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跟你辯論。」
「好啊,題目是什麼?」
「有一個數是0.99999……後面有無窮個9。這個數字是否等於一?這場辯論我選擇正方立場。」
「你不能拿已經確定的事實跟我辯論,這是無效的。」
「為什麼這是已經確定的事實?」
「這是由嚴謹的數學理論推導出的結果。」
「為什麼用數學推導出的結果是對的?」
「因為邏輯是對的。」
「為什麼用數學推導出的結果是對的?」
「因為邏輯是對的。」
「為什麼用數學推導出的結果是對的?」
「因為邏輯是對的。」
「為什麼用數學推導出的結果是對的?」
「因為邏輯是對的。」
「為什麼用數學推導出的結果是對的?」
「因為邏輯是對的。」
「為什麼用數學推導出的結果是對的?」
「因為邏輯是對的。」
「為什麼用數學推導出的結果是對的?」
「因為邏輯是對的。」
「為什麼用數學推導出的結果是對的?」
「因為邏輯是對的。」
「為什麼用數學推導出的結果是對的?」
「因為邏輯是對的。」
-
「又失敗了。」我喃喃自語,終止了程式的運行。由兩名辯論機器人生成辯論內容的結果最終總導向不斷重複的無意義字串,最初的一方會選擇幾乎無法辯論的題目,另一方則會以詭辯使辯論和局。以將棋術語來說是千日手,以象棋術語來說是長打,總歸是無限而無法進展的狀況,對我的實驗毫無幫助。我打開編輯器重新審視機器人的架構,或許深度學習沒有想像中這麼好用,也或許是超參數設置得不對,更可能是我哪裡寫錯了。實驗室內除我以外空無一人,只有電腦的風扇聲規律地運轉著。
「你下午三點不是要跟邏管局的人開會嗎?」
「是有這麼一回事沒錯。」
天晴的聲音將我從思考中拉回現實,我把編輯器關閉準備動身。邏管局的全名是「邏輯管理管制局」,在現今開發者眾多的年代用以檢視開發內容,避免其中生成的矛盾危害世界。雖然多出來的一道手續耗費時間,但邏管局確實達成諸多成就:直鈍角相等、正負數相等、無限悖論、理髮師悖論,以及近年被發現的完全隨機否證論、哲學家猜想和上級天使悖論等等,邏管局的重要度如此高,以至於他們在各領域發揮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天晴,妳覺得人跟電腦的差別是什麼?」
「那你認為人跟動物的差別是什麼?」
我沉思許久,才想起她正在用問題回答問題,「妳不能這樣。」
「我可以,誰叫我是女生。」
她把手擺到鼻子上俏皮地對我做鬼臉。這樣倒解釋得通,身為生理男性的我不能忽略性別帶來的差異性,但女性是否被賦予使用矛盾的特權目前也是沒有解答的命題。既然命題沒有解答,就不能作為導出結論的前提。換言之,這是個偽命題。
「女性是否被賦予──」
「好啦好啦邏輯機器,我開個玩笑而已。」天晴露出不耐的表情,「人有情感,機器沒有;人會虛構,動物不會。」
「衝動製造矛盾,謊言放任矛盾。」我低聲復誦,「這個答覆妳想了多久?」
「三秒。」
「喔!」
「你有想過人類為什麼這麼想要顯示自己的差異嗎?看到猴子思考人類和猴子的不同,看到人工智慧又要思考人類和人工智慧的不同。但我們不會思考自己和杯子、撲克牌、二氧化矽以及水星有什麼不同,因為就算不思考我們也能心知肚明且充滿信心地知道答案。說到底人類無法定義自己的內含,所以才需要不斷思考外延,並且對於邊界上的事物感到棘手和麻煩。」
「天晴。」
「幹嘛?」
「我喜歡妳。」
「去死。」
-
邏管局的謝主任雖然中年謝頂,卻是思慮十分清晰的人。就算面對他不熟悉的學科也能很快抓到重點,提出直指核心的問題。他對技術細節不拿手,卻能用俯瞰的角度觀察事物。「如果我看得比別人多,那是因為我坐在熱氣球上。」謝主任以熱氣球比喻邏管局,把自己說成乘客,這份謙虛以及對工作上的熱忱讓人尊敬。
「我注意到你的研究雖然目前陷入瓶頸,卻有很大的前景。你有沒有想過在生成語句的時候,意外觸發派對蛋糕悖論的可能性?」
「謝主任的提問有道理。」我以讚美對方進行開場,這不含有任何的意義,單純屬於修辭學上的策略,用以讓對手感覺到我們想法相近,使其更容易認同我的觀點,「但神經網路的訓練原理是從大量資料抽取特徵,就算看到創新的內容,那也只是它認為這種文字排列是好的而已,發生蛋糕悖論的可能性非常低。」
「派對蛋糕悖論。」他糾正我,「蛋糕悖論是這種悖論的特例,已經在三年前的語意邏輯學會由康乃爾大學的團隊解出來了,區別在人數。」
「是,謝主任。派對蛋糕悖論在這個研究中應該也是同樣情況。」
他點點頭,「你剛剛說人工智慧生成的內容只是文字的排列,就像無限猴子一樣。只要給它們足夠訓練時間和訓練資料的話,它們會不斷學習哪些內容夠好、哪些內容不夠。但這跟一般的猴子有什麼區別?」
「動物沒辦法虛構。」
「你不是動物,你怎麼知道動物沒辦法虛構?」
「謝主任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動物沒辦法虛構?」
「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動物沒辦法虛構?」
「謝主任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動物沒辦法虛構?」
「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動物沒辦法虛構?」
「謝主任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動物沒辦法虛構?」
「停,長打了。」謝主任舉起手輕鬆終止了這場對話,「我換個問法,那你怎麼知道辯論機器人可以生成虛構的內容?」他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這個問題雖然形式相同,但我已經無法用剛剛的千日手對應,我長考三秒後才回答:「因為它的模仿目標是人類。如果人類有虛構的能力,辯論機器人也能獲得虛構的能力。」
謝頂主任摸摸光滑的頭頂,「了解了,我再詢問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你的研究成功了,有沒有可能觸發模擬悖論?如果你的機器人研發出了自己的辯論機器人並用他們進行辯論,而被研發出的機器人再研發自己的機器人,整個世界不就變成俄羅斯套娃了嗎?」
「抱歉,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我想也是。」謝主任舉起手腕看了時間,然後起身與我握手,「說起來,這不是你的第一個研究了,對吧?」
「……我的研究申報都有符合相關規範。」
「是,我只是『好意』提醒你,這對大家都好。」
「謝主任不怕違反意外考試悖論嗎?」
「我可以解決。」他擺出專業人員的姿態,坦然回答:「我們無法解決考試,但可以解決意外。」
-
如果要問我這個世界唯一可靠的事物是什麼,比起Linux系統,我會選擇實驗室斜對角餐館的海南雞飯。固定的份量、固定的調味、固定的上菜時間,一切宛如機械般精確標準。傍晚時分我一個人到餐館坐下吃飯,碰巧遇到實驗室的同僚阿冰。
「怎麼樣?」
「很糟,本來我還期待謝主任是個大外行能讓我矇混過去。」
「邏管局有一位年輕的老人,那兒童的世界間的一切,讓青年把夢想都忘了,卻用有理智的手向著太陽翻臉。」
「老實說就算沒有他,我也無法保證自己的研究能不能如期完成。這種時候就會讓人想起鞋帶悖論的好,但那也沒什麼用,因為鞋帶悖論已經被人解了,我們不再需要為了需不需要綁鞋帶犯愁。我只是想說時代不同了,要做出創新越來越難。」
「你憑著熱烈的頭腦開心歌唱,感受到生命的鮮活。那就是人生的樂趣,所謂幻想是人們應該用什麼報答它,使它在心的土地發芽。不是春天的時節,而是人間的幸福象徵。」
「你或許也沒錯。」我無奈地嘆口氣,時間正好,海南雞飯準時送上,我拿起筷子大快朵頤。阿冰不是會讓人想共事的人,但如果你缺一個吃飯對象,他一定是不二人選。我很佩服可以在餐桌等社交場合侃侃而談的人,就算他們的內容毫無邏輯且空洞虛無,但能夠快速製造文字填補聚會沉默的空白本身也是一種才能,至少我做不到。身為一個惜字如金、想十說一的人,有時連讓喉嚨震動這件事也會抗拒。
