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勝之術

馬道婆想在榮國府找財路,恰好趙姨娘痛恨寶玉和鳳姐,

馬道婆見他如此說,便探他口氣說道:「我還用你說,難道都看不出來。也虧你們心裡也不理論,只憑他去。倒也妙。」

脂批:

有隙即入,所謂賊婆,是極!

趙姨娘如何回應馬道婆的試探?

趙姨娘道:「我的娘,不憑他去,難道誰還敢把他怎麼樣呢?」

既是無奈,也期望馬道婆給她法子治一治寶玉和鳳姐。

馬道婆終於出手。試看二人的對話:

馬道婆聽說,鼻子裡一笑,半晌說道:「不是我說句造孽的話,你們沒有本事!──也難怪別人。明不敢怎樣,暗裡也就算計了,還等到這如今!」

這其實暗示趙姨娘本事不大,刻下就要想想施陰謀詭計。

趙姨娘聞聽這話裡有道理,心內暗暗的歡喜,便說道:「怎麼暗裡算計?我倒有這個意思,只是沒這樣的能幹人。你若教給我這法子,我大大的謝你。」

「我倒有這個意思」,趙姨娘同意馬道婆所言,「只是沒這樣的能幹人」,有心無力,故希望馬道婆協助。

脂批:

賊婆操必勝之券,趙嫗已墮術中,故敢直出明言。可畏可怕!

馬道婆意圖謀取最大利益,所以擺個姿態,假裝不想害人,以退為進。

馬道婆聽說這話打攏了一處,便又故意說道:「阿彌陀佛!你快休問我,我那裡知道這些事。罪過,罪過。」

脂批:

遠一步卻是近一步。賊婆,賊婆!

趙姨娘何嘗不知馬道婆心意?

趙姨娘道:「你又來了。你是最肯濟困扶危的人,難道就眼睜睜的看人家來擺佈死了我們娘兒兩個不成?難道還怕我不謝你?」

先給馬道婆一稱讚「你是最肯濟困扶危的人」,再直入核心「難道還怕我不謝你?」二人聯手根本是一純粹利益的結合。

馬道婆聽說如此,便笑道:「若說我不忍叫你娘兒們受人委曲還猶可,若說謝我的這兩個字,可是你錯打算盤了。就便是我希圖你謝,靠你有些什麼東西能打動我?」

趙姨娘聽這話口氣鬆動了,便說道:「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糊塗起來了。你若果然法子靈驗,把他兩個絕了,明日這家私不怕不是我環兒的。那時你要什麼不得?」

「家私」即家財、家產,「明日這家私不怕不是我環兒的」暗示趙姨娘欲奪榮國府的家產,成為榮國府主人。

鳳姐是榮國府現任當家,「提起這個主兒,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個人」,她是趙姨娘的頭號阻礙。

寶玉很大機會成為榮國府家財繼承人,故為第二號敵人。

馬道婆聽了,低了頭,半晌說道:「那時候事情妥了,又無憑據,你還理我呢!」

趙姨娘道:「這又何難。如今我雖手裡沒什麼,也零碎攢了幾兩梯己,還有幾件衣服簪子,你先拿些去。下剩的,我寫個欠銀子文契給你,你要什麼保人也有,那時我照數給你。」

馬道婆道:「果然這樣?」

趙姨娘道:「這如何還撒得謊。」

說著便叫過一個心腹婆子來,耳根底下嘁嘁喳喳喳說了幾句話。那婆子出去了,一時回來,果然寫了個五百兩欠契來。趙姨娘便印了手模,走到櫥櫃裡將梯己拿了出來,與馬道婆看看,道:「這個你先拿了去做香燭供奉使費,可好不好?」

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銀子,又有欠契,並不顧青紅皂白,滿口裡應著,伸手先去抓了銀子掖起來,然後收了欠契。

且看脂硯齋如何評價:

所謂狐群狗黨大家難免,看官著眼。

斥趙、馬聯盟為「狐群狗黨」。

痴婦,痴婦!

趙姨娘乃一「痴婦」。

有道婆作乾娘者來看此句。「並不顧」三字怕殺人。千萬件惡事皆從三字生出來。可怕可畏可警,可長存戒之。

斥馬道婆為了錢「並不顧青紅皂白」的價值觀,生起世間千萬件惡事,可怕可畏可警。

一面倒負面批評二人。

又向褲腰裡掏了半晌,掏出十個紙鉸的青面白髮的鬼來,並兩個紙人,遞與趙姨娘,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兩個的年庚八字寫在這兩個紙人身上,一併五個鬼都掖在他們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只在家裡作法,自有效驗。千萬小心,不要害怕!」

此即施厭勝之術,令鳳姐、寶玉撞邪。

值得注意是「又向褲腰裡掏了半晌,掏出十個紙鉸的青面白髮的鬼來,並兩個紙人」後有一批語:

如此現成,更可怕。庚辰側批:如此現成,想賊婆所害之人豈止寶玉、阿鳳二人哉?大家太君夫人誡之慎之。

馬道婆原本想害更多的人,包括賈母。

「千萬小心,不要害怕!」後又有批語:

寶玉乃賊婆之寄名乾兒,一樣下此毒手,況阿鳳乎?三姑六婆之害如此,即賈母之神明,在所不免。其他只知吃齋念佛之夫人太君,豈能防範的來?此系老太君一大病。作者一片婆心,不避嫌疑,特為寫出,使看官再四著眼,吾家兒孫慎之戒之!

精明如賈母,尚且因略為迷信,為馬道婆所害。更何況「只知吃齋念佛之夫人太君」?這裡曹雪芹對江湖術士,對迷信,是非常厭惡,不存任何好感,亦希望後世引以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