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乏光明精神的西晉政權

晉武帝司馬炎和其他開國君主不同,他是典型的「老豆賺錢仔享福」,不折不扣的二世祖。西晉得以建立,全賴其祖父司馬懿、父親司馬昭。至他,坐享成果,自然不知創業艱難,也不會戒慎恐懼。


《晉書・胡貴嬪傳》:


時帝多內寵,平吳之後復納孫皓宮人數千,自此掖庭殆將萬人。而並寵者甚眾,帝莫知所適,常乘羊車,恣其所之,至便宴寢。宮人乃取竹葉插戶,以鹽汁灑地,而引帝車。


將吳國後宮據為己有,妃嬪多達萬人,都算瘋狂。


皇帝好女色,公卿大臣、皇親國戚就喜歡鬥富。《晉書・何曾傳》:


性奢豪,務在華侈。帷帳車服,窮極綺麗,廚膳滋味,過於王者。每燕見,不食太官所設,帝輒命取其食。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食日萬錢,猶曰無下箸處。人以小紙為書者,敕記室勿報。劉毅等數劾奏曾侈忲無度,帝以其重臣,一無所問。


何曾是西晉丞相,位列三公。他的兒子何劭也不見得節儉,《晉書・何劭傳》:


而驕奢簡貴,亦有父風。衣裘服玩,新故巨積。食必盡四方珍異,一日之供以錢二萬為限。時論以為太官御膳,無以加之。


王愷是武帝母親的哥哥,《晉書・王愷傳》:


愷既世族國戚,性復豪侈,用赤石脂泥壁。


《晉書・石崇傳》:


(石崇) 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繡,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與貴戚王愷、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愷以𥹋澳釜,崇以蠟代薪。愷作紫絲布歩障四十里,崇作錦歩障五十里以敵之。崇塗屋以椒,愷用赤石脂。崇、愷爭豪如此。武帝每助愷,嘗以珊瑚樹賜之,高二尺許,枝柯扶疏,世所罕比。愷以示崇,崇便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為嫉己之寶,聲色方厲。崇曰:「不足多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條幹絶俗,光彩曜日,如愷比者甚眾。


石崇是當時的富豪。


稍有政治能力如山濤,《晉書・山濤傳》:


濤再居選職十有餘年,每一官缺,輒啟擬數人,詔旨有所向,然後顯奏,隨帝意所欲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舉首,眾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或譖之於帝,故帝手詔戒濤曰:「夫用人惟才,不遺疏遠單賤,天下便化矣。」而濤行之自若,一年之後眾情乃寢。濤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啟事》。


選人亦傾向用人唯親,講究門第顯貴。


至王戎,《晉書・王戎傳》:


戎以晉室方亂,慕蘧伯玉之為人,與時舒卷,無蹇諤之節。自經典選,未嘗進寒素,退虛名,但與時浮沈,戶調門選而已。尋拜司徒,雖位總鼎司,而委事僚采。間乘小馬,從便門而出遊,見者不知其三公也。故吏多至大官,道路相遇輒避之。性好興利,廣收八方園田水碓,周遍天下。積實聚錢,不知紀極,每自執牙籌,晝夜算計,恆若不足。而又儉嗇,不自奉養,天下人謂之膏肓之疾。女適裴頠,貸錢數萬,久而未還。女後歸寧,戎色不悅,女遽還直,然後乃歡。從子將婚,戎遣其一單衣,婚訖而更責取。家有好李,常出貨之,恐人得種,恆鑽其核。以此獲譏於世。


其後從帝北伐,王師敗績於蕩陰,戎復詣鄴,隨帝還洛陽。車駕之西遷也,戎出奔於郟。在危難之間,親接鋒刃,談笑自若,未嘗有懼容。時召親賓,歡娛永日。永興二年,薨於郟縣,時年七十二,諡曰元。


全無氣節風骨,也無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心。


這一批人所建立的新政權,可謂最缺乏光明精神,不能帶領國家民族走上遠大路途。


「永嘉之亂」種種醜態,尤其反映西晉政權之不堪!《晉書・王衍傳》:


