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是這樣開始的,肇因於一個金髮美女和糟糕的助理(以我的例子來說,後者是個叫作比利的小地精,有個超長的鼻子,卻沒有很好的記性。我會雇用比利純粹是就於一個種族減稅的概念,但他漏接的電話數量卻比該死的馬爾他之鷹的贗品還多)。
時間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一如往常的在八點打卡上班,因為這是連續殺人犯最喜愛犯罪的時間。當人們在精靈或八爪海妖的餐廳裡大飽口福,我卻必須想像著我最親愛的客戶們此時正用他們精巧的雙手(或多於兩隻手)和那種特殊的邪惡微笑(除非對方沒有嘴巴)計畫著什麼可怕的謀殺。當然,某些客戶並不是職業的殺手,也不是心理變態的巫婆,而只是某些可愛的、可憐的平凡人,不小心遇上了需要美化屍體的服務的狀況。
如果你想要想像我的樣子,可以想像我用一種很不屑的表情坐在我的辦公桌前,兩隻腳翹在桌上,腦海裡計劃著各式各樣不同的藝術點子──我可是個業餘藝術家,你懂得,只不過我的畫布不同凡響。
通常過了十點之後我就會開始接到客戶們的電話,有時候是熟客,比如說是詹尼。詹尼是個忠誠的老客戶,同時也是個該死的吸血鬼,他通常會在某些浪漫的晚餐約會後打電話給我,聲音一臉憔悴。
「喔嗨,是我,呃,我需要美化一下。」
「喔,詹尼!老夥伴!你這次想要做成什麼樣子呢?」依照詹尼那可憐的品味,不是某種車站裡面僵硬的流浪漢,就是窄巷裡被搶劫後的死屍,非常偉恩夫妻式的,非常愚蠢。
「……我覺得河裡的死屍還不錯。」
「詹尼,你這次不想來點巴洛克式的嗎?」我用愉快的語氣說,邊把我的手套,我的黑色大衣,我的工具袋和我的法杖準備好。「你不是出生在十八世紀嗎?我相信你會想要試試看復古風的,現在復古風可是文青們的最愛呢。」
我可以想像詹尼在電話的那一頭愁眉苦臉的瞪著眼前的一片血腥,「不了。看完斷頭台以後我不太想要接觸那種太過路易的東西。」
嘖嘖,誰說吸血鬼不是最好的歷史學家?
讓我來說明一下我的工作流程。在收到地址後我就會迅速幻影到客戶指定的地方──通常會有一具或以上的屍體,不過也有一次只有半具,那是隻很有禮貌的狼人,可惜食量太大--然後開始替客戶清理現場,或是以我名片上花俏的說法,「屍體美化服務」。我會幫我的客戶們把屍體用最藝術的方式安置、清理、陳設,清潔一切聯結到客戶的危險後再把屍體留下讓警方尋獲。
我看到你想發問的手了。如果魔法是萬能的,為什麼不把屍體整個變不見呢?那是因為每個生命都有屬於自己的魔法氣息,沒有任何生命能被完全消失殆盡,但這些都是細節。真正的藝術和魔法,是如何偽裝這些屍體成為截然不同的狀態,足夠讓警方抓破頭也不知道這具屍體是怎麼被殺害的。
這,就是我的藝術了。
我的作品散見於各大報紙頭版或社會版,有時候犯罪小報還會用全版來替我增加業績。「屍體血液抽乾的望月狼人」、「被迫顯影的幽靈,懸掛於無神論者家的橫樑上」、「猶太泥人臥倒研究室樓梯,卷軸塞在法師的口中,看起來是種族衝突!」,這些都是我近期的作品,但卻不是我最好的作品。
就像眼前這個被吸乾血的史萊姆一樣。
我很有禮貌的看了詹尼一眼,開始操縱起我的魔杖。清理屍體的魔法痕跡是個很困難的工作,需要技術和經驗。被吸血鬼吸乾的屍體會有一種紅色的氣場,而我要偽裝而成的水屍可不是紅色的。把原有氣場消去之後,我還必須把這個乾癟的史萊姆帶到某個被人遺忘的河畔或下水道丟棄,以我的藝術素養,或許再加上一些鮮花飄散,非常後拉斐爾式的淒美──
「普通的清理就好了,謝謝。」詹尼掏出了錢包打斷了我的美夢,「謝謝你的服務。」把史萊姆的屍體丟到下水道?我非常客氣的接過詹尼的大鈔。「最近選擇不太多嗎?詹尼?需要我介紹你幾個正常的約會對象嗎?」
靠著這些簡直是侮辱藝術家的作品生活並不是我想要的方式,但創作的機會和靈感可不是天天都有。然而比我想像的還要快,一個傳奇式的創作機會就在那個晚上來臨了。跟著一個該死的金髮美女精靈。
回到我的助理地精比利和他糟糕的鼻子,他應該要幫我過濾電話和客戶,卻忘了看著事務所的大門。晚間十一點三十五分,就在我忙完詹尼的案子後不久,一個高貴的存在就這樣飄然的跨越我精巧的各種迷陣來到我的辦公室前,輕輕的敲了我的霧面玻璃。不等我的回應,一個高挑的身影就來到我的辦公桌前,自顧自的在我的客戶椅上坐下,點燃了一根上好的矮人煙草。她有一頭金髮,白皙的面孔,典型的精靈式面相和耳朵,還有一身華麗的符文西裝。一顆碩大的藍寶石戒指戴在她的左手,散發出一種冷冽的氣息。
「我在電話簿上看到你的電話。」她說。
我乾笑著,悄俏的把手移到魔杖上。「我沒寫地址。」
「我不需要用你寫地址。」她說,用一種三零年代的德國女星的架式把菸一扔,我聽到了比利在門外的哀號聲。
「我需要你的服務。我需要找到一個人。我需要你殺了他。」
「你可以打電話。」我禮貌的說,「而且我不是尋人的偵探,也不是殺手,那是隔壁棟的麥肯,他是個很棒的死靈法師。」
她對我露出的微笑只能用降尊紆貴形容。「但我想這個人的存在應該會讓你的名譽……大受影響。」
一張照片被扔到我面前。那是我的大作,神指奈德的屍體,在我的巧手之下將他化為自己宴席上的座上賓,我還特別找來檜木的椅子和餐桌讓他舒服的坐在主人之位,那根金色的神奇手指蘸著他眼前盤子上的肉汁。那個作品足以讓我提名三次的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屍體設計──如果他們願意頒給我的話。
