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加祺
2008-07-13
洪时明,我的小学同学,今年应与我同岁,也是55-56岁左右的人了。但是,他在我脑海里的印象仍是那张年少时的圆乎脸,不高的个头,一双大眼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仿佛他没有与我们同行,留在了那个少年时代似的。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印象呢?因为1970年以后,他既没有去山西插队,也没有去黑龙江兵团,也没有任何音讯,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这么活生生的人间蒸发了。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三十八年---小学的同学们或长或短,或多或少都能联系上,多少都能有点消息,唯独这个洪时明,一无所知。在这个若大不大的天津卫,他个洪时明竟能深藏得不露一丝马脚,真神了!
实在讲,洪时明是小学同学,年深日久,这三个字就淡化为一个符号,在同学们聚会时偶尔会谈起往日的洪时明,打听打听。日子久了,后来再聚会时,他这个符号也淡漠了,很少提起他了---
6月20日晚8:40分左右,我像往日一样打开电脑看看新闻、逛逛《小屋》、瞅瞅博客。我心里知道,每天每的上网,不会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信息,小屋里的各个栏目,文章更新的速度比以前慢了,不知那些屋友们都忙什么去了,至于我的博客也是很多天没有喂食了,也不知自己一天到晚忙的是什么。但我还是习惯性的打开看看,这已经成了下意识的生活程序,象早上不论肚子饱饿都要吃点早点那样。然而,在我漫不经心的目光中,奇迹出现了,真的出现了,在评论一栏里真真的出现几个字:"我是洪时明,很想你们,咱是同班的。"留言时间:当日晨5点零3分。难道这个洪时明就是我的小学同学洪时明?难道这就是人间蒸发了38年的洪时明?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我又确信:这个洪时明就是那个洪时明,那个说起笑话能让同学们前仰后合的家伙!
8:48,我开始笨拙地敲起键盘,"洪时明你好,终于联系上了。我是孙加祺,网络万岁。你现在住哪,怎么联系的电话请告我,我的手机号是XXX---。"
我在兴奋中。如果这是真的,便成为我发现《知青小屋》后的我的第二个网上奇迹,比第一个奇迹还要奇迹的奇迹。
21日凌晨4:49,洪时明又留言:你的手机关机进不去。
当日下午3:22,我发现洪的这条新留言。又留言:现在打。
半个小时以后,手机响了,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请问,你是孙加祺吗?"
"你是洪时明!"我嘎崩脆的叫他的名字。"哎呀,终于联系上了,我给你手机电话,你关机了。"他那边兴奋起来。
"我看见了,你早上4点打,可不关机呗,我还睡觉呢。你快把电话、住址告我。"我象怕他再蒸发似的,先要好联系方式。
"我是刚刚下班打的。"洪说。
"刚下班?你这上的什么班,哪有早上下4点的。"我纳闷了。
"我在美国呢,从我工作的旧金山机场刚下班。"电话那头解释道。
"啊?什么?你在美国呢?从美国打的电话,你什么时候去了?"我说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怎么不对劲呢。
"1980年以后,在美国20多年了。"洪解释道。
我说这些年他怎么一点信息都没有呢,原来出国了。我明白了,但也更糊涂了,他是怎么在网络这个汪洋大海里找到我这条小鱼的呢?我在惊异中。
"我常常在网上随便看,前两天我无意间在网上看到《八五二:青春纪事》,其中有一段'想起一个右派',里面提到孙加祺。我想:这是不是我的同学孙加祺呢,他肯定是下乡了,于是我就写了留言,没想到就是你!"洪时明把"钩鱼"的简况告诉给我。
这个越洋电话,打了有40分钟。听着他的声音,听着他的故事,答着他的问题,答着他的关切,我们这一代人波波折折的生活历程又涌上来一朵小小的浪花。
原来,早在1970年上山下乡之前,洪时明便随他母亲一起去了南郊区的小站,洪出身不好,母亲是大夫,下放小站,他作为知青在村里生活了三年。后来,知青有选调,他也选调了,去了砖瓦厂。这个行业的厂子全是力气活,洪时明说,选调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啊!洪不是那种体健身硬的汉子骨架,他咬牙干着累着忍着,一直坚持到1980年。
1979年中美建交,双方关系迅速改善,人员来往放开了。洪母的哥哥在美多年,是医学博士,多年未见,洪母以探亲赴美。那时,能否去成,家里人没把握,没想到,护照很快就批下来了,大气候好,快得洪家都没想到。就这样,洪母顺顺利利的到了美国。几年后,时明也到了彼岸。
初到美国,举目陌生。那时的旧金山看不到几个中国人,偶尔碰上也是讲着粤语的广东人。洪时明告诉我,那时的情形,与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是一样的,几乎每个大陆人都有的经历。洪开始了打工生涯,从华人餐馆洗饭碗开始,干过修车、装修等多种服务行业,辛辛苦苦的干,辛辛苦苦的跳槽,辛辛苦苦的挣钱,辛辛苦苦的存钱。后来找到现在这个工作,在机场当BUS的调度,已经干了七、八年了,生活稳定下来了。儿子23岁大学刚毕业,正在找工作,母亲83岁,身体健康地和他住在一起。
洪给我发来邮件,他的家,他的母亲,他的儿子,他的汽车和他的狗,一一展示在眼前。洪还是当年的圆脸庞,还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但头发白了,儿子大了,母亲老了---
洪自己说,这20多年来的美国生活,许多方面已经适应了,许多还不适应,还不理解。别的不说,他对美国人的婚姻这码事,至今纳不过闷来。他家有个美国邻居,是个长着大屁股的黑人妇女,出来进去带着8孩子,像办个学校一样热闹,且一个孩子一个样,肤色长相各不同。洪奇怪:怎么只见8个孩子的妈妈忙里忙外,就没见过孩子们的爸爸呢?有一天,他一问,大屁股女人告诉他:"什么爸爸?我就没结过婚。"洪大惊,这些肯定有着各自爸爸一个妈妈的家庭,原来如此结构。还有一个邻居男子,也是光棍汉一个,但有三个孩子,却从没见过孩子妈妈。一问:也没结过婚。和同居女人生了第一个孩子,女人走了;又来一个同居女,又生一个孩子,又走了。后又来第三个,又生第三个,又走了第三个。三个孩子没妈妈,他独自一人带着。洪怎么也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洪还讲了一个故事:一男子买两只活鸡,怕把BUS弄赃了,便将鸡吊在车窗外。警察看见,不干了。男人忙解释:"怕弄脏BUS。"警察说,"那也不行,把你吊在外面,你干嘛?"
洪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要讲,许多人要问,他问起的两个人让我产生时间隧道的感觉。一是问起LXX,现在怎样了?他记得L的故事是:那年(文革中)在水上公园,L大概把气淘大了,被押到公园批斗,脖子上还挂着手榴弹---我告诉他,L后来回乡了,再后来参军了,上大学了,毕业后进入一家央企,成长为石化专家。有一年广东茂名发生油田大火,他作为专家前去指导救灾。二是问起YX,现在怎样了?他记得他家是个大资本家,有钱有房。我告他,YX现在是中共党员,并在一所著名的中学当书记呢。洪纳闷了:怎么资本家的孩子还能入党,还能当书记呢?我告他: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早就变化了,我们党也在与时俱进呢。
我们互通了邮箱,留了电话,还有博客这个平台,有话慢慢说。
放下电话,我还沉浸在刚才的交谈中,洪时明一句 "和北京人在纽约一样",还让我过不去这个劲。25年,从一个天津人,到旧金山人,这中间需要有多少忍耐、坚强,在寂寞的时候,该怎样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