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佳祺
早春三月,已是中国古老节气中的“八九”,正值南雁北归之时。但在遥远的北海道,却是冬云应散未散、春华应萌未萌,难觅雁踪,却见雪飞。就在这白絮漫舞的夜色里,我们踏上了北海道的土地……
千岁夜车
我们一行人是在暗夜中接触北海道的,从东京北上的飞机,夜航一个半小时到达了札幌机场。札幌机场在千岁,距札幌市大约有三四十公里。走下飞机,夜风中飘着细絮般的飞雪,天气比东京明显地冷爽了,夜色中我们顾不得细打量,便随着人群钻进机场大厅。像每个日本城市机场一样,千岁机场明亮通透,干干净净,建筑材料还是三大类:不锈钢、塑料加白炽灯,大厅的布局、色调与装饰风格也大同小异,使你很难看出与东京、大阪的这些机场相比,有什么个性之处,这大概就是“日式机场装”吧。但千岁机场多了一点安静、冷清,只因我们这一班旅客的到来,才给寂寞的机场带来点生气。
出了机场,便搭乘有轨电车去札幌。这种电车被日本人称作JR火车,实际上就是城际间的有轨电车,体量比常见的火车略窄一点,与地铁车厢相近。窗外夜色沉沉,偶尔有灯光从车外闪过,大地白茫茫一片,在东京、本州早已消失的冬雪,飘洒在寒空中,昏暗中可以看见道边的房屋还顶着厚厚的积雪。不时有大片黑乎乎的树林掠过,与铁路并行的公路上,不见夜行人,不见夜行车。车厢内也很安静,不多的乘客此时或倚椅而睡,或看着书报,只有车身下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一种身处原野空旷冷寂的感觉涌上来。这大概就是北海道的风味吧!在东京时,不知郊外在何处,整个京滨地区到处都严严实实塞满了高楼大厦、马路高架桥和密密麻麻的汽车流。入夜后,满天繁星亮不过万家灯火,整个城市像陷没在茫茫灯海中。然而,在千岁到札幌的几十公里路途中,却似掉在黑洞里一般。窗外拉上了重重夜幕,当远处有灯亮过,像黑夜一眨一眨的眼睛。望不透的黑暗里,藏着北海道的姣容与秘密。
夜愈黑,雪愈白,飘飘扬扬的雪花,如同印在天幕上的白色花瓣。安静的北国大地上,只有这列JR火车像是一个匆匆赶路的旅者,在风雪中疾行。
札幌印象
札幌是北海道的首府,这个因举办1972年冬季奥运会而名动一时的城市,人口约180万,占北海道总人口近三分之一。辖区面积1118平方公里,南部小城千岁是它的航空港,西部小港小樽是它的出海口,而札幌中心城区面积并不很大,人口也只有56万。札幌一眼望去,有一种感觉出而说不清的差异感,现代与传统、原朴与秀气、本土风习与外域韵味混淆在一起。日本朋友告诉我们其中的秘密,这个城市的整体规划是上上世纪1871年前后由美国城市规划师设计的,现在的北海道博物馆是当年北海道政府所在地,建成于1888年,因用红砖砌筑,被当地人民昵称“红砖屋”,也是整个规划中的点睛之作。再加上居民成份以外来移民为主,故总有一种域内边城的感觉。与其他日本城市相比,札幌城市特色之一是在市中心建起一条长1.2公里、宽65米的“大街公园”,这个街心花园被札幌人称为“中心绿洲”,把城市分成南北两半。闻名于世的“札幌冰雪节”,就是从1950年开始在这里每年一度举办的。大街两旁是札幌的中心商务区,从住友不动产、三井、NEC到札幌银行、秋田银行、北海道医师会馆,本州来的大公司、株式会社和当地知名企业、社会团体与高档宾馆,都聚集在此。各式各样的灯箱牌匾金字招幌挂满楼体和街头。我们下榻的后花园宾馆就在这条大街上。
