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卡珊德拉被假釋出獄了。
從已經實施千年的無期徒刑中。
關於她為什麼沒有被判死刑,眾說紛紜。也有人對於她的出獄感到恐懼,甚至還有抗議的浪潮。下級天使紛紛將羽毛亂撒在人類城市中以表抗議,上級天使則緘口,魔女聚居的森林舉辦了大釜與青蛙乾屍的派對來慶祝。
無論如何,她仍然出來了。
阿薩謝爾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感到憤慨還是慶幸。在許多典籍中,明確的記載這個卡珊德拉千年前曾讓無數人染上青藍色的瘟疫,硬生生減半整個世界的人口。
但這也是千年前的事情了。阿薩謝爾年紀沒那麼大,他出生的年代比那場災難晚個百年,對這件事沒多大的感覺。就好像對著居住在永凍土的人抱怨熱浪的痛苦,毫無意義。
最重要的是,阿薩謝爾是看守卡珊德拉的專屬獄卒。卡珊德拉被關了多久,他也就看守了多久。也就是說,只要卡珊德拉假釋表現良好,阿薩謝爾就可以自由啦!至少現在就能夠出去透氣了。一想到這,阿薩謝爾忍不住哼起輕快的爵士小調。
當然,這是理想中的狀況。現實是骨感的。
──「怎麼回事,我一醒來你就把大麻煩帶回來了?」
阿薩謝爾的老夥伴,莫托,的男性嗓音冰冷的敲擊在阿薩謝爾的腦海中,銀白的筆身不停轉動,這是急躁的表現。
他只得苦笑著看向桌子對面那名身著冬裝的少女。米白色的長髮編著麻花辮,秀氣的面容對著未來充滿憧憬。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是那雙淡紫色的雙眼。
這名少女正是阿薩謝爾看守了千年的大魔女,卡珊德拉。
阿薩謝爾有著一頭紅髮綠眼,穿著一套正裝。他手上拿著一枝銀白色的雷射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雷射筆並沒有接觸到阿薩謝爾的皮膚,也就是漂浮在半空中。
他們正在一間木造的酒吧中。高聳的拱型頂部能看到螺旋的圓形木梯延伸到三樓,樓梯旁水晶吊燈輕輕搖擺。在正門的上方懸掛著雄鹿的頭顱,牠的鹿角上掛著燃燒的薰香,老闆每次都堅持那是獨角獸的角磨成的粉末。底下一張張桃花心木的方桌排列。
「哈哈……這個……」
「老實說清楚。」
「好吧。嗯──我想想,該從哪裡說起比較好呢。」阿薩謝爾的食指抵著下巴。現在的話語卡珊德拉是聽不到的。「你知道,我只是來這城市嘗嘗看麝香貓咖──」
「那是貓的大便。」
「──然後,我就被人搭訕了。他們自稱受到了『偉大意志』的眷顧,問我願不願意聆聽神的恩典。」阿薩謝爾說,「這聽來十分滑稽,也許能看到好戲,就跟過去看看。」
「接著?」
「普通的邪教。你懂的,跟我們遇過百分之八十的事件是同樣的類型。他們就只是想打著宗教的名義斂財。裡面的人員都是普通的、跟神秘搭不上半點邊的人類。」阿薩謝爾蹙眉。「問題是,我在裡面看到了她。」
他比了比卡珊德拉。她對他眨了眨眼睛。
「教主?邪教中堅幹部?」
「不是。若是那樣搞不好還好些。」阿薩謝爾聳肩。「我看到她的時候,她正要被騙走剛領出的打工費。」
莫托的反應遲了好幾十秒。「哈?」
銀白的雷射筆甚至在地上畫出幾個震驚的表情符號。
「差點連金融卡還有身分證明都交出去了。這是我千年來壓力最大的一次。」
「你確定不是反過來……」
「你看了就知道了。」阿薩謝爾彈指。空氣中彷彿有什麼停滯之物開始流轉。他露出職業性的溫暖笑容轉向卡珊德拉。「聽說您是為了信仰那個『偉大意志』才在剛剛那個地下室?」
「才不是呢!」卡珊德拉鼓起腮幫子。「我只是想研究『神秘』。」
「神秘?那是什麼,我有點好奇呢。」
啊,她眼前就站著兩個活生生的神秘。看守天使阿薩謝爾和銀筆莫托。阿薩謝爾有點好笑的想。
「就是,那些鬼魅幽靈啊,黑魔法啊,魔女女巫巫師啊。我相信他們一直都存在。那個偉大意志的聖所一定有他們的線索……」
「多麼有趣的想法。您為何會如此確信呢?畢竟,我從來沒見過足以佐證他們的證據。」
「這個嘛,我從來沒聽過會自稱『偉大意志』的存在。這聽起來就是真貨,毫無疑問。神秘一定存在,而這個『偉大意志』聽起來非常神秘。他如果不是的話,那我還真想不到有什麼東西會是。」
阿薩謝爾感到自己無懈可擊的笑容開始崩壞。
「您剛剛遇上的是詐騙犯。很有名的,『黃鼠狼之眼』,妳如果有關注過通緝犯的話……與其研究黑魔法的存在與否,不如多抓點通緝犯,還有賞金呢。」
「我理解。」卡珊德拉點頭。「畢竟先知總是孤獨的。」
阿薩謝爾再也無法維持溫暖的笑容。他再次彈指。現在卡珊德拉應該聽不到他和莫托的聲音,也看不到理應不會飛舞的銀色雷射筆,莫托。「看吧。」
「……」
「莫托?」
「訊息量有點大。」
「我不否認。」
半晌,莫托才開口。「卡珊德拉失憶了?」
「不曉得。」
「這個真的是卡珊德拉嗎?不是什麼冒牌貨?」
「你跟我一起看守她千年了,化成灰我們應該都不會認錯吧。」
「……」
阿薩謝爾清清嗓子。「在擔任獄卒的千年中,我並沒有確認她對於巫術的理解程度,也沒問過她對於青死病的看法。嗯……無法確認她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而我,你也知道,獄卒通常都會戴上假面。連聲音都會做特殊處理。」
「我有時會想,你真是個冷漠的人。」
「這點我不否認。」阿薩謝爾微笑。「莫托啊,我怎麼會知道堂堂大魔女會連詐騙犯和真正的神祕都分不出來?」
「也是。」
一天使一筆沉默良久。期間,阿薩謝爾招手招來一杯青檸啤酒推給大魔女。大魔女快樂的喝下。
「現在怎麼辦?畢竟我只是一枝筆。」
對。這是最麻煩的問題。如果卡珊德拉安分點就好了,他可以安心的離去,卡珊德拉最終能在監獄外好好生活,他可以安心的從看守大魔女的重任中脫離。雙贏的局面。
但如果卡珊德拉跟著邪教徒一起,開始興風作浪──
恐怕假釋就結束了吧。
上頭可不會聽他們的辯解。不會有任何慈悲。一旦假釋結束,他們都得回去。莫托也是。上頭在想什麼阿薩謝爾從來都沒能理解。要他說的話,卡珊德拉居然是這種貨色,這就說明很多問題了。怪不得之前天使一級審判法庭早就腐敗到骨子裡的謠言會滿天飛。之前他還以為是魔女新一波的輿論操控手段──她們一直擅長此道。
他和莫托都不想再待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墓穴中,靈魂彷彿漸漸腐蝕發霉。
糟透了。
「我們得把她導上正途。到底是不是失憶不是重點。」阿薩謝爾說。
即便他們天使千年前到底說了多少謊,那也不是他可以干涉的。
「行,怎麼做?」
「我還在思考……也許得要參照人類的做法。讓她接觸到魔女女巫,那些神秘的資訊可能不是好辦法。」
「嗯,這很有可能會被激進派拿來當作假釋期間行為不檢的證據。《驚!假釋不到五天的大魔女居然參和黑魔法的邪惡儀式!》,我都幫他們想好標題了。」
「他們一向都這麼蠢。」
只要能說服她就可以。阿薩謝爾彈指,決定再從卡珊德拉口中套出更多的資訊。資訊就是本錢,他和莫托才能制定更完善的計畫。
卡珊德拉眨眨眼。
「冒昧問一下,您為什麼願意跟著我走呢?」這裡是有點怪異的酒吧。任何有點腦袋的人都不會跟著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來到這種地方。
很遺憾的,卡珊德拉是例外。
「欸,這個嘛……剛剛你不是也在偉大意志的聖所裡嗎?」
「這我不否認。有一點我必須修正,我不會稱呼詐騙犯為偉大意志,太汙辱『偉大』的詞意了。」
「你剛剛、好像……我看得不是很清楚,那是巫術嗎?我看到了閃亮的光,然後、然後,他們就……」
莫托顫抖了一下。
阿薩謝爾不禁呼出好大一口氣。
被看到了!被看到他用神蹟解決邪教徒的瞬間!
他們剛擬定的粗略計畫,馬上就要破滅嗎!若是卡珊德拉接觸到神秘相關的東西,很有可能發展成最壞的事態!
「阿謝,魔術!魔術!」莫托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尖嘯。
魔術?不,但他們根本不會所謂的魔術啊。阿薩謝爾腦中忽然靈光乍現──
「那是魔術。」他清清嗓子。
「魔術?」
「實不相瞞,我其實是一個對於街頭藝術表演頗有研究的魔術師。妳應該知道魔術是什麼吧?用精巧的手法與機關欺騙觀眾的眼睛,有如魔法卻非魔法的一種戲法。」
卡珊德拉吞了吞口水。
「但是我看到了白光……」
「您有聽過『鎂』這種金屬嗎?」他從衣服的口袋掏出一小搓粉末,撒向空中。粉末忽地開始燃燒,發出炫目的白光。
好在他之前做足功課,翻過人類的書籍,在編理由上還有一定的心得,他口袋中還有磷粉鋅粉。雖然不知道人類是怎麼表演出魔術那麼精彩的戲法,重點是眼下的當口要想辦法蒙混過去!
