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紅樓夢》的文學藝術特色

《紅樓夢》的文學藝術特色，首為對稱。

體現在回目安排上，前五十四回寫榮國府之盛，後五十四回寫榮國府之衰，第五十四回是分水嶺。

體現在故事情節上，劉姥姥一進榮國府，鳳姐是不屑、看不起她。劉姥姥「三進」榮國府，鳳姐是真誠地託她拯救巧姐。又「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多麼歡樂，一到「強歡笑蘅蕪慶生辰」，大家就各懷心事，悲涼至極。

體現在角色設定及人物性格上，寶黛是一對比，黛釵是一對比，襲人晴雯是一對比，鳳姐平兒是一對比，鳳姐秦可卿是一對比 (一不好淫一好淫)，尤二姐三姐是一對比……呈現出對稱美。

次為鏡像之運用。

以黛玉為例，晴雯、芳官、齡官、柳五兒等皆為其鏡像人物，晴雯被逐而死、芳官出家、柳五兒去世，透過鏡像人物的下場，讀者可預知黛玉下場之慘淡。

又以寶釵為例，襲人、秋玟、麝月為其鏡像人物，襲人跟隨寶玉至嫁予「戲子」蔣玉菡，麝月更是留在寶玉身邊至最後，由此也反映寶釵下場會較好，較長壽。

三為明暗筆夾雜，即「一喉兩聲」。

戚蓼生序云：「吾聞絳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黃華二牘，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見也。今則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牘而無區乎左右，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二牘，此萬萬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頭記》一書。嘻！異矣。」

最典型的例子是第一回寫石頭無材補天，「自怨自嗟，日夜悲號慚愧」，其實為人類謀幸福的女媧另有安排，乃安排它下凡補最難補的「孽海情天」，它是有任務的，表面寫石頭無用，實際寫它另有任務，不是「一喉兩聲」嗎？

又劉姥姥對女婿王狗兒規勸，表面針對狗兒，實際是「為紈絝下針」，對準寶玉來說，這也是「一喉兩聲」。

四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即白先勇所謂「千里伏筆」。

例子多得很，如第一回「侍者」、「靈河」暗示寶玉將來出家，「絳珠」暗示黛玉還血淚而亡，「可嘆停機德」暗示寶釵守寡，「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暗示寶玉有出世傾向、風箏暗示探春遠嫁後失聯等。

五是善用烘托及對話。

第五回周瑞家的催著劉姥姥：「快走，這一下來就只吃飯是個空兒，咱們先等著去。若遲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難說了。再歇了中覺，越發沒時候了。」這麼一段就烘托出鳳姐勤勞。

惜春對尤夫人說：「我一個姑娘家，只好躲是非的，我反尋是非，成個什麼人了？……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夠了，以後你們有事，好歹別累我。」那種孤僻、自私充分顯露。

六為真事隱去，假語村言，真假互滲。

第十三回有一段脂批：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雖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遺簪」、「更衣」諸文，是以此回只十頁，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去四五頁也。

「史筆」就是如實記述，是真。但念及「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遂刪去「遺簪」、「更衣」諸文，也刪去天香樓一節，是假。秦可卿病死是假，焦大「爬灰的爬灰」是真，此乃真假互滲一好例。

七是好用諧音以表深意。

如大荒山無稽崖即荒誕無稽、青埂即情根、薛即雪、霍啟即禍啟、賈化即假話、甄英蓮即真應憐……不勝枚舉。

八是運用詩讖、物讖。

黛玉《葬花吟》「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秋窗風雨夕》「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這些都是賈府破落敗亡的示警。

另外，第二十二回「制燈迷賈政悲讖語」，「賈政心內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響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盤，是打動亂如麻。探春所作風箏，乃飄飄浮蕩之物。惜春所作海燈，一發清淨孤獨。今乃上元佳節，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為戲耶？」這是物讖的運用。

九是愛以曲文點題。

元妃省親，點了四齣戲：第一齣《豪宴》、第二齣《乞巧》、第三齣《仙緣》、第四齣《離魂》。《豪宴》即《一捧雪》，伏賈家之敗。《乞巧》即《長生殿》，伏元妃之死。《仙緣》即《邯鄲夢》，伏甄寶玉送玉。《離魂》即《牡丹亭》，伏黛玉死。「所點之戲劇伏四事，乃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

清虛觀打醮，賈母等人看了《白蛇記》、《滿床笏》、《南柯夢》。《白蛇記》寫漢高祖斬蛇起首。《滿床笏》是郭子儀平亂封王的故事。最後卻以《南柯夢》作結。一切富貴權力，都是南柯一夢，此也是以曲文點題。

十是敍事觀點多變。

以寶玉為例，先經冷子興道聽塗說，再到王夫人「孽根禍胎，是家裡的混世魔王」，以及林黛玉回憶母親賈敏說：「二舅母生的有個表兄，乃銜玉而誕，頑劣異常，極惡讀書，最喜在內幃廝混，外祖母又極溺愛，無人敢管」。

以大觀園為例，「試才題對額」是用賈政的視角，劉姥姥遊園時是用劉姥姥的視角，給予讀者新鮮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