站在旅馆八楼窗前,透过满天晨雪,眺望城中近景,第一个感觉就是,与东京和大阪神户相比,札幌商务区“清秀”多了。那些动辄二三十层甚至四五十层的摩天大厦,在这里看不到。大街两侧多是七八层或十几层高的楼房,它们一字排开,一个挨一个,连楼体外形都没有大的差异,整齐中也露出呆板。让人悦目的是,满天绕的高架桥、拥挤不堪的汽车流、万头攒动的喧嚣,在这里都不见了。市内道路横平竖直,主要街道由于敷设了加热设备,没有积雪。在商务区的南面不远处是札幌著名的商贸区狸小路。狸小路——多么生态的名字,但这可不是小路,是十街相连,整体封闭式的大型观光购物的商业街,凡到札幌来的游客,无不到狸小路上逛一逛。
宾馆对面就是雪中的大街花园。花园的树枝上落满了雪,也落满了乌鸦,这些乌黑硕大的留鸟,不停地聒噪着,时而展开翅膀,掠过树梢,扑闪下一片片枝头积雪。刚刚闭幕的札幌冰雪节还留着雪痕,足有五六米高的大雪堆曾是雪塑的宫殿,现在,节日雪景已不见了,变成了高低不一的雪丘。路边人行道上堆着一个冬天里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压在下面的早以结成了冰墙,而上面又落满了新雪,足有1人多高,令人知寒而栗。花园的中部矗立着几尊人物雕像,那是后人为纪念上世纪开发北海道时的著名领军人物,在静无人迹,飞雪弥漫的早晨,他们孤寂地站在风雪中,像是在沉思那遥远了的难忘岁月。
窗外,不是那种急急下坠的鹅毛大雪,它细碎如雾,在飘飘洒洒中又有几分飞扬,像满天花粉。街头的雪夜凝昼融,又凝又融,变成了冰淇淋状,偶有小汽车驰过,给雪冰之路留下两条长长的车辙。早上八点钟了,札幌好似还没有醒来,路上少车,道上少人。街角处,一间24小时营业的Seven-eleven便利店里灯火通明,通透的玻璃窗内,两个年轻的店员在没有顾客的店堂里忙碌着。
伫立窗前,神随雪飞:是清晨的满天雪絮,掩住了嘈杂,还是质朴的城市,自带几分宁静?是随处可见的老式建筑透出前人遗风,让心头升起难抑的怀旧之情,还是花园内那深积盈尺的雪墙,展开大自然原本的面貌,将札幌变成了都市里的村庄?札幌协清静、质朴、纯然于一身,成为游离于日本城市众相之外的异类。
多么清静的札幌和她的早晨。
昨天,还在东京人群熙攘的街头为滚滚车流而眼晕;今天,临窗眺望有飞雪枯树寒鸦的晨景。
札幌,就像是一个干净纯朴腼腆的城市小弟,依偎北岛,南望喧哗。
二条市场
北海道有三宗宝,“风景、海鲜、温泉”。每年都吸引着大批国内外的观光游客。其中,最诱人的是海鲜,尽管全日本都浸泡在海水中,一年四季,从北到南,海鲜不断档,但最有吃头最解馋的,还是在北海道。在札幌就有这样一个海鲜宝地,二条市场――札幌最大的水产品批发市场。
二条市场坐落在一个四四方方的街区,整个市场是棚户式的,矮矮的一层,四周的邻近房屋也多是老式的二层小楼,许多还是木结构的,漆皮剥落的门窗和屋顶蓬乱的蒿草,透出老城区年深日久的陈旧气息。周边道路也狭窄了,一些小商铺门前挂着破旧的广告牌子,支着小摊,堆放着弃之惜之的杂物,虽有白雪掩盖着,但仍有来到札幌“第三世界”的感觉。其实,二条市场距大通花园仅两个街区,差异竟如此鲜明,让我们产生明显的视觉落差。
