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了在意的人,一定連整個世界都會染成金色。」
少女的雙眼骨碌碌地轉著,冒出沒來由的一句話。
我們兩人躺在草皮上,彷彿要墜落至無邊的夜空中。
「對著小東西傻笑,看到寬廣的天空心情就好起來,走路的時候情不自禁地跳著小碎步,啊啊──不覺得這樣的心情十分美麗嗎?」
她側過身注視著我,漫天星空在她的眼眸下也成了陪襯。
「吶、椎森?你還醒著嗎?」
「嗯。」
「椎森有在意的人嗎?」
「我……」
我沒有回答。
即使是如此簡單的二選一。
又或者,最難的問題一向都是選擇題,而非問答題。
明確地表達自己的心情,會因害怕受到傷害而駐足不前。
但維持停留的現狀,卻又痛苦不堪。
人心──才是最難的料理。
「我呀──」
話語消散在寒冷的空氣中。
我們就這樣對望著彼此,直到無限的盡頭。
※
夕陽穿過窗戶,將教室蒙上一層金黃色的布幕。
走廊的腳步聲、鄰近同學的交談聲,鍋鏟翻動的炒菜聲,無數的聲音此起彼落,在信號般的下課鈴響後展開熱鬧的慶典。
「喂,聽說車站門口開了新的拉麵店喔!」
「B班的遠野要跟C班的木村料理對決?那傢伙真是玩不膩啊……」
「學妹,我家貓咪會炸天婦羅,要不要來看看?」
同學們三三兩兩離開教室,開始放學後的青春高中生活。我慢條斯理地收著文具和筆記,回顧了一下今天的授課內容:牛肉的部位、薑黃的使用法、各類炒鍋的差異……各種各樣的知識在腦中排列組織,伴隨淡淡的疲勞感緩緩沉澱。
等到我再次回過神來,教室已經空無一人。
椎森多歧,今年十六歲,就讀於瑪格羅拉廚藝特高的普通學生。雖然自認和班上同學相處融洽,卻沒和任何人有更深一步的交往。以漫畫來說,就像隨處可見的背景男學生吧?日復一日的學習料理知識、實戰演練、接受測驗,直到完成高中學業。
──這樣就好了嗎?
我不禁露出苦笑,轉頭看向窗外。操場上搭建起一個個小型的中式爐灶,中華料理部的社團活動如火如荼地進行,燒烤部佔據了另一半的空地練習野外燒烤,法式料理部的部員則為了迎接下禮拜的接力食戰,正在進行體能訓練。
而窗前映照著的,是我似笑非笑的臉。
沒出息的表情。
即使無法接受,即使想要改變。
我將手貼到窗前,想像著自己是正在練習料理的部員。我拿起菜刀,將食材一一處理、調味,接著將鍋燒熱、下油和蔥蒜料後揮動鍋鏟──
思緒到這裡就中斷了。
巨大的反胃感席捲我的身體,五臟六腑糾結在一起,痙攣著宣洩它們的不快。
眼前一片黑暗,彷彿無數的鎖鏈將我緊緊綑綁,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我看到一望無際的荒漠,直到地平線的遠方空無一物,廣闊的空間只有我佇立著,身體被鎖鏈纏繞無法往前。而鎖鏈的另一端──是漆黑、深不見底的深淵。
「可惡……可惡!」
我咬緊牙關,重複著多餘的呼吸,抵在窗前的手因為用力過猛而微微顫抖。
厭惡,卻無能為力。這個光景是深植在我心中的詛咒。
「喂,椎森,怎麼在發呆,放學了喔?」
有人輕輕拍了我的肩膀,讓我的思緒回到現實。
我轉過頭,高馬尾的少女微笑著,在看到我的臉後愣了一下。
「你的表情怎麼像剛從土裡鑽出來的土撥鼠一樣啊?」
「呃……因為我剛睡醒。」
「是嘛。」
我們一起走出教室,離開學校。
少女叫作小夜,是住在我隔壁的鄰居。我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玩,小學、中學到高中都讀同一所學校。雖然兩人已經很久沒有被分到同一個班,她每天還是會來找我放學一起走回家。
和上高中後變得有些陰沉的我不同,小夜依然維持著以前天真爛漫的個性,經常和我分享生活中的大小事,兩人並肩回家的時光幾乎都在她說話、我默默聽著這樣的模式中度過。
「對了,下個月就是一年一度的全國食戰大賽了呢。」小夜說道。
「嗯。」
「聽說今年除了個人賽和校際賽之外,還多了雙人賽的賽制喔。規則和個人賽基本相同,但由兩名廚師共同組隊和另一組人對抗,除了廚藝之外兩人間的默契也是很重要的。」
「雙人賽啊……」
以前就有聽說全食協(全國高中食戰協會)正在籌備異於個人賽和校際賽的新賽制。傳統的個人賽是基本廚藝的比拚,校際賽的接力料理則考驗廚師設計套餐和團隊溝通的能力。但不管何者,一道料理必定只由一名廚師完成,而「雙人賽」打破了這個規則。
兩人協作的料理。
如果用賽跑來比喻,校際賽是接力比賽,雙人賽則是兩人三腳。這已超越團隊溝通的範疇,需要長時間的協調和磨合才能順利作出超越個人水準的料理。