越 (東海王司馬越) 之討苟晞也,衍以太尉為太傅軍司。及越薨,眾共推為元帥。衍以賊寇鋒起,懼不敢當。辭曰:「吾少無宦情,隨牒推移,遂至於此。今日之事,安可以非才處之。」俄而舉軍為石勒所破,勒呼王公,與之相見,問衍以晉故。衍為陳禍敗之由,云計不在己。勒甚悅之,與語移日。衍自說少不豫事,欲求自免,因勸勒稱尊號。勒怒曰:「君名蓋四海,身居重任,少壯登朝,至於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壞天下,正是君罪。」使左右扶出。謂其黨孔萇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嘗見如此人,當可活不?」萇曰:「彼晉之三公,必不為我盡力,又何足貴乎!」勒曰:「要不可加以鋒刃也。」使人夜排牆填殺之。衍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時年五十六。


據此,石勒尚且比王衍知忠義,石勒是上黨武鄉羯族胡人。


又《晉書・羊皇后傳》:


懷帝即位,尊后為惠帝皇后,居弘訓宮。洛陽敗,沒於劉曜。曜僭位,以為皇后。因問曰:「吾何如司馬家兒?」后曰:「胡可並言?陛下開基之聖主,彼亡國之暗夫,有一婦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之。貴為帝王,而妻子辱於凡庶之手。遣妾爾時實不思生,何圖復有今日。妾生於高門,常謂世間男子皆然。自奉巾櫛以來,始知天下有丈夫耳。」曜甚愛寵之,生曜二子而死,偽諡獻文皇后。


此也沒有貞節廉恥可言。


大體西晉一代,只有浮誇風、奢華風、享樂風、縱欲風,從另一方面看,就是不務實、不儉樸、無德行可言。


這麼一個政權,這麼一個時代,面對重大議題,又怎會反應妥當?故有郭欽、江統徙戎之議未被採納。《晉書・四夷列傳》:


侍御史西河郭欽上疏曰:「戎狄強獷,曆古為患。魏初人寡,西北諸郡皆為戎居。今雖服從,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宜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復上郡,實馮翊,於平陽已北諸縣募取死罪,徙三河、三魏見士四萬家以充之。裔不亂華,漸徙平陽、弘農、魏郡、京兆、上黨雜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萬世之長策也。」帝不納。


《晉書・江統傳》:


江統,字應元,陳留圉人也......時關隴、屢為氐、羌所擾,孟觀西討,自擒氐帥齊萬年。統深惟四夷亂華,宜杜其萌,乃作《徙戎論》。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亂華,時服其深識。


再有山濤「以為不宜去州郡武備」不獲採用。《晉書・山濤傳》:


吳平之後,帝詔天下罷軍役,示海內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帝嘗講武於宣武場,濤時有疾,詔乘步輦從。因與盧欽論用兵之本,以為不宜去州郡武備,其論甚精。於時咸以濤不學孫、吳,而闇與之合。帝稱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寧之後,屢有變難,寇賊猋起,郡國皆以無備不能制,天下遂以大亂,如濤言焉。


前者卒之引發「永嘉之亂」、五胡亂華,後者卒之導致「八王之亂」無法被制止。西晉自滅吳到自毀,國祚僅二十四年,豈是偶然!


西晉還有一大致命傷,其乃篡奪前朝政權而建立。偏偏內徙胡人文化素養極高,《晉書・劉元海傳》:


劉元海,新興匈奴人,冒頓之後也。名犯高祖廟諱,故稱其字焉。初,漢高祖以宗女為公主,以妻冒頓,約為兄弟,故其子孫遂冒姓劉氏。建武初,烏珠留若鞮單于子右奧鞬日逐王比自立為南單于,入居西河美稷,今離石左國城即單于所徙庭也。中平中,單于羌渠使子於扶羅將兵助漢,討平黃巾。會羌渠為國人所殺,於扶羅以其眾留漢,自立為單于。屬董卓之亂,寇掠太原、河東,屯於河內。於扶羅死,弟呼廚泉立,以於扶羅子豹為左賢王,即元海之父也。魏武分其眾為五部,以豹為左部帥,其餘部帥皆以劉氏為之。太康中,改置都尉,左部居太原茲氏,右部居祁,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興,中部居大陵。劉氏雖分居五部,然皆居於晉陽汾澗之濱。


