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總是會趁媽媽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偷偷跟我講一光的故事。她說一光是勇敢的英雄,正是有他的犧牲,村人們如今才依然能在這裡生活著;說是他幫大家續命了也不為過,我們大家都欠他一份恩情,我們不該忘記他…之類的。
但若你問我一光究竟是誰呢? 我其實也不知道。每當我向奶奶問起這個問題時,她都會露出一個哀傷的表情,摸摸我的頭,跟我說”孩子,時候未到…時候未到…有天你會知道的。” 老實說,奶奶這種回答只讓我更加好奇了。
所以我曾試著去向人們打探過這件事,可是大家聽到我提起這個一光時,他們的反應都很奇怪。隔壁老王他活像聽到甚麼禁忌字眼似的,滿臉驚慌地逃走,對街的陳阿姨則是立刻把我趕出她家,然後急忙在她家門口撒鹽。
我也有想過,要不乾脆直接問爸爸媽媽算了? 可是奶奶明顯是挑他們不在的時候才會跟我提起一光,直接問他們的話,我總預感會發生甚麼可怕的事….?
總之,我決定暫時先放下對一光的好奇,改從其他地方來著手調查。不是我要說,我們這村子雖小,但奇怪的地方卻莫名的多。例如說,大人們總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們小孩子不准進去村外的森林內,連靠近森林邊緣外也不行。有一次,我的朋友小戊為了撿球而走到森林邊緣去,不知道究竟是哪個討厭鬼看見這件事而且還跑去跟小戊爸媽告狀了,小戊他因此屁股挨了好幾板,並且還事後被禁足一個月。
偶爾,也會有一些旅行的商人來到我們村裡要賣東西。但我們小孩子也不被允許去跟外來者說話。當村長和大人們出去跟商人講話的時候,我只能從家裡廚房的後窗戶往外偷看偷聽,我常常都只能偷看到商人的背影而已,和偷聽到大人們不知道在跟商人議論什麼的稀疏談話聲音。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我聽到某位商人跟大人們吵架的聲音,商人大聲嚷嚷著”不買也罷,他要走了…”之類的話,我聽到村長好聲好氣的說著 ”夜路危險…跋涉辛苦….村裡睡一晚再走”之類的話。但隔天一大早,當我醒來偷看時,卻只看到大人們把還在睡覺的商人扛在背上的樣子,而且他們扛的方向看起來也不是往外走的路,而是往森林裡面去。這讓我困惑不已,但當我事後問起爸媽們時,他們只騙我說商人一大早就走了,我那時還在睡;而當我問起奶奶時,她少見地眉頭深鎖,並叫我趕緊忘了這事。
我懷疑,大人們在森林裡偷偷建了一個秘密基地,且規則恐怕是要變成大人才可以進去,然後他們一定都偷偷在裡面吃好吃的,或玩著些超好玩,不想讓我們小孩子知道的遊戲。所以,我今天的目標就是要找到大人們的秘密基地到底藏在哪!
爸爸媽媽每個月第一天的時候都會換上整身白衣,然後固定有事要出門一整天,深夜後才會回來。我今天的計畫就是要從後面偷偷跟蹤他們!
「那小優,我們就先出門了。你要聽乖乖聽奶奶的話喔。」
我點頭敷衍了穿好白色衣服準備離開的爸爸嬤嬤,將碗中的紅粥送入口中。
紅粥是我們村子的特產。
味道上有點帶著鐵鏽味,卻又讓人欲罷不能。
「那,奶奶我去找艾米玩了喔。」
確認爸爸媽媽已經離開大概兩分鐘左右後,我丟下和我說著路上小心的奶奶,來到雞舍後默默換上了早先準備好的斗篷,我開始跟蹤爸爸他們。
但來到森林外圍不遠後,爸爸媽媽他們就消失不見了。
是被發現了嗎?我不知道,但感覺森林周圍有種讓人感到恐懼的什麼存在。
「這裡可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現那裡站著一個黑髮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著黑鐵色的衣服是我從未見過的款式,也不像其他村人的打扮。後面的是披風嗎?和他的打扮十分班配。
值得注意的是,少年的四肢穿戴著的金色飾品。
就像是手環一樣好看。
「妳有聽見我說話嗎?」
少年看我遲遲沒反應,再次向我詢問。
「你知道一光在哪裡嗎?」
但比起那些,我現在更加好奇的是一光的真相。
「……」
少年沒有繼續說話,他只是用種我無法理解的目光看著我。
為了鼓起勇氣,我也同樣看向他。
「……這裡沒有一光,只有九闇。」
過了幾分鐘,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少年。
「九闇?」
「把它當作束縛一光的監牢就好。」
少年想要繼續走向我,最後卻像是在忍耐什麼似的退了回去。
「就像這樣,只要我想離開,九闇就會把我的力量全數吸走,最後逼迫我回去。」
我看著眼前露出無奈表情的少年,想著想上前安慰他。
「回去,這不是妳這種人該來的地方。」
卻被他喝聲制止。
隨後,少年的身影消失,只留下滿臉疑惑的我在原地。
少年就是一光嗎?
