衣之在身。故君臣相忘於上,烝民家足於下。豈勸百姓之尊己,割天下以自私,以富貴為崇高,心欲之而不已哉?


白話翻譯:


聖人不得已而君臨天下,心繫萬千生靈,以寬仁對待眾生,以身踐道,與民眾共天下,溫和肅穆大行無為之治,坦蕩至誠以天下為公。雖在君位,統轄萬邦,卻能像布衣之士接待賓客,謙遜恬靜地對待百姓。雖然有龍旗飄揚,華服穿身,卻把自己看成猶穿著布衣。所以君臣能相忘於權位,而老百姓能自足於市井。豈可勸導百姓尊崇自己,割天下以自私,以富貴為崇高,心中不停渴望這些而不能制止?


案:


此嵇康論理想的人格。


理想的人格該是「以萬物為心,在宥群生」,崇尚無為,天下為公,雖處富貴而不以富貴自驕,雖獲尊榮而不以尊榮自滿。勸百姓尊崇自己、蠶食天下以自肥、過份看重富貴,俱不是理想人格。


嵇康自然是站在老莊的立場發言。可是,儒家何嘗不「以萬物為心,在宥群生」?宋儒程明道言「仁者與天地萬物為一體」。《論語・衛靈公》:「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儒家亦崇尚無為。勸百姓尊崇自己、蠶食天下以自肥、過份看重富貴,更是儒家所非議。


向秀本乎儒家立場,說:「在上以不驕無患,持滿以損儉不溢,若此何為其傷德邪?」,不見得跟嵇康理念有很大分歧。


且子文三顯,色不加悅;柳惠三黜,容不加戚。何者?令尹之尊,不若德義之貴;三黜之賤,不傷沖粹之美。二子嘗得富貴於其身,終不以人爵嬰心,故視榮辱如一。由此言之,豈云欲富貴之情哉?請問錦衣繡裳,不陳乎暗室者,何必顧眾而動以毀譽為歡戚也?夫然,則欲之患其得,得之懼其失,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白話翻譯:


楚國令尹子文三次被委以重任,面無喜色。柳下惠三次被罷官,臉無戚容。是什麼原因?因為子文以為令尹職位不如德義尊貴,柳下惠以為被三次罷官的羞辱,不會挫傷純正君子的美德。兩位都曾位居顯赫,但心終不被權位牽累,所以能寵辱不驚。由此而言,怎麼能說欲求富貴是人之常情呢?請問那些炫耀富貴的人,為什麼要顧及別人的目光,而讓別人的毀譽決定著自己的悲歡?欲望使人患得,得到之後又恐懼其失去,恐懼其失去,人就會不擇手段。


案:


嵇康舉子文、柳下惠的例子不準確。二人只是把德行、道義置於富貴、權位之上,前者凌駕後者,非一開始就放棄追求富貴、權位也。追求富貴、權位不一定跟德行、道義相抵觸。


如果子文、柳下惠都有求富貴之心,向秀說「欲求富貴是人之常情」只是指出事實,何嘗有問題?況且,退一步,即使二人真無求富貴之心,兩個特殊例子可推出全部人都不欲求富貴嗎?


後尾一段文字值得注意,嵇康說出兩個要點:


1. 人應自己掌控悲歡,不用顧及別人的目光、由別人的毀譽決定自己的情緒。


2. 欲求富貴容易令人渴望得到,得到後又怕失去,怕失去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去維持,人因此容易墮落。


關於 2,有人或許覺得嵇康矯枉過正。但是,老子亦因禮樂造成的流弊而反對禮樂本身 (「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可見道家思想本來就有過於偏激、矯枉過正的問題,嵇康也不例外。


在上何得不驕?持滿何得不溢?求之何得不苟?得之何得不失邪?


白話翻譯:


居上位怎能不驕傲?得意怎能不忘形?求取功名富貴如何能不苟且?繼而得到又怎能不失去?


案:


此嵇康表達對人性的高度不信任。


「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在嵇康眼中,是不可能實現的。有權有勢者一定恃勢凌人,得意者一定忘形,不能有折衷。


嵇康在<與山巨源絕交書>剖白「性有所不堪」,不信世上真有「並介之人」,上述一段充分反映。


且君子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豈在於多,欲以貴得哉?奉法循理,不絓世網,以無罪自尊,以不仕為逸;游心乎道義,偃息乎卑室,恬愉無遌,而神氣條達,豈須榮華然後乃貴哉?耕而為食,蠶而為衣,衣食周身,則餘天下之財,猶渴者飲河,快然以足,不羨洪流,豈待積斂然後乃富哉?君子之用心若此,蓋將以名位為贅瘤,資財為塵垢也,安用富貴乎?故世之難得者,非財也,非榮也。患意之不足耳!


白話翻譯:


況且,君子一句善言,即使是千里之外都會有人響應,怎麼還說都是欲求富貴呢?奉循法律和道理,不觸犯世間規則,以不獲罪為尊,以不仕進為逸,心存道義安於陋室,恬靜愉快,安然無虞,神清氣爽條理通達,豈須靠榮華而顯貴?耕種以飽食,蠶織而衣暖,衣食無憂,則節餘天下的財富,就像口渴的人飲河水,止渴而已,不會貪羨洪流。哪裡需要積攢聚斂後得到富足?君子的用心就是這樣,都是把名位視為贅瘤,資財當做塵垢,哪裡用得著富貴?所以世間難得的不是錢財,也不是榮耀。怕的是不知足!