阿冰自己的餐點也送了上來,他邊吃邊說:「甜蜜的時候都要去,這是人生的愛情的戀愛的辛酸的味道。有時打破我的想像,有時,打破我的寂寞。」
「你這麼一提我才想到,其實我中午的時候跟天晴告白,結果被拒絕了。」
「奇妙的兔子跳上窗台,如同莫札特的聲調,天真如夢似幻的美妙秘境。」
「你覺得缺少浪漫嗎?確實在實驗室告白氣氛不太對,不過我也不太懂這種事啊……」我困擾地抓著頭髮,跳脫邏輯的事情對我來說太難了,難道真的和天晴說的一樣因為我不是女生嗎?「還是你覺得買個禮物,約她到比較有氣氛的地方再試試看?」
阿冰停下筷子,認真地看向我,「何敢說世界不是勝利的時候,亮亮的城市在天空上行轉,近處有太陽光明的小窗。在夢中發現一片新的天地,無數生命猶如淡淡的月暈。」
我聳聳肩,「你繼續說。」
「我生命做一個最好的朋友,一切希望都要讓人間來。」
我在心中暗暗佩服,我想這就是阿冰與矛盾無緣的原因。
和阿冰吃完飯後,我到便利商店買了兩張耶誕城的門票,打算邀天晴這個假期一起去。
我和天晴相識的時間比我進實驗室還要久。起初我們兩人因為修一門課而認識,她高超的理解力和組織語言的能力引起我的注意。不同於世俗對天才的刻版印象,她活潑好動、情感豐富,身邊人不知不覺就會被她創造的氛圍感染。共事一段時間後,我才發覺自己漸漸喜歡上她,但緣分一直延續到我們進同一間實驗室,我卻沒有勇氣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
回到家後,我打開電子郵件收信,發現一封天晴寄來的信,還有附加檔案。信的內容寫著:「你的機器人快要完成了,會卡住是因為沒有給重複語句加上懲罰項,加了就好了。」把檔案用編輯器開啟,果然是已經被修改過的版本,空白處還用註解畫上「笨蛋:p」的符號。我露出苦笑,不僅是對她的感謝之情,更是對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感到無奈。
-
隔天我帶著門票到達實驗室,發現室內一片狼藉。
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彷彿某種重物瞬間壓下的感覺讓我喘不過氣,心跳聲如同死亡的喪鐘般砰砰作響。我絕望地翻找已經亂成一團的桌面,好多文件都不見了,其中夾著一張公文。我顫抖著手將公文拿起,上面有邏管局的印章,並寫著:
「天晴已被邏輯管理管制局接收,將於本月的處決日執行處決。」
短短的幾行文字化成蛛網將我吞噬,我感到眼前一黑,險些就要昏過去。
會被邏管局列為處決目標的理由只有一個──其存在導致無可挽回的矛盾。天晴等於被宣判了死刑。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我想起昨晚天晴寄的信,如果我有早點阻止她修改機器人,如果我有事先告訴她不可以寄信,或許就不會發生如今的事。無限的懊悔充斥我的內心,和昨天吃飯時不同,此時的我願意以自己的一切交換鞋帶悖論,但世界不存在這種好事,我什麼都做不到。要拯救天晴、翻轉邏管局的判決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解開天晴導致的矛盾。但我只是區區一個研究生,怎麼可能解開困擾學界數百年的難題?
我絕望地將桌上的文件都掃到地上,一瞬間印入我眼簾的是昨天和謝主任開會的影印資料。
「對了,機器人!」
我靈光一閃,再次打開被天晴修改過的辯論機器人。困擾我好幾個禮拜的問題已經被天晴解開,如果是現在的話……我放鬆緊盯程式碼的目光拉遠距離,模仿謝主任的視角觀察整個模型。有機會,雖然還存在許多障礙,但可以看到跨越的可能性。
這樣一來,剩下的問題就是時限了。
深鎖於大門外,位於竹科工程園區最深處的研究中心處。
這裡是我國最引以為傲的證明單位——邏輯管理管制局的竹科分部
所謂的邏輯管理管制局,是由我國最頂尖的科研單位創立的組織,為的就是擔憂人類在接觸新科技的同時,反被新科技本身帶來的缺陷反噬。
自零日事件過後,人類在電腦程式中*偶然*發現了新生命。之所以用生命取名,純粹因為目前人類文明裏頭,依然找不到適當詞彙形容「它」的存在。
好比馬爾杜克將提亞馬特切成兩半創造了「世界」概念;
天空之神努特與大地之神蓋布分離創造了「晝夜」概念;
耶和華用地上的塵土吹氣碩塑創造出了「人類」概念;
普羅米修斯則是盜火贈予人類創造了「冷與熱」概念;
對人類而言,這些皆是他們無法理解的存在,是超出他們常識所理解的力量。
但也使得人類接觸到更高位階面的文明,使其進化。
那假如有人類在缺乏管控的情況下進行接觸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這便是邏輯管理管制局成立的目的,防止人類在理解「它」前就因為研究伴隨的悖論矛盾破壞人類為世界訂下的規則。
因此,對現在人類來說,要如何不在過度破壞世界規則的情況下,進行有限度破壞世界規則的工作,在這點上成為了他們行事的最高原則。
其結果便是透過科學家證實這些悖論矛盾減輕它們造成的危害。
例如否定煉金術基礎的四大元素架空學說、否定古典物理中的拉普拉斯惡魔、否定熱力學第二定律的馬克士威妖。這些會引發人類文明崩潰的猜想與假說一一被證實出來,並經由人類之手過渡到了嶄新的未來。
但人類再怎麼聰明能力終究是有限,越是攻於心計,就越是會遭在自己預料不到的情況。
那便是引發全人類超過1/3人口消失的零日事件:「CASE證明『 』失敗。」
至此,人類被禁止去研究完美的人工智慧。邏輯管理管制局也正式成立。
「以上這些,就是人類創立的邏輯管理管制局的原因。」
「好……好厲害!你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呢?滅!」
名為滅的保全男性機器人,敲了敲耳朵附近像是全罩式耳機的機械裝置,蠻不在忽地講著
「透過這個接收器連接至管制局的雲端,這對人型機器人來說是基本吧。」
「能隨時共享管制局的最新知識。原來如此……還真是厲害呢。」
「好了,現在是12/24號21點0分0秒了。沒什麼事我要下班了,其他的保全男性機器人還在等我處理交班業務,就此告辭了。」
「等等,滅!我還有事情問問你啦!」
「根據我的計算,你因為遲到關係要額外加時0小時又27分又35秒吧?。
其他機器人還在等我交班,我真的該離開了。」
滅走到他面前鞠躬90度,朝他揮手道別:「晚安,迅。祝你有美好的平安夜。」
名為迅的保全男性機器人聽到這句話,果斷抓住滅的手說:
「今晚,我想跟你在一起,滅……。」
迅的語氣出現了明顯的抑揚頓挫,彷彿是想模仿人類說話方式。又或是深怕邏輯演算的結過出現問題,他的語氣顯得沒有自信。
「你是想我陪你一起加班嗎?」
「對……加班!我想你留下陪我一起加班。」
「理解不能。是今天晚上會遇到什麼麻煩?不懂要我留下幫忙的緣由。」
滅疑惑歪著頭聽著迅著急辯解的語氣,稍微思索片刻後。
「迅,你是想聽完剛剛的故事嗎?」
「對!沒錯。」
「……我明白了,那我就傳訊息給輪班警衛,請他們代為處理交班事項。這樣應該可以省下共計10分又43秒,足夠讓我繼續說完了。」語畢,滅的管制局接收器便再次運行。迅確認接收器運行而散發著的淡淡藍光後,便開口繼續問道。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人類禁止我們試圖去模仿人類的原因嗎?」
「是的,機器人特別法第一條第一項規定:『禁止機器人以任何理由模仿人類、扮演人類、或是成為人類;也禁止製作過度仿真人的機器人。』
「過度……仿真?我不懂,難道我不是仿生機器人嗎?」
「在外在上,我們被允許去模仿人類;但在內在上卻不被允許。也就是名為感情、自我意識、心的力量之類的。」
「像是恐怖谷理論?」
「你學得很快,迅,不愧是最新一代的仿生機器人。」滅順手手摸了摸迅的頭欣慰地笑著。