「椎森已經很久沒參加過食戰了對吧?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可以……」
小夜邊說話,眼神不由自主地觀察著我的反應。
我不發一語,沒有回應小夜的提議。
不是沒有回應,而是無法回應。
「椎森?」
「……對不起,小夜。」
我勉強擠出一句話,最後在抵達家門後逃跑似地和小夜道別了。
※
「唉,又失敗了……」
小夜走進房間,把書包扔下後深深嘆了口氣。
她看著窗外,另一邊是椎森多歧的房間窗戶。從小時候開始,他們兩人就常常在各自的房間打開窗戶聊天,互相交換料理。然而直到「那件事情」後,椎森打開窗戶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他的房間也不再傳來使用簡易廚台時抽油煙機運轉的聲響。
在國中的時候,椎森的母親過世了。
死因據說是過勞引起的猝死。
椎森的母親是世界知名的廚師,營運著好幾家高檔餐廳,名流政要都爭相要品嘗她的料理。她是個完美主義者,對椎森的要求也很高,以把椎森培養成她的接班人為目標實施英才教育。從小椎森就要學習超齡的料理知識,和不同料理體系的家廚(家庭廚師)進行課後輔導,更要參加大大小小的料理比賽。
對於種種高標準的要求,椎森都一一達到了。
無庸置疑,他是料理的天才,是天生要成為廚師的人。
──然而,他真的喜歡料理嗎?
小夜無法確定。
她的房間牆上依然掛著兩人小時候去南部參加食戰地區賽時的合照。
照片中的椎森露出純真的笑容,小夜不相信這樣的他其實不喜歡料理。
然而現在的椎森,就算她使盡所有辦法也不願意再參加食戰。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她消沉了片刻,接著掉在房間地上的一張傳單映入她的視野中。
「嗯,這樣也不是辦法,繼續試試看吧!」
※
我關上家門,心中塞滿了複雜的情緒。
小夜參加食戰的提議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我至今都沒有給過正面的答覆。
她從來沒有放棄,也沒有責問過我。
然而,這樣的溫柔卻反而帶給我痛苦。
不,如果她就此放棄,我反而會更加地失落吧。歸根究柢,小夜並沒有錯。
我躺到沙發上,望向牆上的展示櫃。展示櫃裡擺著琳瑯滿目的獎盃、獎牌、合照,全都是我過往的紀錄。不管是什麼樣的菜系,不管是地區還是國際比賽,只要有比賽就參加,並且一定要拿到名次,是母親過去對我最基本的要求。
參加比賽,泰然自若地走上廚台,手法俐落地完成一道道料理,沐浴在觀眾崇拜的目光評審欽佩的目光同儕忌妒的目光下,若無其事地取下獎項。和母親設下的訓練目標相比,以同年齡小孩為對手的食戰是字面意義上的兒戲。
食材的挑選、刀工、火侯、調味。
宛如「機械」一般,精準且完美地重現所有料理。
「福爾摩沙的料理神童」
「擁有人類之心的BetaGO」
「超越Mrs.椎森的未來神廚」
除了獎項,各式各樣報導剪貼也展示在櫃子裡,每篇均是關於我的個人報導。這些報導被細心地剪貼、裝飾,足見原主人對它們的重視。我站起身,越過櫥窗一一瀏覽著文章,明明每一篇皆是毫無保留的讚美之詞,對如今的我來說卻只有諷刺和空虛,絲毫沒有高興的感覺。
我想起了和小夜道別時她臉上的表情,不知不覺間手已經按在展示櫃的一角。小時候印象中的巨大展示櫃,以如今高中男生的體格已經能輕易搬動。只要我用力一扳,展示櫃就會往前傾倒吧。一定會發出轟然巨響,放在上面的擺設掉落一地,玻璃櫥窗也會應聲碎裂。
我確信以我現在的力氣做得到,但我卻無法這麼做。
鎖鏈依然束縛著我,使我不能盡情地將過去破壞。
因為被束縛所以想要破壞,卻也因為被束縛所以無法破壞,最後我選擇一再地逃避,把視線從展示櫃上別開。我的腦中再度浮現那片荒漠,然而鎖鏈的另一頭到底綁著什麼,卻依然被埋在深淵之中。
※
隔天的假日,我睡到中午才起床,而且是被門鈴聲吵醒的。
如果母親還在的話,一定會被嚴厲的斥責吧。這麼想著的同時,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前去應門。
「早安啊椎森!」
小夜穿著難得的便服,笑吟吟地看著我。
「早安?」
