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文
2007/10/26
阿生年初就定好了儿子10月20日的婚宴。上周收到喜帖,看来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可以如期为儿子娶进媳妇了。
阿生在我来往的人中是唯一没有经历过上山下乡锻炼的朋友。他是六八届初中生报名去黑龙江兵团因体检时心脏突然出了点问题而被刷了下来,差点注销的户籍又侥幸地留在了天津。但据说留下来的日子也让他难过了很久,先是寂寞孤独地呆在家里,因为同龄人几乎全都"发配"到了外地。后来才在街道组织的"病号"学习班里学会掌握了一些缝纫技能,阿生的缝纫做工很有水准,但男孩子是不会甘心做一辈子裁缝的。于是又"挤破脑袋"地进了塑料厂,虽然工资不高,但有了份正式工作对树立男人的自信心和找对象还是大有帮助的。
阿生的父母生了五男二女,在我们胡同里算得上是人口多的家庭,这也正是吸引我小时候愿意去他家凑热闹的原因之一。小时候在胡同里玩"过家家"游戏时很乐意和阿生扮成"小两口",也是因为觉得他比另几个男孩显得斯文腼腆一些。阿生的父亲是位老中医,凭医术收入尚可,但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记得那时他娘常来我们家向我母亲学习识字,因为她每天都要记一些简单的花销支出,否则月底无法向老爷"交差"也是件怵头的麻烦事。阿生的娘和我母亲都是在1939年天津发大水那年结的婚,我们两家是住了几十年的老街坊邻居。我和阿生只能算是儿时的伙伴,插队离开天津后只是每年探家的时候能见上一两面。他结婚后就搬走了,再来往已是我从山西回来以后的事啦。
我一直觉得阿生的婚姻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据说是因为他患病住在医院的五官科病房,得到了一位护士的好感。加之他的二哥也在这家医院工作,也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一来二去的就谈上了恋爱,再后来结婚生子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阿生的太太人很好,好就好在她始终认为她的丈夫是最好的。无论是单位的兴盛与破落,无论是工资的多(好像没有超过一千元)与少(少到倒贴单位的保险金)无论是体健还是体弱(阿生的身体一直不太强壮)总是无怨无悔地站在丈夫的身旁。私下里聊起闲话时也对我说过;当年追求过她的一个人现在已经升到处长了。而他们家里现在主要的经济来源全指着她每月的工资奖金加班费和各项补贴收入,但说这些却不是因为抱怨委屈而是表示心甘情愿地承受着一切。只是有时想让我帮着劝劝她的丈夫不要因为单位的不景气而心事重重而神情沮丧地觉得对不住妻儿老小,家里的日子其实在阿生的精心安排下过得还算有滋有味哪。听着这番话我更觉得人家真是个好太太。受人之托我对解开阿生心中男人的"自卑"心理,心高气短,"心眼"缜密的性格也作了不少"思想"工作。说了有一百句好像有一句让他开了点儿窍;人家在外面辛辛苦苦干了一天,回到家里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看到一张"苦巴巴"的脸了,你给家里挣不来钱,给张"喜兴"点儿的脸色总该能做到吧------后来听他太太反馈的信息知道她的丈夫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这让她感到很高兴。前几年阿生太太的单位分最后一批福利房差一点因筹不足银子交房款(一共才几万元)想放弃了。我得知后赶到他家一边数落着;糊涂啊,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改善住房条件呢(那时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十四平米的筒子楼里),一边帮着他们凑够了房款,拿到了一套陆拾多平米的偏单房。为此,两口子把我当成了"恩人",至今提及还总是感激不尽呢。
婚礼已提到日程上,操办婚事的诸多事宜也就摆在了眼前。现如今的事只要银子足崩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情。问题是银子不足时凡事就又少不得精打细算前思后虑的劳神伤脑筋了。去年底冒着冬日的寒风,阿生骑着自行车东跑西颠地为儿子寻找合适的婚房,拿在手里这些多年的积蓄差点儿没攥出油来。面对高企的房价在不下决心把钱"扔"出去,只怕真的连买卫生间都不够啦。思量再三,终于在河东万新地段买了一套五十平方的二手独单房。一次性为儿子付了六成的首付款,余下的钱还要装修,添置家具用品,办酒席,给女方彩礼金。一个大头拆成几个小头,也就所剩无几了。阿生过"日子"细得让我总有点儿过于"琐碎"的感觉。每月进项多少,支出若干,柴米油盐,电气水费是涨是落什么价格,我一犯迷瞪糊涂时只要打电话咨询一下他立马回答的了如指掌。阿生是个心气高的讲究人,别看一辈子没机会赚大钱,但穿衣戴帽有板有眼。不买则已,买就买能经久不衰的商品。一件毛衣,外套,一双皮鞋穿十几年不走样是常有的事。添家什也买好东西,结婚时买的物件至今还在使用着,东西好是一方面,用的细致保养的好也是一方面。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操办儿子的婚事上算是过了一把花钱的"瘾",只是在花钱之前要做的市场调研和计算却不是件轻松的活儿。
