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刚
2007-06-24
冶 炼
由于平时工作表现较好,在我当炉前工的第二年,领导就让我担任了炉前的主操作手,主要承担铁水放逐口的开凿和封堵。
这是个有挑战性并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工作,也是个让人情愿为之付出的工作。
铁水放逐口每两小时开闭一次,每到双数整点,铁水放逐口就会被炉前工用钢钎打开。柔柔的橙黄色铁水伴着暗红色的炉渣在预制的沙沟里像小溪般缓缓流淌,时而铁水还会有些小涟漪微微涌动起伏,并在流淌中飞溅出许多小铁星在溪流中闪烁、跳跃,颇有些像晚霞星斗般让人遐想。十几分钟后,随着铁水逐渐被放空,液态的渣铁混合物便伴着长达一米多的火焰,在呼呼作响的高压风的作用下被吹送出来,射程有三、四米之远。作为炉前工的都知道,是时候堵住铁水放逐口了,而且动作一定要快,要做到"稳,准,狠",不然,口子就会被高压风吹扫的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好堵了。堵口的两个人在预制的沙沟两侧分别站立,每人手中一把泥枪,以备出现不测时好轮番作战。所谓泥枪,就是用来堵口的工具,是一根直径二十毫米,长约两米五的圆钢,圆钢的顶端尖尖的,在顶端下十公分处有一个圆形挡板,类似古代的长矛,堵口用的不软不硬的窝头状耐火坩泥就插在顶端。操作手要冒着高温,拼力将这个坩泥做的窝头不偏不倚的,正好塞在铁水放逐口上才算可以。在堵放逐口的时候为安全起见,必须全副武装,即使是三伏天也要穿上厚厚的工装,并把风帽的帘叼在嘴里,整个人被捂的严严实实的,只有一双眼睛在外面裸露着。在那个场合,那种工作环境下,不论是谁,在手托泥枪奋力冲上前的那一瞬间,都会表现出大无畏,表现出忘我。虽然衣服被高达一千摄氏度的高温烘烤的直冒烟,但也要坚持,不然,你所做的就会前功尽弃,渣铁混合物会再一次的喷射出来,而弄得不可收拾。
作为一个炉前工,在操作时,即使你再怎么注意,也都会有被烫伤的可能,尤其是在铁水放逐口被堵住的一瞬间。随着"噗"的一声,最后一小股铁水"吱"的就被挤出来,这一小股铁水,随时都有可能喷溅到你不慎裸露的肌肤上,有时还会顺着衣领的缝隙进入前胸,而后直达腰间,由于有皮带系在腰间,极高温度的铁水便会滞留在腰的周围,烫伤在所难免。我在炉前当主操作手的头半年,几乎每天都有程度不同的烫伤烙印在身上留下。不过,作为一名炉前工,就算是有一点点的烫伤也都不会在乎的。半年后,由于技术日渐熟练,烫伤才慢慢减少了。
在高炉工作的那几年,使我受益匪浅,我深感自豪的就是,不但经我的手把一堆堆的黄褐色矿石冶炼成一块块乌光闪耀的有着规整造型的生铁,而且,在忘我的劳动中也同时冶炼了自己的意志。
爆 破
高炉在生产过程中,炉温的控制对铁矿石的反应和还原十分重要。由于炉温的必然波动,会有少量的,还原不完全的物质残留在高炉的炉底和炉墙上,日积月累就会使高炉的内壁结上厚厚的"瘤子",使其炉型改变,迫使高炉不能正常生产。。正因为这样,每一年高炉都要进行一次例行的大修,大修时间基本上是视情况而定,一般来说是在年末。
