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佳祺
一位哲人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原地不动就是伟大进步”。初思,不合逻辑,不动与进步怎么能等同呢?再思,有点意境了。所谓“不动”,无非是指保持事物的原生态,原初态,使之不受“发展”的损害。假如大小兴安岭“原地不动”在100年前的状态,哪怕50年前的状态也行,那该是怎样造福于人的绿海青山啊!再者,就是指数量的增减:假如我国人口仍维持在上世纪50年代的5万万总量或80年代初的8亿人口上,我国的社会生态环境与经济资源状况今天该怎样的宽松!当然,这些都是“假如”了,而今我们所做的许多努力就是为了这个“假如”。但在圣彼得堡,这个有着300年城市史的俄罗斯北方之都,这个洋溢着俄罗斯民族浪漫气质、古老而年青的城市,在那些一劳长逸的跨世纪、跨越两三个世纪的宏伟建筑、精美园林、宽阔广场和城市雕塑前,我却处处感受到“原地不动”的进步,“原地不动”的美好。
试想,一座有着300年建筑史的城市,中间要经历多少任管理者,多少位城市首脑?他们在自己或长或短的任期中,或大或小的权力内,会生发出多少创意?雄心勃发、心血来潮之时,又会怎样萌生大兴木土,破旧立新之举?但彼得堡人没有这样去做。他们像隔年隔代的“忘年交”,心有灵犀,一脉相通,在建设家园上好像承接着同一根接力棒。
你看吧,涅瓦河上的那一座座老桥,好像规划用的是一个设计思想和建筑风格,虽然百桥百面,但异中有同,同中见异,相互衬映,与涅瓦河的主干宽阔、支流曲折的河道,结合得恰到好处。更令人称奇的是一开建就那么宽阔、结实,仿佛在马车时代就预见到汽车时代的未来,令人觉得设计者的目光有透穿历史的深邃。
一个建筑物一干就是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建完后就成了城市的肌体,生根一样与土地和城市成长在一起。美丽的夏宫已经美丽200多年了,依然风韵如初,秀色如昨。关不住的满园丽影,浓淡秋妆,让你心潮随景致而起落,该沉静的伴你沉静,该激动的令你激动。满城的雕塑不因更朝而泣,不为换代所累,个个栩栩如生。是深思的,缄默着;是快乐的,露出笑容。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过去了,几乎所有形形色色的城市作品都是一、二百年前的旧作了,然而你看吧,它们都没有蒙上远去时光的灰尘,反而透出前人的心智和秀慧。我被眼前的城市深深地感动了,为了历史,也为了现在。
走在圣彼得堡的大街上、花园里,你就像行走在历史中,看得见,摸得着,嗅得出。但又分明浸在时代的阳光下,鲜花在盛开,秋叶在飘落。你不用担心因城市变迁而迷路,老建筑真的衰老了,彼得堡人不是急不可待地拆掉它,以新替旧,而是按照以前的样子,一砖一木地维修复原。你也不用忧虑浮躁的时尚与流行,冲淡圣彼得堡厚重的人文传统,不论东方的还是西方的,都同化在俄罗斯历史文化的进程中。这个看上去决不鲜丽的city,以一种隐而不发的稳重、大气,让你不知不觉又心甘情愿地向她靠拢。
在一个不知名的公园里,伟大的俄罗斯寓言与童话作家克雷洛夫的铜像已经树立了上百年。在铜像下方是四面四组的铜浮雕,克雷洛夫寓言中的主人公——青蛙、狗熊、狐狸、仙鹤和啄木鸟们,团聚在作者脚下,让你在俄罗斯寓言中又回到天人合一,自然与人和谐相伴的美好时代,这难道不是永恒的进步吗?圣彼得堡的古老与年青,现实与历史,生动与抽象,就这样在大尺度空间中融合、统一,在长距离时间中渗透、互现。圣彼得堡多像一棵生长了300年的巨树,确是古老的,但又日日新生,遇冬落叶而眠,逢春花枝再萌。它还要继续生长下去,以它不变的姿容。
当互联网已经罩住全球,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时候,圣彼得堡,你还是你,包容了老的,吸纳了新的,在21世纪的崭新阳光中,透出300年的雍容华贵。你印证着一个悖论:越古老越年青,又古老又年青,既古老又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