可是為什麼他要對我說那種話?
帶著這些好奇,第二天我又來到同一個地方想要找到一光。
結果卻是一無所獲。不但沒有見到少年,我還差點被爸爸媽媽他們發現我開始往森林跑的事實。
就這樣,時間過去了1個月。
今天我也來到了和一光相遇的那片森林外,企圖找到一光。
「我該說妳死腦筋還是單純。將近一個月都找不到我就代表我不想見妳啊。」
我聞聲抬頭,發現一光正慵懶的躺在不遠處的樹枝上。
「因為我想知道一光的真相。」
「你知道這個牢籠為什麼叫做九闇嗎?」
沉默許久,一光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向我提出疑問。
「相傳,這村子是由九名開拓者以無數生靈為陣,將可以實現願望的怪物封印在陣眼中。」
「那個怪物沒有名字,沒有自由。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和無法理解為何只有自己必須遭受這種待遇的怨恨。」
「但他也毫無辦法。因為不照做他就會死。」
「這就是妳想知道的關於一光的真相。如何,很無聊的故事對吧。」
我看不見一光的表情,但從他話裡聽出了他的孤獨和無助。
我第一次體會到『真相』是多麼沉重。
那是被銘刻在時光長河中的悲傷記憶。
來自過去的哀痛,悄悄地融入心中。
為了不讓那天在心中點燃的光芒消散,為了讓自己不迷失於深邃的黑暗之中。
「我來幫你吧。」
「妳能幫我什麼?就算妳幫了我也什麼都不會改變。」
「總比什麼也不做來的好不是嗎?說不定會改變些什麼。」
「妳……」
「所以一光,別再露出那寂寞的表情,笑一個嘛。」
為了守護和那個人之間的寶貴羈絆。
現在,我們將一同打開通往未來的大門。
哪怕,在那前方等待我們的是毀滅,是虛無我也會繼續前進。
因為,這是我和那個人約好的。
『為了能坦率的面對自己,妳該做的只有不斷前進,直到妳死去為止。這也是我對妳施加的詛咒,帶著這份詛咒前往妳該前往的地方吧。優姬。』
「嗯,那就開始吧。優樹。」
我將手舉像夜空,並使出了那個人交給我的魔法。
為了迎接不曾來訪的黎明,這是必須的。
我的魔法是為了擦拭淚水和悲傷而存在。
所以,我不能對眼前的這個『人』放任不管。
「為什麼宋家丫頭會在這裡!」
很快,周圍的守衛都向這裡聚集,並將我和一光圍了起來。
仔細看是陳家大伯和趙家爺爺。平常都很照顧我的人。
「你知道已自幹嘛嗎?宋家丫頭!」
「做我該做的事情。」
「妳根本不知道妳在幹什麼!要是讓這傢伙出去,外面可是會變得一團糟的!」
趙家爺爺瞪著我,手中的枴杖更是不斷敲擊著地板。
「我知道。但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讓一光獲得他該獲得的自由和尊重。」
將左手對準趙家爺爺,我的身前也出現肉眼可見的橘色光球。
廣泛攻擊魔法,雖然沒什麼殺傷力,但用來震攝足夠了。
右手的多重貫穿魔法已經瞄準了我感覺到的地方,或許那裏就是一光說的九闇結界吧。
再來只要發射出去就好。
「別讓她發射!」
「我知道!」
看著向我衝來的守衛們,我只好將廣泛攻擊魔法砸向地面。
同時射出了多重貫穿魔法。
接著我只感覺到脖子一痛,隨後失去了意識。
我是一光,在九闇中的怪物。
至少我曾經是,但是現在正在努力改變現狀。結界失去效果,我迅速變成了一坨巨大的肉球,打破了我的金色的鐐銬,吸收正在攻擊的人類的惡意。雖然受到了一些的傷害,但是如同蚊子搔癢一般只有煩厭。
「快阻止哪個東西!」趙家爺爺瞪著我驚恐的大叫。
真是的,總是利用我許願,現在我要離開了還在阻止我。陳家大伯也是,明明之前對我那麼好⋯⋯等等,有對我好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內閃過一絲矛盾的念頭。
但是不重要了,我只要繼續逃離這裡就好。我的身體下面長出了許許多多的腳,打算直接衝過人群。雖然村民已經開始拿能刺痛我的武器了,但是身上許許多多的靈魂幫我承受重擊,每一次攻擊我的身體都稍微輕了一點,但是力量也減弱了一點。此地不宜久留,我打算直接衝過村民,但抬起許多腳時又猶豫了,這會害死多少人啊?
