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襲相知

且說寶玉吃胭脂,被湘雲阻住,

一語未了,只見襲人進來,看見這般光景,知是梳洗過了,只得回來自己梳洗。

這時候襲人已知寶玉將自己的話當耳邊風,其內心之委屈難受,可想而知。

正在此時,

忽見寶釵走來,因問道:「寶兄弟那去了?」襲人含笑道:「寶兄弟那裡還有在家的工夫!」寶釵聽說,心中明白。

曹雪芹安排哪個人物到哪處,是用心精妙的,不像高鶚隨手寫來,萬無目的。

寶釵是冷靜、理性的人,襲人亦然,二人是同類,是知己。襲人感委屈,寶釵前來,正是為襲人添一溫暖,也為二人相知相識提供契機。

又聽襲人嘆道:「姊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禮節,也沒個黑家白日鬧的!憑人怎麼勸,都是耳旁風。」寶釵聽了,心中暗忖道:「倒別看錯了這個丫頭,聽他說話,倒有些識見。」

脂批:

此是寶卿初試,已下漸成知己,蓋寶卿從此心察得襲人果賢女子也。

「姊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禮節」,這是強調「男女授受不親」,重視禮教規範。

襲人為寶玉不守禮,勸了又不聽,感到難受。此自然與寶釵一直以來篤信奉行的價值觀相通,故寶釵說:「看錯了這個丫頭」、「倒有些識見」。

根據批語,寶襲不久成知己,這就是交好結盟的意思。襲人稱「賢」,寶釵與她同,寶釵自然亦是「賢」。

寶釵便在炕上坐了。

脂批:

好!逐回細看,寶卿待人接物,不疏不親,不遠不近。可厭之人,亦未見冷淡之態,形諸聲色;可喜之人,亦未見醴密之情,形諸聲色。今日「便在炕上坐了」,蓋深取襲卿矣。二人文字,此回為始。詳批於此,諸公請記之。

看薛寶釵的段落,要留意她的身體動作,因她是冰美人,不輕易流露感情,也不隨便說話,只能靠身體動作估計其心意。

她選擇「在炕上坐了」,和襲人傾談,此反映她「深取襲卿」,對襲人的價值觀表示認同,視襲人為一人才。這和日後绣兜肚的動作,同樣具有象徵性、標誌性。

慢慢的閑言中套問他年紀家鄉等語,留神窺察,其言語志量深可敬愛。

脂批:

四字包羅許多文章筆墨,不似近之開口便云「非諸女子之可比者」,此句大壞。然襲人故佳矣,不書此句是大手眼。

襲人之出眾可以窺見。

一時寶玉來了,寶釵方出去。

脂硯齋有一段較長的批語:

奇文!寫得釵、玉二人形景較諸人皆近,何也?寶玉之心,凡女子前不論貴賤,皆親密之至,豈於寶釵前反生遠心哉?蓋寶釵之行止端肅恭嚴,不可輕犯,寶玉欲近之,而恐一時有瀆,故不敢狎犯也。寶釵待下愚尚且和平親密,何反於兄弟前有遠心哉?蓋寶玉之形景已泥於閨閣,近之則恐不遜,反成遠離之端也。故二人之遠,實相近之至也。至顰兒於寶玉實近之至矣,卻遠之至也。不然,後文如何反較勝角口諸事皆出於顰哉?以及寶玉砸玉,顰兒之淚枯,種種孽障,種種憂忿,皆情之所陷,更何辯哉?此一回將寶玉、襲人、釵、顰、雲等行止大概一描,已啟後大觀園中文字也。今詳批於此,後久不忽矣。釵與玉遠中近,顰與玉近中遠,是要緊兩大股,不可粗心看過。

簡言之,批語交代了:

(1) 寶玉不與寶釵親近的原因 - 寶釵行止端肅恭嚴,不可輕犯,寶玉恐一時有瀆,故不敢狎犯。

(2) 寶釵不與寶玉親近的原因 - 寶玉已泥於閨閣,寶釵近之,或恐出言不遜,反成遠離之端。二人之遠,實相近之至。

(3) 寶黛似近實遠 - 寶玉砸玉、二人口角、黛玉淚枯等,皆情之所陷導致。二人終不能一起。

總之,「釵與玉遠中近,顰與玉近中遠」,是《紅樓夢》「要緊兩大股」,不可忽視。

寶襲相知,二人後來都受到寶玉母親王夫人賞識及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