「怎麼一臉剛睡醒的貓頭鷹一樣的迷糊表情啊。」她撥弄著我翹起來的頭髮,「今天下午有空嗎?想請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小夜拿出口袋裡的傳單,上面記載著料理發表會的資訊。因為不是比賽,過去的我很少關注。所謂料理發表會是讓學生在幾個月的時間內創作一道料理,先由地區內各學校的老師進行評比,選出優秀的幾道料理參展,這些作品會再由地區評審評比一次,最後頒發不同面向的獎項。
而傳單的活動,就是邀請獲獎的學生輪流上台製作他們創作的料理。
「我有份期末報告課題要提出一道自創料理,因為找不到靈感很傷腦筋呢,想說到這裡取材看看。如何?」
我想了想,確實今天下午沒有其他預定,陪小夜出門走走也不錯。
「好啊,我也滿好奇得獎的料理都是怎麼樣的。」
「那你準備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我簡單地梳洗換衣服後和小夜出門前往活動場地。
發表會辦在社區活動中心,因為是地區性的活動人潮並不多,大部分觀眾都是得獎者的親人或朋友。
在司儀的宣讀下,得獎者輪流踏上禮堂前擺設的臨時爐灶製作料理。
烹飪的過程中,司儀還會一邊介紹料理的手法和得到的獎項。最佳調味獎、最佳火侯獎、有機獎……不同特色的料理接連出現,每一樣都能感受到廚師個人融入其中的巧思。
「意外地還不錯呢。」
有些手法是單純的噱頭,有些則值得參考,就算沒有要自創料理,也能得到不少收穫。
我認真地觀看每場發表,不知不覺間活動已經來到最後一人。
「最後我們請『最佳創意獎』的得主雨宮星同學發表她的作品,『黃金公主與拉麵騎士』。」
一道金色的身影走上講台,吸引了台下所有目光。
少女有著洋娃娃般的面孔,金黃色的長髮簡單地用髮箍整理,剩下的部分自然垂到腰間,宛如波光粼粼的瀑布。她泰然自若地走到廚台前,藍寶石般的瞳孔掃視台下,接著露出一抹優雅的微笑。
不知為何,總感覺有一瞬間,台上少女的眼神和我對上,那張笑臉也變得別具深意。
她優雅地朝觀眾鞠躬,使用主辦單位提供的髮圈綁好頭髮後戴上廚師帽,俐落地開始料理。
她的動作十分洗鍊,下刀備料沒有一絲猶豫。因為時間因素,湯頭自然必須事先準備,她拿出一口大鍋加熱,直到水滾時揭開鍋蓋,濃郁的香氣瀰漫整個會場。
「哇,好香喔。」小夜閉上眼嗅了幾口,「豚骨、雞骨,同時也有大白菜的甜味。黃金應該是指雞湯的顏色,但為什麼要特意用『與』分開呢?公主又是指什麼?」
「以拉麵來說作法並不正統,但如果不是拉麵的話……」
我仔細思考,很快從氣味裡發現被隱藏起來的食材,「喔!我知道了。」
「欸,椎森已經知道了?快告訴我答案!」
「不要,這可是訓練嗅覺的難得機會。」
「小氣!」
我專心看著台上少女的表演,她一邊準備湯料一邊爆炒食材,蔥段和蒜頭剁成小塊,芋頭、雞腿肉被切成適當大小煎出焦邊。
下油、調味,份量沒有仔細測量,全憑直覺,卻給人一種沒有誤差的自信。
處理完成,所有材料一起放入鍋中燉煮。
擺盤、清理廚台,等到高壓鍋噴出氣體,一切都準備就緒。
少女輕鬆地端起鍋子,和亮麗的外表相應,身體能力也有好好經過鍛鍊。揭開鍋蓋,將湯和湯料倒入盛有麵條的碗中,再撒上些許蔥花,料理完成。
「原來是這樣啊!」
看到這裡,小夜也明白了這道料理的創意何在。
少女將料理端到台前,禮堂內響起掌聲。
以正常程序來說,此時應該是站在原地由司儀介紹料理手法和精華所在。
但沒等司儀開口,少女便逕自走下講台。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下,她脫下廚師帽,沒人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
──直到,她停在我的面前。
「你就是椎森多歧對吧?」
金色的少女,雨宮星手插腰看著我,眼神沒有一絲迷茫。
我被她的氣勢給壓倒,支支吾吾地回應了。
「很好,」她一笑,「那麼第一個問題,『黃金公主』是什麼?」
「……」我遲疑了半晌才緩緩回答,「應該不是黃金公主,而是『海中的黃金』吧。」
加入豬腳、雞肉、鮑魚等食材,卻用拉麵的方式呈現。嚴格說起來這不是嶄新的創意,但她直面了燉湯這個所有廚師的魔王課題,並將兩種需要熬煮的料理完美結合。與其說是為了贏得比賽,更像是一種自我挑戰、火力展示。
天生的廚師。
我從她自信的神情中得到了一絲熟悉感。
就好像──以前的我一樣。
「我果然沒有認錯人,你還是從前那個椎森。」她撥了撥亮眼的金髮,食指指向我,在眾目睽睽下朗聲說道:「和我一起參加雙人食戰吧,椎森多歧!如果是我跟你的話,一定能完成史上最棒的料理!」
啥?
