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林
2009.4.15
(上)
查哈阳农场,曾被组建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55团。幸福之路是它的一个分场,也是它的一块飞地。查哈阳不通铁路,所有进出的物资,都通过设在铁路拉哈站近旁的供应站转运。从拉哈到查哈阳,有公路相通,几十里地,当中还要乘摆渡过诺敏江,再往西行。因此,在当地它又叫江西。
1970年春节后不久,我告别了幸福之路的快乐时光,被调到原查哈阳稻花香一营一连。临走时,我因离别众好友而情绪低落,且灌了一瓶果酒,因此,汽车拉着,怎麽过江,是否经过团部,怎样一路过来,糊里糊涂的,已然全不记得。等到清醒时,已经躺在了一连集体宿舍的通铺大炕上。
我感觉,这里离幸福之路,一连到二十四连,虽只隔着23个自然数,却好像有两个星球那麽遥远。
大白天的,偌大的宿舍里,对面两铺大炕,所有的被褥,都已卷好,整整齐齐地排靠在墙角。所有知青,都外出干活去了。屋里空荡荡,静悄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唯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炕上。心里想着,这是咋整的?怎麽会是这样?眼泪,就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这时候,好像掉进了万丈深渊,情绪,也滑落到了最低点。
也不知躺了几天不起来,连干部有些慌神儿:这小子咋回事?别想不开,出啥事吧?指导员来到炕前动员,做思想工作,并许诺:你只要起来,可以上机务。上机务,就是开拖拉机,干技术活。当时,上机务,可是抢破头的美差,比当农工耪大地,强多了。估计这是连干部能拿出的最后法宝了。
我嘴上没吱声,心想:谁稀罕那玩艺儿,你给我再好的东西,我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可总这麽癞在炕上,到啥时候算头呢?是得起来。于是,爬起来——没有上机务,而是去了团部。得找人,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不管怎麽说,以前也在团部干过几天,还认得几个人,也有同学在那里。
后来,听李晓兵说:在调江西的知青走后一段时间,他和李景晨受连队之托,到江西看望大家,也到一连看过我。我当时灰头土脸,萎靡不振的样子。
刘宝森,原是我班团支书,他刚到查哈阳时在新立,当时可能也在团机关帮忙。他后来对我说:我曾去找他,对他说活得没意思。他于是请我吃饭,要了六盘儿马肉,很快吃完了,他又要了六盘儿,又都吃完了。大家都叫他“刘宝儿”,在众多同学中,是有名的“破嘴”。谁要是有点儿糗事,一到他嘴里,可就没个好了。后来,“活得没意思”,“12盘马肉”,就成了他损我的话把儿。我想:活得没劲,肯定是我当时的真实思想,但12盘儿马肉,要是我一个人都吃了,恐怕得撑破肚子,能活到今天?
这两件事,要不是这两位好友后来告诉我,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人也真怪:走背字的时候,喝口凉水都砸牙,刻骨铭心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其余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当时我肯定没有寻短见的念头。刘宝儿也不会认为是给我的最后的一餐,为我送行。他只是安慰我,认为我肚子大,能吃,但没想到能吃这麽多而已。
经过一段时间的痛苦和思考,我的结论是:要面对现实,告别过去,要开创新的生活,总是沉浸在过去的日子里,就意味着死亡。并且,要尽快摆脱低沉的情绪,而保持一种较好的情绪。这样的话,是当时粗浅的认识,写在给一位知青朋友的书信中,用于互相鼓励的。
当时去团部,是截车去的,还是走去的,忘了。恐怕接连去了好几趟。
不久,我就调离一营一连,来到团直砖瓦连,开始了团泥巴,脱砖坯的新生活。
我记得,这是当时团部军务参谋彭红星给办的。这小伙子,当时也很年轻,白净脸儿,中等身材,挺帅。他这年轻的形象,几十年来,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他应该是我借调到团部时认识的吧。那时,去求他,他不因我曾受过团领导的批评而给我白眼儿,反而伸出援手。
这是我始终感谢的。
(下)
1970年春节后,我从幸福之路调到一营一连,呆了约有一个多月。其间,经历了思想和情绪的巨大波澜。个中滋味儿,难以言表。其后,又调到团直砖瓦连。
砖瓦连,就在团部附近。团部周围,单位比较多,来来往往的车和人也多。从这里,要回幸福之路,就容易多了,而且,这里的同学熟人也有一些。自己的情绪,也就随之好了许多。
我在砖瓦连,干脱坯运坯的活儿。虽说是体力活儿,却也并不觉得累。休息日,还可到周围转转,或会会同学朋友。日子过得虽说不上什麽有滋有味儿,却也慢慢地恢复到平常状态。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天,正在工间休息,忽然,连里派人来,急急火火地告诉我:你快去团招待所,有首长找你。我不禁一愣,心里直纳闷:我不认识什麽首长,也没和那个首长有什麽瓜葛,怎麽会有这事?但转念又想,无论如何,不妨先去看看再说。
到了团招待所,才知道,原来是袁绍武副师长。
袁副师长,听说过,印象还不错,但没见过。其时天还有些冷,他着一身整齐的戎装,没戴帽子。看上去四十多岁,略有些发福,一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样子。见面后,他先问我的近况,我一一作答。然后他就直接转入正题说:听小牛儿说过你。现在,师里在查哈阳有个工作组,正缺人手。你要是愿意来,就回去交待收拾一下,赶快过来吧!