「看來過不了多久你就能成為獨立一面的警衛了,不過在此之前……。」
滅拔出腰間的手槍對準附近的一棵大樹,開口警戒道
「能請躲在樹叢後面偷聽的可疑人士出來嗎?若你三秒內不出現,我會以擅闖邏輯管理管制局為由進行壓制。」
聽聞滅的警告,迅也隨即拔槍看向槍口對準的方向。而在那茂密的樹叢中果真走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所幸滅與迅是在役中的警衛機器人,裝有夜視功能的他們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那個人的身影。
「把手上的武器放下,人類!。根據臨時特別法第一項與第四項規定,非持有證件者禁止進入邏輯管理管制局區域,未填寫管制物申請者也禁止進入此區域。」
碰。迅的槍口冒出火光,那人的身軀瞬間癱倒在地上。
「慢著迅!我還沒有問完話。」
「跟他廢話做什麼?壓制違反規定的人是我們的職責吧!而且我看他的樣子不是完全沒事嗎?」
「都被開了一槍怎麼可能還——真的沒事?」
滅看向闖入者的身影,此時他正以一種極為怪異的方式站了起來,全身扭動的模樣如同電影中的喪屍般。
即使身為機器人的滅無法理解情緒,但他還是從闖入者身上感受到濃厚的不詳氣息。
「你剛剛開槍命中我的心臟,從醫學上的角度上我已經死亡了;但我透過科技將意識備份到前幾天發明的辯論機器人中,從科學上的角度我還沒有死去。這就是世界的不合理之處,也就是悖論。」他冷靜地說著,將手上具有鑰匙形狀的辯論機器人舉起,插進看起來像是腰帶的驅動器中。
「悖論產生了,你們能在時限內得出完美結論嗎?」
語畢,闖入者的腰帶傳出了冷酷的電子音效。
「Undead Paradox Ability.」
「Authorized.」
地面上跑出了大量3D立體投影像的破損人型機器人,四肢破損的他們爬向闖入者的身軀緊緊抱住,啃蝕著他的血肉,最終消失在他的四肢與軀幹裏,化為身上的白色鎧甲。
「Progrise Dangerous Zombie!」
「A Genius Inventor Whose Mind Surpasses All.」
「把天晴還給我!」
他咆哮著並奔向警衛機器人。
碰。滅跟迅的槍口再度冒出火花,但闖入者卻毫不在意跑進滅與迅的近身範圍。
兩人隨即丟下槍枝展開近身肉搏,想在其他警衛機器人過來支援前拖延時間。
「雖然不知道原理,只要打壞它就沒問題了吧!」迅一把抓住闖入者的右直拳,另一手打向腰帶驅動器。但在拳頭落下瞬間迅的重心卻扭曲了。闖入者施展更加強大的力量掙脫束縛反向將迅放倒在地上,眼見他抬起大腿不斷重擊地面上的迅。
「迅!小心。」滅意圖偷襲打向闖入者的頭部,卻被提前做好準備的他正面接住。
旋轉,重重一拳打向滅的腹部。
「無法置信,人類的身體盡然能在重心不穩的情況下招架後反擊。這超出了我的演算範圍外……」這次換成了滅癱坐在地上了。闖入者不慌不忙扣下驅動器上的按鈕。
「Perfect Paradox Conclusion.」男子高高舉起了他的右手,注視著滅的演算核心。
響起的電子音彷彿是死刑宣告。即便滅無法演算出那代表著什麼,但位於演算中樞的處理器卻頻頻傳出危險警告。但此時的他卻無力站起。
「Break Down!」僅僅一擊,滅的身軀便被粉碎至好幾塊軀殼。闖入者拿走彈落在地的磁卡後,頭也不會走向大門處。
「滅!」迅見狀急忙攔阻闖入者,但他很快發現自己也無力站起,只能眼睜睜看著闖入者離去。
「過來這邊……迅……我有東西要交給你。」地上,接收器散發著微弱藍光的滅有氣無力地說著。
「我現在立刻連絡管制局,滅你一定會沒事的!」
「哈哈……你忘了我們的記憶都會同步記錄在雲端上嗎?再重做一個滅不就好……」
「沒有人能取代你,我只要你一個!我不要其他的滅,我只要你!」
「這種感覺好奇怪……不過你在哭嗎,迅?」
「哭。我怎麼會哭?可是好奇怪,臉上一直有濕濕的東西從眼睛滑落。」
「那就是名為哭泣的感情噢,迅。沒想到你迎來技術奇點了。」滅露出欣然的微笑繼續說著「還好他沒有拿走我的手槍,能請你幫我打開彈夾嗎?」
迅隨即打開彈夾,發現裡面有一顆截然不同明顯不是用金屬做的子彈。
他的外表散發淡淡紅光,給人非常的安心且溫暖。
「這是……?」
「感情悖論子彈。只有領悟到人類感情的機器人才能使用,是身為不可能理解情緒的機器人才能使用的專武,我們稱這種階段的機器人為覺醒技術奇點,也就是人類絕對禁止研發的事項。」
「對準自己使用吧。迅……你要讓我的意志繼承下去。」
語畢,滅永遠地闔上雙眼,不再理會滅的哭喊。
「滅啊啊啊啊啊!!!!」迅一把抓起手槍,果斷裝填子彈後對準腦門扣下扳機。
「Emotion Paradox Ability.」
「Authorized.」
子彈化為數以千計的碎片覆蓋在迅的背部,形成一層輕薄的羽翼護甲保護著他。
那模樣,如同神話中追尋太陽的伊卡洛斯。
「Shotrise. Burning Falcon!」
「The Strongest Wings Bearing The Fire Of Hell.」
「哈……哈……」迅大口喘著氣,看向闖入者離去的方向。
「無論你是誰,我都會親手抓住你為滅復仇!」
「給我站住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披著羽翼的迅奮力嘶吼著,調整好自己的態勢,準備朝著闖入者的方向飛行而去。
「Schrödinger's cat.」
但這個時候,迅聽見逐漸遠離的闖入者背對著自己說出這句話,同時,他發現自己的處理器似乎有股從來沒有過的異樣感,他不會用語言形容,只知道,這很危險。
他停下了動作。
「位於我的觀測範圍之外的你,現在正處於一種生與死的疊加態。」
闖入著維持著背對的姿態,繼續說。
「只要我一轉身,你進入我的視野中那瞬間,就會決定你是生,還是死,機率是二分之一。」
迅愣了一下,他完全不知道對方做了什麼。沒有攻擊,沒有掏出武器,甚至連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就只是說了一句話。他搭載的處理器與邏輯運算系統無法理解,闖入者只是轉個身就可以決定自己生死的宣告。
「那麼,開獎囉──」
闖入者回頭一瞥。
咻──
就在下個瞬間,保全機器人的核心處理器以及全身上下所有部件同時停止了作用,與遠端中樞的連線被迫中止。
迅,在機器人的意義上,死了。
「真可惜。你在不久之前才差點變成這個故事的主角的。」
闖入者冷冷的說,繼續往邏輯管理管制局研究中心大門的方向前進。
「做為解說役,你們的戲份太多了。這件事告訴我們,一名配角就該認份的完成自己的工作,而不是透過轉移敘事視角跟主角搶鋒頭。」
「而我也懶得去管這個世界觀中機器人與人工智慧為什麼突然那麼重要到可以消滅三分之一人類,也不想知道為什麼有角色的名字可以用紫色的字來寫。」
「我只知道,我要救出天晴,讓這一切結束。」
男子甩了甩頭,意志堅定的說。
「另外,莫蘭上校的預言真是準確。沒錯,很不巧的,我沒看過假面騎士。」
-
「喂,太陽都下山了你還在弄?」
在我專注盯著程式碼尋找卡很久的bug的時候,天晴的聲音冷不防
的在我脖子正後方響起。
我記得,這大概是我們倆剛進研究室沒多久的事。當時正值連假前夕,教授、前輩、同學們早早就離開度假去了,整個研究室就只剩我們兩個人。
「嘿嘿嘿,等等別鬧,這個bug我已經修快兩個小時了,今天不搞定我是不會回去的。」
「唉呦,我幫你看看嘛。」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我的頭往旁邊推開,然後把自己的臉湊了上來,距離近到我甚至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吐息以及可能是洗髮精所散發出的淡雅花香。
我還記得,當時我幾乎是緊張到動都不敢動。
「嗯嗯,我大概知道問題出在哪了。你只要……」
「喂!等等!」
她完全沒有詢問我的意願,一如往常的,就自顧自的將手靠到鍵盤上開始修改程式碼。
沒幾分鐘的功夫,天晴就幫我處理掉困擾我一整個下午的bug。