「啥啊啊啊啊啊啊!」將我的心聲大聲喊出的,是坐在旁邊的小夜。
雨宮星無視在我身邊吶喊的小夜,繼續英氣煥發地指著我。
面對突如其來的事件,我除了瞪大雙眼與她對上眼神以外,什麼反應也做不出來。不過我的沉默似乎維持太久,周遭的人已經開始對著我們指指點點。
金色少女充滿自信的臉上逐漸染上羞赧的紅色,但是她的眼神仍舊沒有一絲迷茫,堅持以充滿朝氣的姿勢等待我的回答。
看著她逞強的模樣,讓人不知不覺想為她找台階下。如果我就這樣直接拒絕她的話,想必她會十分尷尬……如果她又繼續追問我不跟她組隊的理由,在這麼多人面前我也不好迴避──
「好啊,如果妳能贏過我的話。」
「一言為定!那我現在就準備比賽。」
說完,雨宮星便不顧主辦單位的阻攔,逕自跑出會場。
糟糕,一不小心就說出超熱血的台詞了。不知為何,從剛才開始,我一直被牽著鼻子走。
「咦咦咦咦咦咦咦?椎森你要跟她進行食戰嗎?」
小夜抓著我的手臂大力搖晃,畢竟我從來沒對她的食戰提議給過正面答覆,但這並非我的本意。我壓低音量,用只有我們兩個聽到的聲音對她說:
「我是要進行食戰,但也不是要進行食戰。」
「啊。」
小夜馬上意會過來,別緻的臉蛋貼近我的耳邊,兩人之間的距離迅速縮短,甘甜的氣息也飄入我的鼻腔之中……太、太靠近了!笨、笨蛋!料理人最忌諱使用香氣過重的洗髮乳啊!
「喂……椎森,你說的『要,也不要』是什麼意思啊?《讓滷蛋飛》?」
「不是……你為什麼會想到《讓滷蛋飛》啊?那是『在,也不在。』好嗎?唉,不說這個了,我的意思是,我要她就算贏了比賽,也不想跟我組隊。」
「咦?可是你說她贏了你就願意跟她參加雙人食戰不是嗎?……好痛!」
小夜歪頭表示不解,剛好向我的頭撞過來。我扶著頭部的傷口,向她解釋:
「妳想想,她為什麼會想要跟我組隊?不就是看上我過去的名聲與天才般的廚藝嗎?如果我在食戰中表現得一蹋糊塗的話,那她就算贏了也會打消跟我一起參加雙人食戰的念頭吧。」
「嗚哇……椎森,好惡劣……」
請正名足智多謀,這可是我為了迴避麻煩與食戰(兩者在我心中是同義詞),在短短幾秒鐘之內想出的必勝法。
「吶……椎森……」
小夜將頭靠在我的肩上。
「……你就這麼討厭料理嗎?」
我──
※
料理發表會,作為區域性料理評鑑的指標活動,是由全食協負責主辦的。雖然不是比賽,但想要在裡面拿到優秀的成績在很多意義上都比在比賽中得名還要難上許多。
無論是最佳調味、最佳火侯、還是有機,都可以理解為以一樣主題進行的料理比賽,在這場比賽中的勝利者必須得兼具料理的色、香、味、內涵、與主題的關聯性才行。就主題關聯性這層意義來說,最受到考驗的不是廚師的基本功,還有「創意」與「想像力」。
歷史偉人雷花夫人就曾說過:「貧乏的想像力和技巧的沉迷,都是廚師的致命傷!」而椎森自幼所受的訓練,全都只是為了贏得料理比賽的「技巧」而已。也正是如此,如機械般的椎森,縱使技術高超、縱使擁有超越同齡人的實力,在餐飲界也只不過是搬不上檯面的「機械」!
