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西漢(二)

漢自高祖歷文景,此一段時期,可說是西漢盛世之預備階段。及至武帝,對內建立士人政府,對外則南征北討,聲威遠播,此一切,皆是在西漢初年所奠定的基礎上進行。苟無漢初的休養生息,武帝斷不能有如此的一番作為,於此而觀,漢武之事業不能不說是高祖以來諸帝事業之有助促成之也。


又漢高以來留下不少問題,這些問題亦引導出武帝有何種之施政,於此處觀,也見漢初和漢中葉有傳承處,大體武帝一朝和高祖之連繫如上。以下我們將析述武帝之施政,可是,在論述之前,姑讓我們重溫一下高祖留下之問題,以助我們間接見出武帝時所需面對之問題。


高祖留下的問題可從政治、經濟、外交及學術四方面說明。


首先,在政治方面,「如何才是合適的對同姓王之處理?」及「如何招得學術人才進入政府?」為兩大主要問題。第一個問題景帝曾給予回應,其回應之答案即為「削藩」,惜此答案並不能完滿的解決此問題,反而惹來沉重的後果,此後果即為「吳楚七國之亂」,亂事最後雖平,但同姓王如何被徹底解消,此事仍是懸而未決,於是,下至武帝,「如何徹底解消同姓王?」,乃成為當前一大問題,為武帝施政必須顧及。至於第二個問題,文景時尚黃老,又政府官員多以封侯具軍功者為主,要招得學術人才進入政府,當時似無相關之路徑,文景既未正視此問題,武帝自有責任面對之,此又為武帝需面對之第二問題。


再就經濟方面言,「如何節制商人資本及提高農民地位及利益?」也為漢高祖留下之大困難(其如何成為一困難,見前文),文景時,因採黃老無為之術,一面商人越來越富,土地兼併日烈,一面農民生活越來越苦,貧者越貧。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卻無相應的措施使之拉近收窄,故文景非但沒解決問題,反把問題激化。武帝繼景帝即位,知貧富差距大必有害國家政權及社會之穩定,於是,其必需更用心、更迫切對待「如何節制商人資本及提高農民地位及利益?」明矣。「如何節制商人資本及提高農民地位及利益?」,在武帝一朝仍是需被解決之問題,而其迫切性又似比前代更甚。


外交方面,高祖留下之問題為:「如何在和親外另覓方法對負匈奴?」,文景因距高祖時代不遠,客觀環境無大改變,故仍採和親而沒對此問題加以理會。可是,到了武帝的時候,已距高祖三世,國力(包括軍事及經濟力量)早告恢復,又匈奴貪得無厭,屢使漢室受辱,如是,「如何在和親外另覓方法對負匈奴?」,武帝也該對此問題來個了斷。


最後,學術上,統一思想之工作自秦以降皆未曾被完成,武帝即位,自要面對此問題。


至此,我們或可概括一句:大體上,高祖施政遺下的問題,就是武帝施政要處理之問題,政治、經濟、外交及學術皆然。此亦為武帝施政之背景也。


以下我們將論述武帝如何處理這些問題,換言之,即武帝之施政內容,也可從政治、經濟、外交及學術四方面闡述。


首先,在政治方面,針對同姓王問題,武帝採用大臣主父偃之建議,行「推恩令」。「推恩令」的內容,大約言之,即不行削藩(名及實皆削去藩王所既有,即其封號及其封國),而改用保留諸侯王之封國及封號,卻需諸侯王把其封國分封給其子孫,其子孫又再分封給其子孫,如此而往,從而削弱封國勢力之法。又諸侯王之子孫得封後,其只限有食邑而止,一切封國內的行政及軍事工作皆交由郡太守等人負責,封國之擁有者不可干涉。如是,此已等於全面施行郡縣制,諸侯王現在只是有名無實的侯王,不再對漢室政權構成威脅。此為武帝對付同姓王之第一步。


武帝的第一步,就其本意而言,不就是賈誼《治安策》中「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之意嗎?武帝從主父偃議,不過是把其落實而已。


