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震撼

孙加祺

2008.9.20

无与伦比的第29届北京奥运会已经结束十余天了，但余温未熄。国内国外，网上网下仍在热评中，尽管对开幕式上一些细节如"妙可假唱"、"戏剧拖冗"等有见仁见智的微辞，但总的看，好评如潮。好就好在各国运动员在我鸟巢、水立方中大显身手，迭创佳绩；好就好在组织者迎难而上，准备周密，确保了万无一失；好就好在中华健儿争光争气，金牌第一，奖牌百面，扬眉吐气；好就好在整个民族精神面貌为之一新，活力高涨。而且这种好评不光是自卖自夸，也是外卖外夸，一个崭新的青春中国让世人眼前一亮，甚至心头一惊。

对此，我很受用，尽管平日里对社会暗角丑行陋习恨之切切，对市井流弊嗤之以鼻。但愤世嫉俗也内外有别，那是恨铁不成钢，毕竟是手嫌脚丫臭，自家身上事。要知道，这是披挂在曾经的"东亚病夫"胸前的百面奖牌啊，洋人咋地，若不是一条"菲鱼"独吞八金，堂堂美国的金牌才28面呢。

就在这种舒暖的好心境中，我读到美国亚洲协会副主席、克林顿总统时期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梅兹尔先生（Jamie Metzl）评论北京奥运会的文章，梅先生写的也是好评型文章，标题是《北京奥运给美国的震撼》。读罢他的文章，我的第一感觉是：我被他的震撼而震撼了。天哪，面对京奥满天礼花，竟有这么冷静的美国人用如此警觉的目光，观照今天，回顾以往，分析未来。

梅兹尔在他的文章中开篇就说到："有朝一日人们回想起2008年8月8日时，可能会认为这是象征着后美国时代的开始；或者是一个类似苏联于1957年成功发射sputnik人造卫星的时刻。当时，美国人民意识到国家已经失去优势，认为应该是奋起直追的时候了。"这开门见山的道白，吸引我把全篇文字看完。

原来，在我们欢呼惊奥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持客观态度的美国人也是如此，但又不限于此，在透视京奥时，比我们更精细，更深思，更远虑。其所受到的京奥震撼，让我有言过其实的感觉。这位美亚洲协会副主席先生，是否过于看重我们的京奥了？

我认为：把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震撼，比作1957年苏联人造卫星上天时对美国人的震撼。有些言重了。理由是京奥办得再好、再完美，毕竟是一届运动会而已。在此以前，这个奥运会已经取办过28次。这与当年苏联代表人类第一次向太空发射航天器的意义相比，有巨大落差和不可比性。尽管有些同胞会赞成梅先生的观点，会不自觉的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喜悦中，震撼中，但这种"震撼"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比不上1957年受到的卫星震撼。要知道，1957年当苏联宣布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时，美国人___沉浸在自我强大，先进意识中的美国人，所受到的震撼是怎样的惊骇。美国历史学家惊呼："自珍珠港事件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事能这样地影响公众生活。""美国人大吃一惊。他们自我吹嘘的技术天才不仅被赶上，而且显然被超过。"那段时间，美国人处在"心慌意乱""恐惧"的状态下。尽管实际上美国的太空技术与苏联相差无几，但那种震撼，仍让全世界都感到"它改变了人类进步的脚步"。可见，当年它给骄傲的美国人带来的震撼与危机感，是今天几块金牌所无法超越的。

但是，美国人自己则抓住不放，以京奥多方面成功所体现出的进步来观照自身存在的问题：什么美国身陷伊拉克泥沼，已难以在全球投射其军事力量；格俄之战中的美国向格发出的信息是"美国不能保护你们"；"美国的政治竞选经费制度，导致大量政府资金分配不当"；"高度不平衡和经济停滞不前的教育体系，需注入新的活力"；"美必须建立一个从全球招募顶尖精英、迅速赋予他们公民资格的移民体制，还有什么重建两党共识等等一大堆问题。

看着美国人的震撼，轮到我们自己震撼了，要知道1957年苏联给美国的震撼，激起了全美上下的奋进，可以说，没有苏联的人造地球卫星上天，就没有阿波罗登月计划，如果京奥也被看作是"新的sputnik人造卫星"的话，我不知道这新一轮的奋进会产生出什么新的美国奇迹。