「奈森尼爾還活著。」我的客人說。
如果我頭上有隻烏鴉,此刻牠應該已經用一種廣播劇的方式嚎叫了三個節目之久。奈森尼爾「神指」奈德是個可怕的連環殺手,擅長用他的手指將死去之人輕輕點醒──然後再用各種可怕的手法殺死。這種簡直可說是心理變態的操作手法除了讓他惡名昭彰,也讓我的生意非常難做。死人可以在死靈法師的操作之下活過來,但沒有人能阻止神指奈德的犧牲者們洩露我的藝術秘密,或是搞砸了我完美的作品,破壞了我和客戶之間的信任。在他還活著的時候,步知道有多少次我會接到這樣的電話,「恩,我的天使屍體應該要在博物館的標本上昂首闊立,怎麼會變成奈德的雞腿了呢?」
壞的名譽在我們這一行不是一件好事,而奈德的存在更是讓我坐立不安。所以我用我最甜美的笑容看著我的客人。「可否請問您和奈德有什麼仇恨淵源嗎?」
我的客人用她尊貴的金髮看了我一眼。「他偷了普洛斯比羅的魔杖。」
「所以你想要取回魔杖?」
「我想要你殺了他,然後取回魔杖。」
我在我的便條紙上寫下「取回魔杖」以防忘了在藝術創作之餘也需要一點實際的提醒。「那麼美化方式呢?」
「我想你會想到什麼的,我讓你全權負責。」
所以這就是我,午夜時分,站在某個大廈的屋頂,瞪著神指奈德正在用他的手指玩弄著一個食屍鬼的軀體。他不時戳弄著那個可憐的傢伙,我卻不小心和他對上了眼。該死。
「嘿,奈德!」食屍鬼很認真的說,「有人在你後面。」
有很多事情就這樣不可能的在同時間發生了。奈德掏出了一根魔杖(啊,就是普洛斯比羅的魔杖!)一揮就消失了,食屍鬼倒在地上死的徹底,而我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閃閃發亮的身影和一坨警察。我回過頭時就這麼面對著來自該死的死亡調查局的幹員──天殺的艾列克•史培德和他能夠回溯案情的懷表,還有一群全付武裝的SWAT隊員,每個人手中的魔杖都指著我。
於是我只好把手高高的舉在頭上,露出一個最誠懇的微笑。
「人真的不是我殺的喔。」
班比爾城確實是境內最大的監獄同時也是最好的一個,就各種層面上來說都符合了大夥對於監牢的想像,壟罩天空的食骨渡鴨、作工精細的石像鬼、從未停止過的哀號以及雷鳴(小道消息指出是有法師在裏頭施放天氣魔法來增加視覺效果)。究性質而言,此處可說一輩子跟我無緣,至多有次將沼魚人的屍體安置在這(那也是個傑作),但可以確定的是這跟現在我在這的理由無關。
「你們知道我是無辜的,對吧?」
陰沉佈滿灰塵的石房另一端,是坐著艾列克•史培德以及奈德這詭異的組合。
這麼說來也奇怪,進來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收走我的魔仗、外套、筆記本甚至是私釀的金礦酒。
「猜猜看啊,大藝術家。」「你也給我閉嘴。」
奈德的油腔滑調讓人燃起一股無名火,好在在我動手前艾列克先行阻止了他繼續發言。
「在進入正題之前,你對這些有印象嗎。」
幹員打了個響指,一落牛皮紙出現在眼前,上頭是前拉斐爾派的人形插圖。
幾隻史萊姆、一隻半獸人、一對夫妻檔、斷臂的地精、擁有美麗白毛的狼人‧‧‧‧‧‧
乍看之下每張圖沒有任何關係,然而在反覆確認後卻讓人有種───
「很熟悉,對吧。」艾列克如是說「他們都是你、榭爾處理過的屍體。」
於此同時翻到最後一頁,出現的是眼前奈德的圖畫。
恩,頭好痛,頭真的好痛,尤其眼前的神指用他燦爛的笑容望向我更是讓人頭痛。
先扣這麼明顯的暗示,另一件事情讓他更感到毛骨悚然。
「呃,可以先問一下,我是怎麼被揪出來的嗎?」雙腿不自覺的交叉,有如不安的尋找慰藉一般。
「電話簿上看到你的電話。」
「我可沒有寫名字啊!!」
可惡,這群傢伙到底是怎麼搞的。
「嘛,這不是重點大藝術家,我倒是好奇你怎麼找到我,我的宴會中可不記得邀請了你這種沒有品味的傢伙。」
奈德歪著嘴,灰白的山羊鬍也為之上揚。
「掌握自己的作品不是理所當然嗎?」
「你們給我安靜、唉──」緊接著一連串關於自己怎麼又接到這種案子之類的碎念,艾列克湛藍的雙瞳才再次回到了我的身上。
「所以呢,把我帶過來又是為了甚麼?」
密閉的石房實在讓人感到坐立難安,連石縫漏水的聲音都使人感到煩躁。
「有一個‧‧‧‧‧‧應該是精靈吧,四處將屍體復活。」說話的同時,幹員看了一眼身旁的奈德,然而他只不過是不以為意的吹著口哨。
「他也是偶然被復活的──」
話沒說完,奈德插嘴說道,「然後又想要殺死我,真是莫名其妙對吧,所幸精靈那種溫室花兒怎麼可能動的了我,啊、剛好順手拿走了這個。」
他把一直交叉於背後的雙臂擺到桌上,挺直了腰後纖細高大的身軀微微的遮住了燈泡的光輝,與此同時出現在桌面的是用獨角獸角和櫻桃木所打造的普洛斯比羅魔杖。
「很像只有這個能殺死被他復活的屍體。」
「關於這點,目前得知有18具屍體被復活,扣除剛剛死掉的食屍鬼剩下12具。神指他主動投案要求合作,代價是刷清他的案底根讓他復活──但確實沒有他我們也沒法處理就是了」
艾列克嘆了口氣,視線從桌面上的羊皮紙轉回到了桌子的另一端。
「恩,沒錯,就是那些你的作品。」
「...」
「...」
「...」
「...」
不,這樣一講就更莫名其妙了。
雖然現在沒有鏡子,但可想而知我的表情絕對僵到可以。
『我想你會想到什麼的,我讓你全權負責。』
若神指所說為真,那且不是互相矛盾了嗎?