然而,武帝仍不甘於此結果,他要的是對諸侯王之徹底剷除。於是,他遂有第二步。他藉著「黃金成色不純」為理由,除去一眾諸侯王的封號,自此而後,漢室領土上只有郡縣及郡太守,不再有諸侯王,至此,自高祖以來留下之同姓王問題才算告一段落。


再針對學術人才之晉身仕途,武帝即位後,即設置《詩》、《書》、《易》、《禮》、《春秋》五經博士(武帝重漢儒董仲舒,董子即為《春秋公羊傳》之專家博士也),士子可跟從博士學習五經入朝為官,此可謂是武帝辟出以供學術人才入朝之第一路。第二路則為賢良對策。皇帝依時政問出一些問題,要求對策者發表意見,優異者受錄用。士子由此路也可入朝,董仲舒及公孫弘即由此路為漢官員。除此兩路外,當時又有郡國長官察舉屬吏制度等,使地方人才能由此入中央。如是三路並進,進入仕途的多是具學術及政治才能的人才,漢初軍人專政及人才無法入朝之問題遂得解決。


其次,在經濟方面,武帝施行重農抑商政策,其主要者有三。


第一,他禁止私人鑄幣,規定全國一律使用由國家鑄造之五銖錢(即把鑄幣事業國營化),以防止商人藉鑄造貨幣謀取暴利(此處也有一段故事可說,早於文景時,鑄幣事業是容許私人經營的,當時藉鑄幣致富者眾,其一即為鄧通,其所鑄幣名曰:「鄧通錢」。及至武帝,既要收窄貧富差距,節制商人資本,作為商人謀利事業的私人鑄幣事業自需禁止,或改為國營,否則商人仍得暴利,農商如何能齊?此政策實經武帝一番思量才被落實,而其源則始於文景)。


第二,武帝聽從理財大臣桑弘羊(其治財之法近法家)的建議,行平準及均輸法。所謂平準,其思想早於李克時已有,大意是於京師設平準官,當貨物價格低降時,貨物由政府大量購入,貨價高漲時則由政府售出,以防止商人(指私商)囤積居奇,平抑物價。至於均輸,則下令各地貢品,由均輸官收集,運到價高之地售賣,避免商人從中取利。此其實近似戰國時期商人買賣之方式,唯戰國之商人多私商,漢則以官商代之,其目的即在節制私商之資本。


第三,把鹽、鐵、酒專賣(當時有所謂「榷酤」),又行算緡及告緡令。算緡者,即工業所得稅,武帝規定手工業作坊主需繳納財產稅,稱算緡。又從事手工業者不交算緡,為他人得悉,且通知官府,告發者即可分被告者之一半家財,稱告緡。算緡及告緡令之設立,仍是要打擊及節制手工業者的資本,避免富者越富之況。


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曾言漢武的重農抑商及國營事業為一種中國式的社會主義,此言頗切中武帝原意。姑勿論其落實之結果為何,就理念本身言,武帝旨在經過政府,拉近農商之距離,又令農民各以廉宜之價錢得其所需,避免商人過份剝削,農民生活過份困苦,其不為一種中國的社會主義為何?後人宜於此處觀,當更能見錢穆之卓見。


外交方面,針對「如何在和親外另覓方法對負匈奴?」,漢武帝主要採用兩種政策,一是派兵征討,一是聯絡西域各國,以斷匈奴右臂。


先就前一政策加以說明,錢穆《國史大綱》言:武帝對匈奴所採之軍事戰略不外有二,一為派兵打擊匈奴之主力軍,二為派兵分東西兩翼截斷匈奴之經濟及資源補給。此可謂已窮盡武帝對匈奴之軍事政策。蓋因高惠文景四朝已積累有足夠的經濟及軍事力量,故武帝可對匈奴大施討伐。


武帝先後派衛青、霍去病、李廣等人北伐匈奴,取得數次的勝利。武帝時國內之養馬事業又較文景時發達(後來攻打大宛成功後又得汗血馬),軍隊機動性提高,此亦有助漢軍對付匈奴。匈奴受挫,氣燄減少,至宣宗時更歸降漢室,溯其源頭,實始於武帝「一勞永逸」(此為錢穆語,見《國史大綱》)之對匈奴之政策。