因此，在无与伦比的京奥面前，我们应当比梅兹尔先生还要冷静，它不是什么无法越超的成就，它就是一场青春盛会。我们高兴一下就可以了，可以得意，不能忘形，更不能沉迷于这次成功。因为我们面临的问题和矛盾还很多很多，我们没做好与要做好的事情还很多很多，应当静下心来象梅兹尔先生那样沉潜反思：在新的经济形势下，如何保持中国经济又好又快的发展？那些久拖不决直接影响群众疾苦的矛盾和问题，该怎样抓紧解决？如何加强和改进吏制，让更多的官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在能源与环境压力不断增强的条件下，经济发展模式如何顺利转型？在深化改革扩大开放的形势下，如何加强和完善全社会民主建设？怎样才能让"三鹿"那样的毒奶粉在神州绝迹？什么时候才能让襄汾溃坝的悲剧不再上演？一句话，我们这个13亿人口大国，有着比美国人多得多的事情要做。京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08京奥已是过去式，它的壮丽将辉耀历史，它的价值将深入岁月。这些都不可置疑。但是眼下，我们最需做的，就是放下它，着眼明天，重新上路。在改革开放的旗帜下，再干一个三十年，再干几个三十年。到那时，让后人去回想2008年8月8日的伟大意义吧，也许他们会说：一个名叫梅兹尔的美国先生，他说对了！

附：梅兹尔《北京奥运给美国的震撼》

有朝一日人们回想起2008年8月8日时，可能会认为它象征着后美国时代的开始；或者是一个类似苏联于1957年成功发射Sputnik人造卫星的时刻。当时，美国人民意识到国家已经失去优势，认为应该是奋起直追的时候了。

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震撼力和象征意义是非常清楚的。这一多媒体盛会绝不仅仅是在回顾中国的5000年历史，它是在向世人宣布，中国是一个文明大国，理应在全球体系中占有一席之地。

美国总统布什在看台高兴地挥手，中国主席胡锦涛端坐在好似御座的位子的象征意义，人们也绝对不会忽略。中国政府一向对外交礼节锱铢必较，因此，人们很难想象，这不是中国政府的刻意安排，抢眼地比照，美国相对于它欠了1万4000亿美元的中国，已经是没落了。我们很难想象罗斯福或者里根会接受同样的位置。

"美国不能保护你们"

布什在看台上挥手的时候，俄国正入侵美国在高加索最亲密的伙伴格鲁吉亚。俄国对倾向西方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发出了明确的信息是：美国不能保护你们。

可怕的是，俄国很可能是对的。因为身陷伊拉克泥沼，美国已经难以在全球投射其军事力量。此外，美国不断增加的债务、与敌友的冲突、对正在改变的世界没有任何应对策略、其政治体制对处理这些挑战看来似乎无能为力等因素，也使美国变成一个疲于奔命的巨人。

如今，在伊朗、达尔富尔、津巴布韦及格鲁吉亚，人们正目睹逐渐出现的"后美国世界"所带来的结果，但这画面并不好看。过去五十年，美国不论有多少缺陷，毕竟还是一个善良的强国。尽管我们重视中国和印度等新强国的崛起，它们是否会像美国一样成为善良的强国还有待观察。

新殖民主义正重返非洲，全球人权事业正在倒退，而世界贸易体系则变得更不开放。因为受到需要其天然资源的大国的保护，残忍的独裁者得以逍遥法外。扭转这一趋势不仅符合美国的利益，也符合世界的利益。

因此，美国人必须从头做起，确定并克服美国所面对的巨大挑战。美国的政治竞选经费制度，导致大量政府资金分配不当，是个必须解决的问题。高度不平衡和经常停滞不前的教育体系，也需要注入新的活力。美国也必须建立一个能积极从全球招募顶尖精英，迅速赋予他们公民资格的移民体制。此外，还必须建立全国能源政策，使美国更快地达到能源自立。这些都是往正确方向迈进的重要步骤。

美国须重建两党共识

重新建立起传统的两党外交政策共识，也会让美国成为一个对于全球友邦和盟国而言更容易预测的伙伴。而且，美国也必须是个尊重他国的伙伴，以便鼓励中国和印度等正在崛起的大国在国际事务中扮演更具建设性的角色。

世界尚未为"后美国时代"做好准备，印度和中国等国家必须在巩固现有维持世界和平的机制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并在适当的时候建立新的机制，在全球推动安全、尊严、人权和繁荣的目标。

国际社会还没有做到这一点，而在达到这个目标之前，世界需要一个新的美国领导人___一个能够激发美国人民解决国内问题，并和全球伙伴推动一个像60年前从二战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秩序一样果敢和先进的共同议程的领导人。

北京奥运对美国来说，可以是一个新的"苏联发射Sputnik人造卫星的时刻"，激励它面对改变中的世界。但只有当美国认识到它所面对的巨大挑战，并在国内外采取果敢的步骤克服它们，才有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

*作者Jamie Metzl是美国亚洲协会执行副主席，克林顿总统时期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