「燃燒就會發出艷麗的光。是個精巧的小道具。」
「不,不是……還有神秘的花紋,花朵般的文字……」
「這個就要歸功於我的小道具了。」阿薩謝爾轉動莫托的筆蓋,筆尖立刻投射出絢爛的葡萄藤花紋和天使的語言,銀白的光點揮灑在空中,就像是煙火的尾聲。「看。很美吧。」
「我還看到了傳說中的天使,純白的光芒羽翼以及讚頌的詩歌──」
「那是這枝筆偶爾會骰出來的特效啦。特效。這是Bapple pen,比哀鳳20s還要來得炫。有點小特效也是很正常的事。那首詩歌如果你仔細聽的話,音質還挺差的,沒辦法,Bapple pen畢竟不是做音響的公司。」
……
阿薩謝爾甚至能感受到莫托冰冷的筆光。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嗎?莫托應該能輕易的偽裝出Bapple pen的功能,又不是沒連上過網路。反正以這名大魔女的智商,這樣應該就能蒙混過關了。
卡珊德拉垂下頭。好一陣子才抬起頭。「我知道了。擅自誤解你很抱歉。」
意外的是好孩子……嗎?阿薩謝爾凝望這名惡名昭彰的魔女。他從未看過魔女的這個面向。彷彿千年來他第一次深入了解她。但他的確也沒看過會被普通人類忽悠的大魔女。
他和煦的微笑。「無妨。感謝您觀看我精彩的表演。魔術師表演時若是沒有觀眾,會很寂寞。」
「我理解。畢竟表演是需要觀眾的嘛。」
「是呀。」
阿薩謝爾拍手。三隻叼著玫瑰的白鴿自他的衣襟飛出。純白的鴿子不停的飛翔,直到竄向了無垠的藍天。玫瑰的芬芳飄逸在空中,久久不散。
這是他養了很久的毒液魚妖,平時會偽裝成鴿子的模樣,藏在別人的衣服裡。只要一受到驚嚇,就會從鳥喙中噴出一條條章魚的觸手。
一隻就足足抵得上他十年的薪水。
為了這個表演他可下了血本了。希望大魔女真的信了。阿薩謝爾有點肉疼的想。
「那個,呃,大哥哥……」
「稱我克林姆就好。」
這個名字是阿薩謝爾現在用的化名。身份證明上也都是這個名字。他擺出十足的笑靨,顯得自己很有信心。實際上心裡直打鼓,不曉得這個魔女又要提出什麼新穎的見解。
千年來,他第一次如此緊張。冷汗自額尖滑落,嚥下一口口水。
卡珊德拉抬起頭又低下頭,五指張開又握起,足足重複了五六遍。
她鼓起勇氣。
「我可以跟你學習魔術嗎?」
「……」
「……」
阿薩謝爾與莫托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少女繼續說道。
「那個……克林姆先生,魔術師應該需要助手對吧!我會努力學習的,拜託了,請讓我跟在你身邊學習魔術吧!」
「助手嗎……?確實,以魔術師而言,我少了一個助手呢。」阿薩謝爾左手托著下巴,右手則把玩著酒杯的把手
「喂!你該不會……」莫托的聲音在阿薩謝爾腦中響起,帶有一絲不悅。方桌對面的少女眼中則閃過興奮的神情。
「但是,我拒絕。」
「咦?」「甚麼?」
阿薩謝爾用冰冷、毫無感情的獄卒式語調說道。
「舉凡魔術,皆是由精妙的機關、障眼法、嫻熟的手法與表演者間的互相配合,使得觀眾經驗法則相違的現象得已發生。」
「但這其中,沒有一項違反宇宙的定律──換言之,魔術即為科學!」
「而科學正是以嚴格的懷疑與驗證為基礎,因此,輕信『神秘』──被科學所否定之存在──的妳,沒有學習魔術的資格!」
卡珊德拉雙眼泛著淚光,鼓起的臉頰微微發紅,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奇怪,我剛剛那番話有這麼重嗎?阿薩謝爾心想,但眼前機會不能放過,於是他再度換回溫暖的笑容和友善的語氣。
「但是呢。」
「但是……?」
「假如我們有緣再見,且那時妳已經能完全放棄對『神秘』的追尋。到那時候,我會將我所有的魔術,悉數教給妳的。」
「……妳不會騙我吧,克林姆先生。」
「當然不會,妳大可相信我。」
「那……約好了喔。」卡珊德拉對我伸出右手小指。「打勾勾。」
「嗯,約好了。」阿薩謝爾也伸出右手,用小指勾住少女纖細的手指。
「那麼,Arrivederci。」阿薩謝爾拾起橫倒在桌上的莫托,將其收進胸前口袋中,離開了風格奇異的酒吧。
「你剛剛到底在公三小。」老伙伴的聲音浮現阿薩謝爾腦中。
「也沒什麼,就只是為了脫身而用的話術罷了。」阿薩謝爾聳了聳肩。「真希望剛剛那些話能多少發揮些嚇阻作用,讓她離魔法遠點,順便讓我們的假期長久一點呢。」
「讓我更正下吧,你不只是個冷漠的人,還是個騙子。」
「我不否認。話說魔術師的本質就是以騙人維生者不是嗎?這樣看來,說不定我有成為魔術師的天分喔。」
「魔術師克林姆,拿手好戲是把自己變成奶油嗎,哈。」
「都說幾次,別嘲笑我的假名了,誰知道這名字在人類口中還有奶油的意思啊。話說名字裡要包含『林』字的規則到底是誰想的啊。」
「天曉得,天使管轄局裡某些吃飽太閒的傢伙吧──」
莫托的話說到一半,筆頭前端突然紅光閃動,打斷了正閒話家常的兩人……一人一筆。
「是黑魔法的反應!」
「方位,距離。」
「西南方,大約600公尺。以每秒7公尺左右移動中。」
「以防萬一,去看一下吧。」雖說是休假期間,但這麼近的距離內發生違反人界魔法使用規範條約的事件卻選擇無視的話,還是可能會被認定為瀆職,所以說基層天使真是可悲啊。一邊如此想著,阿薩謝爾轉進一旁的暗巷之中,三秒後,一個白色的身影躍入夜空中,朝著西南方高速飛去,幾根雪白的羽毛落入下方街道,掉在不明所以的路人頭上
阿薩謝爾佇立於某戶民宅的屋頂,俯視這下方發生的一切。
三隻暗影類的魔物,以及正在被追趕的卡珊德拉。
「是暗影獵犬,如果在召喚媒介中混入一部份目標的血肉或是毛髮,召喚出來後就會追逐目標直到消滅為止。看這狀況,估計還被施了狂暴咒語吧。」
「這下難辦了啊。」阿薩謝爾說道。
「會嗎?」莫托問道。「不是甚麼高等的魔物,對大魔女來說可能連飯後運動都算不上吧。」
「是啊,不過問題不在那裡。」
莫托在地上畫了個問號,表示不解。
「你想啊,現在卡珊德拉高機率是失憶狀態,估計連魔法都不會用,不然也不會像這樣被追著跑了。」
「嗯嗯,然後呢?」
「假如卡珊德拉真的被攻擊甚至受傷,有兩件事可能發生。」
「其一,也是較可能發生的情況,她會記起一切,想起魔法,輕易地解決掉暗影獵犬。」
「這有甚麼問題嗎?」
「還記得剛剛的黑魔法警報吧。」
「啊……」
「先不論她是否真的用了黑魔法,估計會直接被丟回去監獄,而我們的假期也結束了。這應該也是施術者的目的。」
「……其二呢?」
「其二是她就這樣被攻擊,然後受到重傷,然後啟動某些預先刻畫好的術式。還記得兩百年前,美狄亞圍剿行動那次結局嗎?」大魔女以將近永恆的生命為燃料、憎惡為媒介、周圍一切生靈為目標,魔女最後的火焰,把佔地幾十平方公里科林城完全吞噬,燒了整整七天七夜才終於熄滅。
「所以唯一解就是我們出手干涉,然後在其他天使趕到前離開現場──你是這麼想的對吧,阿薩謝爾?」
「嗯,是的。……抱歉,我知道你和卡珊德拉有些過節。」
「裝得好像你會在意我的感受一樣哩,反正你鐵定只在意自己的假期──不過無妨,就照你想的去做吧。」莫托銀白色的筆身發出明亮但不刺眼的光芒。
「謝了,還有──」阿薩謝爾感覺熱量從手心傳來,熟悉的手感讓他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你剛才那話,只對了一半,我是很在意假期沒錯──但也是非常在意你心情的,老伙計啊。」
卡珊德拉不停地跑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氣喘吁吁,全身上下每寸肌肉都因缺氧而抗議著,但卡珊德拉沒有選擇,只能拖著疲倦的身體繼續前進。
她不知道是甚麼在追著她。狗?狼?抑或是其他──
她知道的,是「被追上就完了」的事實,以及一種預感,一種「到那裡就安全了」的預感。
卡珊德拉甚至已經分不清,那究竟只是種預感,還是真的有聲音傳到腦海中,為她指引方向。
「從圍欄下的破洞鑽過去。」
「右轉,還有低頭,快點!」
「快到了,再撐一下下。」
卡珊德拉闖入無人的工廠,跑過已關門的麵包店,跳過排水用的溝渠。雖然遇到了幾個人,但大家都只是一副「這女孩在幹嘛」的表情,而她也沒有時間停下來跟其他人求救,獨自往舊城區奔去。
「前面的轉角,左轉。轉過去就到了。」
前面的轉角?
卡珊德拉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長時間的高速奔跑早已超出她嬌弱身體的負荷。
二十公尺、十公尺、五公尺、三公尺、一公尺──到了!
卡珊德拉右腳往地面用力一跺,給自己轉進左手旁暗巷的力量,從腳底板傳來的反作用力讓她飆淚。然而在看到面前景象後,她傻住了,那是一堵高牆──是條死路。
轉頭一看,三隻犬外型的生物已追上她的腳步,堵住了暗巷唯一的出入口,並步步近逼,卡珊德拉則不斷往後退,直到後背抵上高牆。
帶頭的那隻朝卡珊德拉撲來,她清楚地看見異物血紅雙眼中閃動的惡意,以及一張血盆大口。
隨後是一道白光閃過,卡珊德拉的記憶到此中斷。
「你要是真的在意我心情的話就別把我從近十公尺高的空中往下扔啊!」
化作銀色長槍,插在魔物腦門上的莫托抗議著。
「抱歉抱歉,情況緊急。」輕拍羽翼,緩緩降下的阿薩謝爾,語調中沒有一絲歉意。「我已經用咒語讓卡珊德拉暫時昏睡了。」
「哦?比預期中順利呢。」莫托變回筆的形狀,飛回阿薩謝爾手中。
「嗯,還有兩隻,速戰速決吧。一樣是長槍型態。」
「了解。」
阿薩謝爾左手握住槍柄、右手抓住槍尾,向左手邊的暗影獵犬刺去,銀光一閃,槍尖已刺入魔物的左肩。
「那隻就交給你了。」阿薩謝爾鬆手放開化為槍的莫托,退了一步,巧妙地躲過另一隻魔物的撲擊。然後一記轉身後的迴旋踢,將魔物撂倒在地,接上一個扎實的正拳,直接將魔物頭部化成一攤黑泥。
「這樣就結束了──」阿薩謝爾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他的老夥伴莫托被魔物甩開,劃過他邊,插入後方的牆壁。
「我說啊,AIBO,你能不能偶爾──偶爾就好,回應下我對你的期待啊。」
「吵死了,你才是不要天天在那邊亂插旗,好像不插旗就會死一樣。」
「我的問題囉,要是你能乖乖變成手槍型態,戰鬥也不用搞這麼麻煩啊。」
「我才不要,那種感覺差不多就像被異物塞屁眼,還叫你把它吐出來,你怎不自己試試!」
「你就不能把兩個洞的功能對換一下嗎?」
「行啊,如果你想嘗嘗子彈炸膛的滋味的話。」
「所以你為甚麼不直接賞牠們一發聖光彈就好,獄卒小弟?」
「聖光彈?那你怎不來個手榴彈還是阿拉花瓜模式,讓哥教你甚麼叫一炮四殺。」
「……冷靜點,阿薩謝爾。剛剛那句不是我說的」
「蛤?不是你還能是──」
「是我說的。」
阿薩謝爾轉向聲音來源處,大魔女卡珊德拉坐在魔物遺骸上,米白色的長髮披散開來,在空中飄舞,紫色雙瞳中的鄙視顯露無疑。轉頭一看,少女版本的卡珊德拉仍在昏睡中。
「這是怎麼一回事……卡珊德拉,有兩個?是分身嗎?」莫托在阿薩謝爾腦海中碎念,嘗試給現狀一個合理的解釋。
「獄卒小子,把『我』──地上那個──抱起來,跟我來。」
只見卡珊德拉(大)將手往牆上一放,在食指觸及牆面的瞬間,上頭立刻浮現一個魔法陣,卡珊德拉走了進去,阿薩謝爾看了看牆上的術式,有些遲疑,但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眾人來到了一間小屋。
火爐、銅材質的大釜、滿架子的花草與立在角落的掃帚,左側牆壁上有扇小窗戶,但外頭能看到的竟是被一片雪白的世界,這裡究竟是哪裡?
