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源萬派

除了一喉兩聲,曹雪芹安排故事情節,也喜用一樹千枝,一源萬派,「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就是一個好例子。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表面寫寶黛戲耍,實則佈下天羅地網,具有多重複雜意涵。

(1) 塑造寶玉愛在女兒堆中混的形象 (「只怕是才剛替他們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點兒」、脂批:「才住了『好姐姐』,又聞『好妹妹』,大約寶玉一日之中一時之內,此六個字未曾暫離口角」);

(2) 為早年黛玉作定評 (「我雖年小身弱,卻是法術無邊,口齒伶俐,機謀深遠」);

(3) 暗示襲人的規勸無效 (脂批:「可知昨夜『情切切』之語亦屬行雲流水矣」),甚至寶玉根本不聽人規勸;

(4) 寶黛關係親密,愛情開始萌芽 (二人面對面歪著,寶玉伸手向黛玉膈肢窩內兩脅下亂撓);

(5) 寶玉是黛玉尅星,寶釵是寶玉天敵 (「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見對子了。可知一還一報,不爽不錯的」);

(6) 寶黛終無法結成夫妻 (二人同床而不能共枕);

(7) 金玉良緣是黛玉畢生心病 (「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

(8) 黛玉智慧比寶玉高一籌 (寶玉言「俗香」,黛玉想到「暖香」,反制寶玉);

(9) 黛玉是寶玉的知己 (脂批:「又是勸戒語」、「這方是顰卿,不比別人一味固執死勸」);

(10) 為金釧事件、寶玉被打埋下伏筆 (「幹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奇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裡,又該大家不乾淨惹氣」);

和高鶚續書不同,曹雪芹惜墨如金,多餘的人物、情節,他絕對不會寫上,故陶傑說:「紅樓夢頭八十回,如米芝蓮三星的一桌盛宴,到高鶚登場續寫,忽然食物都變成了大家樂快餐。」

周汝昌、劉心武指出,《紅樓夢》每九回一個大單元,前十八回是以「二秦」、元妃為核心,第十九回至第二十七回,幾乎以三個人物為主軸:

(a) 黛玉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林黛玉俏語謔嬌音」、「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瀟湘館春困發幽情」、「埋香塚飛燕泣殘紅」;

(b) 寶釵 -「聽曲文寶玉悟禪機」、「蘅蕪院設言傳密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c) 襲人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三人之中,又以黛玉戲份最多,這是寶黛愛情茁壯生根的階段。

第二十回李嬤嬤發難罵襲人,林黛玉笑道:

這是你媽媽和襲人叫嚷呢。那襲人也罷了,你媽媽再要認真排場他,可見老背晦了。

脂批:

襲卿能使顰卿一贊,愈見彼之為人矣,觀者諸公以為如何?

黛玉待襲人是極好的,稱襲人為「好嫂子」,接受其為寶玉之妾的身份,高鶚續書寫壞襲人,果真如此,黛玉當初會讚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