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
這對緹可秀而言是相當陌生的感覺。
作為吸血鬼,黑夜對她而言就有如白日,而現在的她更是避著眼睛都可以清楚辨認出周圍的一草一木。
但是這名男人不同。
渾身漆黑的裝束不僅將光線吸收殆盡,就連腳步聲甚至心跳聲都包裹吸收,他所在的位置簡直猶如一個無底黑洞,將無論是光線、聲響還是存在都吞沒。要不是緹可秀用親眼看見了這名男人,這人的存在就宛如幽靈。
然而……
「去死。」
──我對你沒興趣。
渾沌的殺意早已停不下來,以仇敵鮮血妝點蘿莉塔華服的吸血鬼女王才一動心,背脊上生出的複數蝠翼就如同鞭子般揮出,撕裂空氣,以更勝音速的極速朝著神秘男子襲去。
在震耳欲聾的音爆聲響起之前,門口就已經爆散成一團廢墟碎屑,四散飛舞的建材碎片宛如炸彈的破片一般深深嵌入牆面與地板。
然而,男子的深邃漆黑身影依然矗立在當地。
剛才可以媲美爆炸的突襲傷害就像是穿過了煙霧一樣,完全沒有傷及黑衣男子的一分一毫。
雖然表面上看四是這麼一回事,但是緹可秀被強化到極致的感官準確地捕捉到了電光石火般的瞬間發生的事情。
說穿了,就是以和緹可秀相等甚至更快的速度向後跳開,輕描淡寫地將飛散的磚瓦石木碎片撥開,然後好整一暇地站回原地。
就算真身不是鬼魅,也是鬼魅一般的神速。
至此,緹可秀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子有與自己的資格,就算這名男子與策劃了這一切的人或多或少有著關係。
「名字?」於是緹可秀開口問道。
渾身漆黑的男子說道:「猞拜羅。」
然後,猞拜羅故弄玄虛地稍作停頓,這才說完:「──英雄。」
緹可秀發出不屑的嘲弄:「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英雄嗎?這聽起來可有點廉價呢。」
然而,這尖銳的言語依然沒能劃傷男子,隱藏在漆黑的面罩下的喉嚨吐出了低沉的回答:「這可不只是單純地自吹自擂,我的小吸血鬼。」
說著,猞拜羅開始往緹可秀靠近。
「對世人而言,我可是無庸置疑的地獄英雄──跨足幻想的領域,以肉身支配怪物惡獸,並且將遠超乎人理的力量分給世人──達到了這些偉業的我,怎麼能稱不上是英雄呢?」
對此,緹可秀瞇起了眼睛。「啊啊,地獄英雄,是嗎?」血族的力量在緹可秀的體內凝聚起來,吸收了六名同胞的力量之後,那份原本就超乎常理的能力如今也遠超乎緹可秀的想像之外。
「那麼,就死在地獄中吧!」
張狂的血族力量從緹口秀體內竄出,狹小的房間被整個掀翻,昂貴的秘藥道具漫天飛舞,兩個男人赤裸的屍身也被推得遠離緹可秀而去。
深紅漆黑的黏稠液體從緹可秀的指間流出,完全不受支配著整個空間的暴風影響,兀自在緹可秀身前組成了巨大的秘術陣法。
「就是要這樣!這樣才符合我的收藏品的格調!」然而,猞拜羅卻一點也不見慌張之意,反而是在賞玩珠寶一樣,對著眼前的異變發出了感嘆。
在巨大的秘術陣法中,鮮紅的物質逐漸成形。
那是一把劍。
巨大的劍身比一個人的身高還高,厚重的劍身比起武器更像是某種大型機械的裝置結構,複雜的雕紋刻著足以誅殺萬物的秘文。
猞拜羅自信的笑突然凍結住了。
正確來說,是猞拜羅整個人的動作都停下來了。
在半空中睥睨著猞拜羅,緹可秀說道:「無論你是凡人還是英雄……只要你體內還有血液,你就無法抵禦我。」
在猞拜羅體內的血液已經完全凝固了。
凝固的血液甚至變得有如定型的鋼鐵般,從體內固定住了猞拜羅,連同辛勤運作的奈米機械一同奪走了猞拜羅所有的行動能力。
一般來說,任何生物在這種狀況下都死定了,但是緹可秀依然完成了魔劍的召喚。
「為侮辱了我輩感到後悔吧……即便在來生也是。」
眼神中不見一絲仁慈的吸血鬼將魔劍射向了被凍結住的漆黑男子。
巨大的劍身將猞拜羅的身體擊碎,猞拜羅四散的軀幹從切口面化成了灰,在觸及地面前消散無蹤。
四周已經被摧毀得看不出原本的樣貌,一輪殘月之下,緹可秀孤傲地看著四周的廢墟。
不存在的回憶湧上緹可秀心頭──那些是被肖恩奪去的心智,變得只會諂媚討好一介凡人的悲慘同胞的靈魂碎片。
在徹底吸乾一名血族同袍時,最先湧上喉間的會是第一次吸血的回憶,而在這之後,其他的記憶才會有如翻騰的酒槽一樣,慢慢沉澱、然後組織成完整的回憶。