「真是間有魔女味的房子呢。」莫托發表了他的感想。
阿薩謝爾將卡珊德拉.Lily輕輕放到床上,然後拉了張木椅坐了下來,接下來是一段靜默,僅有的聲響是熟睡中少女規律的呼吸和火爐中木柴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不好意思,大魔女卡珊德拉。」阿薩謝爾終於打破靜默,緩緩說道。「能請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
「怎啦,阿薩謝爾。多管閒事可不像你會做的事啊。」莫托有些納悶地說道。
「因為目前狀況有些超出我的原先想像了。」
「我甚至不知道我這幾百年的看守,這持續好幾個世紀,我唯一被賦予的任務,是否真有其意義,抑或只是單純的只是浪費時間。」
「魔女啊,請告訴我,這麼多年來,鐵門的另一側,究竟是誰?假如是妳,那麼這位少女又是誰。」
「假如是這位少女,那又是出於何種原因,為了何種目的,將這位少女關押了超過千年的時光?」
「這個故事可是很長的,你真的想聽?」
「拜託妳了。」
大魔女微微地笑了笑,說道:「那麼我開始說了,要是被我發現你偷打嗑睡,我可會把你變成青蛙的。」
這是一個少女的故事
那是個人與神祕尚未如此疏遠的時代。
那是個四季如春的小鎮。
那是個下過雨、天邊掛著彩虹的午後。
那是個綠草如茵的草地。
少女穿著新買的雨鞋,踩著地上的水坑。少女出生於優渥的家庭,和她同齡的孩子大多去工作了,兄長也都在念書,少女只得獨自一人玩耍。
此時,一根雪白的羽毛自天空飄落,在風中翻轉擺盪,最終落在少女的肩上,抬頭一看,少女的視線正巧與天使交會。
這是少女和天使的首次相遇。
那天之後,天使便偶爾會收起白色雙翼,和少女一起坐在蘋果樹下聊天。
少女總是問天使城鎮外的世界是長怎麼樣的。
而天使總是不厭其煩地回答女孩的問題。
少女和天使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但城鎮上的人並不以為意,甚至認為這是種吉兆。
那天,是少女的生日,少女收到了一條髮帶作為生日禮物,她當然也和天使分享到了這件開心的事。
「生日禮物嗎……?我也送你一個吧。」
「好啊好啊!」
「妳想要甚麼禮物呢?」
「我想想喔──」少女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書……吧。」
「書嗎?」
「嗯,我聽哥哥們說書中寫了許多知識,很有趣喔。」
「我知道了,那麼我就送書給妳當生日禮物吧。」
隔天,以及之後少女每一年的生日,天使都會送一本魔法書,作為少女的生日禮物。少女也因此學會了一些魔法。
少女偶爾會用魔法,幫鎮民們修理壞掉的東西,或是找出遺失的物品,大家都很高興。
又過了幾年,少女到了能被稱為女士的年紀,和女士同齡的人大多都結婚了。他們說因為他們當中有愛。女士也被家中安排了幾次相親,然而都沒有成功,「我們之間沒有愛。」女士總是如是回答,儘管自己並不完全明白愛是甚麼。
又經過了幾年的波折,女士終於醒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對天使說道。
「我愛你。」
「我也愛妳。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天使無法和人類長相廝守。 那是天使一族的訓誡,絕對不可違反。
然而女人不願放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將過去所有收到的魔法書都翻過一遍。
「如果我能成為天使的話──」
「如果我能跟天使一樣的話──」
「如果我能活得跟天使一樣久的話──」
女人的執念,使得她走上了邪道。
最終,女人找到了一個魔法儀式,讓自己能獲得趨近永生的生命。
「……那就是青死病的由來,是這樣嗎?」
「是的。這就是千年前,一個愚蠢、痴狂、最終被賦予卡珊德拉之名的女人的故事。」
「……那麼『她』又是?」阿薩謝爾指了指床上熟睡中的女孩。
「她是我的根源。」
「根源?」
「說明白一點,她是15歲以前的我。還沒遇到天使時、當然也未成為魔女,還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孩的我。」
「這……究竟是?」
「這是當初我束手就擒時,和拉斐爾所提出的條件。」
「拉斐爾……大天使拉斐爾嗎?」
「恐怕我不認識第二個拉斐爾。不得不說聽到他晉升大天使,被授名『拉斐爾』之時,我可是相當震驚的。」
「但這種事怎麼可能──這相當是把一個靈魂分成兩半啊。」
「不,已經失去根源的我是注定要毀滅的,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看來神在創造這個世界還是有稍微動點腦的呢。」卡珊德拉笑了起來。
「我的故事說完了,要作何想是你的自由。」
「不過嘛……看在我們有些孽緣上,我有兩件事想拜託你。」
「……說吧,但我並不保證會照做。」
「第一,將『我』,當然是指床上那個,帶去『人類的城市』──普羅米,讓她在那裏生活,別讓她接觸到魔法。」
普羅米,阿薩謝爾記得那是座新興的人類城市,拒絕一切神秘,謳歌所有諸如詩歌、畫作、雕塑、科學等等的人類產物,當然,也包含魔術。
「另一個呢?」
「第二,」卡珊德拉停頓了一下,緩緩說道。「那孩子叫做露娜,露娜.卡爾德。不是卡珊德拉,這名號是我應背負之物,不是那孩子的。」
「露那.卡爾德。真是普通的名字啊。」
「普通……嗎?是啊,還是普通好啊。」
「那就再見了,獄卒小子,幫我跟你那個睡死的同伴轉達一聲,要恨就繼續恨著吧!恨著『卡珊德拉』這個魔女,可別搞錯對象啦。」
接著卡珊德拉彈了下手指,下一瞬間,阿薩謝爾、莫托以及露娜.卡爾德的身影不復存在,小屋中,僅剩下魔女一人。看著窗外整年不停歇的暴風雪,卡珊德拉為自己熱了一杯茶,在搖椅上等著終結的到來。
阿薩謝爾環顧自周,認出這裡是他和莫托暫時投宿的旅店。他有些納悶,卡珊德拉是怎麼知道的。拉開了窗簾,窗外,黑夜逐漸退去,時間已接近日出時分。
「真是漫長的一夜啊……」
此時,一個輕柔的女聲從阿薩謝爾身後傳來。
「克林姆……魔術師先生?」
「呦,妳醒啦。又見面了呢。」
「魔術師先生?這是哪裡?我記得我被狗追著。」
「沒事了,孩子。妳還是叫我克林姆先生吧。」阿薩謝爾將小卡珊德拉放回床上,替她整理起髮絲:「先睡吧。露娜,妳受了太多驚嚇了。」
「露娜?那是我的名字嗎?對了,我叫做露娜,呼咕。露娜.卡爾德。」
露娜的眼睛睏得睜不開來,這是由於莫托在輕輕地灑上睡粉。
他往阿薩謝爾心中吐槽:『你也變得太溫柔了吧。』
阿薩謝爾沒理會,只是回答著露娜的話,「是啊。露娜。以後不要再掉了妳的名字囉。」
露娜已經沉沉地睡去。阿薩謝爾輕輕起身,一把抓住懸浮在床頭的莫托。
『噢,輕一點!』
然後,阿薩謝爾打了一個響指就傳送到了遠方。
淡藍的夜幕在曠野展開,將一座繁榮不夜的城市包圍。
*
「跳偏了。」
『沒水喔!要傳送之前,為什麼不先跟我說一聲!』
「反正你只是一隻筆,又沒有胃可以吐。頂多像是飛機一樣,會有點金屬疲勞。但反正你隨時都可以重塑形態嘛。」
『飛機那是什麼?』
「吾友啊。人在走,時代在變,脫口秀可以不看,但是常識不能沒有啊。飛機是人類的魔術結晶之一,雖然不如我們天使的羽翼靈巧,但還算是可以飛的東西。」
「呼——呼——!」
雖然我也不知道莫托是怎麼做到的,但它就是成功地用沒有共鳴腔的結構吹了一聲口哨。大概這就是魔法吧。
『這麼厲害。那吾友啊。你說你跳偏了。那這裡到底是哪裡。』
「這裡是魔術城市普羅米的郊山上——佩霓米山。」
這座山以墮天使命名,傳聞在千年之前,智天使佩霓米因為可憐人類,而教導他們書寫的技術,於是被大天使米迦勒從天上投入火湖中。
據人類說法,佩霓米從天上落下的位置就是這座山,撞擊出的坑洞就是這座山的火口湖,也因此這座山附近數十公里寸草不生,形成諾大的曠野被天使們所憎惡。
但真的是這樣嗎?阿薩謝爾揉了揉太陽穴。看著景點介紹的小石碑,以及背後熱騰騰的⋯⋯溫泉?
「至少我認識的天使們都不太厭惡這個地方啦。」
阿薩謝爾知道「神秘」帷幕後的真相,遠超過人類的想像。
『這就是火湖?人類可真會玩。』莫托用它微弱但也足以殺傷人類眼球的綠色雷射筆功能,指著不遠處的溫泉旅館。
「不要亂玩!」
直到它被阿薩謝爾拍飛。
「這也是種創意吧。居住在普羅米的人,可是都不相信神秘面紗的,所謂神秘,不過是被科學否定的存在。而魔術才是被科學肯定,最高等的應用科學。」
阿謝薩爾指著更遠處魔術城市普羅米,指著那些照亮曠野的點點燈火。
「你看看,莫托。這就是魔術結晶的光輝啊。不夜的城市。」
莫托悠悠地從不遠處飛了回來。
『對,阿謝。我知道。就是被稱作「燈」的玩意嘛。你看我也有。但這還是沒有解釋,為什麼以前的宗教禁地,會變成現在的觀光勝地。我只是快一千年沒有來過這裡,為什麼變這麼多。』
「以前可以用來讓人類害怕的東西,現在可能連小孩都不會被嚇到。畢竟都經過一千年了嘛。」
『阿謝,抱歉,我忘了你跟佩霓米她有一段往事。我當時,就該勸米迦勒不要答應跟她摔跤⋯⋯』
「別提了。我知道她還沉在這個湖底⋯⋯『療傷』⋯⋯每個天使都有個秘密。我有、她也有。我也希望她不受打擾。」阿薩謝爾嘆了一口氣,他背後的純白羽翼,也為之凋落了一簇,「可是,我也不能為她做什麼啊!就像我不能幫卡珊德拉做什麼,但至少我還可以為露娜做些什麼。」
阿薩謝爾心中想起了在湖底的那個場景,佩霓米還在那裏。也想起了大卡珊德拉還在那個不知道是否存在於凡間的暴風雪山莊等死,以償還她觸犯禁忌的罪。只為了能讓露娜幸福。
『阿謝,難怪你突然對那女孩這麼溫柔。這樣我就放心了⋯⋯』
他對著莫托投以天使的笑容。
「我沒事。我們明天就帶她來普羅米吧。」
『我本來還以為經過一千年後,你被卡珊德拉開導成蘿莉控了。』莫托在阿薩謝爾的腦海中嘆了一口氣。
「你這隻筆!我還不把你塞進拉婓爾的屁眼裡!要他好好收拾他一千年前搞出來的爛攤子。」
*
隔天,天還濛濛亮,兩人跟一隻凡人看不見的筆,
就這樣,踏、上、了⋯⋯馬車?