而椎森之所以對料理有如此巨大的陰影……便是他在食戰中將母親的餐廳全部輸給了曾拜在母親門下學藝的大師兄。那時,被財迷了心竅而決定將「椎森」發展成冷凍食品品牌的大師兄為了奪得Mrs. 椎森名下餐廳的所有權,而向椎森多岐發起了食戰。
這場食戰由傳說中的神嘴食三席擔任裁判。神嘴食三席是三位美食評論界的巔峰人物,他們分別執掌「色」、「香」、「味」三大美食基礎的專欄。當時,兩位精通椎森流食戰術的天才廚師的對決,單就技藝層面,讓神嘴食三席給出了「平分秋色」的評價。
然而,當技藝到達爐火純青之食,宗師之間的對決已不再是基本功的較量,而是意境的比拚。縱使椎森多岐在食材挑選、刀功、火侯、調味上已臻完美,但他卻缺少了料理的「心」,他只是為了「贏」而製作料理。而在藝術之中,擁有骯髒污穢的「貪心」,也比只執著於贏的「無心」來得強大。
小椎森就這樣敗於他從未聽過的評判標準──神嘴食三席一致判定,椎森多岐的料理,「沒有創意!沒有想像力!」
就這樣,椎森多岐失去了母親留給他的一切。
對椎森悲慘的過去一無所知的小夜,隱隱察覺到了椎森多岐的不安,但她不明白的是,椎森多岐並不討厭料理,他討厭的是那個毫無想像力的自己。
將料理昇華為藝術創作的「創意」可以說是所有比賽與對決中最為關鍵的一環。由此可見,雨宮星這號人物,絕對不是簡單的角色……小夜如此擔憂。
「啊……!雨宮!這名字不就是──」
※
主辦單位的人好像是接受了雨宮星的請求,將臨時爐灶進行改造,也將發表會會場改為臨時食戰場。
「椎森多岐!納命來!究竟是你的『技藝』還是我的『創意』更有資格奪下這場食戰的勝利,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鼓譟的臨時食戰場中,伴隨著觀眾喧嘩聲的,是長得如洋娃娃般可愛的金髮少女對我的挑釁。
一到了食戰場便亢奮地不像話的雨宮星向我叫囂,面對她的挑釁,我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在比賽前說垃圾話是運動員激勵自己士氣並挫敗對手信心的一種技巧,不過雨宮星的吶喊更像是炒熱氣氛的戰吼。或許是她不屑使用這種低級的方式來讓自己得到優勢吧……但我可不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直面心中的虛無,將塵封多年的回憶化做話語由口中傾瀉而出。
「……噗,你的『創意』?我的『技藝』?沒有技藝的你要如何發揮創意?如果你真有技藝,還會只拿個社區中心發的『最佳創意獎』就沾沾自喜嗎?更可悲的是,你的黃金拉麵不過是佛跳牆泡麵,一點創意也沒有,無論是創意還是技藝都落於人後的你,有什麼資格向我挑戰?」
「……」
「……」
全場一片靜默,就連雨宮星都感到驚訝,而我好像在這片寂靜中聽見「椎森……好差勁……」的聲音。
喂,也不搞清楚我是為了誰才打算贏下這場比賽的嗎?
「哼,我還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總算是收斂一點了呢。不,這樣正好,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種作法……明明有著這份能讓人幸福的技術……不,就是要這樣,這樣最好!我要堂堂正正地打敗你,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料理』!打爆你這圖奇機器人!」
雨宮星非但沒有受到椎森流垃圾話的影響,還越講越嗨,到後面我甚至都不理解她在說什麼了。
媽媽教我的方法沒有用。
正當我認為自己策略失敗時,我竟發現自己的嘴角微微勾起。
「椎森!所謂料理,是要帶給人們幸福的啊啊啊啊啊啊!」
如瀑布般波濤洶湧的金髮在空中飛舞,跟死亡金屬歌手一樣甩著滿頭秀麗長髮的雨宮星向我吶喊。
我感覺自己內心有什麼東西開始產生了裂痕,或者說某個罐頭正被開罐器給緩緩鋸開……
「說得好!放馬過來!」
星很擔心。
自從他們來到這座城市,多歧就一直心不在焉,但他總是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她也很清楚。因為正是她發現多歧心中重要的另一個人,小夜,就在此地的事情。以自己現在與多歧的關係,是瞞不了對方這種重要的事情的。
三年前,她終於成功達成自己的理想,與這位她崇拜已久的男子結為搭檔。為此,她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修練,歷經千辛萬苦,每次把手燙傷都只是讓自己的執著更深一分。
但是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
正是因為她想要擊敗自己的父親。雖然可能只是個幼稚的願望,但她總夢想著要超越他。
父親雖然用惡劣的手段獲得了師父留下的一切,但是他的技術和執著本身並沒有任何問題,就連椎森多歧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多歧正是輸在了那份執著上,因為他沒有競爭的心。他雖然精通「料理」,但那也只是一份他所擅長的工作,而不是有所執著的愛好。
