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加祺
从西伯利亚归来已有年余了,可是,遥远的西伯利亚那高天流霞,苍茫森林和辽阔原野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知道,那是一种情结,一份怀念,于是我拾捡起记忆的底片,将它冲洗出来……
鄂毕河畔
在西伯利亚无边无际的草原和和森林中,有一条从中亚高原发源一路冲开山谷,挟着无数溪流川水,淌过沼泽和冰原,一路奔流到北冰洋的大河,那就是鄂毕河。在新西伯利亚市郊,它穿过我住的那片隐在丘岭中略有神秘色彩的别墅群,被当地人称作“钓鱼台”的市府招待所,使我得以饱览一条大河向北流的姿容。
清晨,天蒙蒙亮,我踏着“钓鱼台”窄窄的林中小路,向河边走去。林间的高大树木和灌木丛,把一座座小别墅紧紧包围起来,只几步之遥,身后的小别墅就掩在绿森森的林木中了。再往前走,弯曲起伏的林间小径又把你引到另一片别墅中。林海中那一座座精巧的小别墅,就像森林里长出的一个个大蘑菇。
秋晨的林间静悄悄。不时,有不知名的林鸟醒来,鸣叫着从你头上飞过。那些机灵的小松鼠拖着长绒般的大尾巴,在身前左右的树杈上跳跃。青蓝的天空被茂密的林梢遮掩着,被松枝桦叶衬映着,枝叶间,辽阔的蓝天不见了,看上去却像天上盛开着一朵朵大小不一的兰花花。脚下的小径被茂密的草丛掩着,露水浓重,落叶满地,将你在置身在大自然最丰富的气息中。渐渐地,隐约可以听到鄂毕河水流淌的声响了,我沿着小径继续前行,自信它会把我引到鄂毕河畔。
林间的树木开始有些稀疏了,晨曦渗透到林木中,那些高高的松树和低矮的灌木有明有暗地在身前身后静默着,只有脚步声声,踏破了昨夜的秘密。不远处,宽阔的鄂毕河若隐若现地象一条亮带闪现出来。当我终于站在峻峭的河岸上时,一幅大自然的美景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四、五百米宽的清亮河水,波光粼粼,轻轻拍打着沙滩。对岸是一片收获过的田野,一望无际,一个小小村庄静卧在宽阔的河边。回首寻望,“钓鱼台”早已不见了,沿着河边峭壁——被河水冲刷成壁立般的峭壁,笔直高大的松树一棵挨一棵密密挺立着,河岸有多长,森林就有多远,望不到边。
太阳还在黑森林的后面没有升起来,但灿烂的朝霞己经照映在鄂毕河上,河滩上没有一个人,只有我踏着松软的沙土漫步在河畔。河面上舞动着浓浓的雾气,一团又一团在水面上漂浮着,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汽笛声,一艘白色小艇从远处河心缓缓而来,时而隐入水雾之中,时而又显现出来。鄂毕河两岸呈现出阴阳两色的景致,我的身后高大树林影罩下的蒙蒙暗色依旧,像是早上的黄昏,而鄂毕河西岸的水面和天空己经明亮亮的了。几只水鸟飞过河去,在林影中,是一个个黑色的小精灵,飞到阳光下,扑闪着的竟是翠绿的羽毛。
对岸的小村庄是静寂的,不见人影,也不见炊烟,还在沉睡中吧。岸边的小码头上可以看见停泊着一排小木船,静静地在晨光里,随着水波轻荡着。抬眼远望,在河中心,一个树丛茂密的小岛,将宽阔的河水一分为二,被切开的河水隐在小岛的后面……
天渐渐的放亮了,初秋的蓝色天空中,带着季节的气息,清凉而明透。天地间的一切都不紧不慢,不慌不忙,自然而然。林间的禽鸟还在巢中,草丛的露珠还在晶莹,河上的雾气随风幻动,晨光中鄂毕河水在静静地流淌,像是舒缓地散步。鄂毕河啊鄂毕河,你如此沉静却令我如此激动!
正当岸边枝叶纷落的苍凉时节,你却让我想到了春天,当那桃花水恣意泛滥的时候,你该是怎样的波涛汹涌、朝气蓬勃啊!一条秋水向北流的鄂毕河啊,你让我终生难忘!
美丽原野
从新西伯利亚驱车北上,我们很快就沿着城郊公路驶入令人心驰神往的苍茫原野。当汽车离开城区,一座座楼房被抛在身后时,眼前变得天高地阔,宁静而辽远。秋阳高照,明亮又温暖,空气中迷漫着秋草的芳香,原野上腾升漂荡着一团团轻纱般的雾气。公路上很少有车辆驶过,一条黑黑的柏油路笔直地伸向远方伸向天边,仿佛大路专为我们而开。路面陈旧而平坦,两侧有稀疏的树丛,树丛后面是浸在阳光中的平坦原野与舒缓的丘陵,长长的地平线在远端起伏着,被阳光织起一道金边。公路两侧开阔的庄稼地里还长着未收获的作物,高高短短,疏疏密密,一大片又一大片的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远处丘陵起伏的漫坡垄岗上,生长着一丛丛桦树林,它们白色挺拔的树干挤挤挨挨,树干上的“眼睛”一双又一双地张望着。
这里的田野舒展空旷,小汽车已经开出去很远很远了,还没有看到一座村庄,甚至看不见一个农夫,只偶尔可见远处有三三两两的牛羊,在坡地上悠闲自得地吃草追嬉,像是这美丽原野上的主人。原野上开始稀疏了的树丛,在秋风中轻轻摇曳;绿中泛黄或泛红的树林与金色的庄稼地交织着,时而地上有林,时而林间有地,黄绿相间,高短相伴。
西伯利亚的原野不是家乡那种展展的一马平川,一望无际。它漫漫起伏着,像大地翻滚的波浪。一会儿,我们的汽车向垄岗上飞去,前面的路有际无边,像是要驶入蓝天里去;一会儿又翻过高岗,从长长的坡顶向下滑翔,你居高临下俯瞰着远山、近水、森林、湖泊,它们就像被浓墨重彩绣绘在一大块绿色的地毯上,将美丽的秋原一览无余地展开在你的眼前。原野簇拥着你,大自然亲吻着你,你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拥抱着原野,让原野的风迎面吹来。
头上,是一望无边的万里蓝天和如絮白云,脚下,是我们的汽车像小艇在无边的原野上破浪,我沉默了,已经忘记了出发前往的目的地在哪里,天地之间只有我们这一辆飞驰的小车,穿行在俄罗斯美妙无比的风景画中。
啊!好一幅西伯利亚大草原的自然美景!难怪俄罗斯画家笔下的风景画如此迷人,因为本来就存在着如此迷人的风景,甚至比风景画还要迷人!