『阿謝,吾千年的好友喔。明明你會時空門,天使的速度又是無限快,你為什麼要使用這種落後的交通工具啊。』
『這當然是因為魔術辦不到瞬間移動啊。還有所謂的「神秘隱密」原則啊。吾友,睡了太久腦袋都生銹了嗎?』
當兩人在馬車上坐穩了之後,露娜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一人一筆的腦內小劇場。
「那個?」露娜眨了眨紫羅蘭色的眼眸,「為什麼我要坐在克林姆先生你的大腿上?」
『糟了!阿謝居然下意識使用了千年來看守她的標準姿勢!抱緊處理!』
銀筆在馬車內上下左右的快速旋轉飛舞,仗著只有阿薩謝爾感知得到它,於是就使勁地吐槽。
「咳咳,孩子,這當然是為看顧我未來的可能學生的生命安全啊。你要知道道路是很顛簸的。」
馬車這時剛好微微一顫,開始向魔法都市普羅米前去。
「那為什麼克林姆先生,你還要緊緊的抓住我的腰呢?」
「喔,孩子,我是不是沒說過馬車也是相當顛簸的。雖然讓妳坐在我的大腿上,能夠讓妳不會摔到路上。但,我還要緊緊抓抓妳,你才不會摔倒馬車上。」
「是這樣嗎?嗯。嗯——嗯———」露娜正在用她的小腦袋努力的思考。
『我該說你是一流的騙子,還是露娜是個傑出的呆瓜。』
「我們全程都要這樣嗎?克林姆先生。」
「喔。這倒不用,我的孩子,現在你可以『安全的』坐在座位上了。剛剛馬車要啟航,會特別的顛簸。就像飛機起飛那樣,露娜,妳知道什麼是飛機嗎?」
「那是什麼?」小巧的眼眸,身著好奇的光輝。那是大魔女卡珊德拉所失去地珍貴事物。
「飛機啊!是一種跟天使一樣,能自由在天空翱翔⋯⋯」
*
就這樣,兩人經過旅程與謊言的顛簸,費盡千辛萬苦地來到了魔法都市普羅米。在從馬車外透進來的喧鬧聲,已經可以彰顯這座城市多麼有活力。
「這個馬車有兩扇門呢!我現在才注意到。」
露娜在要開門的時候,興奮地闡述自己的新發現。
「對的,左邊跟右邊都有一扇。」
「那我們該從哪一邊下去呢?克林姆先生?」
「右邊的,怎麼進來的,就怎麼出去。這樣比較安全。而且通常左邊的門會是從外面用插栓卡住,除非坐在馬車上面的駕駛把插栓拔開,不然你是推不開的。」
「插栓?」
阿薩謝爾將右邊車門的金屬插栓從兩個金屬環中抽出來,「看,這就是插栓。很簡單但很實用的機關,是魔術師必須理解的基礎物理。」
一枚比雷射筆略短,但更加粗壯的小金屬插栓,正在閃著淘氣的黃銅光輝,顯得十分可愛。
「哇喔喔!這就是插栓,第一次見到!」
『哈,魔術師克林姆的基礎物理學教室。』
阿薩謝爾將插栓交到了露娜小巧稚嫩的手掌心中。
「來,給露娜試試。」
就這樣,在下車前,露娜一共將插栓抽插了十七次,將這個魔術的基礎觸感掌握在手心裡,才心滿意足地踏上了普羅米的街道。
一陣熱鬧而新鮮的氣息,從正午晴朗的
「克林姆先生,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夠用魔術,變出像飛機那樣了不起的東西,在空中跟天使飛舞嗎?」
魔術師克林姆沈默了片刻,
「你可以的,露娜。有一天,但還不是現在。現在我們要『走』去一間很好吃的店。你可得跟好我的腳步,不要走上了」
「有多好吃?」
「大概是會讓天使說不出話,那樣的好吃程度吧。」
*
『吾友,你還真的說不出話了。』
在阿薩謝爾的看顧下,兩人一筆沒有絲毫困難地,投宿在了一間平淡無奇的旅店。這一切十分的順利,也沒有雄鹿首級或獨角獸薰香可以誇耀,也許這就是普羅米人拒絕神秘,而形成的科學文化品味吧。
投宿的過程令人哈欠連連,可能是因為馬車的顛簸讓露娜累了吧。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這間旅店有著很好吃的窩窩頭。
就是這一點,成為讓看守天使阿薩謝爾說不出話的,最後一根稻草。
「為什麼是窩窩頭?」
『阿謝。你看那裡有觀光說明告示牌。上面大意是寫著:普羅米成立前,這間旅店的名菜據傳是無酵餅,有個天使曾經吃過,好吃到說不出話來。但是因為那種食物跟天使的事蹟有關,真是太神秘了,所以基於科學、養生又有機健康的考量,就換成了平淡無奇的窩窩頭囉——!』
『謝囉,莫托。』
『不謝,阿謝。』
阿薩謝爾嚼著毫無味道只是熱熱的穀物團塊,窩窩頭顯然不合乎天使的美食觀。
但沒想到,露娜卻因為那玉米跟雜糧的香氣而恢復了精神。
兩隻小腳跟一捲米白色的麻花辮,正在對面的椅子上一晃一晃,津津有味地吃著窩窩頭。
一切是如此地平凡美好。
除了有一個披著人類外貌,紅髮綠眼穿著正裝,可是其實是個神祕生物的存在。祂正對於這毫無神秘品味的現狀不太滿意,因此正撐著脖子、耷拉著臉皮,無精打采地看著那凡人看不到,在空中旋轉的銀色雷射筆。這第二個神祕存在,來補充神秘存在感。除了這一點小問題之外——
一切都是如此地,平凡美好。
『等等,我剛剛是不是說了一個冷笑話啊。阿謝。』
『謝囉,莫托。』
*
平凡的日子就這樣過了一天、又一天,有一天——
『等一下!莫托。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快說,阿謝。我會好好聽清楚你的心聲。』
『是這樣的:我因為卡珊德拉假釋,而得到假期……不都泡湯了嗎?』
『阿謝,你終於想通了啊。』
『這樣下去可不行!我得要讓露娜盡快成為獨當一面的魔術師,我才能夠回去繼續放假。你知道烏列爾那個死老頭,是不會給我的自主加班,任何一點加班費。也不會因為我的事假,剛好請在事後才宣布的颱風假,就讓我銷假啊!』
『阿謝,可是你自己連怎麼變魔術都不知道了。要怎麼讓她獨當一面啊?』身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吐槽雷射筆,莫托很清楚,當有兩個槽點的時候,只去吐槽最關鍵的那一個,才是專業的表現。
一人一筆正在路上閒逛著……好吧。可能有那個人不那麼閒,也不是人。
普羅米的日間總是光彩耀人,夜晚總是絢爛繽紛,隨處都有傳單,隨處都有街頭藝人,幾乎隨時都有人在街道上張揚自己的新成就。
『有了!就是這個。』
阿薩謝爾抓住了空中飛過的一張傳單。
『你真是要什麼有什麼。這難道就是你的天使秘密嗎?』
『白癡嗎?如果真的是秘密,我也不會告訴你好嗎?』
他指著手中的傳單,『吾友,你看就是這個!這就可以解決,卡珊德拉‧Lily造成的問題了。』
阿薩謝爾很快地翻了三翻,把傳單看過兩遍,才把它湊到銀筆莫托頭前。
『我看侃、我看侃。這是那傳說中的,Mr. 周?』
這張傳單上,一面畫著普羅米市的大發明家,魔術師,Mr. 周。他戴著他的招牌墨鏡,還有他要發布的嶄新奇妙機械,看起來像是……一個盒子?或是一個房間?或是一個馬車?
『吾友,重點是下面。下面。』
旋轉的銀色雷射筆,飛到了傳單的下半部,靠近阿薩謝爾手部的位置。
『誠徵學徒、非誠勿擾?』
「沒錯!有了這個!我們就可以自由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是再怎麼開放的城市,路人還是紛紛對阿薩謝爾投以注目禮。
「「「神經病!」」」路人忍不住碎念。
「看什麼看!?沒看過像我長得這麼帥的啊?」
尤其他還是一個紅髮綠眼穿著正裝的怪異人士。簡直像是當紅影星,強尼‧沃普;或是當紅影集,yoyo的奇幻歷險。那樣的穿著品味。
「我這就立刻打給 Mr. 周。」
『阿謝,但是Mr. 周根本不認識你啊。』
「你說得對。等等。」
阿薩謝爾試著無視路人,繼續切回腦內小劇場,『你說得對,AIBO,我要送出的不是一般的短訊,而是魔術師之間的魔術決鬥邀請。』
『魔術師之間的決鬥邀請?』
『沒錯,賭上魔術師聲譽與性命的魔術師決鬥邀請。』
『傳個短訊,大發明家 Mr. 周就會理會你?我看還是要用更加「科學」的方式。』
『那就……只好實況囉?』
『石礦?挖礦嗎?』
『不是啦。是人類新的魔術結晶。實況脫口真人秀!賭上魔術師的科學力、話術、還有長相的巔峰對決。』
『阿謝。我認識你近一千年以來,都不知道你還是個人類通。』
『不是,我這也才剛知道的。你看這傳單背面不是寫著嗎?』
說完,阿薩謝爾就把傳單翻了回來。
『真有你的。阿謝。』
『不謝,莫托。』
*
日子有時候蹉跎、沾黏的像是草莓大福;又有時候滋溜的,像是冰鎮烏龍麵。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等到,阿薩謝爾恍惚地醒了過來。
他看到卡珊德拉的素足。
為什麼是素足?
不對,為什麼是腳?
喔。原來我倒在地上。
為什麼我倒在地上?
他扭動頭顱,注意到這是個有著金屬地面的房間,光線昏暗的有點像是馬車,但比馬車大得多。更重要的是,房間內似乎有無數昏迷的人類。
手腳不能動?
Why?
『別慌張。』
大魔女卡珊德拉(大),或者又可稱,迷之女主角Κ,那樣的存在。這樣的存在,正在向著阿薩謝爾走近。或者應該說,飄近更正確。因為她腳始終沒有真的踏到地上。
「你怎麼會在這?我怎麼會在這?」
『噓。用心。』
『好。這裡是哪裡。我是誰。為什麼我被綁住了。』
『我的生命要終結了。』
『喔。』所以呢?這回答到什麼了?她該不會要像人類戲劇片裡面的仙女、先知、魔女那樣故弄玄虛一番再開始說話吧?