案:


這裡嵇康提出「意足」一概念。何謂「意足」,可從三個方面界定:


a. 口講善言,用善言而非財寶感召天下人;


b. 遵循世間法律和道理,不去觸犯,不獲罪,不仕進,心存道義 (老莊之道),安居陋室,修養精神,不求榮華富貴;


c. 耕織度日,自給自足,財富足夠過活便不再貪婪。


人能做到「意足」,就可視名位如贅瘤,錢財如塵垢,不屑一顧,此之謂「君子」(已非儒家意義的「君子」)。


「言善」之「善」,是指儒家道德意義之善,還是天下人都愛聽的話就叫做善?不去觸犯世間法律和道理,未必就可不獲罪,不仕進也可招致殺身之禍。在衰亂世,爭取修改不義的法律,為起衰振頹而出仕,實屬必須。魏晉政風之停滯萎靡,從嵇康的看法已可略窺一二。


意足者,雖耦耕甽畝,被褐啜菽,豈不自得?不足者,雖養以天下,委以萬物,猶未愜。然則足者不須外,不足者無外之不須也。無不須,故無往而不乏;無所須,故無適而不足。不以榮華肆志,不以隱約趨俗,混乎與萬物並行,不可寵辱,此真有富貴也。故遺貴欲貴者,賤及之;故忘富欲富者,貧得之。理之然也。今居榮華而憂,雖與榮華偕老,亦所以終身長愁耳。故《老子》曰:「樂莫大於無憂,富莫大於知足。」此之謂也。


白話翻譯:


倘若能知足,雖然辛勤耕作在田畝,穿粗衣吃淡飯,豈能不自得其樂?不知足的人,縱然以天下之富養其一人,讓其擁有萬物,他也不會感到快意。然而知足者不需對外攫取,而不知足者所有都需從外攫取,所有都需從外攫取的人總是覺得困乏,不需對外攫取的人從來不會感到不足,他不會讓榮華擾亂自己的志向,不會在困厄時趨附世俗,與萬物並行成長而寵辱不驚,這才是真正的富貴。所以說缺少尊貴又嚮往尊貴的人,得到的卻是下賤;沒有富足又渴求富足的人,得到的卻是貧窮。這是理所當然的。今天身居榮華而憂愁,雖終身與榮華相伴,也注定要終身與憂愁作伴。所以《老子》說:「最大的快樂莫過於沒有憂愁,最大的富足莫過於知足。」


案:


俗語「知足常樂」、宋人林逋《省心錄》「知足者,貧賤亦樂;不知足者,富貴亦憂」,竊以為源出於此。


嵇康認為,人能「意足」,就可安於貧賤,不假外求,內心富有。


他將「富貴」的義理內涵扭轉,從常識的有錢、有名、有權位,轉成「三不」,即不受榮華擾亂自己志向、不在困厄時趨附世俗、與萬物並行成長而寵辱不驚。其有哲學家頭腦,卻注定曲高和寡。


「故遺貴欲貴者,賤及之;故忘富欲富者,貧得之」,首出的「貴」、「富」指嵇康道家式的「貴」、「富」,心靈富有一類。次出的「貴」、「富」指常識義的「貴」、「富」,有錢、有名、有權位。這彷彿暗示心靈富有、知足常樂乃獲得金錢、名譽、權位的必要條件 (此見嵇康承襲老子「將欲奪之,必固與之」、「外其身而身先」的辯證思維)。


孔子曰:「(顏回) 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道義是人能安貧的關鍵。孟子言「萬物皆備於我」,也是為我的四端之心所感通而備,四端之心即道德心。嵇康一律代之以「意足」,這是儒道一大不同。


郭象後來講「性足為大」,郭象剽竊向秀,向秀受嵇康影響,「性足」脫胎自「意足」亦未可知。


難曰:「感而思室,飢而求食,自然之理也。」誠哉是言!今不使不室不食,但欲令室食得理耳。


白話翻譯:


有人詰難說:「情動時就會想娶妻室,飢餓時就想求進食,這是自然規律。」這話的確是對的,但現在並不是不讓人娶妻室、進食,只是想讓這些行為合乎養生之理。


案:


嵇康非要人盡去自然情欲,只是以養生之理為應然規範。


夫不慮而欲,性之動也;識而後感,智之用也。性動者,遇物而當,足則無餘;智用者,從感而求,倦而不已。故世之所患,禍之所由,常在於智用,不在於性動。今使瞽者遇室,則西施與嫫母同情;憒者忘味,則糟糠與精粺等甘。豈識賢、愚、好、醜,以愛憎亂心哉?君子識智以無恆傷生,欲以逐物害性。故智用則收之以恬,性動則糾之以和。使智止於恬,性足於和,然後神以默醇,體以和成,去累除害,與彼更生。所謂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者也。


白話解釋:


不經考慮而產生的欲望,是被天性驅使;經過辨識後產生的感覺,是智識在起作用。隨天性而動的人,遇到外力作用就會停止,滿足了就沒有不足的欲望。受智識作用的人,跟隨感覺來做事,即使疲倦也不會停止。所以說世間應該擔心的,禍患萌發的源頭,常常在於智巧,而不在於隨性而為。現在讓一個盲人去娶妻室,對他而言西施 (美女) 和嫫母 (醜女) 是一樣的。如果一個神志不清的人連味覺都無法辨識,那麼糟糠與精米是一樣的甜美。哪裡會因為賢、愚、好、醜的判斷而產生愛憎,進而擾亂心境?君子不能持之以恆地認識自己的智巧從而傷生,以滿足欲望而害性。所以要用恬淡去收斂智巧,要以平和去糾正天性的衝動。使智巧止於恬靜,使天性在平和中得到滿足。然後精神在幽靜中達到醇和,身體在平和中養成。去除疲累消除戕害。讓精神和肉體得到新生。這就可以成為對欲望熟視無睹,不亂心境的人。


案:


此嵇康區分「欲」與「智」。


「欲」相當於自然情欲 (natural desire),不慮而動,為一強度量的展現,即終有一日會因身體虛耗過度而疲乏、暫停,失其「暴君性」(牟宗三《五十自述》語)。


「智」相當於「成心」、「量智」、知解理性,其生出善惡、美醜、好壞、生死等一組組相對觀念,讓人去追逐善、美、好、生等,厭惡惡、醜、壞、死等 (「感」)。和「欲」有別,它不是強度量,而是「倦而不已」。世間一切大禍患之根源在此,姑謂之「觀念的禍害」。


用現代的例子說明,強姦、躁狂殺人,受害者有限,施害者事後常悔不當初。然而,篤信共產主義、法西斯主義的人,為進入共產社會而餓死大批農民,為國家民族復興而侵略他人國家,他們仍覺無問題,堅持自己是對,結果生出更多災害。前者是「欲」使然,後者是「智」的結果。嵇康說「世之所患,禍之所由,常在於智用」是有道理的。