「就這樣,你有任何想法嗎?」艾列克問道。
扣除整個死亡調查局要來整我的可能性(當然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造成他們很多麻煩),那──
這兩人之間,又是誰說謊?
「我.....跟你們去,或許我知道些甚麼,我一定會讓他們好好的死去的。」
「真的?」艾列克挑起一邊眉毛。
「假的。」我老實承認。
試著慢條斯理地拿出我的金礦酒,艾列克並沒有阻止,於是我打開瓶蓋,就著瓶嘴吞了一口。
「聽著,我不是偵探,也不是殺手。」對於一個晚上要解釋兩次這件事,我實在有些煩膩,「我是搞藝術的,沒興趣跟你們做這種事,何不乾脆省省力氣,放我離開這裡就好?」
「你現在可是被控殺人,我覺得你跟我們合作一點會比較保險。」
「那他呢?」我指指奈德,「他被控什麼?他要銷的案底又是什麼?」
艾列克緘口不語。
「我可是會特別顧該死的地精來節稅的人,不要把我當沒法律知識的傻瓜。」我輕啜金礦酒,「你們逮到我的時候,那個食屍鬼已經死得徹底了──而且而還是第二次。這個你看一看你可愛的小懷錶就能知道。目前的法律根本不認為殺死復活的屍體的人有罪──呃,好吧,可能算是妨礙風化吧。可是殺掉它們技術上無罪,只是宗教狂熱分子或道德正義魔人會對你疲勞轟炸罷了。因為那只是『復活的屍體』,不是『復活的人』。沒有人能真正被復活,就算是奈德的髒兮兮手指或是普洛斯比羅的魔杖都沒有用,即使表現得再像活著的時候,那也不是以前那個人了。這點常識我還了解呢。」
「謝謝你的說明,我現在感覺真的很好。」奈德說,可是不論是我或是艾列克都沒理他。
「我有很多問題。」我傾身向艾列克,「這一切都太奇怪了,為什麼你們找上我?我只是個搞屍體美化的。就算你們找到我的電話……到底哪裡來的突發奇想,會讓一個精靈和死亡調查局幹員要求藝術家來做謀殺或調查的案子?」
「精靈?如果你說的剛好是那個到處復活屍體的精靈,也就是說你跟罪犯有所接觸,那麼……」艾列克瞇起眼睛,而我則是瞪大眼睛──好讓他看起處我白眼翻了幾圈。
「得了吧,別再演。你根本就認識那個精靈,搞不好很熟,說不定昨天還一起喝下午茶?」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嘆了一口氣,「說過不要把我當傻瓜。你跟她講了同一個跟電話簿有關的難笑笑話。你和她到底是不是同夥?」
「我……」艾列克語塞,瞪著我看了好一會,隨後放棄似地聳肩,「對,我的確認識伊蘭,但我們現在已經沒有親密到能一起喝下午茶了。你說你不是偵探,但你現在在做的事情倒是挺像的。」
「等一下,這和你跟我說的不一樣。」奈德拍著桌子,但艾列克只是敷衍地揮了揮手。「我等等再跟你解釋。或者我們的大名偵探馬上就會跟你解釋。」
「我是藝術家。」我堅持道。偵探追根究柢──但我不是那麼認真想知道這背後的黑幕。那些東西想像起來一點都不藝術。
「隨你便吧。」艾列克聳肩,「你現在知道了我們倆認識,可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不過是平凡無奇的人際糾葛。你打算怎麼做?拿這個當作醜聞對付我?我先提醒你一聲:就算不能用殺人罪辦你,我口袋裡也還有一大串罪名可以安在你頭上。看看你的作品集,就算你只是負責善後的,不是每一件都那麼光明磊落,嗯?」
「是──喔。在你把我關起來之前,我可以再問個問題嗎?」我繼續喝酒,「那個精靈,伊蘭,她──你們到底在找些什麼?」
艾列克皺起眉頭。
「別誤會別誤會。」我笑著說,「她什麼也沒跟我說,但你們剛剛說她復活了屍體一下又再殺掉,聽起來不就是她想在屍體間問出些什麼嗎?」
「喂,奈德,你怎麼說?」我轉頭向一旁絞著手的他,「那個精靈把你復活的時候,第一句問你的話是什麼──」
奈德張開嘴,可是他還來不及說話,一道金色的電光便擊中了他的額頭,他轟地一聲往旁邊倒去,頭重重地撞到石房地上──又死了。
就算沒撞這一下,奈德也是死定了,因為發出攻擊的是艾列克──而他手上拿著的,正是剛才奈德放到桌上的普洛斯比羅魔杖。
我站了起來,大大吞了一口酒。艾列克這時又想說些什麼──也許想安撫我吧,但我沒給他機會。
我倏地吐出含在嘴裡的酒水。像是花灑澆出一樣的酒霧朝艾列克灑去,讓他本能地舉起手來擋,這正中我下懷。趁著這一瞬間空檔,掏出早就偷偷握在手裡的魔杖,我揮出了得意的手勢,而幾乎落在他身上的酒滴霎時燃燒了起來,變成一片瀑布似的火花簾幕。幹員不愧是幹員,他當機立斷地後退,魔杖一揮,中間的桌子憑空掀了起來,擋住了襲去的火焰,大半的火花遂撞擊在上頭,發出啪搭趴搭的細碎聲響,在桌面留下一點一點的焦痕。
可是這讓他無暇留意我的動作。我把剩下的金礦酒潑在腳前的地上,在酒形成的小池塘上用魔杖一劃,液面上豎起了觸手一樣的水柱,往艾列克的腳捆去,一拉一扯,便讓他摔倒在地上,普洛斯比羅魔杖也很幸運地飛到了一旁,掉在我們兩人都無法輕易拿到的地方。
橫豎普洛斯比羅魔杖對打架沒什麼大幫助,我們都沒要去拿的意思。艾列克沒留給我多少空檔,他一翻身迅速掏出自己的那把魔杖,對著我噴出幾枚深藍色閃電,我的金礦酒觸手揮了一揮,幫我擋下兩枚,發出芬芳異常的酒香──大概是酒液被加熱的關係。
