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加祺
2007/11/07
铁牛轶事(1)上车
1972年2月,我从农工三排九班上调到铁牛车组。铁牛车组属机务排,车长孙洪林,一个江苏人,驾驶员有吴学炳和沈会利。老吴是老铁道兵,1956年集体转业来农场。老沈是天津知青。我是车组的第4人,也是刚上车的“学徒”。
上铁牛车组,这在连队里可是个令人羡慕向往的岗位。一个连队有铁牛、拖拉机、收割机三大类车组,但拖拉机、收割机都是在大田里作业的家伙,离不开连里这块天地。铁牛不同了,方向盘、胶皮轮,专门跑运输,几乎天天都往外面跑。说白了,它就是连队里的“大解放”、“大客车”,也是连队里的“大轿车”,连长出去办事,都得坐我的铁牛,几十口子的知青,做梦都想开铁牛。
其实,“铁牛”也是拖拉机,但因为是轮胎而不是链轨,各连都用来跑运输,这台铁牛是天津拖拉机厂生产的,55马力,方向盘式,全身一色红。记得当初接车时,派的“老机务”张家禄,张是小个子,岁数也偏大,但技术好,接车任务交给他。当他把铁牛开回连里时,连队的人们都聚在礼堂前的广场上,只见一台红色机车一团火般的由远及近疾驶而来,车是敞蓬的,老张威风凛凛坐在铁牛上,好个神气!
没想到,今天竟轮上我进铁车组了。也是连里领导对我过去在农工排工作时的肯定,一句话,在农工排时受的那些罪没白受。我在农工排1年零9个月,可以说,把北大荒的各种农活非农活都干遍了。那时年轻,干活不惜力气,领导看我从调皮捣蛋到认真接受再教育,表现还不错,便将这个机会奖给了我,我也有了一种“长出翅膀”的美好感觉。
铁牛轶事(2)擦车
2月份,北大荒还是一片冰天雪地。连队的条件有限,所有的机车、机具都露天停放,一夜下来,每台机车都包上老三样:雪、霜、冰,冻得象个铁疙瘩。咱刚上铁牛,就是“学徒工”,眼里要有活,手下要勤快,擦车这活不能让“师傅”们干。
铁牛每天干完活,就停在礼堂旁边的空地上,离着伙房很近,我每天早早起来,拎上一桶热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通猛擦猛洗,总是让机车干干净净的。由于起得早,擦车时只有食堂做早饭的炊事员能看见我干活,有时打头碰脸,能听到她们小声念叨:“这家伙起得真早,够积极的了!”别说,那时刚上车,领导这么爱咱,心气就是高,积极性就是大,恨不得把个铁牛天天擦得红红亮亮,一尘不染。
给一台铁牛洗个热水澡是挺费劲的事,怎么也得二十分钟半小时的,可有好几次,让我白忙乎。记得有一次,我把机车上上下下全擦得到位了,铁牛显得很精神,我也高高兴兴地回宿舍刷牙洗脸歇一会儿。过了约半小时,我拿着饭盒去伙房打早点,刚一出门,就看见漫天大雪突如其来,好家伙,把个红铁牛披满了白雪装,得,一早干的活白忙乎了。
冬天里擦完车,通常还有两样活:一是给水箱加热水,那时只要晚上不出车,就得将水箱里的水放掉,不然一夜下来,水箱准冻裂了。二是给油底盘烤火,天寒地冻,机油箱都冻凝了,不好着车,车着了,也不好好润滑,必须把机油烤化了。这几样活,每天如此一直干到春暖花开。
活没有白干的,擦车过程也成了我学习的过程,什么发动机、高压泵、滤清器、水箱、水轮,各种油路、管道,它们的功能、作用都是在每天擦车中一点点认识、熟悉的。
铁牛轶事(3)夜班
我上铁牛组后,铁牛车组4个人正好两人一班出车,也正好轮流上白班、夜班。那时,连队在建设中,基建工程所需的砂石物料量挺大,几乎每天都要跑采石场,拉石头,拉砂子,加上其他拉粮食等杂活,去团部、跑迎春,天天两班倒,歇人不歇“牛”。我刚从农工排上铁牛,嘛也不会,跟班出车就是学习,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看人家怎么开怎么处理情况,熟悉农场道路,熟悉档位,摘挂拖车,再有就是装卸车,拉什么装什么卸什么。但这些都没啥,不就干活吗,年青人出力长力,怕什么。再说,比起农工班时,天天弯腰撅腚在大田里烈日下风雪中忙农活不强百倍吗!但是有一样没想到,刚上铁牛没几天,就磁磁实实地值了一个多月的夜班!
