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端生
2007-10-17
一九六九年的春节,是我离开天津,来到北大荒度过的第一个春节。同时,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远离父母,自己度过的春节。
春节前夕,营部就下达了关于让知青过一个革命化春节的指示。就是让各连队的知青,在除夕夜,全都分配到老职工家里,和他们一块过年三十儿。和贫下中农一块度过除夕,就是当时革命化春节的全部内容了。
除夕那天下午四点多钟,按照连队分配的名单,我和另外两名知青,准时来到一户姓朱的老职工家里。老朱四十多岁,是连队拖拉机手。早年随父母从山东老家,来到了北大荒。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但由于满脸络腮胡子,显得更加老气横秋。
老朱的家,是一个典型东北人家。院外,挂着用松树技装扮起来的冰灯,说是冰灯,其实就是用一个小水桶,他们叫"喂德罗",(俄语中水桶的意思)先装滿水,放到外头冻半小时,然后,从上头砸开个洞,将还沒冻实的水倒出去,把水桶拿掉后,就形成了一个桶状的冰壳,再从上面的小洞,放进一个小木块,木块上,点上蜡烛,就变成了一个即天然环保,又防风防火的自制的冰灯了。
老朱的爱人比老朱小几岁,快人快语。干活勤快。家里劈柴打水,洗衣做饭,加上收拾菜园、喂鸡鸭鹅狗,全是她一手操办。就这样,老朱仍是一百个不滿意。原因是她给老朱生了五个孩子,清一色全是女孩。到现在,老朱仍不死心,非得要个传香接火的男孩。
因为知道我们要来,过年的饭菜早就准备好了。酸菜白肉、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炒干豆腐,全都用脸盆大小的盆盛好,整齐地放在小炕桌上。刚蒸好的粘豆包,还冒着热气。我们一进屋,他们就热情地让我们脱鞋上炕,盘腿坐在里边。而那五个孩子,则全被赶到小后屋。说是等我们吃完了,再让他们吃。看着孩子们那不情愿的眼神,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儿。我赶紧拿出了年前家里寄来的水果糖,分给他们,才缓解了那尴尬的场面。由于孩子们都在等着吃,那盼望多时的年夜饭,我们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草草地吃了点,就道谢告辞了。刚刚走出院门,就听见孩子们抢吃,被老朱喝斥的声音。这顿年夜饭,虽然沒吃什么,但老朱一家人那热情招待,让我心里热乎乎的。
北大荒的冬天,是那样的洁净,到处都是白色的积雪。路上,虽然没有路灯,但那已经压实的积雪和那两道深色的车辙,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头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回头向家属区望去,家家灯火通明。炊烟缭绕,饭菜飘香。虽然沒有什么过多的鞭炮声响,但家家户户,那自己制造的,各式各样的冰灯,向世人,无声地展示着,诉说着:这里,过年啦!
回到连队宿舍,那真是另一番景象了。同学们,有的坐在炕边,有的则躺在被窝里,看着刚刚送来的家信。有的在沉思,有的在低声哭泣。那天,我一共收到七封来信,有家里寄来的,也有同学写来的。看着家里的信,我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娘那张挂滿泪花的脸------
无意中,我听到了窗外指导员和连长说话的声音。原来,为了欢度春节,营部成立了一个宣传队,排些小节目,除了给自己演以外,还要到附近的部队农场去憵问。指导员执意要调我去,说是我有特长,完全符合营部的要求,可这位姓李的连长,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这个人是地主、资本家出身,这样的人,就是再有能耐,也不能用"。其实,我的出身是职员,爷爷开了个米面铺,就萛是资本家吧,但也不能都算在我身上啊!
连长的话,像在北大荒那严寒的冬天,往我身上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了脚。刚才在老朱家那股温暖劲儿,被浇得荡然无存。这种政治上的歧视,就像一把刀,深深地扎在我的心上。
后来,还是老朱告诉了我实情,说这个李连长,本来就是造反派上来的,他有个侄子,也会拉个二胡什么的,只是水平太差,一直就想去营部宣传队,要是让我去了,他的侄子就更去不成了。第二春天,团政治处曾派来两个现役军人,当面考了我几件乐器的演奏,非常滿意,也是被这位连长挡驾,而未能去成。
除夕之夜,我把家人和同学的来信,看了不知多少遍。同学的信中,全是祝福春节快乐的话,然而,我真的一点也快乐不起来。我把一块儿家里寄来的水果糖,放进嘴里,不但没感到甜味,反而觉得是苦涩的。是那块儿糖真的不甜吗?不!不是的,是我的心在流血------
一九六九年的那个春节,真的是让我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