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秋月
2006/07/26
在这一天就要不经意地过去时,一个偶然的事情提示了今天是2006年8月18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8这个数字有了神奇的含义和象征,以至于从南到北自东向西,到处都有和这个数字相连的奇闻异事。888、818、858、868、8.....,8一下子变成了很多当代国人的图腾。然而,40年前的这一天,在中国发生了一件不平凡的事,那之后的中国大地上,冒出了数以万计的以这一天的日期数字“818”命名的事物,都是响当当的“革命先锋”。那时的国人想破了头都不会想到,若干年后,这个当时神圣的数字,会同金钱财富紧密相连,以致于有人斥百万巨资去拍夺它的使用权……
40年前的这一天,1966年8月18日,当时的我将满13周岁,却开始了我的“社会历程”。在这一天过后经过了很短的一段革命经历后,我便开始了我的跌宕起伏坎坷曲折的人生。所以这一天在我的生命里,应该是不会被轻易忘记的,但又绝不是我想纪念的。它在我心里是非常复杂缠绕难以理清的一种感觉,圣洁—被亵渎—虔诚—被愚弄—觉醒—排斥—思考……
40年前的8月,我们本应完成进入初级中学的升学考试,我曾经信心十足地准备应考,并与老师讨论了报考的学校,但是突然间被告知升学考试延期了,没想到一下就延期了几十年。很快学校里成立了“文化革命领导小组”。那时的我虽然很小,但每天家里都会在早晨六点半,准时收听新闻节目,我已被家里那台收音机经年累月地灌了“耳音”。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广播员(应该是夏青吧)播送《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的铿锵之声。
我们是学校(小学)的高年级,现在已记不太清是怎样被挑选上的,只记得有老师通知我,学校挑选了一小批同学去北京参观文化革命并取经。我当然是很兴奋,被选上的自豪和要独自离家的新鲜,让我激动不已。兴冲冲回家向母亲报告并申请“经费”,没想到一向支持我参加学校任何活动的母亲,一反往常地不同意。于是当晚,我尽摇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动母亲准许。想着明天将和老师同学们一起,像大人一样的带着任务去北京,我满怀着欣喜和憧憬进入了梦乡。谁知第二天早上,母亲上班临走前,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你不要去!这是妈妈从没有过的“食言”。我当时的反应可想而知,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母亲可能早选好了时间,告诉我没有时间和我商量,我必须听话。母亲走后,我左思右想不能退出这次非同寻常的活动,终于想好了向母亲电话请假的办法。姥姥经不住我的软磨,给了我10元钱和5斤全国粮票,还告诉了我一句老话:穷家富路。我给妈妈写了一个先斩后奏的留言条(这张小小的留言条母亲一直收藏着,直到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被我发现),让姥姥转交,就告别了姥姥奔赴学校集合。那天下着小雨,火车是下午3点左右,我们2点出发。我从1点钟开始不停地给母亲打电话,始终占线打不通(后来我才知道,在那天以前,母亲工作的机关早已草木皆兵如临大敌了)。集合的时间到了,我无奈地看着电话,只好第一次不听母亲的话,自作主张地出发了。
我们是8月14日下午5点左右到达北京的,住在女八中旁边的石驸马街第二小学。老师告诉我们计划行程三天。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我们见证了文革初期的北京街头、校园和机关。我们参加了团中央对“三胡一王”(胡耀邦、胡启立、胡克实,一王记不清是谁了)的批斗大会,当时还算比较文明,还没有“坐飞机”、“挂砖头”,只记得有大大的牌子,写着他们的名字打着大大的叉;在北京大学的校园里看层层叠叠的大字报;看女八中的红卫兵,整齐地身着军装,扎着一色的军用腰带,一人一辆自行车,飒爽英姿地飞身上车,扬长而去地执行任务,心里好生羡慕,恨不能早生几年,也好和他们一样投身革命。三天转眼就过去了,17日的下午,我们本应集合动身回津,但始终没有人召集也找不到老师,同学们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捱到傍晚,老师终于露面了,告诉我们暂不回津,留下来参加今晚的重要活动。同学们一下子欢呼起来,想家的同学也顾不上想家了。吃过晚饭,我们收拾好行装,记得大约9点钟就跟随老师出发了。我们一路步行,只觉得走了好久走了好远,不知不觉走到了天安门广场,老师说到了。让我们席地坐下来等候,大家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好听令,也见到广场上已有散散落落的人群。还记得那夜有同学肚子剧痛需要买药,主管的杨老师必须看护着广场的二十几个同学,还需要不时地与活动组织者联系;另一个女老师(已记不清姓什么)不认识路,就问我们有谁记得附近有没有药房,我自告奋勇带老师去(因来路上我曾看到一个大药房,本人自小就很记得路,呵呵,一直就能找得着北)。我记得我们走啊走啊总不见药房,明明记得就在附近,原来一直走到了王府井,但总算是买到了药。这算是个小插曲,只是因为我还记得这件事。后半夜,我们抱膝坐在地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当我再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再看广场,四下里都是人群。我们几个醒了的同学追问老师,到底是什么活动,老师也说不知道,只知道是重要活动。我们等啊等,等到黎明,等到清晨,等到太阳就要升起的时候,忽然间由远而近的人声如潮水般涌起,周围刚才还在瞌睡之中的人们都纷纷站起,往人声涌起的地方眺望。我们当时的位置是在西华表的南面,我们的后面是一群大学生们(我依稀记得看到他们胸前的校徽是北京工学院)。这时远处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又过了一会儿,只听有人清楚地喊出:毛主席来了,毛主席万岁……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了……人群沸腾了。人们都跳起来拼命地喊着,我是近视眼,又没有眼镜,只见城楼上模糊一片,我抢过同学的眼镜,嘴里说着借我看看,手里已经顾不上礼貌了。戴上她的眼镜我还是看不清,只是能分出一个个的人形了,但是看不见毛泽东的脸。我从小就不会对不清楚的东西发出盲目的动作,我很遗憾地告诉同学我看不清楚,我记得我不停地在说:我看不清,我看不清呀…… 我们毕竟那时还太小,还不懂得喜极而泣,我身旁的同学高兴地蹦跳,我身后的女大学生激动得泪流满面。
这就是“文革”史中,毛泽东首次接见红卫兵,发生在40年前的今天。这一次的接见后,红卫兵的浪潮席卷全国。“文革”是一个太大的题目,是应该被当代史学家们穷源溯流的,不是在这里所能够议论的。但我确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接触到真实的生活,我目睹了别人的灾难;我经历了自家的跌宕与世态炎凉;我拯救过濒死的生命在一念之中;我挣扎于信念与现实的痛苦深渊……毕竟,这一切灾难都过去了,但是对文革的反思却不能随着过去的时间和历史而烟消云散。
“文革” 对中华民族来说,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浩大劫难,它所摧毁的不仅仅是千万个生灵以及他们的命运,不仅仅是数以万计的曾经平静幸福的家,它的最大的破坏力,在于毁坏了中华民族赖以延续的文化和精神世界,而要使之修复却是要几代人的不断完善和努力才能奏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