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文
2006/12/22
大概是受到"小屋"联谊会的触动,近日来脑海里好似泛起层层涟漪,涌现出很多的陈年旧事。有些事就是想忘也难忘,有些事则已经模糊了,于是从箱底找出尘封已久的日记本。大致翻阅一下,真正记事的篇幅不太多,记得最多的是有感而发的"活思想"、书刊杂志上的名言名句抄录、往来书信的摘要,还有就是进厂后搞对象期间的烦恼困惑,无休止的争执、别扭、冲突带来的一系列斩不断理不清乱麻似的琐事(在工厂时我是婚前争吵分歧不断,婚后和谐统一的典范)。我真是记住了母亲说过东西都是身外物的话,对物质财产观念不太强,但对日记本旧照片之类却是走到哪(搬家)带到哪。
在翻阅日记中,一份"统计资料"又引发出我的一些拉拉杂杂的感想。在插队时写的第一本日记的最后一页,是我在农村时寄给亲朋好友信件的数字统计: 自5月11日起到11月15日止(70年)共发信103封,收信89封。4月3日起到9月29日(71年)共发信87封(少了一页纸,可能数字缺失一些)。而且明细很清楚,哪月哪天寄往何处,收自何处,凡是信纸写的超过6页以上的都有注明。我还发现一个现象,有时一天要写完两三封信,页数还很多,我按日期翻到相对应的日记,果然不出所料,几乎都是下雨天不用下地劳动的日子。从明细上看,寄往天津和甘肃兵团(我姐在那)的信最多;其余是黑龙江兵团、邯郸"6985"的同学及少量的亲戚。记得有一次收到兵团同学寄给我的信里含了50张邮票,我收到后如获至宝,高兴极了。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金钱利用的最好,使用价值最高的莫过于这小小的一枚八分钱的邮票了。而且我用的信纸也都是从小白楼"力明"文具店买那种格式最细、纸张最薄、质量最好的信笺。我大姐兵团的战友看到我的去信都戏称:"长篇小说"又来了。
我这个人在山西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大概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缘故,所以很注重营造"关爱"的氛围,而这种关爱不仅是来自身边,更多的是与远方亲人的鱼雁往来。虽然不是"烽火连三月",但家书依然"抵万金"。刚到农村的半年时间里,我寄给父母的家信有40封,收到母亲的来信25封(这对一个上班很辛苦的'文革中'母亲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父亲只写过很少的几封。所以母亲刚去世的几年里,我每次提笔写家信时总要伤心难过一阵,而且不知为什么也不如称呼爸爸妈妈时写的那么随心所欲酣畅淋漓了。
我总写信而且爱写长长的信(幸好那时没有超重一说),同屋住的同学都知道这一点。只要一下雨,大土窗台就算被我"霸占"了,坐在炕头歪着身子爬在窗台上一写就是一天。我找到"黑夜遇险"那几天的记录,一共先后写了七、八封信,因为那几天"休病假"不用下地干活儿,况且正好又有了可发挥的题材。
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怎么这么能写,而且平淡如水的日子又有什么可写的呢? 我翻阅的旧日记里几乎都是流水帐,什么新鲜事也没有,可写信怎么就没完没了呢?日记本上有我记下的几封信的摘要(可想而知,当年的日子过的多么的枯燥无聊,没事找事,而且尽干些没用的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当时的一些困惑、感想之类的东西。可能是因为简单的脑袋遇到了"复杂"的问题;一时转不过筋来,又无处讨教,只好向亲人们抒发一下吧。我还发现一个现象;明明是自己想不通看不惯的事物,却不敢反对甚至承认;反而在日记里、信件里一个劲儿的作"斗私批修"式的自我解剖,说一些貌似"进步"的空话。不应该啊,在我最该讲真话的地方怎么也会有几句假话写在那啊。奇怪吗?一点都不用感到奇怪,不知其他同学是否还保留有当年写下的只字片言或类似日记之类的东西,翻出来看一下,肯定会有言不由衷的话写在那里呢。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一方面是书本上的冠冕堂皇,一方面是现实中的万马齐喑;报纸上"实事求是"的口号震天响,社会中说真话却难以生存。那时候,我们的信件(怕有人拆)日记(怕有人看)这些本该隐私的东西也不得不防范。在那个人人自危几乎到了"道路以目"程度的年月里,还能要求我们这些畸形社会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什么呢!我说的不为过吧。