铁牛车长孙洪林、驾驶员老吴老沈,因为是“老铁牛”了,可以独立出车带班,就我不能独立出车带班。只能跟班,我原以为的两人一组一班并没有实行。没有明确我跟哪位“师傅”学徒,刚上几个白班,就开始上夜班了。起初上夜班还挺高兴,因为一般只睡一上午,精气神就恢复了,下午还有时间玩呢!但一个星期下来就高兴不起来了,白天毕竟不是睡觉的时候,加上宿舍里人来人往出出入入的,睡不踏实,总是迷迷澄澄的。到了晚上,上半夜还行,下半夜就迷迷糊糊不好受,盼着上白班。可是,不知车长是怎么安排的,值夜班的驾驶员轮流换,就我不换,跟了车长跟老吴,跟了老吴跟“老沈”,半个月过去了,没人告我换班。
二十天过去了,我还在值夜班。白天休息不好,身体消耗大夜里更费神,几次想张嘴问车长,我这夜班学要值多久哇,可是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了,好像咱对车组安排工作有意见似的,别让车长有想法。再说,已经值了这么长时间,也许明天就倒班了吧!
就这样,这个夜班竟值了一个多月!等洪林车长告诉我倒白班时,我都木了,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终于有一天车组坐下来开会,总结安排完车组各项工作后,车长想起了我:“加祺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夜班一值就是一个多月,可加祺连问都没问,一直坚持着,这对加祺也是一个考验吧!大伙对你都挺认同的,不错!”一声“表现不错”,算是对一个多月夜猫子生活的总结,你说说,有这样的吗?
铁牛轶事(4)撒欢
第一次一个人独立作业,是上铁牛车组4、5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在这段时间里,在学开车上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也闹了不少笑话。记得有一次跟车长 出车,一上车洪林就让我开,他坐在副驾驶座上从旁指导。从连队通向营部的土路还覆盖着春雪,大路两旁的沟沟坎坎都被大雪填满了,很难看出来哪有坑哪有洼,应当躲着点,只有地上两道轧出的车印,引导着铁牛往前开。
一上大路,看哪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路又滑,我不敢挂高档,生怕车速快了驾驭不了,滑倒路边沟里去,洪林见了,也没说嘛,快点慢点不要紧,别滑沟里就行了。车长坐在旁边,心里就犯嘀咕,又是开雪路车,心里就更嘀咕:千万小心啊,可别出事,到了营部的沙石路面就好办了。可是越担心,越出事,眼睛不够用的,方向盘左一下右一下,努力沿着雪道上的车辙走,可拖拉机不听话呀,开出去没5里地,铁牛终于一头陷在路边雪沟里了,“唉,倒底还是掉沟了”,我懊恼的要命。天这么凉,可浑身出了大汗。这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车长也着急了,只听他大喊起来:“这车都弄到沟里去了,你怎么还踩着大油门啊?还嫌陷的不深啊!”
就这样练呀练呀,终于有点意思了,跟他们出车,让我开车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他们已敢在一旁打起盹来。大概看我达到“出师”的水平了,终于让我“放单飞”。一天,车长告我:今天铁牛就你自己开吧,活是从连队的田间道旁取土,给场院拉土、垫土。时间:一天。这个活很简单,就是从场院到大道的四、五里地,没出连队的地块。车长让我放单飞,也是看到这个活没什么风险,不出车队,迷不了路,撞不上车,可以比较放心的锻炼一把。
第一次独立作业,车楼里就我一个人,旁边没有眼睛盯着,嘴巴说着,广阔天地间,想怎么开就怎么开,别提心里多美了,得意。上车,点火,挂档,起步,换档,加速,再换档,再提速,马达隆隆,铁牛嗒嗒,骑牛远望,天高地阔。我开着车撒开欢了。本来从取土处到场院路就不长,四、五里地,途中还有一个九十度的拐弯,车速在四档就足够了,可我不行,五档还得是大油门。铁牛拉着拖车轻快地跑着,一眨眼就到场院了,卸车的人们爬上车,七手八脚往下卸土。刚卸完,我就象长翅膀一样又飞向取土点,装车的人们又七手八脚往上掀土,满槽后,我又一溜烟飞到场院。就这样,在美好的心情中,灿烂的阳光下,在田间大道上飞了一上午,足有7、8个来回。