夜空夕霞
新西伯利亚地处俄罗斯的亚洲部分,往南走,是与我国新疆北部接壤的阿勒泰山区,往西是一望无际亘及乌拉尔山脉的西西伯利亚大草原,往东是千山万岭的远东地区,辽阔广大的俄罗斯横跨地球11个时区啊!当得知飞往圣彼得堡需4个小时,我的第一反映是,这个时间段足够飞回北京了。
夜幕将临,新西伯利亚机场内外灯火通明。当我们登上飞机时,沉落在地平线下的夕阳已经看不见了,西边天空中最后一抹晚霞更加黯淡。晚上7点30分,机身抖动起来,图154在西伯利亚微寒的秋风中冲上天空。眺望窗外,大地已是黑沉沉的一片,机翼下闪烁的万家灯火渐渐地远去,长长的鄂毕河——这条束住新西伯利亚的腰带,在最后的暮色中泛出冷光。城市像一个沉陷在莽莽森林中的城堡,只露出由光点组成的轮廓。
飞机轰鸣着,不断向上攀升,逐渐越入厚厚的云层,机翼顶端一闪一闪的红灯,显得格外醒目,飞机在云中穿行,感觉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在这近万米之上的寂寥高空,没有景色,没有光亮,没有朗月,没有星辰,再大的飞机也像小鸟一样孤独。飞机此时不像一个飞行器,更像一个轻盈的漂浮物,让你的身心也情不自禁随之悬浮起来。这是在北纬60°的高天之上啊!再向北靠7°就到达北极圈了。在北半球这个纬度上,荒凉已是大地的主人,它穿越加拿大人迹罕至的中部和冰冷的哈得孙湾,穿越阿拉斯加南部和堪察加半岛,它把号称“北海”的贝加尔湖都远远地抛在南方,只有圣彼得堡、赫尔辛基和奥斯陆这三座城市,孤单地座落在这个纬度内。飞机将掠过的俄罗斯大地有西西伯利亚平原、乌拉尔山脉、东欧平原的北部垄岗,足足跨跃了四个时区。
飞机在万米以上的高空平稳地向西飞行,我似睡非睡地阖上眼睛,因为窗外一团漆黑,无景可观。就在此时,从窗外竟泛出微弱的光亮,我惊诧了,这光亮从哪里来的?这是深夜十点多钟啊,总不会是从机窗透出去的灯光吧。疑惑间,外面的光亮似乎又强烈了一些,看得见一片片流云悄悄地从机翼下掠过。我把脸贴在窗户上,眼睛向着机头方面望去,原来光亮是从前方天际上透出的。有了这条亮光我的眼睛又来神了,窗外,高天在上,呈暗蓝色;大地在下,漆黑一团。飞行很长时间才能极偶然看到地面上有一两处微弱的灯光。而远方水平线上,是镶着金边的黑云,在天光与地暗之间藏着落日,它以最后的夕光映透着云霞。飞机向西,晚霞在西;飞机向前,晚霞在前;图154就这样漂浮在这个瑰丽无比的奇景中。惊奇中,我恍然大悟了:飞机向西正是逆着地球自转的方向,飞机航行的速度与它自转的速度几乎相等,地球的自转、公转与飞机的航向、航速在北纬60°的高空形成一个美妙的结合,而直观望去,就是太阳“落山”的速度与飞机追行的速度正好相等,而且飞机飞行的经度距离与夕阳还恰好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啊!
整个北欧洲、北俄罗斯已经在沉睡中,而我却目困意全消,尽管高天明暗相间,我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苍茫大地被黑幕紧紧遮盖着,在机翼下流逝着大朵大朵的乌云。它们的身影时而被晚霞之光染红,时而又变成浓黑的一团,在天之际上,云翻滚着、流动着,像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越是在远方,在云海边缘处,越是光亮,仿佛太阳就藏在那片云里,不是要落下,而是要升起。
一个小时过去了,天象不变;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天象还不变。在光明与黑暗的缝隙中,在天与地之间,一架披着晚霞的飞机在追着太阳,这是一幅怎样奇特难睹的景象啊!
飞机终于抵达圣彼得堡上空,开始在涅瓦河三角洲上空盘旋、下降,美丽的景象仍然留在高天上,而我却随着飞机落入真正的黑夜中。镶着金边的天际线不见了,透过夜色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一片又一片泛着亮光的湖泊,一道又一道的河流与星罗棋布散在三角洲上的城市星光。一种“离别天宫”的感觉从心中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