要去除这些坚硬的炉瘤必须使用爆破的方法,在每年的大修中,爆破任务完全是由我们这些炉前工负责完成的。在凿炮眼的时候,要有一个人负责掌钎,另外一个人则用十二磅重的大铁锤叮叮当当的猛砸钢钎。孟留当时是我的班长,我俩在工作中配合的还算是默契。这次大修我俩又组合在一起,两个人轮换着掌钳、抡锤,工作进度十分的快。那天下午,正在我俩干的起劲儿的时候,那个十二磅的铁锤头突然从孟留手中紧握着的锤把上甩落,锤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我的胸口上。当时疼的我几乎休克,我顿时感觉手脚冰凉,脸上滴滴冷汗不停的往外渗,好像呼吸都要停止了。我强忍着疼,顺势靠到炉墙边蹲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才感觉略微好些。那个年代的人很奇怪,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的精神,即便受了点伤,也从不轻易离开工作岗位。我也是这样,刚刚感觉自己的胸部好些,就又投入了紧张而有序的工作中去。
爆破是个很具有危险性的工作,所以,包炸药包、装雷管,都必须十分认真仔细,来不得半点马虎。用于爆破的炸药原来都是用防潮的蜡纸包裹着,成圆筒状,我们必须根据需要爆破的力来重新装填炸药。就这样,每凿好一个炮眼,就把一包和炮眼大小、形状相似的,重新填装好的炸药包,塞上带有导火索的雷管,而后放入其内点燃。因为工期有要求,时间很紧迫,每一炮是不是都能够达到预期目的至关重要,这是关系到高炉能不能尽快投入使用的大事。不过,我们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只要听炸药的爆炸声就基本上可以判断出其爆炸效果。任何事都是一样,只要认真去做,就一定会把事情做好,大家都表了决心,一定尽全力提前完成上级领导部署的任务。
爆破作业时,铁水放逐口是高炉底部唯一的人行出入口。放逐口是在炉体下部的钢板上开的直径有约四十公分圆形孔,每次打炮眼、爆破,都要从这个洞口爬进爬出。这几天,爆破一直都很顺利,为了争取时间,早日投产,我们都把炸药包的导火索弄的很短,引爆时间基本上小于两分钟。但由于爆破产生的冲击力较大,把本来就不大的放逐口那几公分厚的钢板边缘都炸得扯了好几个口子,给我们进出增加了一定难度。
这一次是由我承当爆破手,我拿着一包炸药爬进高炉,看好角度后把炸药包放进炮眼里。我害怕炸药的威力不够,于是就在炸药的上部和后部抹了些稀黄泥。我知道炸药吃硬不吃软,只有这样才能让炸药往下方作力。我看了看没有什么问题了,点燃了炸药包的导火索后就急切的向后退去,正在我退到高炉的放逐口的时候,我的衣领就被牢牢挂在了被扯开的钢板的角上,几次挣扎都没能如愿,越想退出来就越挂得越紧。导火索伴着"哧哧"的声响,一寸一寸地向前燃烧,眼看着炸药包就要爆炸了,我这个急呀!
别说,这人就怕逼到绝路上,这一逼反而到应了那句话___急中生智。我没敢怠慢,即刻将右手抓着衣领又向前挪了一下,待衣领完全脱离了钢板的钢刺,就又顺势退到放逐口外,就在我刚刚退出的一瞬间,炸药包就爆炸了,先"轰隆"的一声震撼,而后又是那些被炸开的坚硬物质和高炉炉墙"噼里啪啦"的撞击声。我暗自高兴,我想,这肯定是成功的一炮,当时还挺自豪的,认为自己反应机敏,临危不惧。但是转过天来我这个后怕呀,这要是稍有疏忽就肯定会性命难保,那我还不被炸成肉酱呀!
