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人功臣集團過渡至士人政府

西漢初年另一個問題,是官僚的文化素養普遍低下。《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


高帝悉去秦苛儀法,為簡易。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高帝患之。


功臣集團有出身獄吏、屠狗者,他們怎懂得禮儀、規矩?即使是漢高祖本人,也不見得尊重知識分子。《史記・酈生陸賈列傳》:


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


文化素養低下,直接影響到管治表現。於是有「蕭規曹隨」,成就黃老無為而治。《史記・曹相國世家》:


參始微時,與蕭何善;及為將相,有卻。至何且死,所推賢唯參。參代何為漢相國,舉事無所變更,一遵蕭何約束......


參子窋為中大夫。惠帝怪相國不治事,以為「豈少朕與」?乃謂窋曰:「若歸,試私從容問而父曰:『高帝新棄群臣,帝富於春秋,君為相,日飲,無所請事,何以憂天下乎?』然無言吾告若也。」窋既洗沐歸,窋侍,自從其所諫參。參怒,而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當言也。」至朝時,惠帝讓參曰:「與窋胡治乎?乃者我使諫君也。」參免冠謝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乎!」曰:「陛下觀臣能孰與蕭何賢?」上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之是也。且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惠帝曰:「善。君休矣!」


曹參的話,表面是讚許高祖及蕭何,實際是為自己無所作為找遁辭。事實上,高祖與蕭何也不見得很有管治智慧,只是曹參的智慧更少,他唯一可以做,就是一循前朝之舊,絲毫勿失,所謂「參等守職,遵而勿失」。


問題是,隨時日久遠,病痛會累積,急需處理。因循苟且維持不下去,要有所作為,卻非軍人功臣集團可領導,士人於是被引入來擔負起新的使命。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賈生名誼,雒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聞於郡中。吳廷尉為河南守,聞其秀才,召置門下,甚幸愛。孝文皇帝初立,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故與李斯同邑而常學事焉,乃徵為廷尉。廷尉乃言賈生年少,頗通諸子百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


《史記・儒林列傳》:


申公者,魯人也......太皇竇太后好老子言,不說儒術,得趙綰、王臧之過以讓上,上因廢明堂事,盡下趙綰、王臧吏,後皆自殺。申公亦疾免以歸,數年卒。


文帝時的賈誼、武帝初年的趙綰王臧,都多少和荀子有學術承傳關係。西漢的儒學即荀學明矣!他們應改革之運而生,自然受到既得利益者的反撲,故賈、趙、王下場皆悲慘。直至武帝親政,用董仲舒,士人政府才正式確立。《漢書・董仲舒傳》:


董仲舒,廣川人也。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或莫見其面。蓋三年不窺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結果是黃老、刑名之學不復作為西漢的官方意識形態,儒家定於一尊,官僚集團的文化素養亦較西漢初年有所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