而雨宮星自己?她從小在父母兩人的教育之下也熱愛著烹飪,更喜歡為自己所愛的人下廚。
雖然多歧與自己的家庭說是有著深仇大恨也不為過,但是她只對他感到崇拜。她認為,只要和多歧一起,就能夠天下無敵。她認為自己可以改變他,讓他再次成為一個內心有著熊熊烈火的廚師。
如此一來,憑著兩人的技術和心,也許便能夠超越她的父母──雨宮達也和雨宮弗洛澤──的雙人組合。
她也不會否認,除了那股憧憬之外,自己也確實受到多歧的吸引。這三年來,與他相處的每一刻都感到無比的快樂,無論是在食戰的舞台之上還是平時在學校的相處。正因如此,她才不會錯過多歧總會對她露出的笑容中隱隱散發的那股憂傷。
也因此,當與自己父母的對決之日終於到來、她又得知比賽地點居然選在那座不巧到不行的城市時,心中當然是百感交集。
一方面,她希望多歧可以真正的感到快樂,重新露出當年那一日對自己展露過的笑容。
一方面,她害怕多歧會就此從她身邊離去,再次留下她一個人,永遠只能被父親的陰影籠罩。
星很害怕。
自從他們來到這座城市,星就一直憂心忡忡,而她只能故作強硬地將自己偽裝起來,祈禱著最壞的情況不會發生。
※
這次以烏龍麵作為主題,展開了激烈的戰鬥。這是多歧走出自己的路的第一個證明。
從麵條本身開始製作,再將湯頭的味道完全煮進麵條當中。
炸蝦天婦羅炸得恰到好處,以悅耳的音色離開油鍋,再隨著蔥花與其他的炸物一起擺進麵碗。
多歧和星兩人製作的炸蝦天婦羅烏龍麵對上了雨宮夫婦製作的鍋燒烏龍麵,兩邊看起來都是令人驚嘆的完美之作。
但是,就因為多歧的手在思緒重重之下多抖了一回,導致調味上的細微失誤——他,又一次輸給了雨宮達也。這次甚至不是心靈之間的差距。
不僅新出道二人組的不敗神話就此破滅,多歧的心也再次碎裂。
他沒有辦法面對賽場上達也那嘲諷的表情、弗洛澤那憐憫的眼神、星那混和了失望和震驚的反應。
他不能面對做了萬全準備,卻在對決之前因為一句話而完全分了心的自己。
他更無法面對那道曾經看見過的、金色的光芒......
啪!
多歧發現自己坐在自己旅館房間裡的書桌椅上發呆,住在隔壁房間的星剛用她的雙手強行把他召喚回這個世界上,看起來滿是怒氣。
「......」他撫摸自己疼痛的臉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知道我現在最氣的是什麼嗎?」
「我大概能想到二十種可能性吧。」
「是你到現在還沒有振作起來!真是的,輸了一次又如何?雖然已經沒有什麼不敗傳說可言了,但是那不是重點吧?我們的目的應該是打敗我老爸才對,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啊!」
「是啊。對不起,星。因為我無法專心的關係......抱歉,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他站起身來,差點因為久坐而攤回位子上。這時他才發現夜幕早已降臨,自己居然已經在這張椅子上坐了一下午,動也沒動半下。他甚至沒注意到星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你要去哪裡?」看他往門口走去,星皺起眉頭問。「我的話還沒說完啊!我們需要討論下次的策略,還有,還有......」
「抱歉,星。」
但是,他現在實在沒有辦法面對她。既然如此,那就逃避吧,逃到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才叫做逃避不是嗎?
「——對不起!」
夜晚的城市裡燈火通明。至少在繁華的商業區是如此,但是他們下榻的旅館正好位於郊區邊緣,而他並不想碰見任何人,於是他向著城市的邊緣走去。
走著走著,如同機械一般地走著,像菜刀落下般有節奏地走著。從路燈下走過時,多歧偶而會注意到幾位反方向的路人經過,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只是擦身而過。沒有人會過問他臉上的表情的這種冷漠令他感到安心。
最後,他沿著大路走到了連接城市兩側的大橋上。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多少車子會經過了,相當安靜且涼爽。正好他也覺得累了,於是便靠著欄杆休息,看著河面上倒映著的星光與夜色。
「真是沒用啊。真是沒用啊!明明已經拋下了一切去追尋那個目標,明明已經放下了過去好與星成為搭檔,結果最後卻因為一句話就失敗了?」
除了無視一切而流動的河水,沒有人會回答他。
「吶,到底料理的意義是什麼呢?我總覺得自己早就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他想起當年,那位金髮的美少女在擊敗他之前所說過的話。
「所謂料理,是要帶給人們幸福的」
「我的料理到底帶給誰幸福了?」
就連做出美味的料理,也沒能帶給自己快樂。他真的喜歡做料理嗎?