下午上工了,我又开始飞起来。一趟过后,我发觉取土点的人们望着我,脸色眼神有点不对劲,可也没人说什么。我脑子简单,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 省不得他们是怎么回事。当铁牛跑第二趟时,干活的人们忍不住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是赵侃走过来,朝着坐在机车上的我,扬扬手里的铁锨:“加祺,你慢点好吗?”他的声音不大,怕被别人听到似的,但我听清了。说完,他扭身又铲土去了。“慢点好吗,这是嘛意思?”我猛一下没明白,但随即我恍然大悟。唉,光顾自己放单飞高兴了,我跑机车轻轻松松,一踩油一挂档,就到地方了,可人家装卸土的人们得一锨一铲的使劲装啊,大小那拖车拉的也是两三吨的东西了。我从车楼里往下一看,哥几个都累得够呛了,李志强已经有些懒散了。唉呀呀,不该,不该。我跳下机车蹲在一边,意思是别着急,慢慢装吧。
一下午,我给铁牛带上“嚼子”了,档位低,速度慢,油门小,让哥几个有个喘息的时候。
太阳西斜,装土的人们终于下工了,看着夕阳下一列疲倦的队伍,心头涌起一种愧疚:今天第一次独立作业,我是撒欢了,可苦了装卸的哥们了。
铁牛轶事(5)打气
拎个气管子,给自行车胎打气,给三轮车胎打气,给摩托车打气,大概您都干过或者看过。但是,用气管子给拖拉机轮胎打气,您大概没干过没看过吧?但我不仅看过,而且干过,什么时候?我在铁牛车组工作时赶上这么一次,难得啊!
铁牛是胶轮车,前面两个导向轮是小轮子,说是小轮子,那是比卡车的小,比小轿车的可大多了。而后面两个驱动轮则是大轮子,多大?厚约一尺,近一人来高。轮胎外皮是又深又硬的人字型花纹,凭着这深深的外皮花纹,使铁牛比一般轮胎有更强的抓地能力和拖拉能力。这两个大轮子能拉起两辆拉满粮食的拖斗爬山过岭,你琢磨琢磨,这家伙还会有个坏吗?所以,我打上了铁牛,遇到过多种机械故障,但大轮子从没出过毛病。但是,凡事都有万一,都有意外,大轮胎在大家认为没问题的意识中一天天磨损着,花纹磨浅了,全身上下被山路砂石碰得到处是口子。终于有一天,在我和沈会利出车时,大轮胎瘪了一个,歪在路边。
那天,我俩出车,开着开着,咦,这铁牛身子怎么歪起来了,我俩起初没在意,以为是路不平,可车到了平坦的砂石路上怎么还歪呀?老沈停下车,跳下去一看:可不得了,大轮胎破了。这可是从没遇到过的事,让我们俩赶上了,这可怎么办?前不着村,后不靠店,没电话、没手机,我俩发起愁来,可光愁来愁去,靠到天黑也没用啊。老沈上铁牛时间长,技术上比我明白的多,他想来想去说:没办法,自己动手修吧,车上有个工具箱,里面倒是有火补胶什么的。”说干就干,先用千斤顶把铁牛后轴顶起来,让坏轱辘先悬起来,然后,拿来大撬棍,扒大轮。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扒大轮,光是把轱辘卸下来,就累得两人一身汗,然后又把内胎扒出来,再找出破口,从工具箱找出火补胶和夹具补内胎。我还是从这次修铁牛,第一次知道有火补胶这东西的,它是一个圆片片胶皮质地,但一面上敷有易燃物,用专用的补胎夹具,把火补胶固定好,用火柴点燃,这个内胎就补好了。然后又开始抄撬棍,上轮胎,怎么卸下来的,还怎么装上去,忙乎得我和老沈浑身大汗不止。
大轮装好了,最艰苦的工作也开始了,什么活?打气。铁牛车工具箱里还真备有打气设备——准自行车用打气筒,大热天里用打气筒给一人高的拖拉机轮胎打气,这劳动量之大,劳动时间之长,劳动成效之慢可想而知。但还得感谢这个气管子,没它,更没辙了。我俩开始战斗,你揣一会,我揣一会,轮流打气,把个气管子打得由凉变热,由热变烫,用沟里水冷却一下,再接着揣,就这么揣呀揣呀,不知揣了多少下,流了多少汗,大轮胎总算是有大半个气啦,还没打足,但可以跑车了。
落下千斤顶,着车,走人,路上累得我话都懒得说了,唉,做梦也没想到:咱在北大荒还赶上一回给铁牛修“蹄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