这真是干脆利索,雷厉风行的军人风格,又有尊重个人选择的民主作风。我很有些感动,稍微考虑了一下,当时就答应了下来。
我很快就来到师工作组。工作组办公就在查哈阳水利管理站。水管站有一座二层小楼,叫水利楼,就在团招待所门口马路的斜对面。我吃住在水管站,办公在二楼。我的工作,主要是催问掌握查哈阳各营的生产进度。当时,55团还是个大团,50,67团尚未分出去,共有十几个营。每天挺忙乎,直接打电话给各营的统计,要春播春耕的数字和情况,然后填写在一张挂在墙上的大进度表上,使人一目了然。首长们差不多每天都会来这里看,并询问一些事情。
时常来的,还有水管站的徐主任。这是个一团和气的小老头儿,说话慢声细语。他关心生产,可能是因其与管水用水有关。他总会顺便嘘寒问暖,以尽地主之宜,有时还会和我唠几句家常。
工作组里,还有师司令部宋副参谋长,原九三农垦局干部,说一口山东话。师生产科的王明旭副科长,赵忠恩参谋(现役)。还有一位年轻的,搞农业技术的夏参谋,也是从下面借调来的。还有师政治部的老陈,他似乎另有任务。
那时,兵团鲍副参谋长正在查哈阳蹲点。他可能就住在团招待所,他几乎每天都来水利楼查看生产进度。这位,近一米九的瘦高个子,带着一副小眼镜,穿着笔挺的军服,很威严的样子,走起路来,虎虎有生气。我当时觉得,这工作组,似乎就是为他而设的。
首长们经常下营连检查工作,有时也叫我跟着一起去。袁副师长后来中途有事,回师部去了。有一次下去,宋副参谋长带队,叫上了55团的参谋长,姓什麽,忘了,是个现役军人。两辆吉普车,一天转下来,走了不少地方,那个参谋长也真放得开,嘴里的粗话脏话,就一直没消停过。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跟他比起来,爱骂人的二战名将巴顿可就差远了。
刚到工作组,似乎才是四月份,查哈阳正是春寒料峭之时,有许多地方的地表土尚未开化。那时就催麦播的进度,麦种还不都播在硬开沟的冻土上?不懂这是什麽新技术。上面指挥,宋副参谋长等督阵,我也身在其中,懂行的当地干部也不说什麽,下面也就这麽干。
到了五月份,又加上催稻田的水平地了。到地里看,水面上还有冰碴子。拖拉机整过后,许多地方还得人下去填平找齐。不能用机械的小块地,就只能人下到冰水里去干了。人在下水之前,尽可能都要先诹上几口烈酒驱寒。
农场归入了兵团建制,这是用军事的方法,来指挥生产吧?组建兵团的头两年,生产和效益,都有较大的滑坡,是否与此有些关系?
记得到了夏天,师工作组就撤回去了。
从此,我调入五师司令部生产科。师部在双山,原九三农垦局所在地。双山是在嫩江以北几十公里的小火车站,往南一百多公里就是拉哈站。从这里回幸福之路,比查哈扬还方便。我在师部时,乘火车就回去好几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