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養身心的法門

錢穆門下栽培出不少專業史學家,如余英時、嚴耕望等。然而,錢穆教他們,除了史學知識,也有修養身心的方法,頗有宋明儒遺風。

錢穆每教弟子靜坐,他說:

若能買一矮圓櫈,得閒靜坐,可不必在牀上,亦不必用墊,亦不必盤腿,較近自然。穆之寫《學案》,頗不多用思索,每於靜坐後起身,時有新意湧出。苦思不得其解者,一時領會,倍增樂趣也。(《致楊聯陞書 (1966 年 6 月)》)

關於靜坐細節,見《師友雜憶》:

回至學校後,乃習坐更勤。雜治理學家及道家佛家言。尤喜天臺宗《小止觀》,其書亦自懷天桌上得之。先用「止法」,一念起即加禁止。然余性躁,愈禁愈起,終不可止。乃改用「觀法」,一念起,即返觀自問,我從何忽來此念。如此作念,則前念不禁自止。但後念又生,我又即返觀自問,我頃方作何念,乃忽又來此念。如此念之,前念又止。初如濃雲密蔽天日,後覺雲漸淡漸薄,又似得輕風微吹,雲在移動中,忽露天日。所謂前念已去,後念未來,瞬息間雲開日朗,滿心一片大光明呈現。縱不片刻此景即逝,然即此片刻,全身得大解放,快樂無比。如此每坐能得此片刻即佳。又漸能每坐得一片刻過後又來一片刻,則其佳無比。若能坐下全成此一片刻,則較之催眠只如入睡境中者,其佳更無比矣。余遂益堅靜坐之功,而懷天亦習其自我催眠不倦。

靜坐之外,他也鼓勵弟子學習太極拳,余英時、嚴耕望便懂得太極拳,見以下三條:

余英時君亦習太極拳,暑後來康橋正可相互講習也。(《致楊聯陞書 (1966 年 5 月)》)

英時一家想已到康橋,便為道相念。太極拳有意再溫習否……(《致楊聯陞書 (1966 年 6 月)》)

再回憶大學時代,兩人同習太極拳,我很快即能略得其形似……(嚴耕望《治史經驗談》)

靜坐有助屏息思慮,集中精神。太極拳則可強身健體,維持血液循環。精神、肉體皆在最佳狀態,治學自然事半功倍。

錢穆更建議弟子抽空遊山玩水,可刺激學問的領悟,他說:

穆最近曾去附近一山,海拔四千餘英尺,小住三宵,歸來體況大佳。內人為整理行裝連日忙碌,穆則清閑如常,偶讀《朱文公文集》前十卷,去年曾通讀一過,並摘鈔詩錄一卷,不謂此次忽得新悟。(《致楊聯陞書 (1966 年 2 月)》)

自孔子開創儒家以來,從不鼓勵人只知鑽故紙堆,埋首書齋不外出,「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外出吸收新知,增廣見聞,順便鍛煉身體,是必須的。

嚴耕望記有以下一段:

記得一九四一年,我自武漢大學畢業,到成都從賓四師繼續讀書。一晚散步中庭,師謂我曰:「你將來治學有成,必無問題;但中國人做學問的環境並不很好,在未成名前,找一碗飯吃都有困難,一旦成名,又必為多方面拉扯,做這樣,做那樣。你要切記,到那時,不要分心旁騖!」這一番訓誨,就是教我要有定力;迄今近四十年,記憶猶新,不敢忘,影響我的治學亦極大!

浮躁可謂為定力的反面。性情輕浮急躁,不但是品德上一大缺點,也為治學大忌。(《治史經驗談》)

有定力而不浮躁,其實正是朱子遺教,朱子在<與湖南諸公論中和第一書>說:

向來講論思索,直以心為已發,而日用工夫,亦止以察識端倪為最初下手處,以故闕卻平日涵養一段工夫,使人胸中擾擾,無深潛純一之味,而其發之言語事為之間,亦常急迫浮露,無復雍容深厚之風,蓋所見一差,其害乃至於此,不可以不審也。

他因此轉向「中和新說」,講「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

涵養貫穿未發、已發,敬貫動靜,目的是要杜絕浮躁、急迫,養成「雍容深厚之風」,生起定力。錢穆對嚴耕望的訓誨,明顯採自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