過份順應自然情欲和「成心」、「量智」、知解理性都會戕賊肉體 / 形軀生命。針對前者,嵇康主張「糾之以和」,即知足寡欲。針對後者,嵇康主張「收之以恬」,即「清虛靜泰」。至此,養生理論中的養「神」工夫得以綰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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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對養「神」工夫的補充與完善]


欲 (不慮而有,性之動)


—> 強度量,有中止的一日


—> 工夫:意足 / 糾之以和 (非盡去情欲,而是用養生之理加以規範)


a. 口講善言,用善言而非財寶感召天下人;


b. 遵循世間法律和道理,不去觸犯,不獲罪,不仕進,心存道義 (養生之理),安居陋室,修養精神,不求榮華富貴;


c. 耕織度日,自給自足,財富足夠過活便不再貪婪。


—> 結果:成為安於貧賤,不假外求,內心富有 (獲得常識意義富貴的必要條件) 的君子。


智 (識而後感)


—> 倦而不已,無中止之日,世間禍患之根源


—> 工夫:對養生之理透徹認知、內化、彰顯 + 清虛靜泰 / 收之以恬 / 守一 (相當於「敬」)


a. 愛憎不棲於情,憂喜不留於意,泊然無感,而體氣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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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令滋味常染於口,聲色已開於心,則可以至理遣之,多算勝之。何以言之也?夫欲官不識君位,思室不擬親戚,何者?知其所不得,則不當生心也。故嗜酒者自抑於鴆醴,貪食者忍飢於漏脯,知吉凶之理,故背之不惑,棄之不疑也,豈恨向不得酣飲與大嚼哉?


白話解釋:


縱然美味常在口中,聲色已闖入心扉,仍然可以用養生之理排遣掉,用玄智戰勝他們。為什麼這麼說呢?想要官位不會覬覦君位,想要妻室不會考慮親戚,為什麼?因為知道這是不應該的,心裡不生如此的念頭。所以嗜酒的人也會知道毒酒不能喝,貪吃的人再餓也不會吃隔夜的腐肉。知道了吉凶所在,所以才能背離毒酒而不受誘惑,棄食腐肉而毫不猶疑。怎麼還會懊悔沒大吃大喝呢?


案:


此言「智」明白及持守養生之理,可根絕部份「感」及隨「感」而來的「求」,令愛憎、憂喜不生。


且逆旅之妾,惡者以自惡為貴,美者以自美得賤。美惡之形在目,而貴賤不同;是非之情先著,故美惡不能移也。苟云理足於內,乘一以御外,何物之能默哉?


白話解釋:


況且莊子故事中的逆旅二妾,醜的以自認貌醜反而被寵幸,美的因為自炫其美倒被賤視,美醜是通過眼睛觀察,但對她們寵幸賤視的態度則不同,先有了是非的判斷,所以美醜不能改變對二人寵幸賤視的態度。如果養生之理能被理智全幅消化並彰顯,其即可憑藉一理以應對外界,哪裡還能感覺到外物誘惑的有無?


案:


對養生之理的把握,有助人擺脫外物的引誘。


由此言之,性氣自和,則無所困於防閑;情志自平,則無鬱而不通。世之多累,由見之不明耳。


白話解釋:


如此說來,性氣自然和順,就不用為阻遏自己的欲望而困惑;情志自然平靜,則心中沒有什麼鬱結不能解開。世間眾多的煩惱,都源自我們對事物的見解不明。


案:


嵇康認為,對養生之理了解透徹,就等於對事物有客觀平實的了解。它能根絕不當欲望、鬱結的產生,換言之,在工夫論的優先次序上,「對養生之理的透徹了解」先於「意足 / 糾之以和」、「清虛靜泰 / 收之以恬」。「智」在養生過程中起樞紐作用。


又常人之情,遠雖大,莫不忽之;近雖小,莫不存之。夫何故哉?誠以交賒相奪,識見異情也。三年喪不內御,禮之禁也。莫有犯者。酒色乃身之讎也。莫能棄之。由此言之,禮禁雖小不犯,身讎雖大不棄;然使左手據天下之圖,右手旋害其身,雖愚夫不為:明天下之輕於其身,酒色之輕於天下,又可知矣。而世人以身殉之,斃而不悔,此以所重而要所輕,豈非背賒而趣交邪?智者則不然矣,審輕重然後動,量得失以居身。交賒之理同,故備遠如近,慎微如著,獨行眾妙之門,故終始無虞。此與夫耽欲而快意者,何殊間哉?


白話解釋:


況且常人之情是,利益雖大,由於離自己遠,往往忽視之;利益雖小,卻因近在眼前,往往予以高度重視。為何會這樣?還不是當下能見結果的與日後方見結果的相爭,加上人們識見有差異造成。為父母服喪的三年期間不能近女色,這是禮教的一個禁忌,沒有人犯禁。明知酒色是健康的大敵,卻不能放棄。如此說來,禮禁雖小,人們卻不去觸犯,健康的大敵雖大,人們卻不願放棄;但是讓一個人左手能擁有天下,右手傷害自己的身子,就是傻子也不會去做。這就表明天下輕於性命,那麼酒色要輕於天下,不是顯而易見嗎?但世人為了酒色能以身相許,死而無悔。這不是在放棄重要的而看重不重要的,趨其害而避其利嗎?有智慧的人不會這樣,他們會在行動前審視輕重,身臨其境前考量得失。一樣需要取捨,卻能視遠如近,見微知著,防微杜漸。獨自探求玄奧的人生,才能始終平安無毀身之虞。和那些沉溺於欲望追求短暫快意的人相比,這是多麼大的差距?