她就是如此的天才,如此的可靠,如此的善良,卻也總是如此的不聽人話。
雖然這麼說,但我自己大概也十分享受這樣的關係吧。
「好啦!幫你省下了一大堆工作了。那麼作為回報,你得聽我說一件很有趣的事。」她摸了摸鼻子,俏皮而充滿活力的拉了張椅子,在我面前坐了下來。
「欸我說,我又沒有拜託妳……」
「聽著。我問你,你覺得我們是虛構的人物嗎?」
一樣的,沒有搭理我的吐槽,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啊?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覺得我們是被某個存在,在某個作品……可能是小說或是電影……之中,做為角色被創造出來的嗎?」
「呃……應該不會吧?我們不是擁有自由意志嗎?比方說,我可以決定今天的晚餐要吃海南雞飯而不是肯德基,大概。」
「沒錯。但是你又是怎麼知道,你選擇海南雞飯的這個決定不是由某個存在所產生,再命令你以為是自己的決定而去執行?」
「妳這麼一說,確實……」
「另一方面,如果我們是虛構的角色,這就代表著我們沒有自由意志嗎?當創作者讓我們執行一個動作時,究竟是創作者的自由意志迫使虛構的我們必須執行這個動作,又或是我們的自由意志所產生的上一項行為驅使創作者不得不寫出下一個合理的動作?如果從第二個觀點來看的話,或許創作者才是被控制的一方也說不定呢?」
「不過,這應該無法證明吧?」
面對天晴劈哩啪啦講了一大串,我那被bug折騰好幾個小時的大腦實在沒辦法給出一些有意義的討論。
「沒錯,目前是。」
「目前?」
「所以我打算秘密完成一個厲害的悖論。」
「喔?」
「第四面牆悖論(The Fourth Wall Paradox)──我打算這麼稱呼它。這將使我們可以與創造我們的創作者……假定存在的話……產生聯繫甚至是對話,進而證明我們是否為虛構人物,甚至去影響這個世界的法則。怎麼樣?聽起來很厲害吧?」
天晴翹著鼻子,志得意滿的向我分享她那偉大的計畫。
「啊啊真了不起,那麼就請妳好好加……嘿!等等。妳剛剛說這是個秘密計畫,那幹麻跟我講?」
我發覺一絲不對勁。
「嗯?那還用問?你也是計畫的一份子啊!」
「噗!喂喂喂我可還沒答……」
「總之──」
我本來還想反抗一下的,但最終還是被她強硬地打斷,於是接下來我就只有閉嘴接受天晴的指示這個選擇了。
「這是個秘密計畫,當然不能上傳到雲端避免被發現,所以我的未完成品會存在這裡。」她在我面前甩了甩一個鑰匙形狀的迷你機器人。
「順帶一提,如果你能找到這把鑰匙控制的『開關』,可以觸發很有趣的能力──『悖論具現』喲!」她還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我那超過負載量的腦袋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了。
「之後如果出了什麼問題,你一定要負起責任幫我喔?」
「是是是……」
嗯,我想,我那時一定已經放棄治療了。
「好嚕!那我們下班去吃飯吧!先說喔,海南雞飯pass!」
她拍了下我的肩膀,就一溜煙跑到了研究室門口。
「嗯,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唯獨這句話,完全沒有以往的俏皮有活力,反倒像是遠方樹叢中貓咪對著什麼撒嬌似的,幾乎讓人聽不見,彷彿不想被我知道一樣。
但我當時其實聽得再清楚不過,天晴的聲音,再怎麼樣,我都會想辦法聽見。
只是那時我沒有特別說出來罷了。
所以我才能在她那天寄出的信件中,找到這把鑰匙與腰帶藏匿之處的暗碼,讓我可以使用那項特殊能力。
所以我才能在她幫辯論機器人加的程式碼中,找到啟動第四面牆悖論的線索,讓我得知這個世界的真相。
所以我才會單槍匹馬殺入邏管局的研究中心,只是為了將天晴帶回屬於我們的日常。
天晴──
我一定會救妳的。
-
我用了結保全機器人所搶來的門禁卡刷進研究中心的大門,不出所料,裡面等著我的,是一整個小隊的警衛機器人。
「唉呀呀。」
我搔了搔頭,說實話我不是很想動粗,但這是沒辦法的事。
「開啟──βίος──」
「Authorized.」
腰帶間冷酷的電子音效提示的同時,我的耳邊響起了充滿節奏感的音樂旋律,緊接著便是女歌手充滿力量的放聲演唱──
「……全隊射擊!」
沒有等待我做其他反應,帶頭的警衛機器人毫不猶豫的下達了對我攻擊的指令──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如暴雨般密集的子彈鋪天蓋地,從視線所及的每個角落對著我的方向襲來,只需要一眨眼的時間,便足以將我打成人形的蜂窩──
不過,幸好。
對於他們的這種攻擊,我早已預料到了。
「The Arrow Paradox Ability.」
「Authorized.」
我舉起自己的左手,讓手掌對向直飛而來的子彈──
就在子彈接近我的身體不到十公尺時,所有的子彈不約而同停了下來。
更精確的說法是,靜止於半空中。
「什麼!?」「太扯了吧?」「開什麼玩笑!」
「……飛矢不動。」
聽到警衛機器人們紛紛發出慌亂而驚恐的聲音,我的嘴角微微一笑。
「冷靜!」他們的隊長很快便收起了驚訝。「如果槍械沒用,就用近身肉搏制伏他!」
於是下一秒,所有機器人全都朝著我的方向飛撲而來。
「呵。」
「The Dichotomy Paradox Ability.」
「Authorized.」
我彈了個響指,於是下個瞬間──
所有機器人的身體都像是被隱形的繩索束縛住一樣,半分都無法動彈;至於已經移動到一半的,則是維持著剛剛的姿勢而向前撲倒。
「這又是怎麼回事……」
「呼。」我蹲到唯一一個還能說話的機器人,也就是他們的隊長面前:「在這個悖論的作用下,運動是不可能開始的」
「不可能……芝諾的悖論都已經被解開多久了……就算我們只是警衛機器人,憑我們的演算能力也能……」
「那麼,大概就是『神』的旨意吧。」
我皺起眉頭,苦笑了兩下。
第四面牆悖論是不能被公開的。至少,不是現在。
「神……?」
「嗯。」
我站了起來,繼續往研究中心的內部前進。
「我見過了。」
-
「看來,你就是入侵者吧。」
當我利用Ship of Theseus的能力將某扇門輕輕鬆鬆破壞掉之後,出現了一位留著大鬍子的削瘦男人,擋到我的面前。
「又是個麻煩的傢伙嗎?」
我停下腳步,有點不耐煩地搖搖頭。
「我是悖論內嵌實驗體九號Barber,我現在宣告──」
「我只會殺死所有不願意自殺之人。」
隨後,男人沒有理會我的低語,逕自從腰間抽出兩把匕首。
「逆向詭論:在這個空間中,所有不願意自殺之人,都將被我殺死。」說完,那兩把匕首開始發出微微的光芒。「接受你的死期吧,入侵者。」
下一秒,男人與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我飛馳而來──
「Démon de Laplace.」
「Authorized.」
發動這項能力之後,我在一瞬間內便看穿了他所有的攻擊位置,輕輕鬆鬆閃過了所有襲擊。
「這個,稱得上是悖論嗎?」
大鬍子男人停下動作,歪著頭,似乎有些不解。
「管他的,我不在乎。」但我只是對著他吐了舌頭,笑了笑。「神也不在乎。」
「哼。」
聽完之後,男人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以更加凌厲的攻擊向我招呼而來。
但是對於能夠預測空間中所有分子運動的我而言,一切都是徒勞,他所有下一步的攻擊我通通瞭若指掌。
只不過,這麼下去也只是無止盡的長打,誰也贏不了誰,所以──
「Sleeping Beauty problem.」
「Authorized.」
就在男人再一次近身到我面前時,我的手在他的視線前方晃了一下,彈了個響指──
然後,同一時間,男人便昏睡過去了。
等他完全癱軟在地之後,我從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幣,向半空一擲;很快的,硬幣落到了男人熟睡的臉龐旁邊。