剩下來幾個我扭著身體躲過,卻看到艾列克再度揮出更多枚閃電,只不過瞄準的不是我,而是我面前的酒灘。閃電擊中酒,濺起了水花,帶電的酒滴噴濺起來,往我身上招呼,我舉起魔杖揮舞,卻正好被酒滴集中了手腕,手一麻,魔杖也飛了出去。
「別動,手舉起來。」
他冷冷地說。我依言舉起雙手,再度露出誠懇的笑。
「嘿,艾列克……」
「閉嘴。」
「嘿,別這樣。我們都不是暴力份子對吧。」我吞了口唾沫。
「我可不敢肯定。有時候人身不由己。我在這件事上也是身不由己。」
「我懂……我真的懂……就像我接委託,也總是受制於那些毫無想像力的客戶一樣。但是,某些細節總還是可以隨心所欲的對吧?……你猜我都怎麼對付那些打擾我進行藝術創作的人?」
什麼東西落在他肩膀上。他伸手拾起,發現居然是一片玫瑰花瓣,忍不住抬頭一瞄,正巧看見大量花瓣與香草從石房的天花板開始旋轉撒下,玫瑰、薰衣草、洋甘菊、馬郁蘭……那些花瓣草葉很快聚積在他腳邊,而他一臉錯愕地撥開沾了滿身的草屑。我在這時打了個響指,艾列克‧史培德馬上應聲倒下,陷入了沉沉睡眠。
石房中的花床與熟睡的幹員,好一幅美麗風景啊。
「晚安囉。」我輕聲說,隨後撿回魔杖理理衣服,頭也不回地走出石室。
走出那種地方其實不難,尤其當你只是被「請」去喝茶,而不是真正的罪犯。只要一臉「就說過老子很忙,你們他媽的居然還用愚蠢的誤會耽誤我時間」的高傲表情,多半能順利通關。
再回到工作室樓下,已經是天將亮時,但我可沒有天真到以為自己能夠坐下來休息。是時候該跑路了。
「比利!幫我個忙!」我邊衝進門口邊喊,希望他還沒打卡下班,「接下來幾天我有點事,把門鎖好,拒絕所有電話預約……說到這個幫我把那該死的電話簿找出來,把上頭的電話改成隔壁棟麥肯的號碼──」
「為什麼要這麼做?」
回話的並不是比利。翹著腳回應我的,是隔壁棟麥肯他本人──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跑到我們這一棟,還正好坐在我的扶手椅上。
「你在這裡幹嘛?」我楞著說。
「歡迎你回來啊。」他露出典型死靈法師風格的骨感笑容,伸出雙臂像是要擁抱我,「你帶回來了對吧──那支普洛斯比羅魔杖?」
我身後的門喀搭一聲關上了。而不用回頭,憑著傳來的上好的煙草氣味我也知道,倚著門盯著我看的視線,屬於我那美麗的、高貴的、神秘並驕傲的該死金髮精靈客戶。或說是前客戶。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事。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伸手進我的袍子,「猜猜看普洛斯比羅魔杖在我的左手還右手?」
我同時揮舞兩根魔杖。一根魔杖將我的門變成黏踢踢的捕蟲板,讓我的前客戶精靈發出尖銳的尖叫,而另一支魔杖則讓我的窗玻璃應聲碎裂,往麥肯的後腦勺灑去。在一團混亂的聲音中,我希望我有為自己爭取到一點時間──
「榭爾,都認識這麼久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玩哪招嗎。」
麥肯氣定神閒地坐在我那舒服的董事長椅上,完全沒有被後面的聲音給分心,同時他手上的魔杖也已經朝向我。
「收錢辦事,互不干擾。」
「我瞭解。」
一個從事屍體美化的藝術家和一個專門取人性命玩弄靈魂的死靈法師,我們一直以來的默契,就是不相往來,頂多偶爾點個頭,彼此也不會做任何職業的心得交流。
再說有什麼好交流的。
當然啦,嘴上這樣說,實際上我們都互相探過對方的底,算是彼此都知道實力大概在哪。
我知道他的戰鬥習慣,他也懂我的藝術風格。
「我想那隻老鼠精一知道我被抓了,就跑來找你了吧。」
麥肯保持沈默,用他一派的笑容。
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接觸他實際在跑業務,看來是相當保護客戶隱私的人,值得嘉獎,我也很保護客戶隱私,彼此彼此。
「我想啊,看她有如貴族的姿勢動作,配上雖然高級,但是袖口稍微沾染灰塵的西裝,再怎麼說好歹是高貴的精靈,居然會不介意那一點點點點的灰塵,要不是梵谷上身精神錯亂,就是跑去信了太宰治的那一套,如果都不是的話,那就是——沒錢。」
麥肯保持沈默,我的魔力才剛一分為二使用,大概只能繼續嘴嘴他拖個時間。唬爛就對了。
「沒錢的精靈,知道我跟奈德有仇,跑來想說服我,要我去幹掉奈德,雖然也算是成功啦,但我個人比較廢,不擅長跟活人打交道——你懂的,藝術家總是討厭人類。」
「所以被抓的時候啊,我就在想,如果她知道我失敗了,事實上還蠻容易知道的,抓人的陣仗搞那——麼——大,就只是為了一介小小的藝術家,真是我難過。那麼接著,她可以找誰幫忙?」
麥肯稍稍收起他的笑容,眼神稍微銳利起來,黑人就是比較有殺氣,怕。