豹妻呼延氏,魏嘉平中祈子於龍門,俄而有一大魚,頂有二角,軒鬐躍鱗而至祭所,久之乃去。巫覡皆異之,曰:「此嘉祥也。」其夜夢旦所見魚變為人,左手把一物,大如半雞子,光景非常,授呼延氏,曰:「此是日精,服之生貴子。」寤而告豹,豹曰:「吉徵也。吾昔從邯鄲張冏母司徒氏相,雲吾當有貴子孫,三世必大昌,仿像相符矣。」自是十三月而生元海,左手文有其名,遂以名焉。齠齔英慧,七歲遭母憂,擗踴號叫,哀感旁鄰,宗族部落咸共歎賞。時司空太原王昶聞而嘉之,並遣吊賻。幼好學,師事上黨崔游,習《毛詩》、《京氏易》、《馬氏尚書》,尤好《春秋左氏傳》、《孫吳兵法》,略皆誦之,《史》、《漢》、諸子,無不綜覽。嘗謂同門生朱紀、范隆曰:「吾每觀書傳,常鄙隨陸無武,降灌無文。道由人弘,一物之不知者,固君子之所恥也。二生遇高皇而不能建封侯之業,兩公屬太宗而不能開庠序之美,惜哉!」於是遂學武事,妙絕於眾,猿臂善射,膂力過人。姿儀魁偉,身長八尺四寸,須長三尺餘,當心有赤毫毛三根,長三尺六寸。有屯留崔懿之、襄陵公師彧等,皆善相人,及見元海,驚而相謂曰:「此人形貌非常,吾所未見也。」於是深相崇敬,推分結恩。太原王渾虛襟友之,命子濟拜焉。


......惠帝失馭,寇盜蜂起,元海從祖故北部都尉、左賢王劉宣等竊議曰:「昔我先人與漢約為兄弟,憂泰同之。自漢亡以來,魏晉代興,我單于雖有虛號,無復尺土之業,自諸王侯,降同編戶。今司馬氏骨肉相殘,四海鼎沸,興邦復業,此其時矣。左賢王元海姿器絕人,幹宇超世。天若不恢崇單于,終不虛生此人也。」於是密共推元海為大單于。乃使其黨呼延攸詣鄴,以謀告之。元海請歸會葬,穎弗許。乃令攸先歸,告宣等招集五部,引會宜陽諸胡,聲言應穎,實背之也。


劉元海即劉淵。


劉淵「師事上黨崔游,習《毛詩》、《京氏易》、《馬氏尚書》,尤好《春秋左氏傳》、《孫吳兵法》,略皆誦之,《史》、《漢》、諸子,無不綜覽」,更有「隨陸無武,降灌無文」的反省,這已不是秦漢時的匈奴人,而為受漢文化薰陶、漢化了的匈奴領袖。


內徙長城的匈奴人以王昭君後裔自居,他們批判魏晉篡位,指斥「司馬氏骨肉相殘,四海鼎沸」,質疑其政權合法性。「永嘉之亂」、五胡亂華,某意義上,是漢文化的自我反饋 (出自內藤湖南),即:胡族吸收了漢文化後對中原所作出的反饋,反饋的主要方式則為武力與征戰。


經濟上,西晉亦無力處理土地兼併,只能消極地行「官品占田制」。據錢穆《國史大綱》,「官品占田制」的內容如下:


令官品第一者占五十頃,第二品四十五頃,依次減五頃,至九品十頃而止。又各以品高卑蔭 (「蔭」者皆私屬,無公家課役。即是國家允許將此一部分民眾田地劃歸私有) 其親屬,多者及九族,少者二世。宗室、國賓、先賢之後,及士人子孫,亦如之。又得蔭人以為衣食客及佃客。品第六以上得衣食客三人,第七、八品二人,第九品一人。其應有佃客者,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無過五十戶,三品十戶,四品七戶,五品五戶,六品三戶,七品二戶,八品、九品一戶。


此制旨在抑制強宗豪族之土地兼併。惜乎當時之強宗豪族多不願放棄既得利益 (即其占領日久之大量田地),地方勢力又強大而中央政府力弱,「官品占田制」終在西晉一代未能有效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