『我本來想看露娜最後一眼,沒想到卻看到她被邪教徒抓走了。於是用我最後了力氣投影到你面前。你到底怎麼搞的啊!』
『我?我不知道啊?』
阿薩謝爾感覺到頭部被幻影般的卡珊德拉觸碰了一下。
『你的記憶是怎麼回事?怎麼有一大片空白。』
『抱歉,我可以插句話嗎?』
莫托從阿薩謝爾的口袋飄出,悠悠飄到迷之女主角K的面前,發出冰冷的男性嗓音:『事情是這樣的。他為了跟 Mr. 周 進行魔術決鬥,避免不小心使出真的魔法被眾人看破,而違反神秘隱密原則,到時候在四大天使面前吃不完兜著走。所以除了他的天使秘密能力之外,他的部分記憶跟魔法能力暫時封印在我這。不過,可能因為撞到頭,所以他的記憶又回去了。現在反而喪失了這中間的記憶,但那些記憶都在我這備份了。』
『也就是說,有一個凡人版本的阿薩謝爾的記憶,在你的裡面;跟一個天使版本的阿薩謝爾的記憶,在他自己的心靈內?為什麼你的主人也會這種魔法?』
『是的沒錯,尊貴的卡珊德拉女仕。不過,我想我們並不需要妳的協助。至於魔法,這不算什麼。』
阿薩謝爾很少聽見銀筆莫托這麼比冰冷還要蒼白的語氣。他估計卡珊德拉,也沒有認出莫托來,畢竟跟千年的樣子大不相同。她可能只是把她當作一個會說話的魔法道具吧。
莫托一貫冰冷蒼白的嗓音,漸漸變得有點情緒化。
『Mio fair Ladius,妳私自調整的版本只是失敗的劣質品,沒有獲得奧秘的真傳。因此失去根源的妳,才會困在那個暴風雪小鎮,困在自己的思緒中故鄉。真是太失敗了。太太令人失望了。』
但是阿薩謝爾並不記得自己會任何分離記憶、人格或是類似的魔法。他反倒知道,當莫托還有著人類型貌,還沒有把自己做成道具的時候,是一個偉大的魔法師,似乎也會這樣製造分靈、儲藏思緒的魔法。
只是莫托很少跟他談起過去,阿薩謝爾只知道莫托是個比他還老的人類魔法師,在血肉生命將要終結的時候,將自己做成了不朽的存在,一團流動的銀色金屬物質,可以變換成任意的型態,只要那是他所能理解的器具且打造過的器具。
一樣的法術?該不會這與他跟卡珊德拉的過節有關?我印象中莫托在人類生涯最後,有答應過一個女性魔法師的願望,讓他後悔莫及。卡珊德拉又是找到一個魔法儀式,而不是自己研究出來的。難不成?
『我一點都不關心你們。坦白來說。』迷之女主角K叉起手來,『我只關心我自己。露娜,她怎樣了?』
『她被邪教徒帶走了。好像要在郊外的山上做什麼儀式。這一切,可都是為了榮耀妳啊。偉大的卡珊德拉女士。流傳了千年的狂熱粉絲,終於認出妳的小分身來了。打算把妳的根源重新的好好教養一番。灌輸她現代的神祕知識喔。』
『莫托,你說郊外的山上?』
阿薩謝爾感覺到他的魔法能力開始恢復,他在掌心施放了一個休克波,稍微掃描了整個環境。
該死的,能力還沒恢復過來。
因為能力還沒完全恢復過來,所以阿薩謝爾的心靈感知得到的環境,就像是小學生塗鴉那般粗拙。
『對啊。AIBO,我們還在普羅米市。郊外的山,就是佩霓米山。你可能還沒會意過來,但我猜那些人類,想用佩霓米當作通路,完成卡珊德拉的轉世儀式。到時候,會不會引發比青死病還要更可怕的事情也不知道。』
『那你倒告訴我,為什麼這裡有這麼多人類?也被困在這。』
『這用心交流太麻煩了。來鼻孔張開。』
說是遲,那是快,伴隨著阿薩謝爾的一聲慘烈又歡快的嚎叫。
他、想了起來。
記憶、記憶,
它們都灌進來了啊!
*
꧁三小時前,早上꧂
「神經病。真沒有想到你會用一枝筆實況,自拍那麼愚蠢的影片傳給我。但,我對你手中那枝筆的魔術很感興趣。所以才答應這次的魔術決鬥。」
這是在魔法都市普羅米的中心,有一座大湖,大湖上有一個島,島上有一個廣場,這裡就是 Mr. 周 要跟阿薩謝爾進行魔術決鬥的場地。在觀戰的區域,已經有千百人圍觀。
Mr. 周帶著他的招牌墨鏡,站在舞台上,等帶著阿薩謝爾的到來。
不過,沒有凡人知道阿薩謝爾這個名字,就是眼前的青年。眾人只知道魔術師克林姆,這也是阿薩謝爾今天的面貌,說謊的魔術師克林姆。
他穿著一襲綠色正裝,一樣是綠色眼球紅色頭髮,再搭配了寶藍色的領帶。在眾目睽睽之下,阿薩謝爾,魔術師克林姆牽著露娜的手走向舞臺上。
「 Mr. 周 。」阿薩謝爾伸出右手,準備向大發明家,魔術師 Mr. 周 握手,「很高興你接受我對你提出的慈善魔術決鬥邀請。依照我們的約定……」
「等等,」Mr. 周 擺一擺手,「這就是你希望我收的徒弟?」
「是的。快說,周叔叔好。」
露娜乖巧玲攏地向 Mr. 周 打招呼,「周叔叔好。我想要成為一個大魔術師。能夠做出在空中與天使自由翱翔的鐵鳥。」
「喔?這有意思。不過,你的這位克林姆先生。可得要在魔術決鬥中打贏我才行。」
「這是一定的,克林姆先生這麼厲害。可以發出白光,一瞬間把地下室裡的邪教徒通通打倒。」
Mr. 周,眉頭一皺,雖然很短,但還是被魔術師克林姆,也就是阿薩謝爾看到了。
「喔?這麼厲害?」 Mr. 周 為了掩飾尷尬,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實不相瞞,我其實是一個對於街頭藝術表演頗有研究的魔術師。」
「喔?既然,你這麼厲害。那為什麼還要讓這女孩拜我為師。」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露娜想要學會關於飛機的魔術,而 Mr. 周,這方面您才是專家。」
「不敢當、不感當。不如這樣,正式切磋之前,你先秀兩手來瞧瞧?」
「正好,身為一個專業的街頭魔術師。身上隨身攜帶一個變戲法用的湯匙跟寶特瓶,還有一隻乖巧聽話的阿米婭。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說謊的魔術師克林姆,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寶特瓶跟湯匙,還有一種很像棕色兔子的生物。將變出來的阿米婭放走了之後,他變了一個把湯匙折彎的魔術,又變了一個寶特瓶裡頭的水變成茶的魔術。
本當以為只是這樣的時候,說謊的魔術師克林姆,突然從 Mr. 周 口袋摸出了,一、盒、冰、淇、淋。
而且開始吃了起來。這讓 Mr. 周,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
「看來,你是有兩把刷子。賭上名譽與性命的魔術決鬥可不能只是這一樣。」
Mr. 周一點頭,他的眾弟子們就啟動了一直放在舞台上的一口巨大金屬房,大概四五輛馬車那麼大。
上面有著兩個門各自插著一個插栓,就像是馬車那樣。兩個門都以金屬為柵條鋪以透明壓克力板,周圍還有橡膠襯墊。大鐵房的後方,則接著奇異的管線。
「這是一個普通的小狗狗。」
Mr. 周 的弟子,將一頭放在紅枕頭上的馬爾濟斯端了過來。
「但是,一但,我把它關進這個柵欄中。」
他拔起了叉栓,打開了大金屬房的其中一個柵門,然後把這純白的犬科丟了進去,又插回插栓。
「再打開閥門,開始輸送我秘製的特殊氣體。喔,各位,放心,這個門是氣密的,不會有任何東西露出來。只要插栓還插著。」
他的弟子與助手照著他說的一步步操作,突然,本來楚楚可憐的瑪爾濟斯,遽然膨大長出爪牙,變成了暗影獵犬。
臺下的眾人同聲發出了驚呼。
「同樣的,我也可以通入別種秘製氣體。讓它變回來。」
助手與弟子們,開始鼓動鐵房後面的幫浦,暗影獵犬又漸漸德變回瑪爾濟斯。
「我, Mr. 周,再次證明了。一個古老的神秘現象,只不過是科學的產物。這很簡單,就像是蝗蟲會因為飢餓,而從可愛的綠色小蟲變成兇猛的黃色野獸,我也發現任何犬類都有劣根性,而我只要通以這種特殊氣體,就能夠激發牠們變成暗影獵犬,因此,我稱呼這種氣體為:『激素』。」
臺下的群眾紛紛鼓掌,還有人大喊著:「Mr. 周 !Mr. 周 !Mr. 周 !」
這樣的情景,讓露娜有點害怕,想起了被暗影獵犬追逐的經驗,因而開始發抖。
魔術師克林姆捏了捏露娜的手,要她不要怕,「有我在。好嗎?露娜。」
「我想回家了,克林姆先生。不當魔術師也沒關係的。」她小聲的在他身邊訴說。
克林姆將露娜抱了起來,放到舞臺一旁為她準備的小椅子上。
「我去去,就回。勾小指頭。約定好了?」
「嗯,一言為定。」
在與露娜勾勾手之後,克林姆,也就是阿薩謝爾,走回了舞臺中央。
「Mr. 周 !說出決鬥的內容吧。如果我贏了。你就要收露娜為徒。如果我輸了。我就把這隻筆的魔術戲法告訴你。」
說完,克林姆亮出了一隻銀色的筆。
沒錯,這枝筆就是莫托。
「好,克林姆,我接受你的決鬥條件。而我要指定的決鬥內容是,逃脫魔術!」
台下眾人一片驚悚的吐氣聲。
「沒錯。逃脫魔術。逃脫這個我製作成的鐵房。各位可以注意到,這個鐵房有兩扇門,只要插栓插上就出不來了。雖然裡外都有可以插插栓的地方,但我等下會把兩個插栓都插在外側。克林姆先生,則要在裡面跟暗影獵犬搏鬥,然後想辦法在不破壞鐵房的狀況下,逃出生天。說吧。克林姆先生,你要帶什麼進去都可以。」
「我就帶這枝筆就可以了。」
「看來你對你的魔術道具相當有自信。」
「當然啦,它可是我的AIBO耶。」
事情發生的很快,不用兩分鐘,克林姆就用變成長槍的筆,把可憐的暗影獵犬捅死了。
「Mr. 周,我完成了。」克林姆把長槍變回有收發短波電波能力的筆,將聲音傳送到 Mr. 周預先準備好的音箱裡,然後播送出來。
「還沒,你還沒出來。我看看你要對這個門怎麼辦。」
他的弟子透過一個古怪的拍打機器,將 Mr. 周 的話語以短波電波的方式發送回去。
克林姆思考片刻,把銀色的筆變成了一個磁鐵。
就這樣,輕易地從裡面把插栓拉動,把其中一個門推開,走了出來。
臺下觀眾爆出了如雷的掌聲。
「Mr.周。依照約定,你要收露娜為徒。」
「好、好好。真是太棒了。我就答應你的條件,收她為徒了。」
克林姆走向露娜,把她牽了過來,帶到了 Mr. 周 面前。
「露娜,我以後就是妳的師父了?」
「不要!我不想當你的徒弟了,Mr. 周 。」她轉過頭,「克林姆先生,我想通了。我哪都不想去。我只想待在你身邊。不用成為魔術師也沒關係。」
「露娜?」克林姆,也就是阿薩謝爾,他正在心中盤算,他的假期到底還要被這個女孩耽誤多久,「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克林姆哥哥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啊。」
「可是!」
露娜的話語,硬深深被一個突兀的語氣打斷。
「呿。」Mr. 周 脫下了他的招牌墨鏡,露出了一雙有兩個瞳孔的眼珠,「我本來不想用這招的。」
以 Mr. 周 脫下墨鏡為信號,他混雜在人群中的弟子們,突然拿出修長的金屬棒,一個接一個的把人們敲昏。說也奇怪,明明只是輕輕碰觸,這些人們有些是立刻昏了過去,另一些則是吐了一地之後也昏了過去。一下字場面上,除了 Mr. 周和他的黨羽之外,什麼都不剩了。
「把這女孩交給我!」Mr. 周 一把把露娜的手搶過去,捏的露娜直直喊痛。
「Mr. 周。不,你不是 Mr. 周,你正是人稱『黃鼠狼之眼』的詐騙犯!」