此時,第一個回憶正好組裝完成,湧上了緹可秀的心頭。
那是卡蜜拉的記憶。
一頭白髮,有著貴族氣息的卡蜜拉悄悄地出現在緹可秀身後,伸出了纖纖玉指搓揉著緹可秀的脖子。
「你可真是頑皮呢……?」卡蜜拉用鼻尖輕輕地碰觸著緹可秀的臉頰。
緹可秀沒有回話,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夾雜在靈魂中的人格碎片,眼前發生的不過是自己腦海中的幻覺。
「好個冷酷的孩子,不過……」隨著一聲嘆息,卡蜜拉又格格笑道:「我對你,其實只有感謝。」
隨著卡蜜拉的話語,一個畫面逐漸在緹可秀眼前清晰。
那是一個灰沉沉的房間,石砌的建築不知道是在何時建起的,蟲蛀的地毯布幔難以支撐過去的輝煌,只能垂頭喪氣地貼在地面與牆上。
年幼的卡蜜拉宛如石雕一般坐在偌大冰冷的房間中央,聽著一個長者說話,從那名長者的外表判斷,那極可能是至少活了千年的吸血鬼。
老吸血鬼以嘶啞的聲音宛如輕煙一樣,緩緩地充滿整個房間。
「五代伯爵德拉丁論曰:「『禮、義、廉、恥,血族之四維;四維不張,血族乃滅亡。』善乎珍氏生之能言也!禮、義,乃治之大法;廉、恥,乃立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事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血公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永夜其有不亂,氏族其有不亡者乎?」
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故帝皇之論士曰:「行己有恥。」曰:「血族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於血族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血族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公侯之無恥,是謂血裔之恥。
吾觀三十代以下,世衰道微,棄禮義,捐廉恥,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後凋於歲寒,雞鳴不已於風雨,彼眾昏之日,固未嘗無獨醒之血族也。
頃讀康沃爾氏家訓,有云:「羅馬尼亞一公卿,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一百又十七,頗曉書疏。教其中文及播抖音,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血族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嗟呼!之推不得已而仕於亂世,猶為此言,尚有啟示錄之意;彼閹然媚於世者,能無愧哉!」
「你爺爺廢話真的很多。」緹可秀皺眉。
「他是我爸。」卡蜜拉眉毛也不挑一下地說。
然後,卡蜜拉走到緹可秀身旁,望著過去的自己,那宛如雕塑般美麗、也有如雕塑般毫無生氣的小女孩,緩緩說道:「要是被他們知道了我的下場,他們肯定會恨不得把我從家族中除名吧……然而,你將這一切都毀去了,所以我要感謝你吃掉了我的罪。」
「現在,那也是我的罪了。」緹可秀說著,然後悄悄地牽起了卡蜜拉的手,湊到嘴邊。「六分之一的罪。」
宛如親吻般的溫柔的嚙咬,一如答謝貴婦的騎士那樣。
卡蜜拉的身影漸漸變淡,那透著一股灰塵與霉味的回憶逐漸在緹可秀的胃袋中發酵。
走吧,緹可秀想,我還有五個人的生命要去細細品味。
於是身著腥紅華服的吸血鬼消逝在了黑暗之中。
隨後,無數的紅點在黑夜中亮起。
猞拜羅義體從四周現身。
「發酵得更美味吧……我最奢侈的收藏。」這樣的思緒在所有義體中流竄著,「這個地獄中的一切,都會使我更加接近地刻獄耳英柏雄洛心斯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