在居民緊追不捨之下,我反而朝森林中衝了進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就只能向前衝次,不敢回頭,我怕我再看到那個村莊我會想要回去。那裡有我的家,我爸爸媽媽、還有跟我講故事的奶奶、跟我玩的小戊。
對了,我還有一個約定要遵守,要不斷的前進⋯⋯
直到我感受不到村民的腳步聲,才將自己的身體縮成人類小孩的形狀。我滿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蛋,現在村民要認出我幾乎不可能呢。
「那接下來呢?」我問我自己。第一次得到自由,我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做,難道要吃一堆好吃的東西嗎?還是玩一些好玩的?突然在我腦海中浮現一道身影,我曾經和他做過了約定,可能他能跟我講接下來該做什麼吧。
還記得那個人是在各個城鎮遊走的旅人,只要我跟著他的腳步走,一定可以跟上他。所以我朝著有人煙的地方前進,直到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雖然我不需要睡覺,卻莫名的想睡,腦內開始有著老婆婆唱著安眠曲的聲音:
「三林間,五湖旁,千魂滅,一光生。一光一光在林間,讓孩子們安睡眠。」
我伸了伸懶腰,手指一彈,一張熟悉的床直接出現在森林當中。不想思考這種睏的感覺從何而來,我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所謂的睡眠。
陽光打在我的臉上,我才睜開了眼睛。不懂人類為什麼會睡著,什麼都不看就只能發呆實在是很無聊。但是如果我打開眼睛會被森林中的怪物給抓走,所以我只能緊緊的閉著,總之之後還是繼續睡覺好了我不想被森林中的怪物抓走。
將被子鋪好後,我繼續朝著城鎮的方向走,直到我走到一座湖泊的前面。這時我才發現我一天沒有洗澡了,會被爸媽唸的。所以我伸手脫下衣服,結果發現我什麼都沒有穿,女孩子不穿衣服太尷尬了,我又變出了漂亮的白衣,然後走入湖泊開始洗澡。
我看到了我水中的倒影,這個臉真是熟悉呢。
是優樹的倒影
是我的倒影
等等?我是
一光
優樹
突然我記得了一件事:
優樹
我
死了,被村民的箭射死了。
所以我讓我們合而為一,只要一光還在我們就不會死。
那現在要怎麼辦呢?
去找約定中的人吧,如果他能知道打破結界的魔法,可能能找到讓優樹你完全活著的方法。
晚上,我離開了村莊。我沿著森林的邊緣前進,故意避開了主要的道路。如果村民拿著武器追來,我可以馬上跑回森林深處。
就這樣,我穿過了的樹蔭,穿過佈滿苔蘚與卵石的溪流,最終在瀑布前停下腳步。瀑布的聲音明明很大,然而我卻清楚聽到蟲嗚,我甚至能感受到藏在朽木下小動物的呼吸。夜色漆黑只有幾點星光,我卻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中看清一切。
必須找到約定之人——
腦中不時浮現這麼一個想法,自我催促之下,我連續三天這披星戴月的旅行。傍晚時份摸進陌生的村莊,被憤怒的村民拿著草叉追趕,害我一路跑回森林。不知不覺間,我的身體下面長出許多許多的腳,身上許多許多的靈魂幫我承受重擊。
我猶豫著要不要避開人群,但最終抵不住飢餓。當我摸進第二條陌生的村莊,正在準備晚飯的婦人嚇得落跑。我在房子裡走了一圈,熱騰騰的飯菜散發著香氣,整潔床鋪看來非常溫暖舒服。然而,我知道不能久待,在廚房搜刮了食物,在雞舍拿了雞蛋就匆匆離去。
不只是人,森林的動物都很怕我,即便是猛獸,單單看我幾眼就會轉身溜跑。問題就在於幾乎所有動物都有了警惕,想掘地鼠是不可能的,幸運的話能抓到魚,但絕大部份的時候我只能靠果子與野菜充饑。
第三天白晝,我摀著肚子離開了森林,闖進了道路。腸子如同受到刀割,額頭上滲出豆大汗珠,就連視線都變得模糊。我倒了下來,掙扎著抬起頭,男人扛著鋤頭,佇立在我的身前。我看他的臉色逐漸難看,男人大概要像趙家爺爺、陳家大伯一樣,對我武力相向,大概又要像老家的村民一樣,要掄起鋤頭把我打死。
我閉著眼睛,默默等待終結。