「看來,你會醒來兩次。」
我拾起那枚硬幣,重新放回口袋裡。
「不過也已經是明天跟後天的事了。」
-
順著地圖,我總算來到了主任辦公室的門口,我百分之百確信,天晴就在這個地方。
因為是創作者告訴我的。
但果不其然,門口也有個守衛,他有著飄散的長髮與細長的面孔,但從外觀上倒是難以分辨是男是女。
「哈囉~小弟。如果你要找謝主任的話,麻煩明天再來喔。等等十二點整的時候主任要親自處決一個壞女孩呢!真是期待~喔哈哈哈哈哈哈~」
充滿魔性而瘋狂的嗓音自那傢伙的方向擴散過來,同時,原先盤坐在地的他起了身,出乎意料的,是個猶如竹竿一般,異常高瘦的傢伙。
「讓開。」
「哎呀?看來你也是不聽話的壞男孩囉?那就讓人家陪你玩玩吧~」
對方的嘴角邊突然泛起一陣狂笑。
「悖論內嵌實驗體二號Crete,我現在宣告──」
「我所說一切皆為假。」
說完,他舔了一下嘴唇。
「逆向詭論:只要由我所說出的事實,都會變成假的。」
「……!」
聽到他的宣告,我的心頭暗自驚了一下,很顯然的,這個傢伙擁有的大概是扭曲現實的能力。
我嚥了口唾液,繃緊神經,靜靜的等待他出招,同時思考著手頭還有哪項能力還沒使用過的。
「別緊張嘛小弟~人家可是一點都不想把你殺掉喔~」
「看見你挺立著站在那堅硬地板上的雄姿,人家其實很心動的喔~」
他瞇起眼睛,臉上滿滿的是無窮盡的邪笑。
在這個空間中的某處,傳來一聲清脆的金屬敲擊聲。
正當我還在思考這句話的不對勁之處時,我的雙腳卻是先察覺到了──
地板不知何時變得柔軟不堪。
這使得我重心開始傾倒,令我不得不趕緊後退好幾步,但就在此時……
「唉呀?你再這樣繼續往後退,就會離開我的關愛囉?」
就在他說完的下個瞬間,伴隨著同樣的金屬聲,我的背後感受一陣冰涼的觸感。
我的身後憑空出現一道牆,完全阻隔了僅有的退路。
這下可麻煩了。
「看看你,好手好腳的小鮮肉,人家可是最喜歡玩弄的呦~」
但對方絲毫沒有讓我喘息的時間,緊接著說出這句話。
同樣的,在那金屬聲響起後,頓時我感覺到一份強大的異樣,我的額頭開始滲出冷汗,正當我下意識的要將汗水揮去之時,我才發現這份異樣感的來源──
我的雙手消失不見了。
「該死的!」
「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與我憤怒而扭曲的表情形成強烈對比,那個傢伙的臉上所洋溢的卻是愉悅無比的狂氣笑容,甚至已經笑到口水都從嘴角滲了出來。
不行。
再讓他繼續說下去,恐怕我整個人都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無蹤。
沒辦法了,如果不搞定這傢伙,就連天晴都見不到了。
「本來想留著這招的……」
「嗯?」
我大力吸了一口氣,喊出聲來。
「Omnipotence Paradox Ability.」
「……Authorized.」
啟動能力的瞬間,我用力朝地板一踏,一股震動劃過這個空間的每一分角落──
地板恢復原本的堅固。
後方的牆壁消失無蹤。
我的雙手,也重新被我掌控。
同時,在我與那傢伙之間憑空出現一顆巨石,朝他的方向飛去──
「好大好重的石頭喔。」
不過就在對方說出這句話的下一秒,金屬聲響起,只有一顆小碎石輕輕彈在他的胸口上。
「……」
「……現實扭曲。」
「唉呦~人家好怕喔~這下子要輸給小弟了啦~」
發現自己的伎倆被我所破解,那傢伙的臉色僵了一會兒,但隨即開始漫不經心捲著自己的髮尾。
此時,是我笑了。
「沒錯。」
「……?」
「我也要宣告,這句話將使你當不成『說謊者』!」
「啊?」
「說謊者悖論……我當然是有備而來。看好囉──」
「Don Quijote Paradox Ability.」
「Authorized.」
接著,對方的腳下憑空浮現一座橋。
「……!」
那傢伙的臉色突然變得驚恐萬分,交雜著些許憤怒與憎恨。
「告訴我吧,你擋在這扇門前的目的是什麼?不誠實,可是會被處以絞刑的喔?」
「咕……」
那傢伙面色猙獰,咬牙切齒著,但卻說不出半句話。
他也很清楚,身為「說謊者」的自己一旦開了口,就只有死路一條──
於是,我帶著得意的微笑從他的身邊掠過,瞧都沒有瞧一眼。
然後,「砰」的一聲,我的雙手重重推開辦公室大門。
-
十分鐘前──
謝主任看著監視器的畫面,研究中心裡一團亂的景象。
但他卻絲毫不在意這一切,臉上泛著的卻是滿滿的、若有所思的笑容。
「看,那個傻小子果然來了。」
謝主任將螢幕轉了90度,讓不遠處的少女可以看到監視器畫面。
天晴瞪大了瞳孔,原本緊閉的雙唇微微的鬆開,似乎想說些什麼。她正被反綁在一張金屬椅上,但看起來精神倒是挺不錯的。
「做為最完美的人工智慧的載體,世界上所有悖論的樞紐──天晴,妳可真是完成了一個了不起的悖論。足以證明我們是虛構世界,足以接觸創作者,足以改變一切世界法則──The Fourth Wall Paradox。」
「當然,這是個世界上最危險的東西,所以才迷人,所以才更讓人想得到。畢竟,能夠接觸創作者,幾乎就等同於是比擬神的存在,不是嗎?」
「我很清楚,要是脅迫妳交出來,妳大概拚死也會把成品給毀了。所以,利用了那個傻小子對妳的感情。不過他大概作夢也沒想到,他所心儀的女孩子,不過就是個人工智慧,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人類。」
「而等一下,我還要妳親自毀掉他。」
謝主任從抽屜裡取出一支針筒,對著無法動彈的少女手臂注射下去。
「你幹麻?臭老頭!」
「悖論內嵌試劑The Last of Us Paradox。」
謝主任隨手將注射完的針筒丟到垃圾桶,繼續說。
「這個悖論源自於過去某款電玩遊戲的結局。意思是『乍看之下是有選擇的問句,實際上選擇者卻是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
「等一下,就把之前提過的,妳對那個傻小子說過的那句話再一次的說出來。」
「否則,當這把槍內的『逆悖論子彈』擊中身為世界上所有悖論樞紐的妳時,或許將會引發第二次的『零日事件』也說不定呢。」
「聽話。為了地球上所有無辜的人們──」
「以及我的宿願。」
彷彿是提前慶祝似的,謝主任為自己倒了杯白蘭地,一飲而盡。
-
「呦,年輕人。幾天不見,你可變成不太一樣啦!」
見到我的闖入,總是被稱為謝主任的中年男人卻是手插口袋,不慌不忙的向我打招呼,就像是一段時間不見的老朋友似的。
但是我可沒空管這麼多,我看了一眼被反綁著,低著頭,嘴唇緊閉的天晴,聲色俱厲的回話。
「廢話少說,把天晴還來,我就走。」
謝主任卻是閉上雙眼,聳了聳肩。
「這個嘛,你自己問她囉。」
「……?」
出乎意料的,他藏在口袋中的左手動了一下,好像是按了什麼按扭。
下一秒,天晴背後的電子鎖「嗶嗶」的一聲解開了。
但繩索鬆開滑落之後,天晴並沒有馬上起身,而是慢吞吞的揉了揉自己被久綁而稍微發紅的手腕。
稍微沉默一會兒之後,她還是低著頭,沒有正眼看我,小小聲地說話。
「你、你幹麻來啦……」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天晴,怪新鮮的。
我輕輕吐了口氣。
「……來邀妳一起去新北耶誕城啊,到今天晚上而已喔。」
「……」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而且那個時候答應過妳了。」
「什麼啊……」
我看到,她開始不斷用手背擦拭自己的鼻子。
「我一定會來救妳的。」
「笨蛋……」
我聽到,她的聲音開始顫抖、開始梗塞。
「天晴。」
「幹……幹嘛……」
「我喜歡妳。」
「嗚……」
水,滴落她的兩腿之間。
這真是個糟糕的告白場景。
比在研究室那次糟糕百倍。
但即使如此──
「很好,就是這樣。」
謝主任的聲音冷不防響起。
「……」
我視線凌厲的瞪了他,真是個不會看氣氛的人。
「把當時的那句話說出來吧。發動The Last of Us Paradox。」
雖然我不曉得謝主任說的是什麼,但直覺告訴我,這傢伙不先解決不行。
於是,我準備發動能力──
咚!