除了派兵征討匈奴,武帝又有另一政策:派張騫出使西域,以斷匈奴右臂。有關此事之始末詳情,本文無意深究,就大意言,則武帝有意聯西域諸國以對抗匈奴,於是,遂以「出使絕域」之名召能出使西域之人才(此乃特舉),張騫應之,武帝遂許以牛羊及侍從,伴張出國。


張騫第一次出使之目的地為大月氏(蓋大月氏之國王曾被匈奴單于所殺,且以其頭為酒器,對大月氏人造成極大之侮辱,又匈奴亦曾迫大月氏人遷離故地,武帝遂由此推測大月氏乃匈奴世仇,欲聯合大月氏以對抗匈奴),途中,張曾為匈奴拘留,且妻以胡女,但張仍不為所動,及後乘匈奴內亂,輾轉抵達大月氏。可惜的是,此時之大月氏已處安逸之況,月氏王對舊日之仇怨也已淡忘,反怕和漢室聯合,會惹起匈奴不滿,張騫於是無功而回。不過,雖就本來目的(即聯大月氏以擊匈奴)言,張騫是失敗了,但他仍陸續派人前往西域諸國遊說,因而令西域各國各自派遣使節前來中國,促進中西商業及文化之往來,使漢室聲威遠播,就後一方面觀,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仍是有意義及作用的。


這裡又可言及一概念,筆者稱之為「預料以外之結果」(unexpected consequence)。所謂「預料以外之結果」,是指統治者施行一政策後,又或擴而言之,一歷史事件發生後,其所得出的後果為統治者或身處此歷史事件中之各人物所意料不及,此結果即為unexpected consequence。舉例言之,秦行韓非法家思想,主法後王,最終卻因法家配合不到當時之形勢,因而失敗(所謂「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秦因法家而對應不到歷史情勢,因而失敗之結果,此豈為始皇及李斯當初行法家時所能意料?然此卻是始皇等人行法家思想之必然結局,於此處言,我們即可說「秦因法家而對應不到歷史情勢,因而失敗之結果」為始皇所未意料,是unexpected consequence。


在中國歷史上,unexpected consequence的情況是經常出現的。張騫出西域便又是一個顯明的例子。何以故?漢武當初派張騫出使,其原本意圖只是欲聯絡大月氏,以斷匈奴右臂,其並無意促進中西文化及商業之交流,使漢室之名聲遠揚西域。可是,張騫第一次出使的結果卻是令西域使節務名而來,和漢進行商業貿易,使漢之名聲得以宣揚,反而漢武之原來目的即不可達,如是,不就是一個unexpected consequence,為漢武及張騫所意料不及嗎?事實上,張騫兩次出西域的結果皆是如此,此可謂為充分闡明unexpected consequence的史例也。


回到外交政策之論述上,張騫第一次出西域大致如上。可是,張騫後來尚有第二次出使西域。第二次出使之目的地為烏孫,地點雖別於第一次,結果卻是同一。烏孫於張騫抵達時,正值帝位繼承出現紛爭,烏孫王欲傳位予太孫,但其子(非嫡長子)不滿,意圖叛亂,是時全國惶恐,本已無意和漢結盟。加上烏孫國臣下多畏懼與漢結盟,易使烏孫與匈奴為敵,得罪匈奴,於是,其多不願答允張騫之請求。張騫遇境至此,其出使之不能成功自見。不過,和第一次同,他仍遣使至各國,結果原來目的雖不達,西域各國(包括烏孫)仍樂於遣使至中國表示友好,至是而漢聲威大振(此又是一次unexpected consequence)。


