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

孙加祺

2008/12/25

“贝贝”是条京巴狗，一个朋友的宠物，浑身上下蓬着长长的白毛，一双黑黑的眼睛。据朋友讲，“贝贝”倍儿聪明，会来事，不仅讨主人喜欢，也讨主人的朋友及来客的喜欢。我见过一次贝贝，也感到这只小狗倒是不讨厌。它几乎听得懂主人的每句话，让它打滚儿就打滚，叫它作揖就作揖，唤它洗澡，它就跳进盆里，看出要喂零食，高兴得能在你鞋面裤角蹭出白毛来。朋友说，贝贝本事大着呢，从人们对它的议论的口气、语速中，能分辨出你的态度是喜欢它还是讨厌它，它便决定是亲近你还是疏远你，与你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听个脚步就能知来人是生是熟。这不，这阵子天天闹开三鹿毒奶粉事件，不知怎么让它打探到了，喂什么奶粉鲜奶，出口进口，一律不吃。那意思是别来这套，人间虽有结石娃，我可不当结石狗哩！

主人爱的要命，但我却生发不出象主人那般的喜爱，也许我不养狗，很难体会狗的可爱之处。也许贝贝这些本领，与我在《知青小屋》见到的岳东升笔下的“二黑”，没有太大的差别，兴许还没有“二黑”那两下子呢。一只狗，认知能力能抵几龄童？能聪明到哪去？

对于我的见解，朋友沉默半天，大概对我对贝贝的评价，有点想法。我也看出来了，是啊，朋友天天当着狗爸爸，心爱的程度当然不一样，但那又能咋样？你还能从中洞察出狗也有丰富的感情世界，知晓它内心的喜怒哀乐不成？

朋友掏出一枝烟，贝贝见状，熟练的从茶几上叼来打火机，抚着卧在脚下的贝贝，朋友带着几分无奈对我说：“怎么跟你说呢，你不养狗便很难沟通，缺少感受这个环节，说了你会不信。这狗真有灵性，真有丰富的情感，我给你讲个贝贝身上的故事吧。”朋友的语气中散发出狗爹般的温存。

“贝贝是只母狗，当年抱来时很小，是我喂着奶水长大的，贝贝血统很纯，是纯种京巴。狗也讲出身，出身好的血统就纯正，你看它身上一根杂色毛也没有，浑身纯白。”

“这贝贝的出身如此 高贵，它自己有感觉吗？”我忍不住戗上一句。

“我观察，它有感觉。”朋友肯定的说。“因为门口的邻居们也都养狗，有纯种的也有杂交的，狗在一起，那质量品种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想，作为“外人”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那狗辈之间肯定看得更清楚了。所以，一般的狗，贝贝见了理都不理，别看有时在一起玩耍，它有它的清高，有它的择友标准。”

我就差笑出声来了，心想：“这位狗爹，当得可是够标准了，他居然象观察孩子一样去观察狗，体会狗，给他的贝贝智商可是拔得够高了，别是他的智商见狗而降了吧？”

“我知道你在笑我，笑我把贝贝说得太神了。”朋友说出一句让我无法接喳的话。“你耐心听我说，也许，一会儿你的态度会转变的。”

“小狗长得快，贝贝能吃能玩，会来事，每天出去遛狗，谁见谁爱，都说这狗与众不同。门口邻居们的狗碰到一起，也和小孩一样，打打逗逗，追追咬咬，又是扑又是叫的，十分亲热。贝贝也一样，见了同辈也开心，但有一样，举止不放肆，有规矩。有几条小公狗见了贝贝格外亲，就象巴结公主似的，可贝贝见了它们，不理不睬不待见。在那几条小公狗里有一只浑身灰黄色的土狗，长着一张长长的脸，整个一个丑男。但身体强健，个头大，闹得凶，有点狗中‘土玩闹’的样子。每次见到贝贝老远就跑过来，格外欢实，围着贝贝转来转去，有时能跟出去老远。土狗的‘爹爹’是个做小买卖的，整天忙生意，狗天天疯玩，东跑西颠，周边四门八院都认识。我有好几次看见它趴在我家门口，隔着大门下方的铁网格往院子里瞅。它知道贝贝住在这里，能隔着门与贝贝打照面。

看得出来，贝贝不喜欢它，每次见到它来到门口，本来在院子里玩得好好的贝贝便朝它吠几声，那意思是哄它走。然后，便回到屋里或回到窝里，不再露面，淡着那土狗呗。可那土狗并不走开，而是呆在那里不动劲，嘴里还发出比叫唤要复杂的多的音节，大概是向贝贝讨好的狗语吧。”

朋友讲述着，那贝贝就趴在他脚下，一动不动，支楞着耳朵听着，好象知道主人在给朋友讲述着关于它的故事。

一连好几天，土黄狗都跑来，也没什么别的情况，就是找贝贝，大概是“爱”上贝贝了。可它那身杂色斑斑的浅黄毛，长长的脸，丑得让人乱赶的主儿，贝贝不可能喜欢它。

一天，贝贝不见了，屋里院里都不见它的踪影，原来，不知是谁，不知是什么时候院子大门忘记关上，贝贝跑出去玩了。邻居们的那些狗伙伴天天在外面野，贝贝大概被它们吸引过去了。当时家里正来个朋友串门，我就没顾上去找贝贝，总不会走远吧。等送走朋友我才去找贝贝，喊了半天，转了半天，竟没见到它的影子。咦，这怎么回事，我纳闷了。以前，还从没有过这种情况，每次听到我的呼唤，贝贝不论在哪，都箭一般的跑来唯恐惹我生气。而今天……我郁闷的回来，嘿，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回窝里去了，一动不动。它听到了我的招呼声，但没有回应！算了，回来就好，我没多想，把门关好后忙乎自己的事去了。

