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孙书权
2009.07.28
王爱国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望着另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Mary年轻白皙的面庞从红色的T恤衫钻出,两个凸点颤颤地在红衫下跳动。白种女人的长腿浑圆挺拔,细腰呈弧度很大的S型。王爱国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老婆带女儿回国了,不时滋长的欲望让他饥不择食,同时,他时常感到身边那些挺着大鼻子的白人形成一种威势向自己压来,只有将这个白种女人骑在身下,他才能找到一个黄皮肤男人的自尊。这个女人是毒品,离不开又有些厌恶。王爱国生活很有板眼,每个月定时拨通这个洋婊子的电话。
Mary穿好衣服顺手抄起桌上那叠墨绿的美钞,熟练地捻成扇形,用手指弹了一下,放进自己的小坤包。同时从包里夹出一张光碟放到桌上。
Darling!Give you a small gift!(1)然后神秘地一笑退出了房间。
王爱国望着桌上十分花哨的光碟,心想肯定是他妈的妓女广告之类的东西。对Mary的欲望还没消退,他把光碟塞进录放机。Mary艳红的嘴唇,性感的脸、身体,然后就是各种扭捏的光着身子的造型。果然是这玩意儿,王爱国把遥控器按到快键,画面呈肉色的颤动,快键稍停,画面稳定清晰:Mary压在一个秃顶男人身上,各种不堪入目的画面。看着看着,王爱国从床上猛地坐起,探着身子,皱紧了眉头。操!分明是Mary和自己做爱的录相,各种姿势,各个角度,床上,沙发上,地毯上。王爱国起初以为Mary用此手段挑逗自己,保持她的业务联系,看着看着心里掠过一片阴影。他快速把光碟倒到尾部,Mary笑眯眯的镜头:
Darling Wang! Do you like it? Please call for asking help if you are afraid of knowing by your wife and your school. (2)
Mary说出个电话号码并重复了两遍。
臭婊子! 遥控器被摔在地上。王爱国七窍生烟,想不到这个婊子要敲诈自己。愤怒后,王爱国觉着一股凉气直窜脊背,看来Mary背后有人,而且来头不小。敲诈自己干什么?自己有什么价值?王爱国整个上午在房间盘桓思索,烟蒂堆满了烟碟,屋里烟雾弥漫。
王爱国拨通了电话:Hello!(3)
王爱国刚问候一句,电话立即传来录音回复: Hello, Mr. Wang! If you have any questions, please press one; If you want to report, please press two. (4)
王爱国心惊肉跳,对方仅凭一句问候语就识别了自己的声音,并把自己纳入了这个神秘系统。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犹豫地按了1键。
一阵电流燥音,传来低沉的男人声音: Hello, Mr. Wang . May I help you? (5)
王爱国有些激愤: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想敲诈吗?手法太老套了吧!
对方呵呵笑了两声,改用纯熟的中国话回答:手法老套,但很实用。如果那张光碟扩散,后果您很清楚。想想吧,想通后,请于周五晚七点到第十二大街的墨西哥咖啡馆等待,有人会找你。口气完全是命令,说完电话挂断。
王爱国颓丧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天花板灰色影子晃动着如片片云雾飘动起来。
王爱国父亲是中*共高干,曾主管意识形态工作。凭着多年纯熟的政治经验,在后浪催前浪的政治运动中居然落了个全尸。逝世时,报纸刊载了醒目的消息,称其为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光荣地埋进了八宝山。
王爱国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一滴眼泪没掉,目光炯炯,指着报纸那句“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说,为这几个字,一辈子值了!瘦弱的手指锥子一样地晃动着。
凭心而论,父亲给予王爱国的印象就是一张刮着铁青下巴、严肃有于的脸,威严中没有丝毫的亲情。王爱国顶着高干子弟的名,却没沾过一点点光。从小跟母亲在乡下过苦日子,后来虽然到了大城市,没几年又赶上三年灾害饿肚子,稍好又下乡到陕北插队。眼看着有门路的各显神通选调回京,他却象个可怜虫抛在山沟无人问。实在忍不住,他返回北京让母亲逼着父亲想办法。父亲甩下一句话就上班了:赶快把学过的功课捡起吧,小平同志发话了,明年要恢复高考,有本事就考回来,考不回来,就安心扎根吧!可以说,王爱国是带着对父亲的仇恨复习功课的。他剃了个光头,打了两大桶煤油,每天晚上挑灯苦读,早晨起来,鼻子眼儿熏成两只黑洞洞,最后总算凭自己实力考回北京。尽管后来明白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良苦用心,可在情感上总是疙疙瘩瘩。以后又兴起洋插队,他又开始第二次苦读。母亲说美国有个表舅可以担保,就这样王爱国来到美国。在美国又是一番拼搏,上学深造、考博士、大学任教、直至取得终身教授的资历,一路走来,大半生心血耗尽。
事业、家庭是自己栖身之所,一样都不能丢,王爱国想到这些,仿佛看到老婆拿着那张光碟嘴唇颤抖脸形扭曲,学校那个白胡子校长拿着光碟,粗壮的手指戳得办公桌咚咚响。想到这些王爱国身子蜷缩着,象吃了烟油的蛇不断扭动着身体。丢了家庭和事业自己裸身一个,连Mary当婊子的本钱都没有。他叹息着。