當然,說排斥是不可能的。但也沒有像雨宮達也的那種喜歡,而正是他的那份喜歡才有了執著,才有了強大。
雨宮星在與自己成為搭檔之前追尋了自己的腳步十年之久,若是沒有一份熱愛也不可能有這般執著。
但是......椎森多歧除了繼承母親的傳奇之外,還有什麼支撐著他?
他想起當年,每天早上都會元氣飽滿地對他打招呼的那個女孩。
不論會得到什麼樣的反應,第二天看到自己時仍然興高采烈的馬尾少女。
以前從未意識到,但正是那個不變的因子驅使著自己在每個早晨起床、出門、上學、料理,過著正常的生活。
她是少數知道自己「廚師」以外的層面的人,而她也接受了他的全部。
「我都做了些什麼?我怎麼沒有早點察覺到?白癡啊!」
要是能再見到她一次,多歧一定會好好地把該對她說而沒說的事情講得一清二楚的。不管要花上多久時間和力氣,他都要找到小夜。
「小夜,妳現在在哪裡?在想些什麼呢?我好想知道啊。」他呢喃道。
啊啊,如果這世上有奇蹟,神明大人......
遠方傳來了模糊的人聲。
「是多歧嗎?多歧!多歧!!」
想必這就是了吧。
多歧看向聲音的來處,看見了遠方那既熟悉卻又有些陌生,曾經每一天、每一天都看著的身影。二十年來,他從未如此渴望一件事物,甚至連母親所留下的傳奇都無法比擬。
他/她邁開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輕飄飄地感覺像是飛行一樣,直到他們終於來到彼此的面前。
椎森多歧和天音夜時隔三年的重聚,第一個瞬間是驚喜,但是馬上變質成了尷尬。
兩人看著對方,但是誰都不好意思先開口。最後多歧覺得自己應該先打破這沉默,不然肯定會被壓力給殺死的。
「小夜......」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聽說你又輸給了那個壞老頭啊?」
「還是一樣毫不留情呢,小夜。」多歧露出了一抹微笑。
「當然,不然你這個只懂料理的腦袋是聽不進去的吧?」
「別說我的事了,妳最近怎麼樣?還有在料理嗎?」
「嘛,勉勉強強。姑且是在家庭餐廳打工就是了。話說你大概連我現在讀什麼都不知道吧?」
「我一直都想連絡妳的啊!是妳躲起來了吧!而且妳當時也不肯跟我說!」
「的確是這樣呢。因為我不想打擾你所踏上的旅程嘛。」
「真的是這樣嗎?」
「你什麼意思啊?」
果然,只要兩人在一起,不管是什麼狀況都能吵起來,但是最後總是會和好。
「那我在火車對面聽到的肯定只是幻聽囉?虧我還因為那一句話輸掉了一場比賽!」
「少囉唆!」即使是夜晚,多歧也看得出來小夜的臉瞬間變紅了。「你不也是說了一樣的話!」
「啊!真是的。現在這狀況要人怎麼開口啊?」多歧用力抓了抓頭髮,「算了,豁出去了。天音夜!」
「什麼啦?」小夜顯然被最後一句的音量給嚇到了。
他用盡全身的意志緊緊抓住小夜的雙肩,直到雙手都在顫抖,直到聲音也跟著顫抖。
「我好想妳。自從那一天起我就避開了妳,但是——」
「事到如今還在說些什麼呢,居然敢把我的台詞給搶了啊,你這個囂張又討人厭的傢伙!」
天音夜用力抱住了她眼前這位自己擅自逃開了三年的男孩,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弄濕了上衣。
「我才是,一直一直都看著你的事情,好想再見到你......」
已經欺騙自己太久。是時候擁抱真實了。
在鐵橋上緊緊相擁的兩人這時都看見了那從彼此的身上滿溢而出的金色光芒。這股光芒擴散、奔馳,一路向鐵橋、河流、城市傳播過去,彷彿還伴隨著悅耳的音色,讓整個世界都閃耀著金色的光輝。
「如果有了在意的人,一定連整個世界都會染成金色。」
這句話當初是誰先說的?
這樣的重聚,是奇蹟嗎?
不,這肯定只能是命運吧。一定是的。
如果可以,真希望時間可以永遠停留在這個晚上、這個瞬間,兩人不約而同地想。
「對不起,我拋下了妳。」
「對不起,我避開了你。」
但是多歧的心中突然浮現了另一位金髮美少女的身影。「我還有件事必須得了結。我不能辜負她的一片心意。」
「我知道。記得幫我跟她說聲謝謝,是她找回了那個我所碰觸不及,身為廚師的你。」
多歧笑了。「好好。這次我會回來的,我不會再失敗了。回來之後,肯定做出最美味的料理給妳吃。」
「嗯,我等你。去吧,打敗那個臭光頭!」
※
她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不僅輸掉了比賽,在父親面前抬不起頭,現在眼看就連好不容易得到的多歧也要失去了。
在自己旅館房間的床上呈大字型躺著的雨宮星覺得自己已經來到了人生的谷底,不可能再更慘了吧。
「嗚啊......一敗塗地這四個字就是這個意思吧......最壞的狀況還是發生了嗎......沒有幹勁了......」
不知道多歧跑到哪裡去了,甚至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也不知道雙人搭檔究竟還有沒有未來。
她該就這樣放棄挑戰父親嗎?把夢想拋到腦後,乖乖地在他的餐飲集團內工作?
