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林
2009.4.5
在节假日,时常结伴搭伙儿,去拉哈镇游玩。诗云:呼朋唤友出门去,假日屯民逛镇街。
从24连出发,有时搭顺路拖拉机,或坐马车到营部。如没便车,大伙儿就步行六里路,再穿营部,跨铁路,沿一条宽阔的下坡路前行二百多米,就到了镇里。
镇子不大,只有横竖几条街,一个交通岗楼,可从未见过"猴儿"。街上有各种土产店,新华书店,照相馆等。现在保存下来青春年少的黑白照片,头戴粘绒棉帽,身穿黄棉服的,单人的,合影的,大都是那里的作品。似乎很少有笑模样的,多是一副屯垦戍边的架势,一脸严肃的样子。书店里没有什麽书,除了毛著,大都是文革的活页文选之类,大家都没意思要去。
那时上街,多是奔饭馆儿去的。集体食堂的饭菜尽管还可以,毕竟单调一些,何况,净是些"馋猫"呢。江西(指查哈阳),或外地的同学好友来了,当然要去饭店撮上一顿。就是没客人来,隔一段时间,找个词儿,也会去一趟。晓兵,王尧,我们三个,基本上一空不落,常去的还有张济生,杨保和,王晞建,邱焕章等。
每次去,都是每人掏两块钱。那时就实行AA制,挺前卫不是?当时物价便宜,就这点儿钱,可以每人点两个过油荤菜,凉菜,素菜,酒水,主食,汤,全都有了。保管人人解馋过瘾,酒足饭饱,还能留下点儿残羹剩菜。
镇上好几家不错的饭店,差不多都被我们吃遍了。它们虽字号和幌子不同,但菜品大同小异。常点的菜肴有:小炖肉,扒肘子,白斩鸡,古老肉,苏白肉,爆肚丝,炒腰花。后两者是晓兵和我的保留节目,每次都会叫的。东北特色的有,炒酸菜粉儿,川白肉,大拉皮儿,小鸡炖蘑菇等。
拔丝类的菜,是以前没听说,也没见过的。拔丝苹果,拔丝山药,常吃。这菜是把苹果或山药切成小块,裹上一层面后,油炸,然后立即滚上用糖烧好的糖稀。一端上桌儿,得趁热,用筷子从那黏在一起的坨子里,夹出一块,往上一提,拔出的糖丝约一尺长。得在一碗凉水里蘸一下,才能入口,否则烫嘴。
那时下馆子,一般没人喝醉。吃好喝好后,大家带着点儿晕糊劲儿,乘兴逛逛街,或直接顺原路,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当年,物质生活尚可,只是精神生活贫乏些。文革中,扫四旧,批封资修,结果闹书荒。行囊里,多是红宝书,雄文四卷,还有许多流转的未正式发表的著作,但都读得有些腻了。好在同学好友,还带了一些其他的书在身边。
忘了是谁提议,大家决定,把个人手里零散的书凑到一起,成立一个小图书馆,以方便多读点书。其中有王尧的,还有晓兵的,济生的,也还有其他人的吧,记不清了。晓兵记得还有牛翠琴的书。王尧的书,多是政治类的。晓兵的书,多是文学类的,如唐诗宋词等。共约二三百种,有马列,政治,政治经济学,历史,文学等,装在一个大柜子里。济生当时是食堂管理员,书柜就便放在食堂的仓库里。王尧掌管书柜的钥匙,要看书,就从他那里借。
现在还记得,我曾借过李白诗选,杜甫诗选,看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两本书,是晓兵带来的。在营部时,还看过一本从俄文翻译的哲学辞典。在江西修水利时,忘了从谁(现在仍要感谢他)那里,借到一本鲁迅全集第3卷,浅蓝色封面,精装,爱不释手。这是在语文课本之后,第一次与鲁迅全面地结缘。白天抡镐挥锨,晚上啃书,一直看了十几个夜晚。从正文到注释,从头到尾,仔细认真地读了一遍,同时作了一些笔记,直看到后来,夜里睡不着觉。回营后,喝了好几瓶爱萝补脑汁。这补脑汁真不错,把鲁迅那深邃的思想,批判的精神,犀利的言辞,直击要害,入木三分,妙笔生花的杂文笔法,都补进了我脑子里。
从小图书馆成立以后,生活又丰富了许多。大家在劳动之余,读书,写诗,喝酒,神聊---兴味盎然。
