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加祺
2007-10-06
每到冬天,窗外飘雪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北大荒原野上肆意飞舞的"大烟泡",想起下乡时那一段段"冻人"的故事---
一、穿鞋有术
我所在的九连靠着蛤蟆通河,与著名的"雁窝岛"一河之隔,是八五二农场地势最低洼的农业连队,十年九涝。1972年,农场又涝了,绵绵春雨一直下成霎霎秋雨,半年中没几个艳阳天。深秋季节去涝田割大豆,地里全是带冰碴的湿粘土,我们连的王倩、刘芳等几个小个子女生穿着胶靴下地,走不多远就怵头了:为啥?一抬腿,脚丫子就从靴里拔出来,可水靴却粘在地里,本来个矮劲小,光和靴子费力气,还怎么干活?没办法,只好换上单薄的"水袜子"(一种帆布胶鞋),高腰的水袜子鞋口在脚踝以上,有长长的鞋带,可以把脚和鞋捆在一起,不会象胶靴那样容易被厚泥拔下来。
鞋是跟脚了,但新矛盾又来了,整天泡在涝田里,"水袜子"名符其实,天天湿漉漉,全靠脚丫子把鞋捂暖了。但早晨麻烦大了,鞋上冻了,从被窝里出来的热脚进不去呀!早上穿鞋成了老大难问题。
一天早上,几个女生坐在炕沿上正发愁又没辙的时候,一个女生提着热水壶进屋来,只见白惠萍眼珠一转,大喊一声:"嘿,有办法了,有办法了。"说着,她就跳下炕来,一把将热水壶抢过来。只见她打开壶盖,拾出"冰鞋",对着鞋坑儿里倒起开水来,热腾腾的开水从鞋坑里冒出雾气来,趁着热乎劲,她手急脚快的把脚丫子伸进鞋里。"好暖和,好暖和",她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我们几位在炕沿上看直眼了,直到她喊暖和,我们才欢呼起来。"高,高,实在是高招。"几双冰鞋冒着热气被穿在脚上,起码冰箍脚丫子穿不上鞋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只要穿上了一活动,就不怕冷了。
很快,穿冰鞋的新招术得到推广,一直到大田里的大豆收获完,我们连的女生都用这个穿鞋术。
二、"定点喂入"
经过半个多月的艰苦奋战,人工收获倒伏大豆的战役总算结束了。大豆是割下来了,但都堆在大田里,因为收割机下不了涝田无法脱粒。毛豆秸一垛又一垛堆在地里,这大秋的农活等于干了一半。只有等冬天上冻以后,把康拜因开来一垛一垛地向机器里"喂入"脱粒,吃到康拜因"肚子"里的大豆,才能叫"颗粒归仓"呢!
冬天说来就来了,很快就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收割机终于可以下地了,"定点喂入"的脱粒战打响了。那是一个个北风呼啸后干冷干冷的寒夜,我们农工班随康拜因下地干活。北大荒的冬夜漆黑一团,严寒刺骨,男男女女的知青们一个个穿得严严实实,就差把脑瓜也包起来了。人人手里拿着三杈、大木杈,倚坐在自动康拜因车前的斗里
到地方了,康拜因车上的大灯亮了,一个大豆垛像座小碉堡一样,横在眼前。我们从斗里跳下来,手舞木杈,向大豆垛扑去。深夜里,康拜因脱粒机转动起来,轰轰作响,两个人脸对脸的大声说话都听不见。我们两人一组,一边一人,站在喂入口处,挥杈舞秸,往轰鸣的机器里投大豆。往常靠机械收割的喂入口,现在换成了肉身人,那可是个近60?0厘米分分秒秒也不停歇的"大铁嘴"啊。不多时,每个人的身上就都热起来,高高的豆秸垛开始变小了。夜灯中,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只见两个人,一左一右守着康拜因,你一下,我一下,挥汗如雨地干着。
整个干活的场地就是人机大战。机器喂入的巨大声响,震得耳朵生疼,机器运转和挥杈脱豆扬起的灰尘,把每个干活的人都笼罩在灰雾中。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淋漓大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什么棉衣、棉帽、棉手套,早被丢一边去了,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把大豆秸垛全喂进去。
在那寒夜里干活,最怕机器出毛病。一是天黑,出了毛病看不见,不好修,耽误活;二是机务人员一修车,我们这些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的人就遭罪了,身上很快就凉下来,随后就是无法躲避的寒冷。有时修的时间再长点,又困、又冷、又不能站不能坐,只有上下活动,跺脚跑步,怕冻坏了,那份罪呀,别提多难过了。恨不得机车快修好,好干活取暖呀!