案:


後世以為竹林七賢放浪形骸,全屬誤解。


觀乎嵇康主張人「審輕重然後動,量得失以居身......備遠如近,慎微如著,獨行眾妙之門,故終始無虞」,反對「耽欲而快意」, 他顯然不贊成放縱情欲。


難曰:「聖人窮理盡性,宜享遐期,而堯、孔上獲百年,下者七十,豈復疏於導養乎?」案論堯、孔雖稟命有限,故導養以盡其壽。此則窮理之致,不為不養生得百年也。且仲尼窮理盡性,以至七十;田父以六弊蠢愚,有百二十者。若以仲尼之至妙,資田父之至拙,則千歲之論,奚所怪哉?且凡聖人,有損己為世,表行顯功,使天下慕之,三徙成都者,或菲食勤躬,經營四方,心勞形困,趣步失節者;或奇謀潛稱,爰及干戈,威武殺伐,功利爭奪者;或修身以明貌,顯智以驚愚,藉名高於一世,取准的於天下,又勤誨善誘,聚徒三千,口倦談議,身疲磬折,形若救孺子,視若營四海,神馳於利害之端,心騖於榮辱之途,俯仰之間,已再撫宇宙之外者。若比之於內視反聽,愛氣嗇精,明白四達,而無執無為,遺世坐忘,以實性全真,吾所不能同也。


白話解釋:


有人詰難說:「聖人窮究養生之理,探求人類本性,應該得享高壽,而唐堯、孔子最長不過百歲,下者七十歲,難道他們也是疏於導養?」雖然唐堯、孔子壽數有限,但也是導養的結果。這也是窮究養生之理,探求人類本性所致,可不是不養生就能享壽百年。儘管孔子窮究自然之理,探求人類本性,只享年七十歲;田父不學無術愚蠢至極卻活了一百二十歲,要是能用孔子的聰明去補田父的笨拙,讓他活到一千歲有什麼奇怪?並且但凡是聖人,往往勞損自己以貢獻於世,其行為足以作後世表率,其功勛亦卓著,使天下人莫不傾慕,三遷其住址,即形成為都市,如虞舜。也有粗茶淡飯,鞠躬盡瘁,日理萬機以至於心神勞累,形貌枯槁,步伐紊亂,如夏禹。也有突發奇想,發動戰爭耀武揚威大興殺伐,為功名利益而爭奪。也有以修身出眾,彰顯智慧令愚者震驚,憑借高名令萬世敬仰,言行成為天下的準則,又能誨人不倦,循循善誘,聚集信徒三千,在談議中費盡口舌,與往來揖禮中勞累身體,像尋找丟失的孩子一樣急切,以天下為己任,勞神於利害之端,心繫於榮辱之途,心神在剎那間已馳騖於宇宙之外。相比於那種用內心的醒悟去感知外部世界,愛惜精氣,明白事理,通達四方,不偏執,無為而治,又能物我兩忘,以充實性情保全本真,真不可同日而語。


案:


向秀提出駁論:聖人窮理盡性,不會不懂得養生,偏偏堯、舜、禹、湯、文、武、周、孔都不長壽至一千幾百歲,可見壽數不是後天人力所能改變。


嵇康就此提出兩點回應:


i. 堯、舜、禹、湯、文、武、周、孔壽數有限,亦是導養的結果;


ii. 聖人壽數有限,是因為 A. 他們勞損自己以貢獻於世 B. 他們粗茶淡飯,鞠躬盡瘁,日理萬機以至心神勞累,形貌枯槁,步伐紊亂 C. 他們大興干戈,為爭奪功名利益而費神 D. 他們勤於修身治學,且以天下為己任,心神在講學為政中損耗了。換言之,壽數仍是後天人力所能改變。


順帶一提,有別於長沮、桀溺看不起孔子,嵇康雖為隱士,卻對孔子一生事業予以高度肯定。不只孔子,對堯、舜、禹、湯、文、武、周也有正面的評價,這未嘗不可視為儒道合流的一證。


今不言松柏,不殊於榆柳也,然松柏之生各以良植遂性,若養松於灰壤則中年枯隕,樹之於重崖則榮茂日新,此亦毓形之一觀也。竇公無所服御,而致百八十,豈非鼓琴和其心哉?此亦養神之一征也。火蠶十八日,寒蠶三十日余,以不得逾時之命,而將養有過倍之隆。溫肥者早終,涼瘦者遲竭,斷可識矣。圉馬養而不乘,用皆六十歲。體疲者速雕,形全者難斃,又可知矣。富貴多殘,伐之者眾也;野人多壽,傷之者寡也。亦可見矣。今能使目與瞽者同功,口與聵者等味,遠害生之具,御益性之物,則始可與言養性命矣。


白話解釋:


今天姑且不論松柏與榆樹、柳樹並無什麼殊異,但松柏的生長也需要良好的養殖環境和符合其性情的條件,若是把松樹種植在深土中則中年枯死,而種在懸崖峭壁之下就會榮茂日新,這也是培育滋養的佐證。竇公沒吃什麼補品,而活了一百八十歲,豈不是鼓琴之聲和於心的緣故?這也是調養心神而有助於長壽的例證。在溫室中的蠶只活了十八天,而寒室的蠶卻活了三十多天,並不是有讓他們超時生長的命令起作用,而是適合將養的環境延長了一倍的生命時間。溫肥者的生命會過早終結,涼瘦者的生命會延遲竭盡,這是一目了然的。圈養的馬,不被駕馭,可活六十年。體貌疲憊的生命之花會很快凋謝,而形貌健全的卻難以受傷,這又是顯而易見的。富貴而多有殘病,是因為找你麻煩的人多的緣故;遠離塵世的人多長壽,是因為沒人傷害你的緣故。這也是明擺著的。今天如果能使美色當前如盲人一樣視而不見,有美味召喚時像聾子一樣沒有反應,遠離有害生命的東西,服用有益身心的東西,那才可以與其談論修養性命的話題。


案:


此嵇康援引事例,論證外在環境的合宜,以及後天的培育調養,有助壽數延長,養生是可行的。


難曰:「神農唱粒食之始,鳥獸以之飛走,生民以之視息。今不言五穀,非神農所唱也。」既言上藥,又唱五穀者,以上藥希寡,艱而難致,五穀易殖,農而可久,所以濟百姓而繼夭閼也。並而存之,唯賢者志其大,不肖者志其小耳,此同出一人。至當歸止痛,用之不已;耒耜墾辟,從之不輟。何至養命,蔑而不議?此殆玩所先習,怪於所未知。且平原則有棗栗之屬,池沼則有菱芡之類,雖非上藥,猶於黍稷之篤恭也。豈云視息之具,唯立五穀哉?