在这份统计中我还发现,一般九、十月份里写信的数量比较多。这不由得使我想起长子县那"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天气,连绵不断的阴雨天,虽说不用下地劳动,但身体一点都不舒服,不见阳光的日子里让心都快发霉了。如果偶尔下场雨,乐得休息一天,洗洗涮涮玩一会儿就过去了。可几天不能出屋,八个女生挤在里外两间老乡的农舍里,百无聊赖地玩玩跳棋、说说闲话、睡睡懒觉,就不足以打发漫长的时光了,不管怎样总摆脱不了有点腻歪的感觉。虽然这种时候我一准又是爬在窗台上"奋笔疾书",可窗外(纸糊的窗户只有一小块玻璃)阴沉沉的天空、稀稀拉拉的雨滴、寂静的让人心发毛的村庄,肯定笔底下也流淌不出"阳光"来,寄给远方的信里说不定就有股子阴冷潮湿的味道。我在山西这些年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它的秋天。虽说是收获的季节,但我却一点都感受不到丰收的喜悦,倒是按捺不住的思乡之情在这个季节里越发浓烈起来。
写信是为了寄出相同的思念,等待的是各种不同的亲情,信件成了我对生活最大的期盼。几乎每天都在希望、失望、再希望中度过......。乡邮员是我们在农村时最想见到的人,(他不定期的来,自打来了知青他的工作量也加大了)而村里的小卖部也是每天都要光顾的地方--寄出的信要先放在那里,等乡邮员带来信的同时再把要寄出的信拿走。我们村数我的往来信件最多,几乎每次都能收到来信,这一天就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我喜欢写信(当然还是以真话为主!),不仅是在农村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就是进了工厂还是照写不误。甚至上夜班时(车间里有时只几个人上夜班,磨一个汽缸盖需要二十多分钟,我就利用这点间隙写),就是同在一个厂里的对象有时也用写信代替说话,也不管人家爱不爱看,反正我就是爱写。这个习惯一直到我离开山西,似乎也没几个可寄信的人了,我才打住。女儿交朋友时主要的沟通方式就是发短信发电子邮件,我就有些看不惯,认为有"速食面"之嫌,我还是觉得端坐桌前,铺开信笺,一笔一划地写在字里行间的话语来得更真实些、厚重些、诚恳些。但看不惯归看不惯,人家是赶在了电子时代,当然要利用电子工具,潮流嘛。
写信带给我很多独享的乐趣--
即使是为烦恼而写也是一个人沉思着,用笔抚慰着自己受伤的心灵。写信伴我度过许多无聊的时光,它占用了我许多的时间和精力,也逃避了许多无事生非的烦恼。写信锻炼了我的写作能力,虽没啥文化,但这点薄底子起码没有放下。已经忘了一元一次方程,总不能再把这点方块字都忘了吧。
写信不仅仅是写给对方也是写给自己,因为从你心底流淌出的话语就是你的所思所想所悟,你想倾诉给对方的东西也正是你想让对方知道、了解你的地方。所以至今我还对曾花费时间精力阅读过我信件的亲朋好友们怀有感激之心:正是有了他们的接收才有了我释放宣泄的机会。我虽然没有从写信中长了多大本事,有了几分出息,但今天我竟然能为写信的话题引发出这么多的回忆和感想,说明我还是很怀念在写信中度过的那些令人五味杂陈的光阴吧。
附几段当年在日记本上写下的话,以博一笑。
插队时的第1本日记:封面是《扬子荣打虎上山》的剧照
扉页,自题:血是鲜红的,友谊是纯洁的,忘记了友谊是可耻的。
第2页:金色的学生时代,已编入历史史册一去不复返了。开始了广阔天地的生活,不仅要用笔墨记载更重要的是用心记住它,让它成为你一生中最有必要的记忆(三十六年前写的这些话。编入史册是瞎掰,但广阔天地的生活这一辈子算是记住了,就是想忘都忘不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在70年5月6日的日记里写下了这么吓人的豪言壮语;我决心做到:毛主席挥手我紧跟,扎根农村志不移。作到天津不留,兵团不争,作坚定的插队落户派,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贡献出自己的毕生精力(幸亏这一条放空炮了),请党和毛主席考验我的决心吧(他老人家有工夫管我的事吗?)。
还找出了销户口这天只记了一句话的日记:70年5月3日,今天天津市已经没有我的户口了(当时怎么能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写呢,现在还有点想不明白)。
就抄到这里吧。可以一笑,但千万别讥笑,说不定在您当年的小本本上还有比我更贻笑大方的词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