墨西哥咖啡馆,王爱国要了杯卡布奇诺啜饮着,望着窗外妖娆的霓虹灯,心里纷乱着。突然一只手重重地压在他肩膀上,一个黑人铁塔般站在身旁,说了一句: Follow me! (6)
王爱国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黑大个来到市中心的一个僻静公园。黑大个一指,不远长椅端坐一人。再瞅黑大个,消失了。王爱国感觉自己象蒙着黑布的牲口被贩子们倒来倒去。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朝那人走去。
王爱国随那人手势坐在长椅上,此时他才看清这人,不禁又吃了一惊。在华人聚会上他见过此人。这人非常扎眼,个子高大,一副男人骨架,却女人打扮,高挽发髻,猩红的嘴唇,非洲土人般巨大耳环,平平的胸,大手大脚,喉结发达不住地跳动,穿一双高跟鞋,在华人中鹤立鸡群。据说她(他)原是国内的舞蹈演员,变性后到美国,仍然教舞蹈,住豪宅开一辆红色保时捷。很少与人交谈,神神密密的。想不到在这里遇到她。王爱国讲究吉利,此刻遇到这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凶多吉少,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
一股浓重的香水味,传来沙哑的男中音。
对不起!王先生,我们需要您的合作,采取了不礼貌的做法,请原谅!
你是谁?你们是什么人?
叫我蓝茄吧。我们是个组织。无比强大的组织,称雄世界的组织,如果您能成为我们的一员,您会感到荣耀。
蓝茄看出王爱国脸上的不屑,轻声说出一个名字:
CIA 。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7)
王爱国的眉毛险些飞出脑壳。做梦没想到自己被CIA盯上了。他立刻觉着自己象个小昆虫被巨大的毒蜘蛛粘在网上,眼前阴阳人那白多黑少的眼睛正紧逼着自己,浓重的香水味儿如喷射的毒雾。
你们准备让我干什么?王爱国怯声地问。
Strategic Agents,战略特工。
看着王爱国吃惊的样子,蓝茄鄙夷地笑了。不必害怕,您很安全,您有能力胜任此项工作,我们早就注意您的政治倾向,研究过您发表的大量文章,您将会是一名出色的特工,酬劳也会让您满意的。
蓝茄简要分析了国际局势,特别强调了美国与中国的关系。他说,美国是个重视意识形态的国家,最终的目的是要颠覆这个共产主义政权。战略特工就是以此为自己的使命。
王爱国往后挫了挫身体,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木头扶手。
您的具体任务就是利用互联网发表文章,在比较有影响的网站有针对性地批判中国当局各项政策,尤其是敏感的政策,关系普通人切身利益的政策,出台一项就及时批判。目前中国当局的软肋是分配不公,中下层人士怨愤较大,你的任务就是写各类政论文章进行批判,煽动。
你的利器是祭起毛泽东的亡灵。毛是中*共的创始人,他的威望无与伦比,用他的思想,他的政策同现实政策相对比,要知道,一个政策再英明,一旦离开当时当地就失去了灵魂,你可以利用这点,造成错觉,直捣软肋。要知道中*共历史上,能够对其进行致命戕害的左倾超过右倾。右倾的言论很扎眼,很刺耳,他们会利用各种手段把其消灭在萌芽里,而左倾很革命,豪言壮语让人很受用,想想历史上大革命时期的AB团,延安整风,解放后的文革都是左的结果,几乎葬送了这个共产主义政权。
目前中国当局的反对势力,台湾,藏独,东土尔其斯坦,流亡国外的持不同政见者都奈何不了他们。我们的任务就是试图利用所谓左派人士,从左的方面逐步渗透,利用老一代人对毛的纯朴情感,煽动人们对当局不满。你们这一代人是可借用的势力,可以利用历史遗留问题,给当局出难题。可以打着这样的旗号煽动上访,集会,游行。
我们有世界最庞大的数据库,存有中*共上层人士的详细资料,你可以充分利用,打擦边球地进行揭露,披露他们的真实身份,经历,甚至私人生活。还可以披露中*共文件。尤其是内部掌握的文件。中*共政策有内外有别,你要充分利用我们强大的信息资源,陆续把内控的文件,公布出去,引起骚动。注意,不要让他们抓住你的把柄。你是战略特工,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听完蓝茄一番话,王爱国惊出一身汗。出了汗之后倒也轻松了。平时他就经常在大陆的各网发表自己的观点,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CIA的武器。可自己血管里滚动的是红色血液,自己的基因是革命的基因,自己父辈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自己怎么能背叛红色血统,当可耻的叛徒。
蓝茄好象看出王的心思,他从提包里拿出笔记本,迅速打开网页。
这是一份中英文对照的文件,右上方是一张照片,王爱国扫了一眼,那张照片居然象父亲。CIA的文件,记载父亲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在美国留学期间被当时的美国中央情报组策反,作为战略特工一直打入中*共,长期担任高级干部,在延安肃反以及解放后的历次运动中,尤其是发动文革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为此,CIA给予表彰,对于他的逝世表示哀悼,并定期给其遗孀以生活补贴,直至其去世。
蓝茄说,你来美国的担保人,你那所谓的表舅其实是我们的人,他定期给你母亲寄生活补贴。你来美国这么顺利,你的成长无不是CIA的暗中帮助。你是CIA子弟。王爱国——你应该爱的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而是美利坚和众国!