白話解釋:


有人詰難說:「神農開始倡導食用穀類,鳥獸因此得以正常飛翔行走,百姓因此休養生息,現在的討論不提及食用五穀,這不是神農倡導的。」之所以強調仙藥的好處,又倡導種植五穀,是因為仙藥稀缺,難以獲取,五穀容易種植,興農種植可以周濟百姓,彌補仙藥自然的缺失。二者並存,只有賢人能關注對養生幫助大的東西,而不才的人則關注幫助小的東西。這才出現有的人經常吃當歸止痛,而有的人卻拿著農具不停耕作。為什麼有人對養生輕蔑而不議論?此還是因為因循舊習,少見多怪所致。況且平原地區則產大棗和栗子,池塘沼澤盛產菱角芡實,這些東西雖不是仙藥,但與五穀一樣實實在在的能果腹。豈能說人們賴以生息的就只有五穀呢?


案:


嵇康重申自己只是主張人勿「惟五穀是見」。


何解人勿「惟五穀是見」?因五穀對養生幫助小,不如仙藥對養生幫助大。五穀之外,尚有大棗、栗子、菱角、芡實能供人果腹。


他又解釋養生理念被輕視,是人因循舊習,少見多怪的結果。


又曰:黍稷惟馨,實降神祇。蘋蘩蘊藻,非豐餚之匹;潢污行潦,非重酎之對。薦之宗廟,感靈降祉。是知神饗德之與信,不以所養為生。猶九土述職,各貢方物,以效誠耳。


白話翻譯:


又有人詰難說,最馨香的是黍稷,所以用來向神靈祈禱。不過,水草不是什麼豐美的佳餚,河溝的污水不是什麼佳釀,古人也拿來獻給神廟,祈禱神靈降福,因為人們知道神靈看重的是德行和信義,而不是祭品。就如同九州的諸侯朝天子述職,各貢獻當地物產以效忠誠。


案:


此駁向神靈祈禱不一定要用黍稷,只需有「德」、有「信」的虔誠態度就可以。


又曰:餚糧入體,益不逾旬,以明宜生之驗,此所以困其體也。今不言餚糧無充體之益,但謂延生非上藥之偶耳。請借以為難:夫所知麥之善於菽,稻之勝於稷,由有效而識之;假無稻稷之域,必以菽麥為珍養,謂不可尚矣。然則世人不知上藥良於稻稷,猶守菽麥之賢於蓬蒿,而必天下之無稻稷也。若能仗藥以自永,則稻稷之賤,居然可知。


白話翻譯:


有人說:人吃肉、糧食,也能支撐十天,以此證明這些東西是有益於生命的,而不是有害於身體的。我現在不是說肉和糧食沒有充飢的益處,只是說對於延長壽命而言,它們不可與仙藥相提並論。讓我也作一詰難:誰都知道小麥比豆子好,稻米比稷米好,這是已被有效證明,人所公認的。假如在沒有稻米、稷米的地方,必定以豆子和麥子為珍貴的東西,並且說稻米、稷米是不能崇尚的。然而,世人不知道仙藥好於稻米、稷米,其實就如同人們只知道豆子和麥子比蓬蒿好,卻不再知道有稻米、稷米一樣。要是能依仗仙藥自己得以長壽,就能知道稻米稷米的低賤了。


案:


此處指出肉、糧食只有助充飢,卻無法助人延長壽命,不可與仙藥相提並論。


君子知其若此,故准性理之所宜,資妙物以養身,植玄根於初九,吸朝霞以濟神。今若以餚酒為壽,則未聞高陽有黃發之叟也;若以充性為賢,則未聞鼎食有百年之賓也。


白話翻譯:


君子知道這個道理,那就有了調理心性所適宜的準則。憑藉玄妙食物以養生,接受陰陽二氣以調養,吸納朝霞以補濟精神。今天若說酒肉能使人長壽,我倒未有聽聞到處酒徒的高陽縣有長壽之人。若以為放縱情欲是賢人所為,我倒未有聽聞每天鐘鳴鼎食的人有百年壽命。


案:


嵇康直斥嗜酒、縱欲不利養生。


且冉生嬰疾,顏子短折,穰歲多病,飢年少疾。故狄食米而生癩,瘡得穀而血浮,馬秣粟而足重,鷹食粒而身留。從此言之,鳥獸不足報功於五穀,生民不足受德於田疇也。


白話翻譯:


況且冉耕多病,顏回夭折,豐收之年多病,飢荒之年少疾。北方的少數民族吃稻米就會生癩瘡,再吃穀子瘡就會浮出血水。馬吃粟米就會走不動,鷹食五穀就不能再飛。由此而言,五穀對於鳥獸沒有什麼幫助,百姓延長壽命也不能全靠耕地的恩惠。


案:


此以事例論證五穀戕害肉體 / 形軀生命。


而人竭力以營之,殺身以爭之。養親獻尊,則菊蓏梁;聘享嘉會,則餚饌旨酒。而不知皆淖溺筋腋,易糜速腐。初雖甘香,入身臭處。竭辱精神,染污六府。鬱穢氣蒸,自生災蠹。饕淫所階,百疾所附。味之者口爽,服之者短祚。豈若流泉甘醴,瓊蕊玉英。金丹石菌,紫芝黃精。皆眾靈含英,獨發奇生。貞香難歇,和氣充盈。澡雪五臟,疏徹開明,吮之者體輕。又練骸易氣,染骨柔筋。滌垢澤穢,志凌青雲。若此以往,何五穀之養哉?


白話翻譯:


而人們卻竭盡全力為耕地鑽營,不惜犧牲性命去爭奪。贍養父母敬獻尊長,則用蔬菜水果和糧食,宴會和聚會則用佳餚美酒,殊不知他們在消融身體筋膜,讓身體更易糜爛腐化。吃到嘴裡是香甜的,下肚就變臭。枯竭和困辱精神,污染五臟六腑,污穢的濁氣上升,災害孳生。這都是貪吃所致,進而百病附體。味道吸引你的食欲,吃下去卻要你短命。哪裡比得上那流淌的甘泉,鮮花的花蕊,百煉的金丹,岩石上的菌類,紫芝和黃精。這些都是萬物的精華,世間罕有的生物。純正的香氣難以止歇,和美之氣充盈體內。洗滌五臟,疏濯胸臆,慢慢食用的人會有飄飄欲仙的感覺。又能夠鍛煉筋骨,平心靜氣,骨健筋柔。滌蕩體內的污垢和穢氣,從而有志氣凌雲之感。長此以往,哪裡還需要五穀滋養?