刚近市场,鲜鱼海货特有的气味就浓烈起来,腥气、咸臭混杂在一起。二条市场的街角处,有两块醒目的市场招牌,蓝底白字白画,生动展示着市场身份:一条向上翻腾的鱼,一尾弯着腰身的虾。临街的店铺都四敞八开着,有鲜货现做的,蒸锅、烧炉、锅盆碗罐,摆得热热闹闹,大锅中的开水哗哗做响,腾起一团团的白雾。店主人穿得严严实实,在风雪中屋檐下等着食客。有贩卖干腌制品的,一条条腥臭咸鱼干皮瘪肚,按大小个摆在货架上,看上去像一个个鱼族木乃依。我不禁想起日本著名哲学家中江兆民在他上世纪初所著的书中的叹息:“北海道的大马哈鱼和鳟鱼,可以说是鱼类之王,把他们腌成腐臭的东西,叫做咸鱼,而不知道加以改进,这是多么令人叹息的啊!”哲学家先生没想到,这些鱼类之王今天仍像100多年前那样,咸臭地摆在摊桌上。
市场内有十字通道,其中又各有小路相连,沿着市场通道两侧,全是小摊店,一个挨一个。小商贩们穿着简单,甚至有些陋旧,大概天天要与鲜鱼水货打交道的缘故吧。看到来了一群中国顾客,也是脸上堆满笑容,连说带比划地推介自己的产品。
来自北海道各地的海产品在这里是应有尽有了,从鲜到干,从鱼到虾,从蟹到龟,从紫菜到昆布(海带),从鱼子酱到鱼肝油,从瓶装到盒装、从捆装到袋装,从大包装到小包装,渔人们把海里的东西都打上来了,商贩们把能制作的手艺都用上了。二条市场整个就是一个海底世界。通过翻译,我们知道北海道虽然仍以海鲜美食居日本之上,但在日本海、鄂霍茨克海及太平洋海域,冷水条件下生产的鱼虾蟹已经大大减少了。一是冷水条件下的鱼类生长期长,数量增长缓慢,二是市场需求量太大,捕捞过度,许多摆在摊上的海货已是稀少品了。日本鱼贩们热情推介着,虾从哪里来,鱼从哪海捕,味道怎么鲜。我听不进也记不住,只是看着这些昨天还是水中的精灵,自由自在的精灵,今天已经赤条条地躺在案板上,装在盒袋中,就将成为釜中物,盘中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在众多的海产中有一种体型硕大的海蟹吸引了我,这种最夺人眼球的大海蟹,是北海道冷水域的特产,它的个头奇大,红亮红亮的厚厚蟹甲,足有小面盘大,八个粗大的蟹爪被绑了起来,若伸展开来,得有两尺多长。这种蟹叫鳕场蟹,因其个头大,当地渔民又给它起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将军蟹”。摊案上整齐摆放着不下四、五十只束爪就擒的蟹阵,一片红盔亮甲,还真像一群受辱的将士。小贩们在撺掇:这可是北海道水产中的极品了,就是在日本本州也很难吃到,只有北海道有这好东西,现在这尤物已经不多了,8000日元一斤可是不贵啊!这种盛产于北海道东南方根室半岛的大海蟹,现在仍是那里每年9月“螃蟹节”的主角,一节过后,不知有多少“将军”葬身人腹。什么时候人类才能嘴下留情,口中留种呢?
二条市场虽然简陋,但名气很大,与另一著名商贸区“狸小路”,各鼎一方。在札幌的各种旅游宣传品上是“册上有名”。别看场陋摊小,但全国有网络,南北大配送,许多小摊前都挂个小木牌,上面赫然写着“全国络送”四个字。二条市场硬是个海产品的“国家级”集散地和配送中心哩!只是日本人不喜欢定级命名,让外人看去,还以为是个自产自销的集贸市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