「在班比爾的時候我從艾列克那裡知道——對就是妳——伊蘭的好朋友艾列克,他可想妳的勒老鼠精,還在那邊『喔我們沒有那麼親密可以喝下午茶』,我覺得差不多啊,以前在床上,現在喝下午茶,也是沒那麼親密。反正他們好像也在找那什麼鬼魔杖,我就順勢給他一搶——對,奈德也在那裡,不然妳以為我怎麼拿到的?在本大爺厲害的術法大鬧監獄之後,我就帶著魔杖衝了回來,也知道這魔杖對死靈法師實在是不可多得的逸品,只要跟死靈法師約定以魔杖為報酬協助追回,之後再想辦法殺掉就是了,我說的對不對啊,麥肯老兄?」
「那也得看她有沒有辦法——有沒有能力——毀約。」
麥肯倒是老神在在,討厭,難道我為了藝術,修行演講之道失敗了嗎。
我大膽的拿起魔杖開始摩擦腋下跟胯下,不是為了什麼行為藝術,單純覺得被捲進這件事情有點不太爽。
「這根魔杖說真的,設計的真醜。請誰畫設計圖的啊,安迪·沃荷嗎?真要我說,這普普藝術就是一坨屎。」
「就憑你有本事大鬧班比爾?」
精靈似乎快崩潰了,也對,黏鼠膠(香菜味)的確刺激有點強。
「懷疑我?你居然懷疑藝術家,你要知道,『藝術就是遊走於謊言與真相之間』,我勸你趕快向我道歉,搞我事小,怎麼可以懷疑我呢?」
「夠了。」
麥肯完全收起笑容,手上的骷髏戒指緩緩地轉動著,很炫,但戴在他身上有種屁孩感。
「小妮子,剛剛妳可沒跟我說這麼多啊。」
「哼,你就寧可相信鄰居,不相信鈔票嗎?」
「我相信錢是至高無上的僕人,但錢也是最醜惡下賤的主人。」
「廢話那麼多,你是要幫,還是不幫?」
「……」
「別隔空調情的這麼開心,考慮一下我這個沒有人愛的魯蛇好嗎?」
突然,死亡調查局的警鈴聲由遠而近地傳來,我沒有看漏兩人閃神的時機,嘴砲時間結束。
「!」
碎在地上的玻璃紛紛往麥肯身上招呼,饒他經驗豐富也總算打個措手不及。
小小的修復魔法。我用力往精靈身上一撞,逃離那個充滿香菜味的房間。
狗屎,我也不喜歡香菜。
「榭爾·寇普斯!你已經被——」「抱歉,我先走啦。」
我向下一跳,剛好踩在艾列克的臉上。逃跑吧,榭爾·寇普斯,生而為藝術家,我感到很抱歉。
「哈……哈……呼……結果回到……熟悉的地方。」
就這樣沒命的跑,想不到又到了上次幫老吸血鬼詹尼把史萊姆「安葬」的地方,果然藝術家會被自己的傑作給吸引嗎。我隨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邊注意著外頭的動靜。
外頭有奇怪的喘氣聲。
沒聽過的聲音,而且好像有點韻律感跟——奮力嗎,並沒有接近的意思,要我說的話,大概有點貝多芬晚年的感覺,抖到只能指揮命運交響曲這樣。
我緩緩地向發聲源靠近,魔杖如果浪費在這種地方好像不太妙啊。
「誰!」
先發制人。魔杖的前方一亮,映照在我面前的,是狼人凱羅跟老吸血鬼詹尼。而他們都沒有穿褲子。
天,世界真小。
「那……那個……抱、抱歉。」
等他們都穿好了褲子,我才走進去坐了下來。
兩個人——或是說一匹狼一隻鬼斜眼盯著我看。
「放輕鬆放輕鬆,Take it easy,OK?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再說藝術家的愛是超越一切的好嗎。」
「是我的錯,我以為這裡不會有人。」「不,別想太多,頂多我們合力殺了他。」
兩個人深情脈脈地說著好像對我來說很危險的台詞。
「咳嗯、其實我現在也遇上了麻煩,如果你們願意幫個忙的話,我可以考慮算你們幾次半價。」
於是,我跟他們說了從昨晚到現在遇到的各式各樣麻煩事,說真的,向他們這樣社會底層的變種人訴說,有的時候反而更加令人感到可以信賴,雖然像是雲淡風輕的聊著天,但他們可都算是已經進入這個危機的漩渦中了。儘管如此,我依舊誠心希望他們不是因為害怕自己的兒女情長被我到處說長道短,才以非常認真的態度聽著我的麻煩。
「普洛斯比羅?」
凱羅聽到關鍵字長長的狼耳一抖,嗚哇,獸耳真是藝術品。
「你聽說過嗎?」「嗯,那是——」
於是凱羅開始說起他跟詹尼怎麼相遇,「那可真是個驚天地泣鬼神的邂逅,」——大概吧,原諒我一介魯蛇不懂感情事,聽起來總有種遠在天邊的感覺,唯一一任女朋友只見過兩次,還是透過筆友告白,我覺得刻骨銘心,但朋友沒人覺得那叫戀愛,「以火鍋比喻,你們連魚餃都還沒放啊。」
「於是我們決定要在相遇的第一天——」「抱歉,可以快轉嗎,什麼時候會提到普洛斯比羅,你們想說以後可以找我慢慢說,我現在急啊大哥。」
「喔,好啦。」
這凱羅,平常沈默寡言的,怎麼一提到戀愛比詹尼還絮絮叨叨。
「普洛斯比羅這把魔杖,是上次黑市拍賣的逸品。我們是去觀光第一次看到,但聽你這樣一說,死靈法師要是拿到了,製造一批無敵的殭屍軍團,肯定很壯觀。」
「即使如此,死亡調查局也應該不會花鉅款去黑市標那玩意兒,司法系統禁止死靈法術或與此相關的東西行之有年,在裡頭工作會自動上咒偵測你有沒有使用類似的法術,一旦違反了就等著被抓。為了辦案,取而代之的就是可以回溯案情的『柯南表』。況且死靈法師復活的屍體也不歸他們管,那是活屍犯罪課的事情。」詹尼年輕的時候也算是聲名狼藉的惡徒,跟死亡調查局打交道經驗比我豐富太多。
「大概是那個小妮子沒錢,想利用有錢公子哥幫忙出錢得到魔杖,說只要成功買到了就可以得到她之類的吧。」詹尼這輩子都討厭有錢人。他第一個馬子也是被有錢人把走的,雖然那時候他絕對是個鐵錚錚的母豬教徒就是了。