案:


嵇康認為,世人辛苦耕作,吃蔬菜水果,享用佳餚美酒,是愚蠢的,只對生命有害,反不如服用甘泉、花蕊、金丹、菌類、紫芝和黃精,延年益壽。


且螟蛉有子,蜾蠃負之,性之變也。橘渡江為枳,易土而變,形之異也。納所食之氣,還質易性,豈不能哉?故赤斧以練丹赪發,涓子以術精久延。偓佺以松實方目,赤松以水玉乘煙。務光以蒲韭長耳,邛疏以石髓駐年,方回以雲母變化,昌容以蓬蔂易顏。若此之類,不可詳載也。孰云五穀為最,而上藥無益哉?


白話翻譯:


況且螟蛉的後代被蜾蠃撫養著,本性就會發生變化。把橘子移栽到長江以北,就變成不能吃的枳,這源於生長的土地的改變,氣候形勢的不同。吸納了被滋養物質的精華,自身身體性質就會發生變化,怎會不能呢?所以赤斧由於煉丹藥變得像紅發的童子,涓子服用白術、黃精得以延長壽命,偓佺以常吃松子眼睛大而有神,赤松子以服食水晶乘煙升騰,務光以食用蒲草和韭菜長出長長的耳朵,邛疏以服食石鐘乳長壽,方回以服食雲母羽化成仙,昌容以服食蓬蔂改變容顏。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怎麼能說五穀是最好的,而仙藥無所補益呢?


案:


嵇康似乎受道教煉丹服食的影響,石鐘乳是五石散其中一種成分。


向秀要求有實際具體的事例證明,嵇康盡說些神話式人物,向秀不能心服,可以想見。


又責千歲以來,目未之見,謂無其人。即問談者,見千歲人,何以別之?欲校之以形,則與人不異;欲驗之以年,則朝菌無以知晦朔,蜉蝣無以識靈龜。然而千歲雖在市朝,固非小年之所辨矣。彭祖七百,安期千年,則狹見者謂書籍妄記。劉根遐寢不食,或謂偶能忍飢;仲都冬倮而體溫,夏裘而身涼,桓譚謂偶耐寒暑;李少君識桓公玉碗,則阮生謂之逢占而知;堯以天下禪許由,而揚雄謂好大為之。凡若此類,上以周、孔為關鍵,畢志一誠;下以嗜欲為鞭策,欲罷不能。馳驟於世教之內,爭巧於榮辱之間,以多同自滅,思不出位,使奇事絕於所見,妙理斷於常論,以言變通達微,未之聞也。


白話翻譯:


又責怪沒見到過活到千歲的人,眼睛沒見到,就認為沒有這樣的人,倒是要問問說這種話的人,見到千歲的人你如何辨別?從外形上看與常人無異,要是從年齡上查驗,則那朝生暮死的菌無法知道白天黑夜的分別,生命短暫的蜉蝣無法認識長壽的烏龜。儘管有千歲的人活在世間,這絕不是短壽的人所能辨識的。彭祖活七百歲,安期生千載,那些懷著偏狹見解的人會說,這不過是書籍的姑妄記之。劉根久睡而不食,則說成偶能忍飢;仲都冬天裸露身體而身體卻是溫暖的,夏天穿上裘皮而身體卻是涼的,桓譚說成是偶耐寒暑;李少君能辨識出齊桓公時代的玉碗,阮種卻說是占卜的結果;堯帝以天下禪讓給許由,揚雄卻說這是誇大其詞的人說的。諸如此類,表面上要訴諸周公、孔子作權威,竭力使人信服;私底下卻沉溺於嗜欲,欲罷不能。堅守著正統的倫理道德,爭巧於榮辱之間,在一成不變中因循守舊,思想保守,使得奇異的事情再也無法被見到,絕妙的義理在日常的談論中斷絕。這樣的話要想理解事物的變化,洞悉其微妙,聞所未聞。


案:


向秀另一個駁論是:從經驗論的角度看,世上無一個具體案例,能證明養生恰當最高可活到千餘歲,其次可活到幾百歲。


嵇康的回應是這樣的:沒見過活到千歲之人,只是彼無能力辨識千歲之人而已。而彼之所以無能力辨識,是因為彼表面上大談仁義道德,言必稱周孔,私底下卻沉溺於自然情欲的放縱,欲罷不能。


嵇康的回應當然有問題。我們不會說:「人見不到上帝,是因為人無能力辨識上帝。」上帝的確有可能不存在,跟人有無辨識上帝的能力無干。同樣道理,沒見過活到千歲的人,的確有一可能,就是活到千歲的人確實不存在,未必和人的辨識能力有關。


嵇康一口咬定「沒見過活到千歲的人,只是彼無能力辨識千歲的人」,再把「無辨識千歲的人的能力」扣連至「嗜欲為鞭策,欲罷不能」、「馳驟於世教之內,爭巧於榮辱之間,以多同自滅,思不出位」,實際是要批評向秀、山濤一系,乃至一般平常人虛偽矯飾,只知口講儒門道德,從形式上尊崇堯、舜、禹、湯、文、武、周、孔,私底下所做的卻與所說的大異其趣,縱情聲色,放縱欲望。


察舉制施行後,至漢末,有「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的畸形現象,忠孝仁義成為喪失精神的形式、架子,人們侃侃而談,少有了解聖賢立說的用心。嵇康毫不客氣對時風流弊作攻擊,雖毀了 (虛偽的、形式的) 名教,但亦復活了 (有精神的、有真情實感的) 名教,此成全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兩重意思 (自然與名教對立、名教源出自然)。


久慍閑居,謂之無歡,深恨無餚,謂之自愁。以酒色為供養,謂長生為無聊。然則子之所以為歡者,必結駟連騎,食方丈於前也。夫俟此而後為足,謂之天理自然者,皆役身以物,喪志於欲,原性命之情,有累於所論矣。夫渴者唯水之是見,酌者唯酒之是求,人皆知乎生於有疾也。今昔以從欲為得性,則渴酌者非病,淫湎者非過,桀、跖之徒皆得自然,非本論所以明至理之意也。


