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三聲槍響後寧靜得像是死亡剛拜訪。
刀疤劃過右眼的馬臉男緩步走向倒在房間一隅的少女。
白髮少女軟嫩的脖子被細長的鋼管插入,右腳、左腹與胸前被開了窟窿,血液正汩汩流出。劇烈的疼痛讓碧綠的雙眼無法對焦,只能微弱地喘著氣。
「做得太~好了!第一次讓我體驗到那麼有趣的狩獵,天予異能者。」狡黠的笑容讓人發寒,滿佈疤痕的手爬過少女逐漸失去溫度的臉頰。
「如果你乖點,現在還能站著跟我說話。可憐的史密斯還因為你被毀掉。」
『還真意外史密斯那麼忠誠,換作是我一定一槍崩了你這人渣,嘎嘎嘎。』銀白的.429沙漠之鷹以流暢的機械音搭話。
「蛤?你說啥?」男子將銀白色的手槍拿近耳朵,下側殘留著乾掉的血漬。
『別裝啦,你又不是用耳朵在聽我話的話。』
少女支撐著她的意識,試圖說些什麼,卻只有不成句的氣音。
『嘎嘎嘎,還想使用異能啊?』
「漢斯、漢斯、漢斯,這你就不懂了。」男子將他的馬臉貼近少女蒼白的臉龐,深深吸了一氣。
「祈萊娜可是個為生命謳歌奮鬥的戰士.....至少,該來給今晚的她來點獎勵。」
馬臉男將被稱為「漢斯」的手槍管口朝門放至櫃子上。
他脫下了沾滿泥塵的卡其褲,彎下腰撲上了瀕死的少女身軀。
***
「只要老爺提出來,這裡可以滿足你任何需求。」老鴇招呼著眼前的上流人士。
「我慢慢看。」黑西裝與高禮帽,挺著圓滾的肚子和留在嘴邊的八字鬍,模樣宛如刻板富豪印象的教科書。
胖紳士彎下腰一一打量著眼前嬌嫩欲滴的少女們,時不時伸出他肥厚的手撫摸一番,女孩們也只是咯咯笑地回應。最後,他在穿著茶褐色連身裙的白髮少女前停了下來。
「就她了。綠色的眼眸看起來真迷人。」他舔了舔嘴唇。
「當然沒問題,老爺!可別讓我失望喔,愛麗莎?」
名為愛麗莎的少女回頭瞧了老鴇一眼,唇語呢喃著什麼,便挽著胖紳士走上樓梯。
門一推開,胖紳士用力地將愛麗莎推向了床。她一個絆腳便跌坐在床緣,她趕緊說道,「別急嘛,先把門關上吧。」
木門被紳士緩緩地帶上。
愛麗莎隨性地踢掉了舊皮鞋,露出他嬌小的玉足,再慢慢掀起連身裙的裙擺,從纖細的小腿肚游移到白嫩的大腿上緣,勻稱而修長。她解開連身裙的第一顆扣子,稍微起伏的胸型顯示著少女的青澀,她以手指勾引著他來到床上,讓他靠近自己。臉幾乎貼近到紳士的耳旁。
呼著氣,她輕聲說道「【禁言】【無法動彈】」。
白嫩的手在紳士眼前輕柔撫過,留下是胖紳士震驚與呆滯的表情。
「【脫下衣服】【躺著】」紳士宛如提線木偶隨著口令逐一完成少女的指令。
她倒了杯水,並放入了一片從口袋取出的藥錠,「【喝下去】」。
胖紳士拿起並一口飲下。
「【睡吧】」,胖紳士閉上了雙眼。
白髮少女溜下窗口消失在夜晚的小巷。
「姐姐回來了!」白髮少年撲向剛走進門的少女。
祈萊娜用著簡單的手語,詢問少年『吃晚餐了嗎?』
少年看著手語思索一下,「有!還幫姐姐留了一些。」
『你吃,我不用。』她又摸了摸少年的頭。
父母因為政府訂定的《異能者管理法》被緝捕後,家裡的樣貌就沒再改變過。破損的牆壁與成堆的回收紙箱,由閃爍的燭火來彌補光線的不足,時不時會有垃圾堆積的臭味瀰漫而來。
對於只能讓弟弟身處這樣老舊髒亂的家中,心裡感到很難受,卻也很清楚在現今的世界裡已經無法透過正常方式脫離這樣的困境,她更不希望萊亞繼續深陷這輪迴中。
因此,祈萊娜加入了「艾寧列達解放陣線」,推翻政府為窮人帶來希望與改革的組織,這是她想試著去相信的事物。