然而,我只聽到一聲大叫,還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睜著雙眼,肚子已經不痛了,身體突然恢復了力氣。男人跑了,只留下一柄鋤頭。然而,鋤頭又不能吃。我重新站起來看看四周,道路兩旁沒有農舍,也沒有旅客休息的地方,只有一間破廟,孤伶伶被遺忘在路邊。
我在門前雙手合十,小心翼翼地走進玄關。
我低頭避開樑柱上的蛛絲,腳底沾起灰塵在地磚上遺下鮮明的足印。在那空無一物的供桌後,佇立著褪色的神像,即使沒有一個信徒,神明的表情依舊祥和。我注意到一旁的銅鏡,緩緩撿起。突然,我如觸電碰般鬆開手,鏡銅倏地墜落地面。我用顫抖的雙手掩住臉孔,生怕被人瞧見。披頭散髮之下,是一張不屬於我的臉孔,有時是男孩,有時是女孩,有時多了一隻眼睛少了一個鼻子,有時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我不禁雙腿一軟,肩膀顫抖,眼眶一熱視線模糊,卻又太過害怕發不出聲音。
神明啊,如果你在聆聽……我是誰?我是什麼?我將到何處去?如果你無法回答我的問題,請帶走我,帶走我的問題……
我害怕得瑟縮起來,時間過了很久,我漸漸失去意識。
回過神來,我已重新站起,雙手捧著一面銅鏡。我不經意看到鏡中倒影,是我自己的臉孔,頓時使我記起自己從何而來。我曾居住在森林旁邊的村莊,我是爸媽的女兒、奶奶的孫女,家人們總是親切地稱呼我為小優。
突然,我與神像之間佇立著一道身影。頂著大肚子,蓄著八字鬍,本就細小的雙眼瞇成一線。我記起了,他是被大人們抬進森林的旅行商人。
「你是……旅行商人?」我試著證實自己的記憶。
「我可是有名字的。」旅行商人苦笑。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大人們不准小孩與外人說話,我真不知道你的名字。」
商人也不在意,他問我說︰「你為何叫我出來呢?」
「是你自己出現在這裡的。」
「不,我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你需要我出現在這裡。」
我低頭沉思片刻,我需要商人,因為我需要人回答我的疑問。
「你從外面來,一定見多識廣,我需要人解決我的疑問。」
「從外面來,不一定就見多識廣。」商人苦笑,「不過,你可以說來聽聽。」
「為什麼大家攻擊我?為什麼大家害怕我?為什麼我有這張可怕的臉?」
商人沉默了幾秒。
「可是,你現在並不可怕啊。」他說。
「剛才的農民就是看到可怕的臉孔才嚇跑的,我第一次拿起銅鏡時,根本無法直視自己的外表。」
「這是因為你沒有記起自己是誰,你記起了,外表就不會隨機變化。」
「那我到底是什麼?」
「你自己最清楚。」
「我是一光,我是優樹。」
「我們都是一光,但你不是優樹,而是優姬。」
心中頓時豁然開朗,這是我最後一塊記憶拼圖。我不僅是爸媽的女兒、奶奶的孫女,我不僅是小優,我的本名是優姬。在森林遇見的男孩,那個被我誤認為一光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優樹。然後,我失去了意識,我進入一光,我一度以為自己就是優樹。
「謝謝你,商人,我現在全部記得起。」
「你全部記起了,這是因為你的靈魂依然明亮。你的靈魂明亮,因為優樹還記得你。我就沒這麼幸運了,我的靈魂正在變暗,因為沒有人記得我。」
「為什麼談論靈魂?」
「因為我的靈魂要與大家融合,成為一光。我將無法和你說話,因此必須告訴你一光的事情。」
「所以一光就是靈魂?」
「我們都是靈魂,我們都是一光,在你受到攻擊時,是我們替你擋下攻擊。」
商人這麼說的時候,他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我甚至能看到他身後的供桌。
「你要消失了。」我對他說。
「我要消失了,但我要告訴你回到村莊的方法。你們步出破廟,時間已過了十年,你回到村莊,自然就明白了。」
商人的身影消失得所剩無幾,最後僅留下他的聲音。
「再見了,優姬。如果你仍不了解一光,那麼請記住,一為全,全為一,匯聚成人們的靈魂之光。」