白話翻譯:


永遠不喜好閑居的生活,認為沒有歡樂。深恨沒有佳餚,視為最可愁悶的事。以酒色為享受,視長生為無聊。那麼他們所認為的歡樂,一定要以駟馬連騎出行,食則要擺在觸手可得的地方。只有等到這樣才能滿足,把這些視為天理自然的人,都是身體被外物勞役,乃物欲的奴隸,喪志於欲望,原來的肉體 / 形軀生命的實情,反而被這些人口中所論耗損了。口渴的人只見到水,貪杯的人只求喝酒,人人都知道這些是自身有疾的緣故,今後以縱欲為人性的正理,那麼口渴和貪杯的人也不是病,荒淫無度也不為過,夏桀和盜跖這類人的所作所為都合乎自然。這不是我本文所要闡明真理的本意。


案:


此嵇康強烈反對縱欲、嗜酒、貪吃、荒淫等為天理自然。縱欲、嗜酒、貪吃、荒淫等都是生命的病態,天理自然以養生、全身保命為內容。


夫至理誠微,善溺於世,然或可求諸身而後悟,校外物以知之者。


白話翻譯:


真理難以發現,總是隱沒在世間。可是,我們或可透過反省自己的身體狀況而後有所醒悟,或參照外部事物以知曉。


案:


養生之理如何獲得?嵇康說出兩個途徑。第一是「求諸身而後悟」,對自己的身體健康狀況加以反省、審視,從而明白養生的重要。第二是「校外物以知之」,藉參考其他人、動植物,以知道養生的可貴。


人從少至長,降殺好惡有盛衰。或稚年所樂,壯而棄之;始之所薄,終而重之。當其所悅,謂不可奪;值其所醜,謂不可歡;然還成易地,則情變於初。苟嗜欲有變,安知今之所耽,不為臭腐;曩之所賤,不為奇美邪?假令廝養暴登卿尹,則監門之類蔑而遺之。由此言之,凡所區區,一域之情耳,豈必不易哉?又飢飧者,於將獲所欲,則悅情注心。飽滿之後,釋然疏之,或有厭惡。然則榮華酒色,有可疏之時,蚺蛇珍於越土,中國遇而惡之;黼黻貴於華夏,裸國得而棄之。當其無用,皆中國之蚺蛇,裸國之黼黻也。


白話翻譯:


人從小到大,其尊崇與鄙視,喜好與厭惡有著由興盛到衰退的變化。童年喜好的,及至壯年就放棄;開始菲薄的東西,最終又重視起來。開始看著順眼,對人說其不可以奪走;後來看著不順眼,對人說其不能令人歡樂。然而要是換了環境,則看法又會和起初一樣。如果把嗜欲改變,安知不會把今天沉湎的東西看成臭腐之物,而從前所賤視的東西又會被看成奇美的東西?假使雜役突然高升為高官,那他一定不會把看門的看在眼裡。由此而言,一領域的實情,怎麼就一定不會變呢?再說那飢餓難捱,即將獲得想吃的食物,固然悅樂之情注滿內心,因此時食欲旺盛也。可是,一旦吃飽,食欲平復下來,就會疏遠食物,甚至會厭惡。至於榮華酒色,也有可以疏遠的時候。在越國蚺蛇被珍視,但在中國被見到就惹人厭惡;皇家裝飾的花紋在華夏是尊貴的象徵,在蠻荒之地則被丟棄。當榮華酒色不被看重的時候,就如同蚺蛇在中國、黼黻在蠻荒之地的境遇。


案:


縱欲、嗜酒、貪吃、荒淫等病態都是可以被改變更正的。


以大和為至樂,則榮華不足顧也;以恬澹為至味,則酒色不足欽也。苟得意有地,俗之所樂,皆糞土耳,何足戀哉?今談者不睹至樂之情,甘減年殘生,以從所願,此則李斯背儒,以殉一朝之欲,主父發憤,思調五鼎之味耳。且鮑肆自玩而賤蘭茝,猶海鳥對太牢而長愁,文侯聞雅樂而塞耳。故以榮華為生具,謂濟萬世不足以喜耳。此皆無主於內,借外物以樂之;外物雖豐,哀亦備矣。有主於中,以內樂外,雖無鐘鼓,樂已具矣。故得志者,非軒冕也;有至樂者,非充屈也;得失無以累之耳。


白話翻譯:


以陰陽調和、天人合一為樂,則榮華不會看在眼裡;以恬靜澹泊為追求的目標,則酒色不足欽慕。即便有可以得意的地方,那也是庸俗的樂趣,都如同糞土,有什麼值得眷戀的呢?今天那些誇誇其談的人,沒有看到至樂的情形,甘願減壽殘害生命,以從其所願,這就如同李斯背棄儒學,為一時的欲望丟了性命,主父偃發泄心中憤懣,不能五鼎食,寧可五鼎烹。況且,習慣了鮑魚之肆的臭氣熏天,進而賤視芝蘭蕙草的芳香,這就如同海鳥對太牢 (太牢指古代帝王或諸侯祭祀社稷時豬、牛、羊三牲齊全的供品) 發愁,魏文侯對雅樂充耳不聞。故此,以榮華為生活的追求,即使活上萬代也不會快樂。這都不是源自內心的快樂,而是借助外邊的刺激達到快樂。外面誘惑人的東西雖多,同時令人哀傷的東西也存在。發自內心,由內而外的快樂,雖無鐘鳴鼓樂,快樂已然具備。所以說真正得志的人,不在於高官厚祿;真正快樂的人,不會得意忘形;不為得失所累。


案:


如何改變縱欲、嗜酒、貪吃、荒淫等生命的病態?重點在「以大和為至樂」、「以恬澹為至味」,不復追求俗世的榮華、富貴、酒色。


當生命的病態被扭轉,人就可以得到發自內心的快樂,稱為「至樂」。「至樂」不由外邊的刺激導致,不由高官厚祿界定,亦不為得失所累。


且父母有疾,在困而瘳,則憂喜並用矣。由此言之,不若無喜可知也。然則樂豈非至樂邪?故順天和以自然,以道德為師友,玩陰陽之變化,得長生之永久,任自然以托身,並天地而不朽者,孰享之哉?