有人或問:張騫出西域,不就是無益於對付匈奴麼?誠然,其成效是不大的,但就文化促進之一路言,令今人仍有被外國人稱為漢人言,評張騫出西域完全沒有作用,此評亦未允當。我們或可採取一看法,出西域必是武帝欲打擊匈奴而為,此層斷無可疑,唯其最終得出如此的結果,得出和打擊匈奴無關之果,此則為武帝所未想及。就動機言,此為漢武伐匈奴之政;就其結果言,此政成了推動文化及商業之政,二者未必是衝突,我們也不應以其結果而責難武帝也。


在外交政策上,除了攻伐匈奴及派張騫出使外,武帝又有三項政策:攻打西南夷、南越及高句麗。因此三項政策未必和「如何在和親外另覓方法對負匈奴?」有關,故本文於現在才說。或問:政策之出現不是對應著某些問題嗎?何以此三政策平白無端的出現?此問題是問得恰當的,三政策亦非無端而起。以下續一論述。


先言攻打西南夷,此事之端實源於張騫出西域。張騫出西域時,經大夏,見當地有邛竹杖及蜀布,問:這些物件自何處而來,答曰:自身毒,張騫於是猜想西南必有一路可由中國通西域,繼而建議武帝開拓西南,武帝遂有攻打西南夷之舉。攻打西南夷始於張騫,而張騫要為此則是其欲避匈奴之鋒以安全出使西域,歸根結柢仍是匈奴,所以,攻打西南夷其實仍可視為漢對付匈奴一政策。


再論南越及高句麗,以南越為例,早自高祖開始,南越趙佗已欲叛漢自立,只是為當時漢廷大臣陸賈奉高祖之命封其為王而止。及至武帝,南越又欲叛漢自立,基於國土之統一,武帝遂有平南越之舉。此事亦非無端,而實根於高祖(南越屢欲叛而陸賈勸之,見《資治通鑑》)。後人又多以此言漢武窮兵黷武,好大喜功,實情未必全是如此。


以上是外交方面武帝一代之政策,最後,學術方面,「如何完成思想統一之工作?」,武帝主要用董仲舒以完成之。董子對治此問題用上兩步,第一步是透過政治勢力把儒家思想列入正統,即史稱「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第二步即以儒家為骨幹,兼以道、法及陰陽為枝葉,從而建立一全面的意識型態(或統一的官方思想)。前一步屬硬性之思想統一,後一步為軟性之統一,二者皆到,漢武一朝遂可完成秦留下來之遺業。


先就「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作闡述,董仲舒曾言:「《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蓺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其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漢書.董仲舒傳》)。此乃其主獨尊儒術之主要文字。於此,或需略補充一下,所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者,決非如秦代之法般,把諸子百家之書一律燒毀,其意只是諸子百家之思想屬私學,士人習此不可為官,而儒家思想則屬官學,習此可任官而已。就在野之社會言,諸子百家之說仍盛,於此層言,董子並無因統一思想而對民間的百家思想加以打壓,其「獨尊儒術」只是就上層,即統治階層言,此點尤重要,不可不知。


作為政治之指導思想,漢室不可再用儒以外之思想,否則即官民皆不得利,此大約是董子上文之意。可是,儒家思想本身是否足夠以作為政府的指導思想?就先秦儒言,孔子經孟子至荀子,其思想多重人文界,於宇宙界多不言;君臣之間的權術更不為三子所喜(此為法家之愛好);而孟子之「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等激進思想,亦不為統一天下之武帝所喜,於是,董子必不用先秦儒之思想為漢之官方思想明矣(事實上,先秦儒家思想本身也難作為大一統之漢室的官方思想)。舊的不可用,即需創造新的思想;其名曰儒,但儒本不可為用,於是當時諸子百家之思想遂被借來以混合為一了。