萊亞拿著一疊破舊的書籍走到他姊姊身邊,「姐姐,這是我今天在垃圾場翻到的書籍,要不要拿一本去看?」
她稍微翻閱一下書的標題,《哲學與一場失戀之旅》、《孩童的經濟學》、《最後十四堂高等微積分》與一本封面已經破損的幾乎看不到字跡的繪本。
祈萊娜挑了那本繪本,剩下的被萊亞拿去一旁閱讀。
繪本裡的字跡斑駁,但插圖仍保存得完整。前幾頁看起來是在描寫戰爭的殘忍,戰車的衝撞、巨龍的吐息與大量堆積成山的屍首,接著便是從天而降的巨劍降臨地表,形成一個個巨坑。下一頁,存活下來的部分人們開始發出光芒,創造出不同的東西,帶領著人們前往僅存的綠洲。一位長髮男創造出圓頂蓋住綠洲,一位短髮女升起了土石建造了居所,兩人牽著手完成了這一切。又翻了一頁,長髮男打破了天空,巨大的鉤子天而降,而短髮女以大地創造了巨大的繩索勾住它。接著後面的頁數都被撕破,故事的後續也無法得知。
她清楚知道這繪本是暗示著百年前的蘑菇戰爭。在世界近乎毀滅之際,天予異能者的出現。煙塵壟罩的天空與垂死的大地,那是從她小時候開始便見到的景象,世界正逐漸走向滅亡。過去確切的歷史記錄早已被腐敗的政府所抹銷,從解放陣線得知的史實也只是東拼西湊的結果。
唯獨她無法理解的是最後類似童話的部份,那與她所得知的歷史毫無相關,或許只是繪本作者天馬行空的想像。
祈萊娜這時才注意到桌上的一封信。
萊亞一邊閱讀他手裡的經濟學童書一邊說道,「是之前來過的黑衣大哥留的,他說這是姐姐工作的薪水。」
她點點頭,把錢抽了出來,朝信封內看去。
裡頭是留給她的訊息:『低語者,A0621,BXN』
下一份工作又來了。
兩天後的傍晚,祈萊娜選了個毛氈披肩披在她茶色的工作制服上,確認外表有稍微打理過,便推開了門。
『我去酒吧工作。』她的手語伴隨著溫和的笑容。
「姐姐,路上小心!」萊亞抱了抱他的姐姐。
晚風冷得令人打顫,祈萊娜將雙手插入褲裙口袋。傍晚的市集與街坊的燈火逐一亮起,熙熙攘攘的人們在街道開始他們夜晚的生活。
為了確認等等工作順利進行,她試著發音練習輕聲說著,【安靜】。
一旁叫賣的小販與嘻笑打鬧的路人,他們的話語瞬間被凝結。彼此面面相覷著聲音的消失,在還沒搞清楚狀況前,又再次恢復成吵鬧的市集。
過了市集,再過一條街的前方就是酒吧。但馬上注意到周遭的路人都消失無蹤,且一旁的住家燈火也都熄滅,只剩鐵製路燈底下暈黃的光。
祈萊娜的喉嚨因緊張而變得乾燥。
腳步聲踩著因融雪而濕潤的地板變得沾黏,漆黑的小巷內走出三位身穿卡其制服的男子,上頭的徽章斗大的烙印著PPT (Psychics Purging Troop) 的縮寫,擋在她的前方。
政府直屬的異能肅清部隊,祈萊娜打從懂事起最痛恨的一群人,但現在並不是引起注意的時候。說不定他們不是在等她,也可能只是搞錯人了。
她決定低著頭繼續向前走。
「喂喂喂,看到我們還敢不停下來啊。」粗曠而暴躁的男性聲音,同時還有槍枝上膛的聲響。
祈萊娜緩緩的抬起頭,三把銀色的槍管對準了她。她立刻想用手語向他們解釋。換來是一發子彈飛掠過她的耳際。
毫不講理,槍無情地威脅著她的生命。
「祈萊娜‧華斯頓不用再裝了。上頭說無論生死帶回去即可。但我們三人一致同意活人用起來比較爽。」馬臉男子話語引起另外兩人一陣猥瑣的笑聲。
「所以懂了嗎?雙手舉起來,把頭轉過去。乖乖服從我就不會受太多的傷。」馬臉男繼續說道。
社會敗類,如她所想的一樣,絲毫不需要同情。
她依照命令舉起雙手將身體轉過去,背後傳來朝她走來的三人腳步聲。
三、四、五,第六步,就是現在!