「沒錯,但,我才是真的黃鼠狼之眼。我隱姓埋名多年,就是為了等到這一刻,就是為了得到這女孩。誰知道,有這麼多人,只是學了一點話術,就假冒我的名號。」
「我才不管你是真的黃鼠狼,還是假的黃鼠狼,莫托上!我……突然好想睡喔……」
在阿薩謝爾,裝作克林姆的那段記憶的最後部分,可以說是相當的模糊。
他依稀聽到 Mr. 周,口中……
*
不過,阿薩謝爾要回溯的記憶並沒有到這裡就結束。他的意識進到迷之女主角K到來的前幾分鐘,在他撞到頭前,在那個大鐵房內。這個時間,才是他真正甦醒的時間。
༒三分鐘前,中午༒
阿薩謝爾被轟隆運作的機械管線深給吵醒。
「喔?你是第一個被我的催眠大法,弄暈之後,還能這麼快醒過來的人。」
Mr. 周,不,真正的黃鼠狼之眼,蹲在阿薩謝爾的身邊,拍著他的臉頰。
「我這就立刻滅了你!」盛怒之下,阿薩謝爾忘了自己的魔法能力,還封印在莫托那裏,而莫托現在則在黃鼠狼之眼的手上。
「別急,別急。我等下就把筆還你。現在,可以說是延長賽。一樣是逃脫魔術。」
「什麼?」
「別看我這樣,我雖然是邪教教主偽裝的魔術師,但我也是很熱衷於魔術的。只是我的真正目的,也許你猜到了吧?還是沒有?」
「你要抓露娜做什麼?」
「原來你不知道啊?克林姆先生。那個小女孩是卡珊德拉的『根源』啊 !」
「胡說!你怎麼可能知道一千年前的事情!」
「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們廣大的邪教徒組織知道。不枉多年來對卡珊德拉的研究!我們知道她對天使的恨意,還知道她想要透過青死病毀滅這個骯髒的世界!而現在,我們偉大的邪教組織,還找到了另一個同樣憎恨天使的——天使。就在火口湖底。你覺得這兩個存在,能擦出什麼樣的火花呢?」
「狗屁!你什麼都不知道。」他向那渾蛋了臉上,吐了一口口水。
阿撒謝爾心中再度回到那個暴風雪山莊的癡情女子,又漂移到十幾公里外的山上的那個火口溫泉湖深處的天使。
他知道。他一直都在欺騙自己。才會在佩霓米受傷之後,自願接受莫托的邀請,去看守卡珊德拉來贖罪。
黃鼠狼之眼擦擦臉上的口水,「你也只能趁現在囂張了。不過,等下我會饒你一條生路。但是這後面的許多生命,就看得看你的魔術能耐了。」
他站起身,讓兩名弟子將阿薩謝爾扶起,確保他能看清楚,他自己則走到兩扇門旁邊。
「我之前說過,這兩扇門,裡外各有一套金屬環。都能夠插入一根插栓。也就是說總共有四個地方可以插插栓。現在,我手上有兩個插栓,我給兩扇門的裡面插上。」
鉲蒼!
鉲蒼!
「現在兩扇門都打不開了。然後等一下,我會拔起右邊的插栓,然後跟我的兩名弟子出去,再把插栓插在右邊們的外側,讓門鎖上。然後,你從這裡可以看到,外面有五隻狗,瑪爾濟斯、吉娃娃,還有三個我不知道種類的狗。」
「狗?」
「沒錯,五個一般的狗,任何人都可以輕易驅趕牠們。但是只要他們接觸到這屋內氣體,他們就會,」黃鼠狼之眼,打了一聲響指,「變身成暗影獵犬,就像剛剛那樣。而我已經讓他們記得了這房間中,五個隨機選中的觀眾的毛髮味道,一旦門不是鎖著,而且沒有人驅趕他們,牠們就會把門撞開,然後衝進來,變身成暗影獵犬。殺光這些無辜百姓。喔,我還順便施打了狂暴藥劑。」
「你真是太邪惡了!」
「克林姆先生。繼承黃鼠狼之眼這名號的我,感謝你的讚賞。我剛剛說到哪?」黃鼠狼之眼搔了搔頭。
「啊,對了!看在你是第一個醒來的份上,聰明的你一定想到了。等一下,左邊的門的插栓還會在裡面,你可以走出去,但是當兩個插栓都鎖在外面,剩下的人該怎麼辦?待在裡面就沒事了嗎?不。在這些人醒來之後,大量呼出的二氧化碳會漸漸與這房間的氣體產生反應,他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離開這裡,如果到時候兩個插栓都在外面,這裡會變怎樣?到時候……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出去後在外面留下來看看。」
「你這個人渣!你們這些邪教徒,就是這樣自以為是!才會,造成其他人這麼多的困擾!」
「好了。我的弟子應該已經把儀式場地架設完了。現在就把你的破筆還給你吧。我有卡珊德拉的『根源』就夠了。不過,在那之前,我改變主意了。打昏他。」
*
=現在=
說是遲,那是快,伴隨著阿薩謝爾的一聲慘烈又歡快的嚎叫結束。
『怎樣?阿謝,你都想起來了嗎?』
『我想起來了。我們必須救這些人。卡珊德拉呢?』
『她剛剛消散了。應該是時候到了。』
『這樣啊。』
沒有太多哀傷,阿薩謝爾對於大魔女卡珊德拉的消失,早已看開。現在她要拯救的事,小卡珊德拉,不,他要拯救的是露娜。露娜‧卡爾德。
可是在這之前,他得要先解開這個逃脫魔術。畢竟,各種意義上,他都不能用魔法單純的把這個鐵房炸掉來解決,因為那樣他的假期就完蛋了。
*
他又回想起將近一千年前,佩霓米跟米迦勒摔跤打賭的事情,她當時主張人類是無辜的。
「人類是很單純的,比我們有這更豐富的情感,又不善於說謊,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只是認得字的人太少了,所以才有邪惡。只要教會人類以文飾非就好了。」
那樣說法,我到千年後的今天還是不理解,但也許我是可以試著救眼前的人。
*
『我想出來了。莫托。這很簡單。不過,等到我出去之後,你可能得要做為第三個插銷兼錄音筆,來向世人傳達我的解法。』
『為什麼?如果真的這麼簡單的,他們自己解不出來嗎?』
『因為人類很笨啊。』
*
「烏列爾不會允許妳的做法。」
「可是,拉斐爾……喜歡上拉斐爾的那個人類女子。如果更懂得表達自己的情感,拉斐爾他也會明白的吧。」
「看來我們意見還是相左,那就只好以摔角來決定誰是對的了。」
「好的。米迦勒。我願意。如果我贏了……你就跟拉斐爾。」
*
在佩霓米山上的火口湖,旁邊有一間知名的溫泉旅館。現在則被黃鼠狼之眼與他的邪教徒黨眾包下了。他們都穿著白色無垢的溫泉浴衣,一邊吃著溫泉水煮蛋、溫泉窩窩頭,一 邊準備著儀式,一邊等待著盛大的煙火。
「三、二、一!」
遠方的普羅米市傳來幾束閃光,打到了天上。看位置,應該就是普羅米中心湖上的島所發生的大爆炸。
因為一些複雜而科學的化學反應,最終,是鎂的光芒在高空中閃爍耀眼。
「好了,那些百姓已經為我們偉大的卡珊德拉女士奉獻了性命。我們該開始做正事了。大伙們!將那女孩丟到湖裡!」
就在邪教徒眾開始一邊誦唸意義不明的咒文,一邊把昏迷的露娜放上船,準備往湖中送去的時候。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一個輕柔但又嚴峻的聲音,隨著一抹白色身影閃過。在水上站立著,用一根食指擋住了小船。
「是誰!?」在岸上觀望的黃鼠狼之眼大喊。
「我是露娜‧卡爾德的看守天使,阿薩謝爾。我現在宣布,你們所有人——都有罪!」
「天使?天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阿薩謝爾握緊的拳頭攤開了一個金屬插銷。
「原來,你就是說謊的魔術師克林姆。連我都沒有十足的把握!那個脫逃魔術!你到底是怎麼解開的!?」
「這很簡單。如果你打贏我了,我就告訴你。但為了能夠百分之百地救那些人,我可是把我的AIBO當作一個普通的插栓,插在那啊。你說你們這些始作俑者,是不是都罪不可赦。」
「管他是天使還是什麼,夥伴們,拿出我們的新型魔杖!」
只見邪教徒從貨車上,拉開一捲捲用白布包裹著的新型魔杖,每個人開始分發黃色金屬製成的王冠。其中的小隊長,還穿上了亮粉紅色的背心。最後,他們打開了白布,開始對那通體漆黑的魔術道具禱告。
「青之王者,大魔女卡珊德拉。我們向你祈求力量,請你賜予我們永遠的寧靜。助我們打倒那些說謊的天使,讓真實的死亡平等的終結一切不真實的事物。汝曾解救我們,如今我當侍奉您的回歸。」
其中一名銀髮的老太太邪教徒,在禱告完之後特別有感應,立刻渾身顫抖,掉進了湖裡面。
「看那!這就是科學的力量!她已經受到卡珊德拉女士的指引了!」
於是眾教徒,打開魔杖的保險栓,跟著魔彈的宣洩,開始瘋狂地向湖中前進,完全不顧自己會不會游泳。
不過幸好,火口湖是個相當平緩的水域,水也不深,池底也不是泥巴而是火成岩,所以目前都沒有邪教徒因為這樣溺水。
「這、真是,太愚蠢了。」阿薩謝爾,壓抑著憤怒。試著編織著斥力場,阻擋著火雨般傾瀉的魔彈。
這時候,黃鼠狼之眼從教徒手中,接過一管特別大的魔杖。它的沖天炮火,來不及被阿薩謝爾的斥力場給網羅,就打中了他。
天使掉入了湖中。因為距離不遠,很快被邪教徒們七手八腳的抬回了岸上,丟到了黃鼠狼之眼的腳前。
「咳咳,」阿薩謝爾吐了一口血,「你們別太得意,我可連四大天使都算不上,頂多能算是其中最弱的拉菲爾差不多。如果是有著米迦勒或加百列之名的天使,怎麼可能會被你們打敗。」
「天使大大,我知道你們的名字一直換來換去的,被賦予什麼名字就有什麼力量,對吧。你剛說?你叫什麼來著?但那不急,現在我贏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解開那兩扇門,跟兩個插銷的謎題了吧?」
「呵呵,果然是冒牌的魔術師……咳咳咳」
「彼此彼此,魔術師克林姆。」
「如果我說,那不過是下車前把馬車右側的插栓掛到左邊,下車後再反向操作的小把戲呢?」
「馬車?」
下一刻,就在Mr.周因為思索而沒反應過來時,本來『虛弱吐血』的阿薩謝爾突然掙開了眼睛,眼神一片平靜。
「你……!」
世界在一瞬間化為白色。
「背棄光明之人,光明自會離你而去。」
無數邪教徒拋下了魔杖,摀著眼在地上打滾了起來。
包括「黃鼠狼之眼」。
「你、你算計我!」
「是的,我說謊了。」阿薩謝爾掏出不知道哪來的絲巾,將嘴角的番茄汁擦乾,然後將吟唱完的睡眠魔法朝地上毫無反抗能力的邪教徒一扔。「你沒贏,我卻告訴了你答案。」
當阿薩謝爾轉頭看向湖面上,卻早已不見載著露娜的小船。
『結束這場鬧劇了?區區一群邪教徒,明明可以更乾淨利索地解決。』
「你不懂,這就跟你在想辦法擊殺被瘟疫感染的小僵屍時,心裡還惦忌著僵屍王一樣。」
『不要講幹話,阿謝。』
此時此刻,如果無視一把懸浮在空中,正抵在阿薩謝爾後腦勺上的銀色手槍的話,這看起來就像是兩個損友的日常耍嘴皮。
「你沒有傷害那些普通人吧。」
「我可沒有那種放狗咬人的惡趣味。」銀色手槍晃了一晃。「從頭到尾,我的目標都只有一個。」
「誘導邪教徒做出這種事,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露娜會重新接觸到神秘。」
阿薩謝爾握緊了拳頭。
「莫托!」
「這是個機會,阿謝。」槍口依然頂著阿薩謝爾,使他不敢輕舉妄動。「跟著一名對人類很友善的『墮天使』學習神秘,而不是被那些邪教徒或隱藏的魔女亂搞——一位全新的卡珊德拉。」
「全世界的魔女都知道她出獄的消息,你不可能永遠守著她。」
「我好像有點理解拉斐爾當年的想法。」
為什麼不能跟人類在一起,卻還要每年送她魔法書?