那时,大伙儿尽管也喜欢诗圣杜甫,但似乎对诗仙李白更有兴趣,为他那蔑视权贵的气度,豪迈飘逸的诗风所倾倒。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等没有金樽,瓷碗瓷缸亦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长安市里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这些诗句,还有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苏轼的把酒问青天明月几时有,等,都耳熟能详。
当时,不仅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且,理想和乐观的情绪尚未消退,正像一句歌词那样: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不光读书,读诗,也开始写诗。当然,写的诗,比不上喝的酒多。
王尧写现代诗,其时他常带着贺敬之的诗集和朗诵诗选。他作歌词,张济生谱曲的知青之歌,被连队的知青们广为传唱。晓兵一向爱好古典文学,他写古体诗。修水利时,他的"迷阳聊饰大田荒"一句,给人印象深刻。我上学时,专心于数理化,语文成绩不好,作文得憋半天,才能凑足八百字交卷儿。不过,当时跟着瞎起哄,也学写了几首古体诗。
修水利回来后,我搜集了大家一年多的习作,编辑油印了一小薄册诗集___火春集,印装很粗糙。火春,意思就是火红的青春。这诗集现在我手头儿还有一本。其中大部分是王尧,晓兵的,王端阳的,还有谁的,记不清了,上面也没有署名。肯定没有我的,可能因为自己写得太臭了,故没有收入。现在,自己写的几首诗,差不多都忘了,只有两句还记得很清楚:初到江西已觉寒,烟囱高屋不能攀。烟囱高屋,指团机关办公的房屋。那房子,是平房,敦实,黄墙。据说,还是日军侵华时日本开拓团留下来的。因其比一般民居要高大些,顶上有大烟囱,故诗中以此称之。
这两句说故事是,刚到幸福之路不久,我被借调到团部,搞运动调研之类,在那儿待了十天半个月,觉得很没意思,就不辞而别,跑了回来。临走还给他们留了一封信。信中有一句说,历史与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据说,机关的领导有些生气,他可能经常辞别人,而没被别人辞过,也没见过还有这麽不识抬举的人,在机关干部会上批评这件事,并且,很严肃地说:谁跟你开玩笑了?!
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愿意和同学在一起,哪怕干再脏累苦的活儿,也没关系。学校分配时,按政策,我本可以留城的,就是为了同学好友,才毫不犹豫地一起奔来了北大荒。现在,从团部又回来了,真是高兴啊。
可就是这点儿小小的愿望,一年多以后,就被彻底打碎了。
从水利工地回来,很快就是春节,春节过后,知青的大调动开始了。我被耍单儿调到江西的稻花香,一营一连。这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五雷轰顶,真把我打懵了。这是万万也没想到的。
其时难过的心情,可想而知。
临别那天,天格外冷,风刺骨寒,24连篮球场上,拉人的汽车已经发动,我站在上面,取出一瓶葡萄酒,一口气,咕咚咕咚地灌进肚里;然后,奋力一扔,像投手榴弹一般,把空酒瓶永远地留在了幸福之路的土地上。
用这种方式,告别幸福之路的快乐时光,虽有点儿滑稽可笑,却充分表达了我的无奈,悲愤和抗议。
后来,我在查哈阳待了几个月,又在师部待了较长时间。在这些地方,虽然也有其他同学,也有聚会,也有酒喝,也有书报可读,但是,再也找不到在幸福之路时,那麽快乐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