然而过了几天，我发现了异常情况：贝贝不象以前那么欢实了。朋友来了让它作个揖，贝贝也作，但看上去很勉强的样子，不仅动作不到位，连表情也是敷衍的。饭也不好好吃了。那些围着来客撒娇耍贱的小把戏也没了。整天懒懒散散，没个精神气，连毛发都不流光了。我粗心，是夫人先发现这些细微的变化，她说：坏了，咱家贝贝别是怀孕了吧？你看它现在这样子，跟过去没法比。我这才注意，很可能让夫人猜对了，狗也有妊娠反映，可是贝贝还小，而且我们两口子有想法，那是要给贝贝配个门当户对的纯种狗的。

朋友的血统论还挺叫真。

又过些天，贝贝的肚子鼓起来了，走道也笨了，它每天也不出门，好象变丑了似的。我和夫人把邻居的狗们挨家理了一遍，会是谁家的狗呢？坏了，弄不好是小买卖家养得土黄狗造的孽吧。我俩都突然意识到：那条土狗有好些天没有来找贝贝了。

贝贝下狗了。它在窝里一动不动一口气生了五只小狗狗。我从窝外往里看，贝贝正低头舔它的孩子们。天哪，那是5只什么丑样的狗娃娃，一只只都长着一张小长脸，浑身上下都是带斑块的土黄色，一根白毛也没有！没错了，它们的爸爸就是土黄狗！

生完孩子的贝贝终于解放了。它开始在屋里院里活动了。因为怀着孩子，贝贝很长时间没有痛痛快快的玩耍了，它开始活跃些。开始摇头摆尾，开始作揖，开始卧在脚下撒娇，那只作姑娘时会来事的贝贝又回来了。”

“这就是你要讲的故事？我怎么什么也没听说来呢。”我莫名其妙的看着朋友点上另一枝烟。

“故事来了，”朋友浓浓的吐出一口烟。

很快，我们俩就发现一个严重的情况：贝贝不回窝，不喂奶！五只小狗娃细小微弱叫声，可怜的叫声，根本唤不动它。五个小家伙就那么饿着小肚皮挤在一起。我看不下去了，紧个劲儿的哄贝贝回窝去喂奶。贝贝见我真的着急了，才不情愿的钻到窝里，但我很快又观察出新的问题：它是钻回窝里去了，但仍旧不喂奶，那5只可怜的狗宝宝根本不能依偎在它的怀中！

见我趴在窝边训斥它，贝贝往小狗身边靠靠，好象已经在喂奶的样子，但过了一会儿，你再去检查，它已经跑到院里趴着晒太阳去了。看到我从屋里出来，贝贝忙钻回窝里，假模假式喂奶去了。但只要我前脚离开，它后脚就从窝里窜出来，好像屋里那五只狗娃是狼崽似的。

我一天天上班工作，哪能总盯着它喂不喂奶呢。

晚上回来，远远听到我的脚步声，贝贝就跑回窝里，象是在与孩子们亲昵，其实，才不呢！几个小家伙已经饿得皮包骨了。本来就毛稀，就难看，现在更是丑不忍睹了。但它们太小了，我也没法拿奶瓶天天喂去。只有贝贝——它们的妈妈才能喂好。可是，贝贝就是不喂，自己也不吃，我爱人炖的高汤，煮的排骨，一口也不动，因为不吃就不产奶！

后来，我也不管了，不再强迫贝贝去喂它的孩子了。我知道，贝贝心中有委曲，它是被土黄狗给强奸了。它生的是它根本看不上不在一个层次的土黄狗的孩子，为它不爱的赖狗生崽，不情愿啊！不是我夸贝贝，它的感情世界很丰富又很单纯，它就是用另一种残酷的方式去报复土黄狗。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今天，我看着贝贝的‘狗毒不喂子’，可这是有原因的。贝贝一定在想：这孩子不是我的爱，我不要，我也有自己的爱情选择！

五只狗宝宝就这样活活饿死了，是我把它们扔出去的。那天，贝贝一天没出屋，哄也不出去，它也不愿见到这一天，这一结果。

贝贝趴在朋友的脚下，一动不动地听完她爹爹的讲述。我已经听呆了，脑海里大浪翻卷，铺天盖地的。我的天，这还是狗吗，可吓死我了，这狗的感情能如此丰富？

朋友见我不语，知道我被吓着了。他说：“想不到吧？这可不是我瞎编的故事，就是编也编不出这些情节，这是在我养的狗身上发生的故事，千真万确的故事。有时，我看着贝贝心里都发毛，生怕有一天，它突然张口说话了！”

我迟迟没有从朋友的故事中醒来，可贝贝却从朋友的脚下爬到我的脚下，尾巴一摇一摇的，抬着个脑瓜直直望着我。那样子象是在等待，等待我对它的感情与行为作出评判！

从那时起，我发誓：对狗，只许喜欢不许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