還是該拚了命的把多歧給找回來,用盡一切手段讓他重振心情?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知道啦我不懂了啦好煩喔好煩喔為什麼這個世界這麼複雜乾脆把自己的記憶消除掉不就快樂點了嗎——
叩叩。
「星,開門。我想跟妳談談,再好好向妳道歉。」
也不顧身上衣衫不整,星馬上跳起來衝到門口打開門。
「我猜你遇到她了吧?小夜?」穿戴整齊後,星一臉沒好氣地坐在床尾巴翹著腳問。
「對啊,雖然只是純粹運氣好,但是我終於見到她了。」
雖然不是同個房間的真正同一張椅子,但是多歧再度坐上剛才他在上面發呆了好幾個小時的座位,面對著她。
「小夜要我幫她跟妳道謝喔。」
「她有什麼好謝我的?」
「因為妳打敗了我,還把我帶上了這條道路,讓我重新開始料理了。」
「是啊,我隨時奉陪,可以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不對啦,我們應該有更重要的主題要談吧?」她看起來有點傻眼。
「是的。我們要再次向妳父親發起挑戰,而這一次我不會再失誤,也不會因為無心而敗了——現在我有了為之而戰的目標。」
「哦?那是什麼目標呢,斗膽請問?」
「『所謂料理,是要帶給人們幸福的』,我記得當年有人說過這句話吧?現在的我也想用料理為某人帶來幸福了。」
「啊啊,大笨蛋,花了你這麼久才終於領悟嗎!」雨宮星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不過......那個某人,並不是我吧。」
「?」星的最後一句刻意放低了音量,害多歧沒有聽清楚。
「沒事!」
真是露出了一臉笨蛋般的笑容啊,這傢伙。不過,那個笑容裡面的憂傷總算消失了,星心想。
但是這麼一來,這段最快樂的時光也要結束了吧。
「這幾年來,真的很感謝妳啊。」多歧突然說,嚇了星一跳。
「先是一直看著我的那些時光,還有後來與我成為搭檔的這三年。如果不是妳,我現在可能還是消沉著的吧。」
「嗯,啊,畢竟我也不是沒有私心的......」
「那種事情我不在意啦。這段時間,我還是很開心的喔。對不起啊,今天砸了這場比賽。」
「我們再贏回來就好啦!下個月在南部的比賽,到時候再打敗我老爸老媽就好了。」
「但是——」
「我知道的呦。你在這一仗之後,就要跟我拆夥了吧?」
看著多歧瞪大的雙眼,星不禁笑了出來。「你這個人啊,從一開始就太好懂了。再怎麼說我也算是這世上最懂你的前三個人之一吧?」
「......啊啊,很抱歉。但是現在,我有了想要回去的所在。我總算看到了,金色的光。」
「我不會阻礙你,但是......我還是會寂寞的啊。」她的聲音越講越小,最後只有星自己能聽得見。
「我們都要達成自己的夢想。只是現在,我看到了在那夢想之後的未來。」
多歧向星伸出手。
「就讓我們去打一場讓所有人永生難忘的,最棒的比賽吧,雨宮同學!」
星的眼角泛出一滴淚珠,但還是掛上了招牌的笑容,用力握住了多歧的手,彷彿這是最後一次。
「嗯!」
※
三個月後。
在母親椎森繪羽的墓前,椎森多歧捧著一束白色的康乃馨。
「我做到了喔,媽媽。雖然不是妳教給我的料理,但是我擊敗了那個奪走妳的遺產的男人。」
「以前我從來沒有理解過,做出一道好吃的料理的意義是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妳要強迫我學會那些東西。」
「但是多虧有那一個人......不,是兩個人的關係,我現在懂了。」
「妳的遺產,那光頭渾蛋會好好運作下去的,這我很肯定。那個人有自己的驕傲。而我會走出自己的路,為我重要的人做出我自己的料理。」
「所以,謝謝妳,媽媽。再見了。」
他將手上的花束放在墓碑前的地上,接著深深地一鞠躬。
無須流淚。
「這樣就OK了嗎?」
多歧轉身,看見那位曾將他的世界染成金色的馬尾女孩。她對多歧露出那十幾年來他每天都會看見的,不變的笑容。
「嗯,該說的都說了。沒什麼好遺憾的了,我們走吧!」
他牽起天音夜的手,走向墓園的出口,走向通往未來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