然而令我驚訝的是,隨著一聲沉悶的鼓聲響起,我要發出指令的語句卻像是卡在喉嚨深處似的,怎麼樣也出不來……
「呵呵。能力被封住了吧。」
「這就是這間辦公室所安裝的固有悖論──GameStop Paradox。」
「源自於過去股票散戶與華爾街大戶們的較勁,意思是『無論用何等卑劣的手段都無所謂,總之只准莊家贏』。而在這個空間中,我就是莊家,所以再怎麼樣你都無法傷到我的!」
「那麼,被稱為天晴的人工智慧啊,跟那時一樣,用『那兩個字』回應這位年輕人的話語吧!引領著他步向深淵!」
我的目光投向天晴。
此時的她,雙手用力抱著低垂的頭。
她腿上的布料,已經濕潤了一大片。
然後,很緩慢的,非常緩慢的……
她開了口──
「……嗚……」
「……去……去……」
「去──」
「──」
天晴的話語卡在喉頭,我很清楚她想要說什麼,也很清楚她正極力壓抑自己,避免把話給說完。
趁著這段空檔,我總算從GameStop Paradox的衝擊中恢復思考,按下了掛在腰帶上錄音筆的播放按鈕。
「Moravec's Paradox Ability.」
我的聲音,通過電子與機械構造再度演繹後,響遍了謝主任的辦公室。
「……Authorized.」
「莫拉維克悖論......原來如此,你果然和這人工智慧一樣,喜歡偷偷搞一些小動作。」
謝主任皺起了眉頭。
「這可難辦了,不只意外考試悖論,有關你研究編號的申報又要重新編列,那就有可能連圖書管理悖論都會被觸發了呢。」
想必是有把握自己不會被傷到,謝主任依然不見一絲動搖,但我才不管這些,繼續撥放下一個檔案。
「The Moving Rows Paradox Ability.」
「Authorized.」
時間靜止了。
正確來說,在這悖論中,停止的是謝主任和天晴的時間,而身為觀眾位的我則是不受影響。
看來散戶所扔出的石頭,多少還是能濺出一些水花,一方面可以封住謝主任的行動,一方面讓天晴的時間也能夠一併暫停,雖然不曉得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就算不依靠創作者給我的直覺,那也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只不過我依然沒辦法干涉謝主任和天晴更多,遊行隊伍悖論充其量只能做到這樣,而且根據GameStop Paradox,莊家的手段只會更加下三濫,這種古典的悖論應該是沒辦法維持多久。
我下定了決心,撥放錄音筆中的最後一個檔案。
「The Fourth Wall Paradox Ability.」
「Authorized.」
象徵認證的電子音效響起,而我則完全無法預期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在這種狀況下,也只能相信天晴的悖論、賭上一把了。
-
『呃、哈囉?』
第四面牆悖論啟動後,我來到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正確來說是連視覺、聽覺等五感都無法具體回饋的地方。
於此同時,一個聲音──又或者說,一句話、一個概念──就這樣直接竄進我的腦中,我也嘗試回應這個招呼,在心中默默想著:「你好,你就是創作者嗎?」
『呃、姑且算是?』
「你不能用問題回答問題。」
「還有,這空間又是怎麼回事?」
『好吧,我是「目前」的創作者沒錯。』
我可以想像得出來,被我稱為創作者的聲音主人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
『至於這個空間,沒辦法,我沒想好要寫什麼景比較合適。』
剎那間,我的感官明朗了起來,我發現我正坐在一間古樸的咖啡廳中,外頭是如舊倫敦街頭一般,有著磚石路面、英國紳士、以及傳統街燈的場景。
咖啡廳內傳來悠揚的鋼琴曲目,而外頭正下著雨,大小適中的雨,稀哩嘩啦的雨聲,搭配令人舒暢的鋼琴伴奏,如果不是這種緊要關頭,我應該會很享受這個空間,這可以讓我緩解研究遇到瓶頸時的緊繃。
「這是?」我指著面前的杯子問道。
『菊花普洱,我正在喝的飲料。』
『至於這場景和音樂,是我創作時聽的音樂,以及那首曲子的背景圖。』
「你就讓我一個人坐在這種環境中自言自語嗎?」
『反正都是直接傳遞想法給你,這種小事就別太介意了。』
「哈啊……」
我端起菊花普洱,喝了一口,冷的。
『喔,那是手搖飲料店的產物,微糖去冰。』
「該談談正事了吧?」這創作者不知為何讓我感到有些煩躁。
「嘿,我可沒這樣想!」
『嗯?可是按照前面的脈絡發展,你應該會有這種情緒才是。』
「並沒有……好吧現在可能有了。」
『問題來了:你上一句的反駁,究竟是我的自由意志迫使你必須說出這句話,又或是你的自由意志,驅使我不得不讓你說出這句話?』
「我不知道,還有不要拿天晴講過的話再來煩我一次。」
『噢,真不好意思。』
「……兩者皆是。」
『嗯?』
「你剛才的問題啊,兩者皆是難道就不行嗎?」
「為什麼就非得執著於得出一個答案呢?」
『或許是吧。』這名創作者似乎正笑著回答我。『如果是客觀的回答,應該會是前者吧?但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劇情又會過於死板、充滿著御都合主義。』
『與其讓角色成為創作者的棋子,不如好好地想想,角色之間的個性、會如何行動、以及他們的好惡。』
『人類是如此鮮活地存在著、活著,而想要讓筆下的角色也如此鮮活,恐怕就得想像「他們」擁有自由意志,能夠做出合理或合乎個性的行動,進而迫使我下筆。』
『你打破了第四面牆,在這邊和我相互詰問,或許就是這種兩面性的最佳印證。』
「那都多虧了天晴所開發的悖論──對了,我不是來哈啦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既然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那就好辦多了。」
『不過,我這邊也有點棘手。』
『首先是距離截稿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那絕對是你的問題。」如果有情緒表現的話,我現在應該是額頭青筋微露的不悅狀態──對,就像是這樣,謝了,創作者。
『好啦,這我認栽,不過這還算小事,反正只要少睡幾個小時就會有時間了。』
『比較頭痛的,還是現在這個狀態吧?』
咖啡廳內的電視出現了一個熟悉的畫面,那是謝主任的辦公室,我可以看到謝主任、天晴、還有我,我們的身影就像是定格的投影片那樣,一動也不動。
『老實說,我光是寫到這邊、和你對話,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但結局該如何寫我倒是想好了。』
「你倒是先補上中間的過程啊!」
『這就是我頭痛的地方,整個局面有些尷尬,以將棋術語來說是逆王手,以象棋術語來說是將軍,但依然還有轉圜的餘地,不到無路可走。』
『首先,謝主任的辦公室有著近乎無敵的力量,你的全能悖論也用過了,依照前面的敘述看來,應該是沒辦法使用相同的能力。』
『其次是天晴,她現在的狀況有點尷尬,我不能暴雷,暴雷警察會生氣,但這樣下去你早晚會死──』
「你這樣不就是暴雷了嗎。」
『啊、糟糕。』
「不、無所謂了,反正我也大概猜到會是這種下場。」
『其實我蠻想吐槽的,為什麼你會在那種狀況下告白?還有謝主任又怎麼會料到你會告白?』
「謝主任那邊我不太清楚,但順著對話下來不是很合理嗎?我是指告白。」
『要不是這裡沒有貼圖可以用,我還真想回你一個:lunatic:。』
「那啥?」
『別在意,Slack上的小小圖片罷了,通常是拿來吐槽令人無言或極度扯蛋的狀況。』