「有錢的公子哥……」
真希望我的預感沒有這麼準,那個一臉傻憨還為了任務亂抓亂殺人的蠢蛋要真是有錢人可不是開玩笑的。
蠢蛋很可怕,有錢的蠢蛋,更可怕。
順著這個想下去,那該死的精靈花(別人的)大錢買到了魔杖,被死亡調查局知道了,才開始追捕她嗎?而且她不止不藏不趕快賣掉,還用那魔杖復活屍體找東西,到底在想什麼啊。
「哼。精靈都是一群打腫臉充胖子的人,卡債可能比他們的年齡乘以萬還高,魔杖更是那次拍賣會的高潮。不過,精靈用身體賺錢倒是蠻容易的啦,不管是釣凱子抓金龜,畢竟他們性慾又強身材又好……喔不凱羅,我絕對沒有去嫖過,你相信我。」
總覺得答案呼之欲出,不再親密的友人(肥羊),龐大利潤的誘惑,但還是有沒解決的地方,為什麼要針對我來?精靈在找的不只是普洛斯比羅,一個一個復活被我改造的屍體,到底想問出什麼情報?
我們三人都沒有答案。
警鈴聲由遠而近,又自近至遠,這裡果然是治安死角,再看不起下水道整治工程啊,我們親愛的市長郝隆·彬賓。
「欸,你的屍體美化到底怎麼做到的啊,榭爾?」「這是商業機密。」
「我們知道了也沒屁用,我跟詹尼都不是法師,只是覺得每次看你這樣東弄弄西弄弄,好奇心嘛。」
(Into Memory)
想想我那混蛋師傅,啥生活技能不教專教些五四三,要在貧民窟生存,可不能光靠莫札特、高更、村上春樹(爛透了他的書),結果他淨教這些東西,有些我長大一查還錯誤百出,魔法還得靠自學,要不是物性高慧根足——對我就是有臉這樣說,藝術家就是要自信——我哪有可能活下來。除了這個蓋變氣息的魔法之外。
「聽好了榭爾,這改變氣息的魔法就像……就像……怎麼說,司康餅?對,司康餅。」
「你在公鯊小老頭。」
「比方說桌上有塊司康餅,你不小心把它撞倒在地上,『啪』,司康餅碎掉了,我們可以說這塊司康餅已經走到餅生的盡頭。」
「喔。」
「接著我把它撿起來,淋上巧克力,做成巧克力球。」
「嗯。」
「然後拿給毫不知情的你吃。」
「幹,為什麼。」
「你很高興的吃掉了,接著——死亡調查局的人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死亡調查局的人會來了?」
「『你涉嫌殺害司康餅』他們這樣跟我說。然後我就會這樣回,『這裡沒有司康餅,只有巧克力球』於是你就被逮捕了。」
「幹,關我屁事。」
「就算你說不關你的事,但是當死亡調查局的人用他們引以為傲的裝置『柯南表』回溯案情的時候,就會發現,從頭到尾司康餅就不存在,只有你殺了巧克力球的事實。這魔法大概就是這樣。」
「你在公鯊小老頭。」
我給他大概五個單位鳥人問號表情。
(Out of Memory)
等等喔,如果改變氣息的魔法會讓柯南表失靈……
「如果我的魔法原理是這樣的話……」
我覺得我快想出來了——到底是什麼,那個答案這麼明確,就擺在那裡啊。詹尼用一副快要沒救的表情看著我。沒想到我英明一世,卻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想不出答案嗎。
「榭爾啊……」「給我自己想!」「好好好,你慢慢來,再慢慢來死亡調查局找上門我可不管。」
耍什麼脾氣啊死老頭,我不是說我快想到了嗎。
「伊蘭想用魔杖發大財,但同時她以前就開始找尋某個東西,而她發現必須復活屍體才能問到東西在哪裡。但是利用柯南表能搜尋的屍體都沒有她要的,所以才會開始復活」「你改造的屍體。」「那是我的台詞!」
死老頭愛插話。
「那你就算是比較衰的那種了榭爾。」凱羅拍拍我的肩膀。「還有奈德也是,只是他比較會跑。調查局不可能告訴你他們在找什麼啊。」
的確,現在伊蘭那窮酸臭精靈帶著魔杖,她有可能不知道那根魔杖真正的能力,只是知道很名貴然後可以復活屍體,利用魔杖的能力開始找循自己的目標物。現在因為她拿著魔杖亂跑,死亡調查局想把她抓回來,而我就是——運氣不好。
問題就在艾列克知道多少,他知道伊蘭根本不愛他只是愛他的錢嗎?我猜他不知道,那麼在這個事件裡,他的角色其實是伊蘭的協助者?他知道伊蘭在找什麼,並接下抓人的任務,其實只是在暗中清除阻礙。又,他知道了魔杖真正的能力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他有讓伊蘭知道嗎。我覺得應該有。
等一下。
照現在的發展,我根本不應該有事吧?我根本不知道調查局在找什麼,伊蘭大概也被抓了,現在只要把魔杖隨便丟給誰,那不就天下太平萬萬歲?雖然有點對不起麥肯,但我從頭到尾都在背自己不該背的鍋啊。太不應該了,這世界對藝術家只有殘酷二字可以形容。我幾乎聽到壯烈的背景音樂在我的背後響起,浪花就這樣拍打著我,直到——
「榭爾·寇普斯,原來在這裡!」
兩隊人馬包圍了我們。
一邊是精靈、麥肯與他快速召喚頂著用的死靈軍團,與其說是軍團看起來更像地痞流氓。另一邊是艾列克與沒那麼大陣仗的調查員們。麥肯自己跑掉也就算了,連精靈都可以一起在城市跟警察玩你追我跑,這也為免太有鬼了吧,艾列克跟伊蘭的合作這麼明顯,不曉得麥肯有沒有看出來。