天色放亮是下夜班的时点,我们在晨曦中相互看见对方的模样:满脸都是黑土,身上、脚上全是土,只看见眼睛和牙齿是白的。脸颊上的灰尘被汗水淌成一道一道的泥溜子。鼻孔里全是灰,这一夜得吸进去多少啊,好几天都是黑鼻涕黑痰。浑身的劲都使完了,热量已全部散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在最寒冷的时候,我们又坐上康拜因车斗,一颠一簸地回到连队去。
三、雪地掰苞米
在连队西头的女生宿舍那边,队里种了许多苞米(玉米)。大秋来临时,工作重点是抢收大豆,收苞米的事排不上日程。再说苞米长得又高又粗,不怕风不怕雨也不怕雪,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就这样,那片苞米像是被遗忘的角落,一个秋天都孤零零地立在飒风中。
终于把大秋作物忙完了,冬雪也早早飘下来,一场又一场。苞米地就象一块积雪场,下雪的时候,苞米地一点不少下。起风的时候,田野里的雪无遮无拦被吹得满天乱舞。当舞到苞米地时,那一棵棵两米多长的玉米杆就像伸展的手臂,把飞雪都拦住了。于是,每当一场"大烟泡"(风吹雪)过后,苞米地的雪就多积一层。当连长决定收苞米的时候,雪已由膝到腰了。但是,当下令掰苞米时,大家并不感到憷头。一来掰苞米不像收大豆,弯腰撅腚,把人累个臭死。二来掰苞米的活儿比较干净,没有尘土飞扬,劳动量也小一些。不就背个筐,在雪地里转转嘛,不怕。
下地了,一人一行,一人一筐,一字排开,包干干活。掰下的苞米就扔入筐里。地里的雪已深及腰处,个头矮一点的女生,快到胸口了,从后面远远看去,只见筐不见人,好像那筐自己在雪地上挪动。天太冷了,人们都戴上棉手套,掰一颗往身后一扔,丢入筐里。起初,年青人们还蛮有兴致,把掰苞米当成了"趣味劳动",有的扔雪球,打雪仗,有的远距离"投篮"___把掰下来的苞米棒子瞄准别人的筐扔进去,也有人悄悄把掰下来的棒子放到别人筐里,自己好轻松轻松。苞米地里一片叽叽喳喳,嬉笑怒骂。掰着掰着,身后的苞米筐不知不觉地沉起来了,而且越背越重,越背越累。人们顾不上打逗了,话也越来越少了
苞米不是都长在茎杆的上部,那些长在矮处的此时已深藏在雪中,人们得不时猫下腰,把手伸到雪窝里去掏苞米,两行下来,手套便被打湿了。再看每个人的脸上、围脖上、棉帽上、头发上、眉毛上,一个个就像长着白胡子的圣诞老人,结满了由哈气凝成的白霜。当苞米筐装满后,就集堆在一起。半天下来,腰膝以下的裤子全被积雪打湿了,有时还会上冻,象穿着冰盔甲。每天回到宿舍,第一个任务就是人人忙着烤衣服。几天下来苞米地里"冰雪运动"带来的乐趣,已经被疲累和湿裤冰鞋给冻跑了。大家叹道:"看来一年四季没有好干的活儿,冬天掰苞米也是个苦差事哟!"
四、冰河奇趣
1973年冬,我们进山伐木,冰峰雪岭,大地寒凝,几乎天天是零下30℃,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冻天呀!所谓进山,不是峻岭而是高岗丘陵,有许多小河溪流穿越其间。冬天来,小河结冰了,那不是一般的结冰,而是厚达80公分到1米能跑大卡车的冰板啊,小一点的湖泊和河流已经冻得磁磁实实了。
冻实的冰河像块大大的厚玻璃,能一眼看到底,水中的各种草根杂物,全都冻塑在冰里。一天,我和几个知青同伴在一个河汊处玩耍,无意间,脚下的冰面的积雪被踢蹋净了,厚厚的冰河露出透明晶结的原形,从冰面向冰河下面望去,看得一清二楚。有的地方,冰河和河床竟然分离了,在冰河与河床之间,居然形成了空间,河床上的沙砺白白净净的躺在那里,像个无声世界。
拐过几步,冰河下的景象让我们都惊奇了:一个自然奇观出现在眼前。在厚厚的冰河下,一个河床的低洼处,能看到没有冻结的河水里,居然有几条小鱼。起初,我还以为是冻死了的鱼,就是冻死的鱼,能透过冰河看到已经很好玩了,谁知,那几条二三寸长的小鱼竟缓缓地在水中动换起来了,摇头摆尾,像是也发现了我们!
太奇妙了!这鱼怎么就找到这块生存洼地的?它们在5个月的结冻期里吃什么?这鱼是不是也冬眠呢?我们几个人兴趣盎然起来。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里,在厚厚冰层下的一洼冰水中,不能远游甚至不能大动弹的几条小鱼,竟与我们不期而遇了,我们在冰河上观察了很久,也惊奇了很久。
冬日冰河的这一幅鱼趣图印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