『總之,我已經知道你的腦迴路有點不太正常了,畢竟你是會在實驗室就冷不防對女生告白的人;至於謝主任這邊我還是有點無法接受,看來得留到檢討會上問問三家了。』
「三家?」連續說出一堆莫名其妙的單詞,我看這創作者也沒啥資格說我不正常。
『你可以想像成前一位創作者──咳咳、離題了,不管怎麼說,就算謝主任那邊可以安全下莊好了,之後還是有天晴這個難關在。』
『最後還有個問題。』
『我不懂哲學和神學,邏輯和悖論什麼的更是一竅不通,因此前述的兩個問題,我實在想不到要用什麼悖論去解決。』
這創作者如果在我眼前,他應該會擺出那兩手一攤的經典動作。
「怎麼可能?那我錄音筆裡面那堆檔案都是假的嗎?」
「你自己回想一下,那個莫拉維克悖論還有那個遊行隊伍悖論。」
『錄音筆裡面的東西好解決啦,反正你知識量一定夠,只是門檻在我這邊,我不懂那些東西,你也就不可能用。』
『至於你剛剛提的,有種東西叫Google,挺方便的。』
「那你就快去給我Google啊!」我氣到有點想翻桌了,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別氣嘛,既然你都來找我了,就來討論一下,該如何把故事從這困境接軌到結局吧。』
「我才應該是求助的一方吧。」
『畢竟也不可能唐突把故事收掉,你想想,如果謝主任這時候良心發現,下跪向你們認錯,同時天晴那看起來和麻知病有87%像的症頭又突然好了,你們兩個開開心心地去耶誕城,然後你在回程捷運上向她告白,之後又被她拒絕,你想這故事能看嗎?』
「是有點怪……等等我為什麼得在回程捷運上向她告白?」
『我認為,一個在實驗室和謝主任辦公室告白的男人,有很高的機會會這麼做,進而對可憐的女孩發起攻勢。』
我無法反駁。
前面的創作者到底都寫了些什麼啊?!
「好吧,那夢解呢?」
『駁回,寫出夢解我大概就得喝苦茶了吧。』
『話說浪費了這麼多篇幅,如果我沒有給出一個可以交代的結局,應該也在劫難逃了。』
誰管你啊!
我感到有些脫力,眼神空洞地看著玻璃窗,數著上面的雨滴。
「那你還會些什麼?」
『莫蘭上校沒有給我預言,他只告訴我要用愛收尾……說到預言,我倒是看過一點假面騎士。』
「那啥……你該不會想把那個龍套解說役給復活吧。」
『不會的啦,真這樣做的話,我想這就不是喝茶可以解決的問題了,況且那部我沒有看完。』
「沒有看完?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算了。」
『好啦,打起精神,讓我們重新整理一次。』
「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吧。」
『我對於結局有些想法,但又必須解決謝主任以及天晴的困境……』
「……同時還得包含過去發展的內容,在前面幾家的脈絡底下合理地讓故事結束,還不能用夢解。」
「真是謝謝你給我的臺詞啊。」
『也謝謝你不繼續問「前面幾家」之類的到底是什麼。』
「這下可真的難辦了。」我癱坐回沙發上,呈現大字型,整顆頭向後枕,陷入柔軟的沙發中。「如果可以修改過去的內容就好了。」
『這也不行呢,已經寫好的故事是無法更動的。』
「唉,而且就算能平安離開,我想還是會被追殺吧?難不成只能躲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了嗎?」
『嗯……?或許可行喔。』
「你指的是?」
『到一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
「怎麼可能?」我不禁露出了苦笑。「事情鬧這麼大,邏管局不通緝我們才有鬼呢。」
『總之我有點想法了,你就照我的指示做就好。』
「那謝主任那邊呢?還有天晴的狀況又該如何是好?」
『這個啊?說來慚愧,我直到剛剛才發現某個敘述上的漏洞,我想天晴應該是沒事。』
「什麼意思?」我已經不知道提了多少類似的問句了,和這創作者對話怎麼這麼累啊。
『反正你等一下就會知道了,我也是太晚發現盲點,寫到這邊才想到可以這樣解決。』
『至於謝主任,我剛剛Google到了解法──我是說,就交給天晴超人吧!』
見到我露出懷疑的眼神,那創作者又重複了一次。
『就算不相信我,你也得相信你喜歡的人吧?』
「唉,我知道了,沒想到我秉持著這個想法,啟動了第四面牆悖論,最後還是得到一樣的結論啊。」
『別這樣說,和你閒聊我倒是挺愉快的,畢竟這可是難得的寫作體驗啊。』
「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創作者。」
『好啦,這次真的該說再見了,我已經浪費夠多字數了。』
我重新望向電視,可以見到滑鼠游標在畫面上移動,接著按下了撥放的按鈕。
幾乎是同一時間,周圍的環境開始崩毀,切割成有如蜘蛛網般的碎片、而後消失,讓我的五感又重新回歸虛無。
『別太執著於告白,多留點心思在對方身上──嗯哼,話就說到這。』
『總之,先預祝兩位幸福啦!』
在意識逐漸遠去的前一刻,我的腦海中彷彿飄來了創作者的話語,伴隨著我脫離第四面牆悖論的世界。
-
我的意識回歸謝主任的辦公室,而房間內的狀況依舊。
一如預期的,因為GameStop Paradox的胖虎莊家理論,眼前的兩人很快就解除了時間停滯的狀態。
「遊行隊伍悖論……有意思。」謝主任依然面不改色。「原來這就是時間被停止的感覺嗎,不過這還是沒辦法傷到我分毫,等待你的命運也不會因而改變。」
他往酒杯內重新斟滿了白蘭地,接著對天晴說道:「我說妳這人工智慧,差不多快沒辦法堅持了吧?橫豎都逃不了了,就快點給這年輕人一個痛快吧!」
「去──」
「去你個香蕉大頭鬼啦,臭、老、頭!」
天晴轉過頭,破涕為笑,對謝主任做了個或許是史上最髒的鬼臉,充滿了鼻水和唾沫的鬼臉。
「什──」
至於謝主任,或許是因為太過震驚,以至於他根本沒有對這個鬼臉產生反應。
「──不可能!怎麼會這樣?為什麼The Last of Us Paradox沒有發動!?」
「你真的是大笨蛋耶,把這麼有名的事件做成試劑,卻疏於確認,看來主任也是老了呢。」
天晴自顧自地說著,隨手抄起辦公桌上的紙張擦了擦臉,同時踩著輕快的步伐來到我面前。
「『乍看之下是有選擇的問句,實際上選擇者卻是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這句話啊,是在講2代的事件喔,我想你應該是弄了兩管試劑,卻沒有分清楚這之間的差異吧?」
天晴回過頭去,嫣然一笑,只見主任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他慌忙地打開抽屜,從中翻出了另一管試劑,上面大大地標示著Part II的字樣。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頑皮狗你他媽的算計我啊!!!」
謝主任已經顧不得什麼形象或人設了,憤怒的他猛地一抓,就把那管試劑給捏爆,要不是有著GameStop Paradox,恐怕他現在還會感受到物理上的疼痛。
「呼……呼……沒關係,只要有這固有悖論,我就是毫無破綻,讓你們交出東西來也是遲早的事。」
「嗯──不一定吧?」
叭答。
一個清脆的金屬聲傳來,天晴從口袋裡掏出了某個形似徽章的物體,貼到了辦公室的牆上。
「人類最大的矛盾啊,就是容易輕信自己的矛或盾,認為它們是所向披靡的。」
天晴慢悠悠地說著,而謝主任則是毫無徵兆地雙腿一軟、趴跪在地上。
「妳……妳做了……什麼,哈啊……哈啊……」
「悖論實驗道具No.27,三元悖論空間(Mundellian Trilemma Space)。」
「你能保有莊家耍賴的特權,那是因為身處於資本自由進出的環境,且擁有貨幣獨立自主的政策。」
「但在這理論的三件事情中,你只能取其二,也因此我只要讓貨幣無法獨立自主,莊家的價值就蕩然無存,而是任由其他貨幣的持有者宰割。」