等我消醒過來,四周更破舊了一些,灰塵堆積更厚,唯獨神像依舊掛著慈祥的微笑。
我雙手合十,默默向神明道謝後走出破廟。
我已然學會控制外表,走在路上不用迴避人們,一天路程就能回到村莊。突然,四周泛起讓人卻步的濃霧,我強忍著寒意,沿著唯一的道路回到村莊。然而,濃霧遮擋住視線,直到我走過了村口,才發現其中的異樣。
我注意到那深灰色的石塊,走近去看才發現是墓碑。村莊外有一小塊土地預留起來,作為村民的墓園,除非墓園太過擁擠,否則不應在其他的地方立碑。然而,整個村莊都是墓碑,就表示有太多村民同時死亡,墓園的土地不敷應用。
我如同失去心智的幽靈,在滿是墓碑的村莊中徘徊,跌倒又重新爬起,直到我停駐在一個意義特殊的墓碑前,這是奶奶的墓碑。
突然,背後傳來一陣寒意,使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要來了,被稱為幽靈或鬼魂的存在,過去那些道士、和尚、老人們講的故事都是真的。我眨了眨眼睛,確認沒有看錯,濃霧殘像漸漸聚合成一道身影。
「你回來了,小優。」
如同一道閃電打進腦海,我認出這是奶奶的聲音。
「奶奶……這是你嗎?」
「是的,是我。」
「奶奶,在我離開的時候,村莊發生了什麼事?」
「村莊發生了瘟疫,」奶奶哀傷地道,「就在一光離開後的一年。」
「一光到底是什麼?」
「一光是靈魂之光,在你出生前,村莊被一光拯救了兩次。可是,第三次……該來的還是要來。」
說著,奶奶的靈魂漸漸稀薄,甚至不如破廟中的遇見的旅行商人。我知道,她的靈魂之光將要熄滅。
「奶奶,我怕你會消失……不如你和我和優樹,一起加入到一光?」
「來不及了,一光離開了森林,我是沒辦法加入進去的。」
「我不會放棄的,」我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我會找到約定中的人,這個人會辦法的。」
「小優,你有沒有想過是怎樣的約定和怎樣的人?」
奶奶的提問使我一陣錯愕。沒有任何理由,就憑一個突然冒出的念頭,我宣告自己踏上旅途,乍聽之下這將是一場壯舉……然而,這並不是壯舉,這只是沒有任何計劃的愚蠢行為。
即使萬分不願,我只能無言地搖頭,這便是我能給出的唯一答案。
「沒有約定,也沒有這樣的一個人。」奶奶的聲音依舊慈祥,「我還想你當我的孫女,可是你應該長大了,你必須自己決定。」
「奶奶,我永願是你的孫女。」
「謝謝你,小優,」奶奶說,「但你必須決定,過去是如此殘破不堪,你希望要一個怎樣的未來?」
「我無法想像未來,要是一切能回到過去……」
「回到過去,這意味著你還是那個懵懂的小女孩,而我會偷偷告訴你一光的故事,你會好奇父母為何穿上白衣到森林去,然後趁著大人們不注意溜進森林,你會碰到優樹,一光會離開村莊,最後你會回到十年後的村莊,和我以這樣形式碰面。這將會是一場,永恆輪迴。」
「可是,奶奶,我看不到未來。」
「未來是不存在的,未來需要你來創造。別這樣,孫女,我也不忍心看你受傷的樣子,但我沒有能力製造一場永恆輪迴。」
「……」
「再見了,小優。」
------------------------------------------------------------------------------------------------------------------------
我重新回到森林中的水池,我看向池中倒影,是優樹的容貌。
然而,我不是優樹,我是優姬。
「優樹,你在嗎?」
「我就在這裡,優姬。」腦海中傳來優樹的聲音。
「村莊毀滅了。」
「沒錯,這是一場可怕的瘟疫。」
「我們該到哪裡去?」我問優樹。
「這時瘟疫應該傳播開去了,在巨大的死亡面前,人們渴求續命,他們需要信仰,他們需要一光。」
「然後他們的靈魂會加入到一光?」
「就像是收割韭菜,」優樹打比方說,「一光會收割他們的靈魂。」
「一為全,全為一,匯聚成人們的靈魂之光。」
我的喉嚨同時發出兩把聲音,我的聲音與優樹的聲音,我們的倒影在水池中融合,最終兩張臉孔揉合為一張臉孔。這張臉不屬於優姬,也不是優樹,這是一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