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生日

鳳姐與賈璉商量如何為薛寶釵慶祝生日,賈璉提議:

現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麼給林妹妹過的,如今也照依給薛妹妹過就是了。

脂批:

比例引的極是。無怪賈政委以家務也。

賈璉不只好色,他亦有份參與料理榮國府家務,而且料理得不錯,符合規模的。

與賈璉不同,鳳姐多了一層討賈母歡喜的心,她說:

我原也這麼想定了。但昨兒聽見老太太說,問起大家的年紀生日來,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雖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笄之年。老太太說要替他作生日。想來若果真替他作,自然比往年與林妹妹的不同了。

後文果然有

誰想賈母自見寶釵來了,喜他穩重和平,正值他才過第一個生辰,便自己蠲資二十兩。

脂批:

前看鳳姐問作生日數語甚泛泛,至此見賈母蠲資,方知作者寫阿鳳心機無絲毫漏筆。

鳳姐一言一行,並非隨意,而是一律以賈母心意為依歸。

「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第五回有「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可知黛玉亦十三、四歲,步入少女階段。

古代女子十五歲就把頭髮梳攏來,挽一個髻,插上叫做笄的首飾,叫笄禮。「將笄之年」即指十四歲。

賈璉道:「既如此,比林妹妹的多增些。」鳳姐道:「我也這麼想著。」於是共識定下。脂批有兩條:

最奇者黛玉乃賈母溺愛之人也,不聞為作生辰,卻去特意與寶釵,實非人想得著之文也。

將薛、林作甄玉、賈玉看書,則不失執筆人本家。

甄、賈寶玉是一體兩面,釵黛何嘗不是一體兩面?表面寫寶釵成年慶生,實際亦寫黛玉即將成年,生日規模有過之而無不及。

史湘雲住了兩日,本來要回府,因賈母說:「等過了你寶姐姐的生日,看了戲再回去。」遂留下,另遣人將自己舊日作的兩色針線活計取來,作為寶釵生辰的禮物。

史家的針線活基本上都是女眷們自己動手,所以湘雲也要做針線。

如上所述,賈母喜歡寶釵穩重和平,特意自己蠲資二十兩。脂硯齋在「穩重和平」後下一批語:

四字評倒黛玉,是以特從賈母眼中寫出。

黛玉個性正是「穩重和平」的相反。

鳳姐不想賈母破費,她怎麼說?

鳳姐湊趣笑道:「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樣,誰還敢爭,又辦什麼酒戲。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上幾兩。巴巴的找出這霉爛的二十兩銀子來作東道,這意思還叫我賠上。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們。舉眼看看,誰不是兒女?難道將來只有寶兄弟頂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於他,我們如今雖不配使,也別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

為何鳳姐不想賈母蠲資二十兩?理由很簡單。榮國府誰管財政?是鳳姐。刻下竟弄得賈母出「梯己」(私己),這不是表示她當家不力嗎?

況且,以當時榮國府的財政實力言,「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根本不需要賈母出錢,所以她用打趣說笑的方式,令賈母打消念頭。

弔詭的是,一年後,「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竟變成了真典當,脂批:

卻為借當伏線。

喜中帶悲,是曹雪芹一貫筆法。

賈母亦笑道:「你們聽聽這嘴!我也算會說的,怎麼說不過這猴兒。你婆婆也不敢強嘴,你和我嗙嗙的。」鳳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樣的疼寶玉,我也沒處去訴冤,倒說我強嘴。」說著,又引著賈母笑了一回,賈母十分喜悅。

第五十四回賈母曾說「第十個媳婦最聰明伶俐,心巧嘴乖」是因為吃了孫行者的尿,孫行者正是猴兒。賈母實借「第十個媳婦」指鳳姐。

「你婆婆也不敢強嘴,你和我嗙嗙的」也有趣味,反映鳳姐的尅星是婆婆邢夫人,賈母和鳳姐則是互相支持。

晚上,大家一起說笑,

賈母因問寶釵愛聽何戲,愛吃何物等語。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食,便總依賈母往日素喜者說了出來。賈母更加歡悅。

此見寶釵懂得尊敬長輩,顧及他人。

寶釵生日當天 (即二十一日),

賈母內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戲臺,定了一班新出小戲,昆弋兩腔皆有!就在賈母上房排了幾席家宴酒席,並無一個外客,只有薛姨媽、史湘雲、寶釵是客,餘者皆是自己人。

別小看這段描述,到了第一零八回,回目是「強歡笑蘅蕪慶生辰」,同樣寫寶釵生日,但光景已然不同,歷經抄家,人人都是「強歡笑」,黛玉亦死了。沒有先前的熱鬧,後面的蕭條就沒法有對比,突顯不出世事無常。

脂批:

將黛玉亦算為自己人,奇甚!

這也值得注意,誰說寶釵才是寶二奶奶?

這日早起,寶玉因不見林黛玉,便到他房中來尋,只見林黛玉歪在炕上。寶玉笑道:「起來吃飯去,就開戲了。你愛看那一齣?我好點。」林黛玉冷笑道:「你既這樣說,你特叫一班戲來,揀我愛的唱給我看。這會子犯不上跐著人借光兒問我。」寶玉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明兒就這樣行,也叫他們借咱們的光兒。」一面說,一面拉起他來,攜手出去。

「你特叫一班戲來,揀我愛的唱給我看。這會子犯不上跐著人借光兒問我」,可見黛玉自我中心,妒忌寶釵備受眾人寵愛,光芒蓋過自己。

「這有什麼難的。明兒就這樣行,也叫他們借咱們的光兒。」相比黛玉嫉妒,寶玉的心靈純粹得多,今天我們「跐著人借光」,明天也「叫他們借咱們的光」,彼此平等的觀念,佛教叫做「平等慧」,眾生平等。

鳳姐點戲,點了一齣《劉二當衣》,此伏鳳姐日後要典當賈母的東西來維持榮國府的日常開支,也不經意的譏諷開當舖的薛家。

賈母果真更又喜歡,然後便命黛玉點。黛玉因讓薛姨媽王夫人等。賈母道:「今日原是我特帶著你們取笑,咱們只管咱們的,別理他們。我巴巴的唱戲擺酒,為他們不成?他們在這裡白聽白吃,已經便宜了,還讓他們點呢!」說著,大家都笑了。黛玉方點了一齣。

賈母果真愛寶釵多於黛玉嗎?若是這樣,她會對黛玉說:「咱們只管咱們的,別理他們……他們在這裡白聽白吃,已經便宜了,還讓他們點呢」?加上「將黛玉亦算為自己人」,黛玉是賈母心目中的寵兒,這是可以斷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