王爱国象听小说,象做梦。但事实几乎无法质疑。母亲一直接受海外表舅的援助,他也曾怀疑过这个表舅的动机,来美国后,他总想接近这位表舅,那个老头总是不远不近地同他保持着距离。自己到美国后,每到关键时刻似乎都有贵人相助,原来贵人就是这个强大的,无孔不入的CIA。
王爱国经过洗脑象皈依宗教的虔诚教徒。象一架疯狂的机器启动了,他埋头写作,经常半夜往大陆各网站发文章。人们经常看到一个叫大卫的美国爱国者具有煽动性的言论,文笔流畅,华丽辞藻下隐含着毒液。
王爱国的帐户里存款定期增加,数目远远超过了教授薪金。他尝到了甜头,自己即是个爱国者,又能捞钱,还是个孝子。他忘我地工作着。
Mary讪讪地笑着又出现了,王爱国不计前嫌,更加疯狂地蹂躏这个女人。临走他把更多绿钞票塞给她,Mary嫣然一笑拒绝了:有人为您付费了。
首都机场的显示屏前,国家安全局的张处长,指着机场出口的一个男人对几位年轻人说:王爱国,CIA特务,此次回国探亲,我们要全程监视他的行动,接触什么人,跟什么人接头,不要漏掉任何信息。
什么时候拘捕他?部下问。
张处长顿了片刻:他是革命家庭,父亲是我党高级干部,历史上作过很大贡献,CIA伪造了他父亲的历史档案,轻易地俘虏了这个没有政治头脑的家伙。此刻,九十岁的老母亲,正等他回家团聚呢。
注意逮捕他时不要惊动老人家。张处长声音谙哑了。
出租车在街道上快速行驶。听着司机纯正的北京卷舌音,望着街道两旁的高楼树木人流,王爱国觉着非常熟悉亲切。路过天安门,广场上人山人海,人们悠闲地徜徉着,微笑着,服饰都非常新潮,手里的照相机,录象机闪着光。
天安门城楼毛主席巨大的画像,老人家慈祥安泰的面容,似乎注视着这一切:古老的紫禁城,巨大的广场,高耸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人民大会堂,国家大剧院,远处如峰峦叠嶂的高楼大厦都笼罩在春日的光辉里,那么和谐那么欣欣向荣,充满蓬勃的朝气。
王爱国已经多年没回北京,这感觉就象当年插队返城。那次下乡插队他在陕北一猛子呆了四年,当他回到北京,拂晓火车徐徐进入市区,广播响起李双江铜号般嘹亮的歌声: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庄严的乐曲报道着祖国的黎明……他百感交集,热血沸腾,下了火车没有回家,坐上公交车直奔天安门,他提着旅行包在广场上转来转去,然后望着毛主席像,坐在汉白玉的石阶上痛哭失声。
《北京颂歌》的旋律又在耳畔响起,这是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家啊!王爱国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可遏止的情愫,那被CIA洗过脑的意识此刻脆弱的象玻璃大厦迅速地垮塌着。这几年自己干了些什么啊!王爱国浑身躁热,面对故乡的土地,他无地自容。那个充满大鼻子凹眼的国家能是我的祖国吗?我属于哪里啊?此刻,他脑子里缺氧,短路,混乱一团。
北京变化太大了,出租车走错了路,在新的环行立交桥上绕来绕去,象鬼打墙,王爱国沮丧地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注释:
(1) 亲爱的!送你个小礼物!
(2) 亲爱的王!喜欢吗?如果怕老婆和学校看到,请拨求助电话。
(3) 喂!
(4) 王爱国先生您好!有问题请按1;汇报情况请按2。
(5) 王先生有何见教?
(6) 跟我来!
(7) 美国中央情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