「你們真是太棒了,在大概嗯……三個小時之後找到我,效率很高喔,回去可以加薪,填飽你們那毫無藝術涵養的豬腦袋。麥肯你也是,都幾歲的人了,用點心嘛,別淌進渾水了,普洛斯比羅大家都想要,不如猜拳決定?」
「……別說傻話,這女的根本不了解那根魔杖的價值,我也是為了自己接下這次的業務。」
嗯,看來那女的隱瞞了自己的智商,雖然說好用魔杖當報酬,但表現出『就只知道很貴而已』壓低價碼,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她真正要找的東西,居然讓她願意賤賣那根魔杖,雖然不應該,我的好奇心有點蠢蠢欲動。只是這群人都財迷心竅,看不見什麼是真相,實在有點悲哀。
「我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點冤枉,所以我決定完全配合你們的主意。艾列克看起來不怎麼在意魔杖,那我就把魔杖給麥肯吧。」
我要求除了麥肯之外其他人都要離我十公尺遠,接著我舉起雙手走向了麥肯,把魔杖拿給了他。並靠近了他的耳邊。
「他們是一夥的,你別太相信他們了。」
「我自有判斷,謝囉。」
麥肯又露出了他一貫的自信笑容。
「款項已經收到,當初的契約是:在我與這根魔杖立約之後,讓伊蘭小姐繼續使用這根魔杖兩個月。」
「蛤?」
麥肯你在想什麼?
我知道你真的很專業,但有必要這麼遵守契約嗎?你就不能帶著那根摩擦過我的腋下的魔杖馬上開溜嗎,可以嗎?求求你啦?
麥肯打了個響指,指頭上出現了藍色的火焰,他用火焰在普洛斯比羅上面簽名之後,就把魔杖交給了伊蘭。
伊蘭也沒在客氣,精靈特有的魔力翅膀全開,不需要魔杖,就打出了我看過最強的死靈魔法。
『L'âme retourne au néant!』
濃烈且與精靈的高貴氣質毫不相稱的黑氣席捲周遭,我就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中看著她的身影消失。
※ ※ ※
兩個月後——
我依舊沒有聽說伊蘭的消息,艾列克到現在還是持續每天酗酒療傷,我跟他意外的結成了朋友,雖然我也不太想跟這種笨蛋太熟,不過想想他的確蠻可憐的,不止被騙錢還差點被殺掉。
「她說她需要錢,需要那根魔杖找東西。」
一天晚上,艾列克習慣性的坐在酒吧角落的位置,我那天正好沒事,就姑且聽他說故事,這渾小子現在一點都沒有當初在死亡調查局的意氣風發了,戀愛真可怕。順帶一提麥肯坐在離我們遠遠的地方,他的表情挺愉悅的,我看到今天宅配送到他家的包裹,寄件人雖然是化名,但我猜是伊蘭吧。
「找什麼東西?」
「能醫治她姐姐的病的東西。」
「哇,好感人喔,所以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她只說,如果有人開口要找那一樣東西,我得幫她解決那個人。」
「你答應了?」
「對。」
愛情真是盲目,不對,愛情真是蜆仔肉,不過這傢伙的腦袋也跟屎一樣。
「結果一場空。」
「謝謝你的提醒。」
「還好奈德那時候不算人,不然你現在就在班比爾享受生活了。」
「唉……」
「別再嘆氣喝酒啦,走吧,去散步。」
我硬是拖著他起來,在昏黃的路燈下散步,一路上還遇到了老吸血鬼詹尼在跟凱羅約會。
「詹尼,沒想到你還有這麼一手。」
「那是因為現在沒有戰爭,不然這可是常識。」
那個夜晚,伊蘭想要用來滅口的死靈法術,其實發揮了不到兩成的效果,原因是吸血鬼不是人,而且是超越人類與死靈的存在,讓吸血鬼再死一次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所以詹尼就幫我們擋住了不少傷害,當然,凱羅的狼人血可以快速恢復吸血鬼的體力也是功臣之一,我想經過那次事件,他們或許更加相愛了吧,還來這邊曬單身狗,我難過。
「我們到了。」
「嗯?你帶我來醫院幹嘛?」
「走吧。」
我們四個人走進了醫院,我逕自填寫了訪視單,就這樣走上了五樓的安寧病房。其他三個人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這種感覺挺好的,我終於又走在眾人的前端。轉了個彎,我敲了敲門。
「誰?」
「你最好的朋友們。」
「……」
「不是嗎?」
「為什麼……?」
「在問問題之前,先招待我們進去吧,好嗎?」
「……」
門開了,眼前是伊蘭跟一位躺在床上的女性。
「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裡。」
「其實一直都知道啦,香菜。」
「……你是狗嗎,憑味道追人。」
「詳細辦法是藝術家的商業機密。」
「……」
「伊……伊蘭。」
「……」
「妳姐姐的病好點了嗎?」
「安寧病房是會有多好?」
「哈哈……也是……也是。」
哈囉,平常各種抱怨嫉妒恨都跑到哪裡去了富家公子哥。
「話說回來,你們……怎麼沒死啊。」
「詹尼可是很厲害的喔,話說回來,妳也沒打算殺了我們吧。」
「……偵探的推論嗎。」
「不,只是直覺。其實你早就可以拋棄艾列克,要說推論,大概也就只有這種程度罷了。」
「那只是你們運氣好。」