……
……
答案是,因為不能跟人類在一起。
「麻煩幫我轉告烏列爾,就說老子不幹了……把人當槍使,連假都不能好好休。」
「……喂,你認真的嗎?」
「辭職的第一件事,我要去湖裡見見老朋友。」
說完,不管槍口還指著自己,阿薩謝爾直接展開了翅膀。
「唉……」莫托看(?)著滿地的羽毛。「還說不是只在意休假的事,你這樣我要怎麼跟上面解釋你被我放跑的事情啊……」
*
那是一個深處地底,但又尤其明亮的空間。滾燙的融岩流旁,是一處高聳的岩石平臺。
平台上一處冰涼的花崗岩桌面上正躺著一名十五歲左右的少女,呼吸均勻,身軀微縮,嘴中似乎在呢喃著什麼。
「這孩子莫非……」一名黑巾蒙面、身披黑紗的女子正坐在女孩的身旁,一隻輕撫著她的臉頰。「不會錯的,但……」
「佩霓米。」
「阿薩謝爾?」蒙面女子回過了頭,正好見到正在收回羽翼的阿薩謝爾。「我們有多久沒見了……一百年?兩百年?」
「事實上,是三百年零五個月。」阿薩謝爾嘆道:「而那還是天界的獨角獸,我才因為臨時調動的關係能順路來見妳,……直到最近我看守的傢夥假釋了,才得到休假。」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順帶一提,躺在那裡睡大覺的就是那個假釋罪犯——」
「——魔女卡珊德拉。」佩霓米直直看著他。「米迦勒來我這時,有談起過她。」
「他沒說的是,魔女用分靈之術將自己的『根源』分離出來,本體失去了『根源』的力量後選擇等死。」沒有管凹凸不平的岩石平臺上還有著碎石,阿薩謝爾當場盤坐了下來。「對於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呢,佩霓米?」
佩霓米一時陷入了沉默。
「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你不能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在打聽別人的想法前,難道不應該先說說自己的看法嗎?」
兩人又僵持了一會兒,直到阿薩謝爾率先鬆口。
「我的同事和上層聯合起來把我耍了千年,我超級不爽。就算休假也搞這麼一齣劇,讓我東奔西跑……」
「你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欸不是,血汗勞工就算了,連知情權都——」
「你嘴角微微勾了起來,眼角有著一股笑意,連語氣都輕鬆了許多,證明你沒有像你說的那樣討厭……」佩霓米一口氣說完,同時微微皺起了眉頭。「你是抖M?受虐狂?」
「並沒有!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阿薩謝爾慌忙擺手。「只是突然想到了比較開心的事。」
「開心的事?」
*
「我可以跟你學習魔術嗎?」
「那個……克林姆先生,魔術師應該需要助手對吧!我會努力學習的,拜託了,請讓我跟在你身邊學習魔術吧!」
「……妳不會騙我吧,克林姆先生。」
「那……約好了喔。」
「打勾勾。」
*
「雖然,只是一個騙子的自我陶醉罷了。」
阿薩謝爾一直很小心,除了審判法庭和四大天使以外,沒有任何人或天使知道他的天使秘密。
『說謊』,一個對天使來說,毫無疑問充滿諷刺的能力。
對於擁有這項的能力來說,「說謊」就像是本能一樣——這並不是說他的謊言能夠編得十分完美或是欺騙很多人,而是對於阿薩謝爾來說,「說謊」的行為並不會產生像一般天使那樣的負罪感,就像吃飯喝水那樣自然。
所以——
「我是來帶走那女孩的,她因為涉嫌在假釋期間使用黑魔法,必需帶回天使一級審判法庭——」阿薩謝爾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個看起來比路邊小型犬還無害的小女孩?」
「你肯定沒見過瑪爾濟斯一秒變身暗影獵犬的科學場景……總之,我沒理由和另外一名犯錯的天使解釋一切。」
「你在急什麼呢?」
「我……」
「你可知道自己的罪過?阿薩謝爾。」
一道神聖肅穆的男聲在熔洞中迴響,尤如餘音繞梁的聖歌。
下一瞬間,本因由岩漿照耀的暗紅色空間突然明亮了幾分,潔白的羽毛如雪花般灑落,預示著新的拜訪者。
「……烏列爾。」阿薩謝爾滿臉無奈地望著對面的頂頭上司,同時也是天界的四大天使長之首。
「先是怠乎職守,放跑大魔女卡珊德拉。在對付邪教徒時不管同事,獨斷專行。最後甚至還跟一位墮天使待在一起。」烏列爾揮動著翅膀緩緩地落在地面上。「你打算怎麼解釋的?」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阿薩謝爾抗議道。「按照最新的調令,我還在休假中呢,卡珊德拉的事暫時不歸我管。」
「那你的同事說,你拋下他一個人……」
「當然不是,我讓他留下是為了確保凡人的性命,而不會因此違反隱密原則。」
「……那你為什麼會在這?」
「烏列爾,我不過是趁難得的修假來看看老朋友,你為什麼管得這麼寬呢。」
「這裡可是流放墮天使的地方,身為天使怎麼能隨便接近?」
「是嗎?我可是聽說有不少天使很喜歡這裡的溫泉和發酵餅。」
烏列爾一時語塞。
雖然身為天使長的烏列爾表情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但阿薩謝爾卻覺得他的肢體動作有點僵硬。
「還有,能不能叫莫托別再用綠色雷射光射我的眼睛,雖然天使不同於凡人,不會因為這樣就失明,但也很難受好不好。」
話音落下,一枝銀白色的筆便從烏列爾的背後飛了出來。
「唷,好久不見了,佩霓米。」
「看來你對自己使用了那個儀式。」
「很棒吧,這個輕巧的新身體,不只突破人類的壽命限制,還能夠隨想法變——」
「兩位,現在並不是閒話家常的時刻。」
看著臉色逐漸沉下的烏列爾,阿薩謝爾連忙打岔道。
「總之,惹出這麼大的事,我們必須再把她帶回去才行……而卡珊德拉的假釋表現如此糟糕,你恐怕也得結束休假、提早復工。」烏列爾當即總結道。
「莫托那傢夥沒跟你說?我辭職了。」
「什……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阿薩謝爾瞥了一眼石臺上的女孩,鬆了一口氣。「我不幹了,老頭。」
熔岩的火光照射在烏列爾的臉上,分不清究竟他的臉色是否因為生氣而脹紅。
「為什麼?你對於自己的待遇不滿嗎?」
「關於這點,你和其它審判庭的天使自己清楚;只因為我的「天使秘密」,就把我趕到冰冷潮濕的地下當了千年獄卒。」
「……我們也有苦衷。」
「我了解,不等於我不會不爽,更不代表我接受。」阿薩謝爾揚起頭。「只不過,這也不是我辭職的主要原因。」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感覺被後輩戲耍的烏列爾,臉色陰沉得訪彿隨時要爆發。
「你何不現場問問當事人呢?」阿薩謝爾看向不知何時,落在石桌上的莫托「我說得對嗎?AIBO。」
「我只是一隻普通的雷射筆。」
「咱們的大天使拉斐爾,應該不會放任事情不斷失控吧……喂,不要滾到佩霓米身後。」
「我從很久以前就想吐嘈你了,AIBO到底是什麼奇怪的綽號。」
「行了,轉移話題是沒用的。我記得我好像說過,要把你塞進拉婓爾的屁眼裡。」
「已經夠了,大魔法師莫托。」隨著一個洪亮的聲音落下,不大的熔洞中除了一人、一筆、看守天使與天使長外,又多了一名金髮碧眼的大天使。
「拉斐爾,你是什麼時候……」烏列爾不禁皺起了眉頭。
「天使長可曾記得,『治癒』佩霓米也是作為我的日常工作之一。」
心中的懷疑再度被懟了回去,烏列爾老人家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腦袋僵化,跟不上這些年輕天使的節奏。
當然,天使其實沒有衰老的概念,所以就算差上數千歲,天使的外表通常只取決於自己想要給予外人看到的形象。
「打從一開始,將曾經是人類的莫托安排在我身邊的人就是你吧。」
「關於這點,我並不打算否認。」在烏列爾訝異地目光下,拉斐爾一臉坦然。「為了應付你的天使秘密,不可能讓不會說謊的天使應付。」
「而且會說謊的人類,也方便執行你的計劃。」阿薩謝爾回想起魔女的話。「從那次妥協的協議以後,你就在計劃今天的事了。」
「你打算讓莫托借邪教徒之手,讓她重新進入『神秘』的世界。」
拉斐爾沉默了一會兒。
「沒錯。」
拉斐爾沒有說謊,因為天使基本上是無法說謊的。
「拉斐爾,你究竟瞞著我什麼?」近百年以來,烏列爾感覺自己的情緒久違地進入到了可以被稱作「暴怒」的狀態。
這時,沉默已久的佩霓米突然從石椅上起身,同時看了一眼阿薩謝爾。
「即使和我討論了這麼久,你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嗎?」佩霓米對著拉斐說道。
「我想這是我臺詞,佩霓米。為什麼經過千年的『治癒』,你還是意識不到自己犯下的錯。」
「也許是因為我是對的呢。」
天使們不會說謊,但作為不同的個體,會對相同的事物產生不同的理解也是理所當然的。
此刻,神秘的波動在空氣中醞釀著,以三位天使為中心逐漸增強。
「其實你們都有自己的考量。」阿薩謝爾無視著空間中不斷產生的能量反應加油添醋。
謊言是什麼呢?