這裡涉及著不少的問題,難於此篇作交待,但大致上,就是先秦儒的那一套不合流,需加以其他之思想元素以糾正之,使其具資格成為漢之官方思想。


「何以董子不另立名目以標示新的思想體系,而要用儒家之名?又思想之混一工作如何進行?」有人或如此問。


有關第一個問題,可有不同的解釋。我認為理由有三。第一個理由是春秋戰國以儒、道、墨、法四家聞名於世,秦統一時,墨學已中絕,法為官方思想,儒道次之。及秦行暴政而漢高推翻之,法家的智慧雖仍有利統治(它實相當於現代的政治學),但因秦暴之忌諱,漢室多不敢明用,明用者唯儒道思想。景帝時,吳楚七國之亂起,是亂之起除封建之禍外,亦因地方臣民不知忠皇帝所致,何以其不知盡忠於皇帝,即為漢初道家盛行之後遺症也。武帝初即位,見此風,焉能不改之,而唯有用儒家思想,此風方可改,於是,當武帝命董子一統思想,遂要其用儒家,此為第一理由。


第二個理由是中國人向重述而不作,用馮友蘭語,即舊瓶裝新酒是也,除非新酒過新,舊瓶不勝負荷,否則國人決不創新,此可謂中國之通例。用於董子之上,董子之思想雖別於先秦儒,但其大體內容仍是以家庭倫常及政治社會為主,只是雜以陰陽家之天人相應及法家之無為術等,但其大節仍不失儒家之舊風,新酒雖新,但舊瓶仍可負擔,何嘗需另創新名?此可謂是董子仍用儒家思想之第二原因。


第三個原因是漢時孔子已有一定之地位,若有儒家此具權威性之思想不用,而用一全新之思想,此亦不免可怪,基於上述三大理由,董子遂仍稱其混合思想為儒家思想。


至於第二個問題,簡約言之,人性論上,董仲舒用荀子之看法,言性為材質,無善無惡,需經聖王後天教化而為善(言其承荀是荀本亦認為人性是材質性,只是其更強調人性惡的一面,故言性惡,其本意和董子無大異)。宇宙論上,雜採陰陽家思想,主天人相應,皇帝失德,天即降災異,人要免禍,即需改善人文界各設置(此思想乃為了制君而設。漢武一代,天下歸於一統,人民無地可逃,皇帝根本不需,也不可能接納人民意見,和先秦儒時代不同,董子以天降災異為震懾,迫使皇帝接受人民臣下之見,雖其說不免迷信,但在無任何計策以制君之下,以天制之不妨亦是一有效之法,而其中心意念仍是出於求君納人民之言,和先秦儒所持信念,於此似無大異)。統治術上,主君主無為,臣下有為(承法家及黃老道家之無為意)。社會上,定三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此本承孔子之正名主義,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來,唯孔子之意乃一雙向關係,即君不君時,臣可不臣;董子則改之為單向關係,即君不君時,臣仍要盡忠於君,父及夫兩層皆然。此改易固然生出了不少問題,新儒家更以此為漢代儒家墮落之表現,但其承孔子而有改,此事實無可疑。


思想混一之工作大體如上。董仲舒又曾有兩語,值人深思。一是「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一是遺子黃金不如遺子一經。就前一語言,義利分判,重義輕利,明道而不求功,此不就是孔子「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之闡發麼?由此見董子承孔子及儒家而來。就後一語言,我們也見西漢一代習經為官才是謀生之上選,其好處遠比得黃金萬兩為優勝。士風如此,漢之學術自必更加倡盛。


武帝一朝之施政已述。一定程度上,武帝之施政是可處理高祖以來之問題,唯武帝的施政本身於落實時仍多有缺陷,如經濟上,重農抑商對農民之受惠仍少,私商等既得利益者亦受損;外交上,連年征伐也使人命大量傷亡,國庫大量虛耗(唐杜甫《兵車行》:「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王開邊意未已」,此雖是暗諷玄宗,但對武帝之批亦恰當)。武帝晚年,雖有《輪台之詔》,下詔罪己,改用與民休息政策,但不免為時已晚。


總括而言,武帝一代乃西漢之全盛期,其政承高祖之問題而開展,其治在高惠文景積累的基礎上而發揮。雖偶有誤失,但大致而言,其仍不失為一英主。武帝以後,漢室漸入衰運,而衰運之泉,又多是武帝所生,武帝對漢室盛衰,實扮演著一重要之關鍵,此亦是武帝之歷史地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