「呵呵,想必你現在光是要維持住呼吸就很痛苦了吧?」
嗚哇……沒想到天晴生起氣來是這麼恐怖,兩相比對之下,她對我還真是溫柔啊。
「接下來就得靠你囉。」天晴轉過頭來,笑著對我說道。
「我?」因為GameStop Paradox式微,我現在也總算能夠發出聲音了。「我還能怎麼辦啊……等等!」
我想起了和創作者的對話,連忙拿起錄音筆,只見其中一個錄音檔的檔名不斷閃爍。
「噗哈,這根本稱不上是悖論吧!」
天晴湊了過來,看著我認真輸入的檔名,忍不住笑了出來。
「管他的,我不在乎。」我吐了吐舌頭,笑了笑。「畢竟連三家都不在乎了。」
「三家?那什麼意思?」
「你就想像成是前一位創作者,我是這麼聽說的啦。」
「好喔。」她眨了眨眼、輕快地回應道:「不過因為這個的影響範圍實在太大,可能還得麻煩某位身為奇點的人工智慧幫忙呢?」
「說什麼呢,不就是妳嗎?」
「哼,當然是刻意說給你這個大木頭聽的啦。」
「天晴。」
「幹嘛?」
「我喜……算了,現在不是時候。」
我搖了搖頭,忍住想告白的衝動,將天晴所製造的鑰匙握在手上,同時牽起了她的手。
「那就開始吧。」只見她耳根有點泛紅,點了點頭。「我們最初,也是最後的悖論。」
「別說得那麼不吉利。」她騰出空的那隻手,輕拍了我的額頭。「我還有很多悖論想和你一起完成呢,笨蛋。」
「好好,想想也是,畢竟這次連悖論都稱不上呢。」
我們互相凝視許久,幾乎是同時,吐出了那個關鍵字。
「「Mandela Effect」」
「Authorized.」
世界以我們為中心,發生了小小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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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我不太記得我們是怎麼離開新竹的。
回過神來,我和天晴就已經在通往北部的高鐵上,即使這旅途雖短,但天晴依然是靠著椅背睡得香甜,看來發動曼德拉效應、改寫認知所消耗的能量確實巨大。
我們犧牲掉了第四面牆悖論,以及天晴所開發的道具。雖然這世界已經不會再覬覦天晴了,現在所有人,包含邏管局在內,都不認為天晴是個人工智慧,也不認為她會導致什麼無可挽回的矛盾,但我們還是想毀掉問題的根源,反正只要天晴願意,哪天心血來潮又開發出一樣的東西,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六點剛過,我搖醒沉睡中的天晴,牽著她出了高鐵站,同時把門票遞給了她。
新北耶誕城的門票,只到今晚。
她依然是一臉睡眼惺忪,打著呵欠接過票,和我約了八點在捷運板橋站的2號出口碰頭,說是要先回去整理一下。
我目送著她坐上捷運,自己也坐上回家的線路,同時打開手機中的新北耶誕城地圖,思考著該如何告白。
「……在耶誕樹下……不行,這太老套。要不換成在光雕秀上……這會不會太俗氣啊?」
左思右想苦無良策,恍惚之間,一個念頭闖進了我的腦海。
『別太執著於告白,多留點心思在對方身上。』
想起來了,那個奇怪的傢伙給我的忠告。
留點心思……難道是得送什麼禮物嗎?
說起來,我們還真沒送過對方什麼東西,慶祝的時候多半是請對方吃頓大餐,或者一起去哪裡玩,實體的物品還真沒送過幾樣。
不對,仔細想想還是有的,記得是我剛進實驗室的時候,天晴送了我一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不僅是精裝版,還特別包上了手工的布製書套。由於那本書的內容我早就滾瓜爛熟, 包含尼采本人的思想和經歷也是,因此那份禮物,我只當成是特別具有紀念意義的物品,小心翼翼地收藏在書架上,根本沒打開看過。
不過說也奇怪,天晴好像特別喜歡那本書,每次來我家玩都會拿起來看。
一邊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右手一邊漫無目的地滑著手機,偶然間傳來的震動把我拉回現實,我看著手機上跳出的提示訊息,那是教授寄給我的電子郵件,我不用打開就大概能猜到,多半是為了實驗室被弄亂的事而寄信──
──等等。
一個讓人心臟怦怦直跳的想法油然而生。
搞不好──不,一定是的。
捷運到站,我三步併作兩步刷卡、離站、以我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回家中。
一直都很清楚她的小把戲,怎麼會沒有發現呢?
我的腦袋亂成一團,一直重複閃過天晴寄給我的電子郵件內容,身體則是自動自發地向著書房前進。
在拿到天晴送我的那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後,我有些顫抖地取下那精緻的書套。
"我喜歡你。"
從中掉下來的那張紙寫著這幾個斗大的字,旁邊還標註了日期,正是她送我這本書的那天。
翻到背面,則是有如借書證一般,寫著一排密密麻麻的文字。
"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啦!笨蛋:p"
"吼!到底有沒有在看我送的書啦!"
接下來的內容都是差不多的吐槽,每句話旁都還加註了日期。
透過這些文字,我可以想像她那充滿豐沛感情的表情,就像真的在我耳邊抱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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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還很充裕,這我知道。
她可能也還沒到,或許吧。
但我就是坐不住,沒辦法等待每一分每一秒、恨不得現在就和她見面。
上了大學之後、認識天晴之後、喜歡上她之後、進了實驗室之後。
無論是什麼時候,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激動與忐忑,身為一個靠邏輯吃飯、用辯證演繹一切的人,竟然也會有如此不切實際、期待奇蹟的時候。
離約好的八點還有一小時多,我下了計程車,在會合地點四處張望,試圖尋找那熟悉的身影。
也許。
也許這就是奇蹟吧。
在遠離會場的那段樓梯上頭,我看見了那個女孩。
她正坐在階梯上,倚著扶手打著瞌睡,看來她是真的累壞了,同時又為了避免在家睡過頭,一換好衣服就來到這裡等待。
而我也不想出聲喚醒,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睡臉。
人工智慧會夢見我這塊大木頭嗎?這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再度見到她後,方才的焦躁與渴求竟然都煙消雲散,現在的我只想好好地看著她、在她夢醒之時給出那遲來的答覆。
「……欸……是你……嗎?」
整點的煙火竄上夜空,綻放和巨響相襯的壯麗色彩,讓睡夢中的天晴微微睜開了眼。
她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慵懶地開啟手機的螢幕。
「到了的話就和我說一聲嘛……嗯?還有一個小時?」
「這麼早過來做什麼啦,笨──」
「天晴。」
「幹嘛?」
「我也喜歡妳。」
我舉起《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修正了那千篇一律的告白臺詞。
「太晚了啦──」
五光十色的煙火照耀下,穿著白色洋裝的天晴說出了和前一句話截然不同的任性臺詞,張開雙手向我撲了過來。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