白話翻譯:


父母患病,在病篤至痊癒的過程,是憂喜並用的。大家心底裡卻明白,寧可不願有這樣的喜,因父母無病更加好。無快樂相 (跟不快樂相對而顯出快樂) 的快樂不是最大的快樂嗎?順應天理跟自然調和,以道德為師友,玩味陰陽的變化,得享高壽,把形軀托付給自然,與天地共存以達至不朽,還有什麼比這更享受的呢?


案:


「順天」的「天」指天理、天道,天理、天道指養生之理、養生之道。


「道德」非 morality,而是指宇宙生成本體 (元氣,特徵為生生不息),以及各具體事物所稟得的宇宙生成本體的部份。


「任自然以托身」是本乎養生之理以料理肉體 / 形軀生命。


這裡嵇康似有「與道合一」的想法。「至樂」就是「與道合一」。


養生有五難,名利不滅,此一難也;喜怒不除,此二難也;聲色不去,此三難也;滋味不絕,此四難也;神慮轉發,此五難也。五者必存,雖心希難老,口誦至言,咀嚼英華,呼吸太陽,不能不回其操,不夭其年也。五者無於胸中,則信順日濟,玄德日全。不祈喜而有福,不求壽而自延,此養生大理之所效也。


白話翻譯:


養生有五難,名利之心不滅,這是第一難;喜怒之氣不除,這是第二難;聲色之戀不去,這是第三難;滋味之求不絕,這是第四難;神慮發散,不能專心致志,這是第五難。這五難的毛病都有,雖心想不老,口念大道理,吃著仙藥,呼吸陰陽之氣,也不能改變志趣,不免過早夭折。五難不存於心中,則越來越會天佑人助,越來越有玄德。不用祈禱好事和福分自來,不用祈求長壽而壽命自會延長。這就是明白養生道理的效用。


案:


此嵇康論養生五難,包括:


I. 名利不滅;


II. 喜怒不除;


III. 聲色不去;


IV. 滋味不絕;


V. 神慮轉 (轉牛角尖) 發 (耗散)。


人能去此五難,持之以恆地修養,即可成就「玄德」,「不祈喜而有福,不求壽而自延」,德福一致。


然或有行逾曾、閔,服膺仁義,動由中和,無甚大之累,便謂仁理已畢,以此自臧,而不蕩喜怒、平神氣,而欲卻老延年者,未之聞也。


白話翻譯:


然而,或許有的人以為德行超越曾參和閔子騫,篤信仁義,對於情感收放自如,無太大的精神勞累,便自詡仁義至理具備,以此自以為是,而不知去除喜怒、平復精神,他們想著能卻老延年,我未曾聽聞這類人能成功。


或抗志希古,不榮名位,因自高於馳騖;或運智御世,不嬰禍,故以此自貴。此於用身,甫與鄉黨齒耆年同耳,以言存生,蓋闕如也。或棄世不群,志氣和粹,不絕穀茹芝,無益於短期矣。


白話翻譯:


也有的人志氣高昂追踵前賢,不看重名利地位,因而妄自尊大,獨往獨來;也有的人運用智巧處世,規避禍害,由此以貴自矜。用這些優點誇一個人,就像尊重同鄉的老年人所用的敬語一樣,但想要以此來保存生命,則完全無用。還有的人放棄世俗,卓爾不群,志向、氣質平和而純粹,卻沒有絕棄五穀、服食仙藥,卒之對本來的短壽無所補益。


案:


此嵇康歸納出四種不能養生的人,包括:


第一,德行超群,情感收放自如,無太大的精神勞累,卻自詡仁義至理具備,不知去除喜怒、平復精神 (如儒家的「君子」);


第二,志氣高昂,希慕古聖先賢,不看重名利地位,妄自尊大,獨往獨來 (如孔門的子路、陽明學末流的「狂禪」);


第三,運用智巧處世,規避禍害,以此自貴 (如中國歷朝官員中好黃老權謀之道者);


第四,放棄世俗,卓爾不群,志向、氣質平和而純粹,卻沒有絕棄五穀、服食仙藥。


值得一提是,嵇康雖對周公、孔子事業予以肯定,卻不太認同儒家提倡的做人態度,即把成就道德凌駕於全身保命。名教、自然在嵇康思想中存有一定張力。


或瓊餱既儲,六氣並御,而能含光內觀,凝神復樸,棲心於玄冥之崖,含氣於莫大之涘者,則有老可卻,有年可延也。凡此數者,合而為用,不可相無,猶轅軸輪轄,不可一乏於輿也。然人若偏見,各備所患,單豹以營內致斃,張毅以趣外失中,齊以戒濟西取敗,秦以備戎狄自窮。此皆不兼之禍也。積善履信,世屢聞之。慎言語,節飲食,學者識之。過此以往,莫之或知。請以先覺,語將來之覺者。


白話翻譯:


或許粗糧精糧兼收並蓄,陰陽風雨晦明六種氣候環境一併經歷,韜光養晦洞悉內心,凝聚精神返璞歸真,讓心棲於物我二忘的高山之巔,讓身體在大河之畔充盈天地之氣。方可以返老還童,益壽延年。凡此幾種辦法需要共同使用,缺一不可,就如同轅、軸、輪、轄,對於車來說,都是缺一不可的零件。可是,人往往有偏見,造成各自的患難。單豹以經營自身,不與人交往,終致被外來的老虎吃掉。張毅善於對外交往,忽略自己,被來自自身的熱病奪取性命。齊國戒備濟河以西的趙國,卻被秦國打敗。秦國戒備胡人而窮盡財力,終亡於內亂。這些都是處理問題時不能兼顧周全而禍敗。積累善行,履行誠信,世間屢屢聽說。謹慎言語,節制飲食,是學者的見識。除此之外,沒有聽說其他的道理。如果你明白了這些道理,就請講給那些現在還沒有明白的人吧。


案:


「瓊餱既儲,六氣並御,而能含光內觀,凝神復樸,棲心於玄冥之崖,含氣於莫大之涘者」是養「身」工夫,有別於養「神」工夫。


養「身」工夫講究多管齊下,服食、居住地、生活態度等都要謹慎選擇,所謂「凡此數者,合而為用,不可相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