落 水
那一年因工作需要,我被临时调到被称之为"八一炉"的那座高炉去上班,"八一炉"在冶炼车间的最东面,是建军节那天建成投产的。
深秋的夜晚,天气已略有寒意。用于处理高炉炉渣的水渣池一直冒着蒸汽,那些蒸汽像晨雾般被微风吹得飘来飘去,四处缭绕,在不是很强的灯光照映下,所有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的,远远看去给人一种近似虚幻的感觉。
所谓"水渣池"其实就是用于高炉炉渣回收的一个宽数米,深约一点五米的大水池。每当高炉在放炉渣的时候,摄氏一千多度的炉渣,就会顺着沙沟的引导流入池内。炉渣在进入水池内那一瞬就会即刻沸腾,炉渣遇水冷却后迅速分解,使原来比重极高的高温液体顷刻间急剧膨胀几百倍甚至上千倍,从而变为雪白雪白的如泡沫般的水渣,这些水渣在水的浮力作用下似小山般高高拱起。水渣是做矿渣水泥的主要原料之一,每天都有数辆拉水渣的卡车,在铁厂和水泥厂之间往返穿梭。
一天,我正在上夜班,在凌晨六点多钟的时候天还没有放亮,我看了看刚刚做完的,还腾腾冒着热气的放铁水沙沟,感觉没有什么问题了,就顺势拿了个大竹扫把,把地下那些散落的细沙统统清理干净。这时,天已蒙蒙见亮,在东南方向一道曙光微微呈现,再看看距高炉值班室不远的水渣池里的水渣,已经都捞的差不多了,一根橡胶水管正在往水渣池里补充着冷水。在水的作用下,池水上面飘着的那一层薄薄的,似棉絮状的水渣在左右旋转着。虽是到了秋深季节,可那个捞水渣的小刘却在不停的擦着汗,其原因就是水的温度较高,大量的水蒸气把整个人都环绕在其中,一股股的潮热接二连三的侵蚀着他,就跟洗桑拿差不多,不出汗才怪呢。
我一边往值班室那边走,一边寻思着,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要下班了,今天正好是周日,倒松班,下班后坐装水渣的汽车到县城溜溜街,放松放松,顺便买点生活用品。对了,是不是应该再买点什么好吃的东西回来解解馋,呵呵------想到此,心内不由得一阵兴奋。
正当我边想边走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随后听到"扑通,哗啦"的一阵声响。原来是自己不小心,脚下迈空,掉到了水渣池里。实在说,就在跌进水渣池的那一瞬间,两条腿就被热水烫得直发麻,我心想,这下坏了!随后的脑子"嗡"的一下。我顿时慌了手脚,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只要回过身就可以即刻爬上来,可是我------我当时真的傻了,只是一个劲的朝着对面的岸边极速走去,我想,我要尽快走到那里,只要到了那里,我就可以爬上来获救。闻讯赶来的几个炉前工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纷纷伸出手去,想拉我上来。我当时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我背后喊什么,也没有看到那么多双手在向我示意,我只是傻傻的望着前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定要快!"
我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对岸,几个小伙子"七手八脚"的,一下子就把我给拽了上来,他们背我到了厂里的卫生所,把我放到了床上。医生让同事帮我把外面的裤子脱下来,待脱掉外裤后发现,我穿的秋裤有几处已经和大腿的肉粘到一起了。医生说,虽然水温不是太高,但由于在水中呆的时间有些长才会这样的,如果当时要是马上爬上来就不会有那么严重。看到我的腿烫成这样,大家纷纷问我道,"为什么我们一直喊你,你却不马上回头上岸呢?"我答道,"我当时早就蒙了,以为只有尽快走到对面才可以,其实只要我当时转过身,就能爬上来,我可真傻,亏了水不够深,水温不够高,要不我可就真的惨了。你们知道不,由于当时四周都是蒸汽,视线不是很清楚,再加上自己又是个近视眼,看错了路,以为自己前面还是陆地呢,稀里糊涂的就掉了下去,真是万万没想到呀。"
这次烫伤虽不是很严重,但却让我卧床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又是打针,又是换药的,把我折腾的够呛,实在是难受。多亏了我的老婆李俊英在这段日子里毫无怨言地细心照顾我,又是给我做好吃的,又是打理我的生活起居。在老婆的精心护理下,我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健康,时至今日,只要想起那次的前前后后,我就不由得产生对老婆的感激之情,我再一次说:"老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