前两天去看了一下他辛苦了几个月的成果,一套次新房在他的监督和亲力亲为的劳动下焕然一新,新添置的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儿子媳妇的婚纱照悬挂在淡粉色的墙壁上,看着新人甜蜜的笑脸再看一眼阿生和太太双鬓新添的银丝和越发消瘦的面庞,不由地在心中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阿生的儿子是长孙,从一生下来就寄托着全家人的厚望。阿生教子严厉,我还记得那时探家回来时看到他因为儿子一页写的不太工整的生字而大声训斥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在那样一个"乱哄哄"的大家庭里,孩子能踏下心来把作业完成就已然不错了,阿生的发火也难说没有一半是因"邪火"借题发挥那。阿生总忘不掉他结婚时的"窘迫"情景,所以发誓不能让儿子在受到他当年的"无奈",为了这个诺言他们夫妇俩这十几年的日子我是有目共睹的。对此,我很不以为然,也没少拿自己"潇洒"的活法现身说法地去"忽悠"人家,但人家是既表示了对我这种"活法"的心仪羡慕,却又不改初衷地继续为儿子的幸福添砖加瓦地节衣缩食。我并没有在心理上觉得他们活得太苦自己,他们有他们的信念所在。那天我望着夫妇俩疲惫的脸上难掩喜悦的笑意,我脱口而出地对阿生说;你这辈子干了两件大事一件是生了一个儿子,另一件是为儿子娶进了一个媳妇,不简单不容易啊。
阿生在节省也还是定了一份《今晚报》每天在家看报纸也是消磨时间的一个办法。阿生上班的工厂几年前就倒闭了,凭着磨具钳工的手艺也找过几份工作,无奈身子骨难以胜任苛刻老板的高额任务只好退居家中专司"妇男"之职。和阿生聊天你绝对不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诸如;"布什打伊拉克","台湾公投""本。拉登何许人也"以及足球,NBA篮球,老虎伍兹是何人之类的词汇字眼。他不见得不知道但提不起兴趣是真的。他关注的是国计民生的方针政策具体落实在那些方面,他是否会因此而获得实惠。他关切的是妻子的医院近期不大景气,奖金发少了会影响到存钱计划,他着急的是儿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再折腾。老娘健在时他惦记着隔三差五地到小白楼老宅子看望一下娘,娘去世的头三年他同样想着娘,每到忌日生日都会一个人骑车到几十里外的西城寝园,在娘的墓前点上柱香,陪娘坐上一会。他知道娘在这么多孩子里是心疼他的。他在好心同事的提醒下赶在工厂倒闭前办了提前病退,虽说烦门托窍少不了破费银两但想到在熬两年也能从社保领到养老金,心里还是平衡了许多。
阿生是个有自尊心且从不愿给人家添一点麻烦的人。他很少主动串门,我也不好意思总让人家从王顶堤骑一个多小时的车子来河东串个门。赶上天气晴好算计着又有三两个月没来往了,我也会打电话约他来,一般是一请准到的。只是从不在我家吃饭,除了抽两根烟连水都很少喝,坐上俩仨小时和我聊聊家常听我"白虎"点见闻就骑车回家了。我一再让他不必拘谨尽量随意些,可他却说就是到哥哥姐姐家也是不习惯吃饭的。就这样说说话挺好的。没辙,我只好主随客便了。
在和阿生近些年的来往中,我从一开始看不惯他的诸多"小市民"的理念"想不开"的活法"精打细算"的琐碎,渐渐地意识到在我们的生活中,像他这样活着的人何止他一位哪。而就是这样过了快一辈子的活法,我又有什么理由说人家活的不好呢。他也有自己的苦闷,但同样也有自己的希望所在,甚至比我这样得过且过的人活得都有目标有寄托有信念。他自觉地克制着"想花钱"的欲望,勤俭持家靠一点一滴积攒下了我无法想象是怎样省下的一笔"巨款",以他们夫妇俩最大的能力把儿子的终身大事办的如此体面风光。他们脸上难以掩饰的满足感岂不正是他们多年来的目标得以实现的真实写照吗。我知道在完成了这件了不起的大事后,阿生还有许多想实现的"梦"。他一直喜欢一种小轱辘能折叠的而且还得是美国牌子的自行车,大概要贰千多元。我曾劝过;那就先买上一辆每天南开河东这样奔波正好派上用场。但他执意不肯,照旧骑着那辆旧车子。我醒悟,"打油的钱不能买醋"这也是他多年恪守的一条持家之道。阿生年轻时就喜欢玩照相机,这些年为了省钱也都扔到了一边。他看着我那些"到此一游"的照片也露出过渴望的眼神,他知道妻子这辈子光挣钱养家了,他也想陪着她到山清水秀的江南到繁华都市上海去走一走看一看------
婚礼在友谊宾馆里举行,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十几桌酒席亲朋满座,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在等候新人入场的空隙间,我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阿生这几乎一生的足迹。阿生恐怕这辈子都没有一个人下过饭馆,但儿子的婚礼却让他有了一次豪请宾客的"壮举",似乎这一辈子的苦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稀释得到了回报。耳边响起了婚礼进行曲,新娘披着洁白的婚纱新郎穿着笔挺的西装相拥相伴地走到典礼台前,阿生夫妇也精神抖擞地坐在"公婆席"上,消瘦的面庞露出欣慰的微笑。我透过湿润的眼帘,想到阿生和他的太太这些年的苦中作乐,心中默默地祝福他们在完成儿子的婚姻大事以后,尽早地实现那些属于自己的梦想吧。
后 记
我总是起不好文章的题目,原来这一篇是想写"婚礼一瞥杂谈",结果写完以后一看却发现满篇皆是阿生的字眼,所以就又改成现在的题目。之所以没有舍弃"婚礼"二字,也实在是因这场婚礼才引发了我这么多的浮想联翩。
记下阿生平淡无奇的生活,也是想借此折射一下在我们这个国度里,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有着许许多多为了子女为了家庭含辛茹苦不计回报的慷慨付出和忘我的奉献。他们一生没有说过豪言壮语,没有做过一件值得夸耀的事迹。他们默默无闻地遵守着自己做人做事的信条,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自己的人生旅程。他们似乎算不上是国家的脊梁,但谁又敢说历史的车轮没有从他们的肩上碾过。我从心里感叹赞美这样朴实的人们,他们才是我们这个和谐社会最基本也是最坚实的奠基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