那通常是一段虛偽、不實的陳述,但是透過講者的話術,手法,,讓人信以為真。
是的,就像魔術師的表演一樣。
而魔術師的表演,需要觀眾。
「克林姆哥哥,有好多像是天使的人在天上飛耶。」
「是啊,露娜。他們都是很多厲害的魔術師喔。」阿薩謝爾下意識地回應道。
接下來,就是趁著和的烏列爾生氣引起混亂時,在佩霓米掩護下帶走睡著的露娜了。
真的要感謝佩霓米,在這種狀況下能和我達成默契,以後記得要常來看她。
「……」
阿薩謝爾僵硬地轉過頭。
一個留著米白色麻花辮、元氣天然的少女,正用一雙淡紫色的眼睛興奮地四處張望著。
「抱歉,露娜,大哥哥臨時有事,這場魔術秀不能繼續看下去了。」
「嗯,我聽大哥哥的。」
意料之外的配合,讓阿薩謝爾呆了一下。
這傢夥不是很喜歡魔術嗎?
*
「我想回家了,克林姆先生。不當魔術師也沒關係的。」
「不要!我不想當你的徒弟了。克林姆先生,我想通了。我哪都不想去。我只想待在你身邊。不用成為魔術師也沒關係。」
*
是這樣嗎……
『喂喂,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啊?』
「太神奇了,這裡還有一隻會飄浮的雷射筆。」
『你不問我為什麼不阻止你了嗎!?』
「大哥哥,這不是你的筆嗎?會骰出不同的特效之類的……」
「哈哈哈,原來你還記得啊。」
『不要無視我啊,喂!』
阿薩謝爾一邊安撫著露娜,一邊壓抑著魔法波動,施展起了隱藏型傳送門的法術。
「因為我相信你,老朋友。」
『你變了,阿謝。』
「是嗎?」
『變得像人類一樣狡滑。』
「也許我像佩霓米那樣墮落了吧。」
『而且還變得有點自戀。』
阿薩謝爾無奈地看著手上不斷轉動、彷彿在不斷打滾的筆。「你如果真想要阻止我,可以直接在湖邊開槍,或是用更激進的謊言,讓烏列爾生氣到連我的解釋都聽不進去的程度。」
『難道工作真的能讓人變笨,所以辭職以後你就變聰明了?』
「吐嘈什麼的夠了喔。」
『老實跟你說吧,兄弟。』
銀筆突然在他的手掌上立了起來。
『不管是以人類的立場,還是作為一名為天使工作的魔法師……』莫託的聲音中透露了幾分滄桑『這種強迫小朋友的事我不想再幹第二次了。』
阿薩謝爾認真地看著手上的銀筆。
『所以說,我也向拉斐爾辭職吧。』
「謝囉,莫託。」
『不謝,阿謝。』
*
同時間,正在熔洞中對峙的三人。
不知何時,三人的羽翼已經展開,進入了戰鬥狀態,白色的羽翼在暗紅光的照射下呈現微妙的血紅色。
「拉斐爾,你為什麼要串通邪教徒做這種事?」烏列爾咆哮著。「千年的時間過去了,你還被那個魔女所迷惑嗎!?」
「……我並沒有違反任何天使條例,也沒有自己驅使邪教徒。」
「拉斐爾——」
伴隨一陣巨烈的晃動,一根長矛憑空出現在拉斐爾面前,然後掉落在地。同時,拉斐爾向一側退了一步,白色的魔法軌跡從原本拉斐爾背對的方位,擦著拉斐爾的胸前過去。
「墮天使佩霓米,這不關你的事。」烏列爾向著正在施展下一個魔法的佩霓米說道。
「我同樣對這傢夥的作為感到不滿。」
就在這時,烏列爾感應到了一絲氣息自後面而來,連忙振翅一飛。
劍光斬過,風壓帶飛了一地的羽毛。
「拉斐爾!你這是什麼意思!」
烏列爾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對身為天使長的他還手。
「我只想讓天使長大人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然後,他看向了佩霓米。「妳沒有必要插手。」
「我只是不想看你錯下去。」佩霓米被黑巾蓋住的面龐,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卡珊德拉已死,你也應該放下了。」
「我只希望沒有我在,她也能安好。」
「但你的方法是錯誤的。」
「我並不認為,一名墮天使的意見有什麼參考價值。」
「那為什麼你的身體在抖動?」
「我……我……」拉斐爾突然驚覺。「……說謊了?」
「破綻——」
一道銀光閃過,金色的長槍直直地穿入拉斐爾胸前。他的身驅隨著慣性被帶飛,最後被釘在了岩壁上。
「拉斐爾,既然受傷了就束手就擒吧。我會帶你回天使審判庭對你的行為接受工正的判決,我可以看在與你共識多年的分上,為你求情。」烏列爾向著牆上的拉斐爾道。
「……我說過了,咳咳咳。」鮮紅色灑滿了地面,空氣中充滿血腥的氣息「我沒有違反……任何一條明文規定的天使條例……」拉斐爾看向了遠處的少女,眼神有些黯淡。
「放肆!」
正當烏列爾努力控制心中的怒意時,好好想想接下來要處理的事情時。
「妳幹什麼!?」
若無其事靠近了烏列爾的佩霓米突然暴起,將一道魔法彈近距離糊了上去。
「妳……我……」
烏列爾搖頭晃腦地踉蹌了幾步,最終倒了下來。
「好好睡一覺吧。」
精神系魔法屬於智天使專精的範疇,而睡眠魔法更是佩霓米的拿手好戲。
*
「咦,竟然都被擺平了?」阿薩謝爾看了看眼即將完全開啟的傳送門,然後又看到遠處朝她招手的佩霓米。
『計劃趕不上變化,你的前女友真是凶猛。』
「正確來說,應該是曾經告白但失敗的對像……不對我為什麼要跟你解釋這些?」
阿薩謝爾走向了佩霓米身邊。
「你打算如何感謝我?」
「呃,我會記得每隔幾年來看看妳?」
「真沒誠意。」佩霓米忍不住說道。「至少也該是每年來探望一下吧。」
「哈……哈……你說得是。」
「還有,下次可別對我說謊。」
「是……是……」
突然,她看向了露娜,發現對方正一臉好奇的打量著她。
「克林姆哥哥,這位漂亮的大姐姐是誰啊?」
「小妹妹,我是妳媽媽和這位哥哥的好朋友喔。」
「露娜的媽媽?好朋友?」露娜歪著頭,小臉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啊,露娜的媽媽請大哥哥照顧你,所以你要好好跟著她,不要走丟了喔。」
「嗯,我會一直跟著克林姆哥哥的!」
「那如果有人要你離開克林姆哥哥去學魔術呢?」
「我不要,我想跟克林姆哥哥一起。」
露娜點了點頭,同時伸出了小指頭。
「這是……」
「這是勾勾手,這樣就不會違反約定了。」
佩霓米有些遲疑地伸出小指,然後在女孩的引導下很快完成了整個動作。
「你還得答應我一件事,阿薩謝爾。」佩霓米抬起了頭。「好好照顧這個女孩。」
「我本來就打算這麼做。」
阿薩謝爾微微一笑,同時牽起了露娜的小手。
『完蛋了,阿謝真的變成蘿莉控啦!』
「還有你也是,大魔法師莫託……女孩的誕生你也有責任。」
『咦?原來我也要嗎……不要啊,我要抗議,我又不是阿謝這種蘿莉控——』
腦袋傳來嗡嗡嗡的聲音,讓阿薩謝爾差點把手上的銀筆甩在地上。
他看向了牆上的拉斐爾。
此時的他早已看不出大天使的風範,雖然勉強止了血,但失血過多依然讓他的臉色蒼白,漂亮的金髮被戰鬥的餘波所打亂,羽毛也凌亂地散落在身上。
「拉斐爾。」
「……」
「你應該聽到露娜剛剛說的話了吧。」
大天使拉斐爾別過了頭。
「她現在的心智年齡還太小,不懂世界的險惡。」
「但也不該無視她真正想要的東西,不是嗎?」
「但這是不行的,阿薩謝爾。」拉斐爾的聲音顫抖著。「人類不得與天使長相廝守,這一條律令被列在了天使條例上。」
「但卡珊德拉只想和你在一起,拉斐爾。」阿薩謝爾靜靜地看著。「但你卻無法回應她的心意。」
「……她是人類,而我是一名大天使。」
「如果讓你覺得難受,我感到很抱歉。」阿薩謝爾微微低頭「其實我不是要指責你什麼,身為幾天前還跟你有過類似想法的人,我也沒有那個立場。」
「我只是希望你能理解,無視當事人意願強加的好意,只會變成另一種惡意罷了。」
說完,沒有看拉斐爾的反應,他向著佩霓米揮了揮手,就牽著露娜踏進了傳送門。
不帶走一片雲彩。
*
我叫作阿薩謝爾,是一名天使。
現在從事的工作,是一位說謊的魔術師。
顛簸的馬車上,我穿著一套筆挺的正裝,胸前掛著銀白色的雷射筆,紅色的頭髮上有著一頂高高的禮帽。
露娜正靠在我的肩上,白色的麻花辮垂落在手臂,帶來些微的搔癢感。
「佩霓米竟然從那座山溜了?」
我看著手上「天使週報」的消息,有些意外。
『其實也不意外,那裡本來就沒設下什麼像樣的禁制,基本上就是半開放空間。』名叫莫托,外形是一隻銀白色雷射筆的存在一動也不動地掛在阿薩謝爾胸前的口袋上,似乎有些慵懶。
「大批的天使被派去搜索她的蹤跡了。這樣的話,應該也沒天使有空找一個失蹤的小獄卒吧。不過……」淡淡的睡意讓我的思維開始發散。「該不會是因為拉斐爾沒辦法再定期跟他聊天,因為太無聊才跑了吧。」
『誰知道呢?但是說到拉斐爾……』銀筆突然晃動了一下,頓時讓我重新清醒了些。『具說拉斐爾的守護天使幫他爭取到精靈的療養院保外就醫的機會了呢。』
「不是吧,說好的監禁五十年,這麼快又出來了?」
我不小心驚呼出聲,然後又很快地縮小了音量,看向了身旁。
沒吵醒。
『其實啊,我最近越來越懷疑了……』莫托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阿謝你,該不會真的是蘿莉控吧?』
「……」
『如果露娜突然說自己想當魔女,你該不會……』
「你繼續嘴,看我會不會把你從車窗扔出去。」
我不禁在心靈通訊頻道怒吼著。
『但是我會飛。』
「我鄭重聲明,你死定了。」我一把抓住了正要從胸口起飛的銀筆。
我是一名說謊的魔術師。
但我絕對、絕對不是一名蘿莉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