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加祺
2006-09-18
说起来是34年前的事了,但今天想起仍有余悸。
八五二农场地处完达山西麓,一座叫将军岭的支脉横亘在农场与迎春火车站之间。将军岭山高林密,路陡多弯,崎岖不平。两车相错要格外小心,是我们这些开“铁牛”、“尤特兹”的人最怵头的地方。1972年夏天,连里派我和老铁道兵吴学炳出车送夏粮,每天一趟迎春粮库,时间是半个月。这是一份苦差事,一趟来回有100多公里路,需要瓷瓷实实跑一天。再说,铁牛不比大解放,又慢又颠,在平道上跑还能把屁股颠得生疼,别提爬山了。
一连半个月,我和老吴天天是起早赶路,摸黑回队,每天颠得头晕脑涨,五脏都挪位了。终于熬到了最后一趟。铁牛从迎春粮库开出来,我和老吴一脸轻松,可把这苦差事干完了,我俩边开车边说笑。老吴40多岁,直性子人,跑车半个月了,丁点儿事没出,不禁得意起来:“怎么样?小孙,这么多趟车嘛事也没出,不简单吧?”我说:“没错,这是你老哥领导得好。”老吴看我一眼:“领导?别戴高帽了。知道吗?这是技术。”老吴一脸的兴奋,就像开的是大解放。说话间,车过将军岭,该下山了。这个平日里把“下山不能摘档”说得我耳朵起茧的老铁道兵,竟鬼使神差地把车档摘下来了。他瞟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看我给你露一手!
没有档位控制的铁牛沿着山路向下疾速滑行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既没有刹车装置又没有拉货的拖斗车,在后面一蹦一跳地冲撞着,活像一只大铁兽在紧紧追咬着我们。放空档的铁牛由5档的22公里最高时速,一下子就到了时速60多公里的速度,已经“撒欢”了。这时若踩刹车,后面的拖车就会翻扣在铁牛上,我俩将与“牛”同归于尽。唯一的办法是紧紧把好方向盘,贴着右侧山崖往下滑。我和老吴在驾驶室里活像两只笼中猴,被颠得上下蹿动,东倒西歪。在剧烈的颠簸中,发动机熄火了,轰响的马达顿时安静了下来,最后一个控制铁牛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而车正在最险峻的半山腰往下冲!
我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满耳朵呼呼是风。高高的山崖、树林闪电般从身边掠过。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我紧紧倚着的车门被颠开,整个身体一下子向车外跌去!我下意识的惊叫起来,两只手满下里乱抓,一下子抠住了门框子。可是身体重心还在车外,万分危险。老吴也急了,只见他居然腾出一只握方向盘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使劲一拽,我又回到“牛”背上。再看此刻的老吴,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死盯着下山路,脸色铁青,一头乱发都竖起来了。两只手青筋毕露,像两把钳子紧紧夹在方向盘上。我已近绝望了。因为这时如果有一辆迎面而来的上坡车,哪怕是辆马车,必撞无疑。我心里念叨的最后的字眼是:完了!完了!
就在我“死”心塌地的时候,车速好像开始缓了下来。原来,跌跌撞撞的铁牛已经冲下山路,滑行到山脚下的缓坡上了。老吴脚上的“水袜子”(一种胶鞋)也不知什么时候颠丢了,只见他光着大脚丫子一下一下点踩着刹车,疯狂半天的铁牛终于慢慢地停下来了。我瘫软在座上,惊魂未定,瞪着老吴怒火中烧,恨不能冲上去扇他一个满脸花。老吴见状竟没皮没脸地嘿嘿笑起来了,他脱下被汗水湿透的背心,一边擦脸一边朝我挤挤那对小红眼,“怎么样?加祺,害怕了吧?”
我不理他。
“你知道我今天放空档是嘛意思吗?” 我还不理他。 老吴嘻皮笑脸地凑到我跟前,拖长了他的贵州腔:“我就是想让你感受感受,下山时放空档是非常危险的。”
这个老吴,让我说他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