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黑

岳东升

2007-10-14

二黑是我们厂保卫科养的一条土狗。个子不大，一身黄黄的毛。八十年代中期，厂保卫科提出，晚上巡逻需要一条狗，（因我们厂地处郊区，周围全是庄稼地）很快一名职工子弟就抱来了刚断奶的小黄狗，因为抱它来的人叫二黑，门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它起名叫二黑，无论那个小二黑（人）如何抗议。职工们和小黄狗都认同了这个名字。

几乎在同时，还抱来了两只小狼狗，门卫当然对这两只小狼狗另眼看待，因为他们的血统、体形和将来要肩负的任务，似乎它们更合适。过了没多长时间。两只小狼狗被送走了。我纳闷，看到保卫科长问："狼狗怎么被送走了？"保卫科长"咳"了一声道："你不知道，这两只小狗，那叫一个懒，晚上门卫要巡逻，拿绳儿拴上，拖着它们都不走，白天门卫的电扇摆头坏了，它俩一前一后对着能吹到风的地方扁扁的趴着，怎么撵都不起来，把电扇头转一下，它俩才起来，但是找到有风的地方立即趴下。门卫本来没打二黑的牌，可一看到门卫拿手电，系皮带，二黑立即站起，跑到门边儿，巡逻十分积极。"就这样，小二黑被留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发现二黑简直聪明极了，全厂一千多号人，它都认识，每当班车来了，职工乌乌漾漾的进厂，二黑都静静地站在门卫旁边，如果有生人想借这个时间蒙混进厂，没门，二黑立即做出反应，冲生人吠叫不止，逼生人到门卫登记了事。

厂里对门卫有什么要求，二黑总是不折不扣地执行。规定自行车不许进厂，我亲眼见到二黑追着一名骑车进厂的职工，追出二十多米远，把他撵出厂。自行车搁到厂外车棚完事。等那名职工走着进厂，二黑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静静地站在大门边。

厂里规定小孩儿不许进厂，原来家属进出非常自由，厂里有航空俱乐部留下的器材，非常好玩，小孩儿成群结队地进场玩儿。这个规定把孩子们管住了。小孩儿吗，总有些不甘心，想什么法儿的都有，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二黑的眼睛。每天早晨七点以前，二黑不管，因为它知道，这个钟点孩子们要上班车去学校，班车在厂里。

有一次，我看到二黑冲老范吠叫，就问老范："你惹着它了？"老范支支吾吾没回答，后来又看到二黑冲他吠叫，不明就里的我问保卫科长："二黑怎么回事？看见老范就咬。"保卫科长的回答叫我大吃一惊，他说："你真不知道？"我点点头，他接着说："老范晚上偷东西来着，被二黑发现，东西留下了，人跑了，这是二黑在告诉门卫，小偷是他。""你们怎么处理。"我问。"没有抓住人，只好放了他。"保卫科长答道。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二黑比有些人还强呢。"因为厂里前不久前处理过一名门卫，有人拿了一瓶酒，在门卫喝，喝了人家酒的门卫，就把大门向人家敞开了。保卫科长告诉我："白天，大车、小车无论拉出去多少，二黑不管，天一黑，休想从厂里拿出一草一木。"

办公楼一楼一溜儿十几间办公室，被几个职能科室占用，一天我去劳资科，小徐问我："想看二黑表演吗？""想看，表演什么？"我随口答道。小徐拿出一个鸡蛋，推开窗户，喊了一声："二黑"随手晃了晃鸡蛋，就关上窗户了。我说："二黑能来吗？进不错屋？"我天天在办公楼里还得看挂着的牌儿呢。小徐答道："进不错。"话音刚落，只见二黑拱开门，摇着尾巴，扭着屁股就进来了。小徐找了一个空方便面袋儿，把鸡蛋磕开，倒在里面，二黑拿一只前爪摁住塑料袋，吧唧吧唧吃起来，一会儿就吃完了，它抬头看看小徐，小徐拍拍手说："没啦！走吧！"二黑熟练地叼起空了的塑料袋向门后走去，竟把塑料袋扔进了字纸篓。我正乐不可支，只听身后小孙嘟囔着："缺德的，买点鸡蛋全叫他喂狗了。"哈，鸡蛋的主人不是小徐。

二黑大了，生第一窝小狗的时候，是在冬天，门卫一天没看到二黑，到了晚上，就出去找，一直找到最里边，在包装车间的门外，有钉起三面的包装箱，二黑把这里当成了它的产房，好个能干的小二黑。门卫把它生的小狗抱回来，把传达室外屋当成了二黑的月子房。第二天，上班的职工都进传达室看一看，第三天，门卫发话了，千万不要再带东西给二黑了，两大洗脸盆的吃食，二黑得吃好几顿。有人竟熬了鱼汤。小二黑的人缘儿不错呀！

我女儿上高中以后，有时候赶不上班车，就要骑车回家，二十多里地没有路灯的津霸公路，总是令我不安。有一天，班车到了，女儿没回来，我在宿舍实在呆不住，穿上大衣，下楼出了家属区，走在厂公路上，天已经黑了，只有家属楼放出点点灯光，我裹了裹大衣，朝着津霸公路走去。走出不远，只听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这时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家属区也不会有人出来，我扭头一看，哈！是二黑！它竟跟我出来了。要知道我家住的是最后一排楼，离门卫有100多米远呢！它看见我出来，就悄么声儿地跟过来，它怕我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其实它不知道，我天生是个蔫大胆，在山西什么样的夜路也走过。我和二黑站在津霸公路边，看到过往的车灯影里，偶尔有一两个骑车人，心里期盼着女儿能够赶快回来。每次都要等上一段时间，女儿回来了，跳下自行车，和我说着话，二黑立即颠颠儿地跑在我们前面，脚步是那样地轻快。好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

二黑生最后一窝狗的时候，是夏天，那次二黑的肚子实在大，它趴下来，就是个三角形，脑袋尖尖的，我摸着它的脊背，想，人家都说优良品种的狗，下崽的数量都很少，二黑你真是个土狗呀！每次下崽的数量都得六、七只。这次又少不了。果然，二黑这次一窝生了九只小狗。人家都说"九狗出一獒"，好多人等着小狗断奶抱回家。都惦着自己抱回的小狗是那只獒呢。门卫也说一定要留下两只。就在小狗长到十几天的时候，二黑忽然失踪，因为是休息日，星期一，一上班，二黑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开，大家纷纷猜测，二黑必死无疑，因它太聪明了。

又过了两个多月，我正在车间里，有人告诉我，二黑找到了，我立即问："在哪？"他回答我说："在你们生产科的露天库里。"露天库是一片空场地，里面的蒿草长得有一人高，放着因各种原因滞留在厂里包装好的电梯。最近厂里决定，把包装箱倒出来，因此派了吊车和铲车倒包装箱。二黑是被吊车司机看到的，立即通知了保卫科，保卫科几乎是集体出动，全到了现场，最后结论是：毒死。他们扛来几把铁锨，把二黑埋在了露天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