「反正我們活下來了,就算了啦,藝術就是要超越過去。那麼該說了吧,妳到底在找什麼。」
「臨終的微笑。」
「……蛤?」
伊蘭走到書桌旁邊,從各式各樣的醫療書籍中抽出其中一本,但卻不是醫療的,而是魔法道具書籍。
臨終的微笑:在死前的剎那若感到幸福的話,則在屍體的腦中會出現一顆小小的寶石,就是臨終的微笑。效果:配合死靈法術,能使人感到幸福的沈沈睡去,迎接人生的盡頭。
太慘了吧。
我們這個國家居然找不到死前笑的跟白癡一樣的人,那妳翻我美化過的屍體有個屁用。這基本上是在亂槍打鳥了吧。奈德我看他也是死的不太爽,根本衰到有剩,雖然我覺得是活該。
「從小,我就知道這種石頭,雖然姐姐意外之後一直沒有醒過來,大人們卻還是希望姐姐能一直就這樣活著,現在只剩我照顧姐姐了,那些大人嘴上說說不要姐姐死去,卻從不曾在這裡待過。我覺得好噁心,我只希望能讓姐姐就安心幸福的離開。」
「這可是殺人。」凱羅搖頭反對。
伊蘭也知道自己就是想殺人吧,所以她不擇手段的賺錢要照顧姐姐,在沒有任何希望下的持續找尋著石頭,甚至不惜鋌而走險,利用他人的感情,雖然有點沒邏輯,但你能要求一個照顧病人(精靈)不知道長達幾十幾百年的人還剩多少理智可用。
「是這個嗎?」
「什麼?」
所有人轉頭過去看向了說話的人。詹尼手上拿著一顆小小的寶石。
哇這到底是什麼世界啊,人家說現實比小說神奇,原來是真的啊。
「老……老爺爺,這東西你從哪裡得到的?」
「就上次那個啊,史萊姆,榭爾也知道的嘛,你丟到下水道的那隻。」
喔。
「他說他這輩子,沒幹什麼好事,也沒幹什麼壞事,最後只希望自己能為他人做點貢獻,所以當他快死在路邊的時候,就很心滿意足的把血給了我,我吸著吸著,不知怎麼的就吸到這玩意兒,看著也漂亮,就收起來了。」
喔。
好喔。
好的,殘酷二選一,用了就是殺人,不用就是讓這個病人醒來都不知道星球毀滅了沒。而且也不只是這點問題。
「就算要殺好了,誰要動手?」
「當然是我,我是她妹妹。」
「請。如果你這麼決定,我們四個人都不會把今天所見所聞說出去。」
詹尼把石頭交給她。
伊蘭舉起石頭,開始詠唱咒語。
她詠唱著咒語。
越唱,越小聲。
越小聲,越來越沒有聲息。
最後她的手垂了下來。放棄了。
艾列克走了過去,抱住了她,把她手中的石頭拿了下來。
剝奪摯親摯愛的生命,談何容易?
除了體內無法抑制的本能衝動,誰能憑自己的意志痛下殺手?
至少我是做不到的。
我是藝術家,不是殺手,也不是偵探。
「就讓我這個老爺子,承擔這個罪業吧。」
「老頭,你就這麼想喝青春美麗動人妹子的血喔。」
「少囉唆!吸血鬼吸血可以奪人性命,但很少人知道,吸血鬼吸血的時候,死亡是宛如睡眠一般的輕柔,要照榭爾的說法,這叫死亡的藝術。」
「最好有人可以證明啦!」
「你以為我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嗎!」
「我……我覺得應該是真的。」凱羅開口,「在詹尼被擊中死靈魔法需要恢復體力的時候,他吸我的血補充一點體力,那時真的有種快走進夢鄉的感覺。」
「屁啦!那不就跟抽血抽太多會昏昏沈沈一樣。」
「我相信他。」
小姐,你不要突然開口,還說相信一個死流浪漢好不好?
「我不管了,你們愛鬧就鬧去。」
我坐在一旁的小床上,看詹尼表情嚴肅的……禱告,好吧,我的確沒看過你怎麼吸血。應該說吸血鬼進食的過程實在是太少見了,那個什麼亞人星球頻道,有沒有考慮來個轉播啊?
血緩緩但是大量的流出,可以看見病人的身體慢慢失去血色,詹尼一邊吸著血,伊蘭在一旁唸著法術使用臨終的微笑,我說這樣妳還是參加了對吧?你這樣不算是殺人嗎?欸這種廉價的道德感是怎麼回事,這根本是共犯結構。
最後,詹尼用舌頭一舔傷口,傷口就好像不曾存在似的。
「唉……」
我到底都看了什麼。
我拿出魔杖,用屍體美化的魔法,讓伊蘭姐姐的身體再度恢復血色。
可惡,這樣我不也是共犯之一了嗎。
※ ※ ※
「謝謝……」
我們四個人離開的時候,她小聲的跟我道了聲謝。
「艾列克是個好人,雖然笨了點。」
我只說了這句話。
回到事務所,我大睡了兩天,下午才起床吃早餐。
打電話給詹尼,他似乎很忙,忙著跟凱羅約會或是做一些我不會想知道的事情,他們倆都說現在比以前更珍惜生命,我去你媽的珍惜生命就不要失控又跑來找我掩護啊。
艾列克一臉就是舊情難忘,他打給我的時候,雖然表示自己對已經過去的感情毫無眷戀,自己也該回到工作崗位了,但我怎麼聽怎麼覺得,你剛剛才拿了OOO·XX的情色小說來自慰對吧,插畫長的像伊蘭的那本。
而我自己,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點幹,我平穩的藝術家生活被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干擾了好幾天,古典樂也少聽,鋼琴跟小提琴都沒拉到,更不用說這幾天連個單子都沒接到,實在是有夠背。誰能把這幾天的單子都馬上送上來啊。
等等。
「比利,你他媽又死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