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阮籍的遭遇證存在主義的淺薄

存在主義認為,人命定是自由的。人必須親自作出種種選擇,並承擔其後果。他人不能代你作出選擇,僅能提供參考意見。


另外,生命是有限的,面對死亡不知何時來臨,應該珍惜現在,活在當下,見想見的人,做想做的事,切勿浪費生命。


驟眼看來,存在主義是有道理的。可是,細看阮籍的一生,存在主義的義理未免淺薄,對人生的艱難把握不住。


阮籍嚮往莊子逍遙自在的境界,他也明白生命的無常,時間不等人。偏偏他一出生就是阮瑀之子,在士人群體中極具名氣。


儘管他寫了許多詩表達對名氣的厭惡,名氣依舊纏繞他不放。


有名氣就惹來司馬氏的籠絡及監控 (美其名曰保護),選擇離開?不能,因司馬氏可能起疑,隨時殺害自己,連累妻兒子女。選擇不離開?其實也不能。這是在浪費生命,距離逍遙自在的境界越來越遠。


他的酒醉不醒,某程度上是在逃避選擇。


當然,彼可謂逃避選擇亦是一種選擇,但阮籍果真自主地、有目的地選擇逃避選擇嗎?抑或形勢迫逼他不得不如此?


如果自主地、有目的地從多項可能中選出一項方算選擇,人生很多時並無選擇。有選擇出現,人固然命定自由。不過,眼前根本不是一選擇,而是種種不可控制的因緣交織出來的死胡同,人身處於此,即全無自由可言。存在主義的問題是忽略了後者,夾硬把於死胡同旁邊徘徊瞻顧都看成已作選擇,未免太不近人情!太欠體諒了!


儒家講「命」,「命」即命限,有些條件、因素是人永遠不能改變,只可接受。此見解比存在主義深刻。佛家講「業」,「業」即業力,前世做了什麼事,其潛存的影響都會報於今世,所謂「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業」亦只能被承受,人可改變下世的「業」,卻不能改變今生的。於此而觀,佛家也高明過存在主義。


珍惜現在,活在當下,誰不想呢?但現在盡是醜陋而走不得,當下盡是殘酷難受而離不開,教人如何去珍惜、去活得開心?見想見的人,做想做的事,說得容易,你想見的人想見你嗎?你想做的事有條件、有機緣成就嗎?浪費生命有時不是你想,你知道不應浪費,但最後還是做不到,結果仍是白白的浪費了。這是人生一個非常沉痛的大悲劇!大無奈!


假如存在主義是悲觀但不消極的哲學,阮籍遭遇所折射出的人生實相是悲觀而教人不得不消極。何解向秀、郭象要主張「苟足於其性,則雖大鵬無以自貴於小鳥,小鳥無羨於天池,而榮願有餘矣。故小大雖殊,逍遙一也」、「臣妾之才而不安臣妾之任,则失矣」,大談自足於性分即可逍遙?因他們對天意弄人、命運作弄有深切體會。有很多東西都是人稟氣一刻就被決定的,性成命定,性格決定命運。人是很渺小的,除了安然接受,可以怎樣?此乃魏晉名士獨有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