「【自殺吧】!」
「砰」「砰」「磅」
三聲槍響伴隨著腦門炸開的血肉,鮮血噴灑在地板順著積水流淌過她的腳邊。
她轉過頭去,確認那三位肅清部隊的生死。
然而,馬臉男仍筆直站在身後,持槍右手被炸得有些焦黑,槍械零件早已掉了一地。他正用著滿布疤痕的細長食指戳進兩耳洞內。
「臭婊子,你的異能怎麼跟上頭提供的資料不同。」馬臉男臉上充滿了憤怒與輕視。
「怎......麼可能?【咬舌自盡】!」
「蛤?現在的我可是連一句話都聽不到。」
他迅速拔出左側腰帶的.429沙漠之鷹,旋即朝祈萊娜開一槍,可能是地上濕滑或是重心不穩,讓祈萊娜滑倒閃過死亡的子彈。
沒有多餘的猶豫時間,她一個箭步便向市集的方向跑去。
馬臉男沒有跟著追上,而是氣定神閒欣賞獵物逃竄的模樣。
『嘎嘎嘎,戳爆耳膜害自己射不中,真是快笑死。』機械音充滿了嘲諷的語氣。
「狩獵是越有難度,越有成就感。」他正在替另一把湯普森衝鋒槍裝填彈莢。
『喀喀喀,快放我下來。我不要做你的殺人工具。』衝鋒槍不斷在手中掙扎。
『瓊斯寶貝,這可由不得你。而且那小女孩可是朝市集喊了聲【保護我】,想想就興奮到嘎嘎嘎。』
「兩位可以閉嘴了。準備開始狩獵。」
馬臉男將兩管槍口對準了朝他逼近的憤怒群眾。
***
馬臉男將脫掉的卡其褲重新穿上。
『爽完了,該辦正事囉,嘎嘎嘎。』
「當然。」他從口袋掏出了用來通信的手錶。
調整錶上的旋鈕到通信所要用的頻率,馬臉男不時地瞄向死去的少女屍首與裸露的下半身。
「漢斯,等等去外面吹吹風。現在可是放空時......」
門被用力地打開,一名白髮少年想迅速衝進房內。
「砰」漢斯的子彈射穿了少年與他背後的房門。
他立刻倒臥在地,血液從傷口開始緩緩滲出。
「漢斯,你這樣誤傷目標外的人又得多寫份報告書囉。」
『嘎?你剛剛可是槍擊一堆人,敗類。』
「嗶—」通訊接上了。
「喂,我是第一分隊的艾克薩分隊長。肅清已完成,派回收部隊至A31B回收目標『深谷跫音(Vocal Valley)』。另外,兩名隊員遺體在A30D,可以進行回收。」
「嗶—」通訊再次關上。
艾克薩上前觀察躺在地上的少年,他發出了驚嘆。
「喔?竟然是目標的親人。太棒了~至少死去的路上還有人可以陪。」
他抄起櫃上的手槍再朝白髮少年的腦門補上一槍。
少年不再因疼痛抽搐,艾克薩把屍體踢到一旁然後將房間門關上。
艾克薩抽著煙,望著遠方高聳的透明牆,那是隔絕充滿輻射塵埃的唯一分界。郊區小鎮破舊的街道與逐漸恢復燈火的住家,彷若曾經發生過的死亡不存在似的,但在這確實會有種世界正在衰敗的痕跡,生命也只是維持這世界運作的資源。
『你幹嘛殺掉那個男孩?嘎?』漢斯用平順的機械音說著。
「都被他撞見了當然要滅口,省掉後續的麻煩。」吐出的煙霧彌漫在空中。
『上頭要屍體幹嘛?他們難道跟你有同樣癖好?嘎嘎嘎。』
「就是那狗屎的方舟計畫,把異能者作為開啟什麼鬼的鑰匙。死掉的屍體更方便,能完全作為工具使用,誰叫異能就算死了也會留在體內。」
香煙抽到了濾嘴,便扔到地上一腳踩熄。
『所以才會說不論死活。看來這小妹妹死後就能為政府工作嘎,真不愧是我熟悉的噁心人類。』
「別忘了你生前也是人類。」
他從口袋裡取出小瓶子,碧綠色的螢火在裡頭明滅地閃爍著,參雜著點點鮮紅。
『嘎嘎嘎,你真不愧是垃圾!竟然抽了小妹妹的靈魂。』
「這只是殘渣而已,剛剛少年想衝進來時,靈魂殘值突然起了反應,我就隨興拔下來保存。就算被我附在武器上也不可能像你一樣有正常意識。」
艾克薩滿足地盯著戰利品,一台熟悉的黑色廂型車開到他眼前的街道,他將小瓶子再次收回口袋。
「報告長官,回收部隊已抵達現場。」同樣身著卡其色制服的青年揹著以棉布纏繞的長柄兵器。
『嘎,他現在聽不到,我幫你轉達。』機械音代替艾克薩發出聲音。
「報告長官,即將進入現場進行回收,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項?」
『他說要進去搬東西,要注意什麼?』
「喔喔,目標的白髮少女在二樓第三間,順便幫她穿好褲子。另外一個少年因妨礙辦公死了,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行。」
「了解!」青年與後方三人協同進入屋內。
艾克薩繼續在樓下點著另一根煙。兩個屍袋被抬出屋子放到他的跟前。
「報告長官,請再做最後的確認。」
拉開屍袋,是那個死去的白髮少女與她憔悴的面容。另一袋卻是黑髮的少年?而且臉與剛剛的樣貌截然不同?
瞬間艾克薩整個清醒,他拉開屍袋檢查傷口的位置,子彈都還殘留在體內。那到底是為什麼?
「天予異能者......沒想到她的弟弟竟然也是!」艾克薩止不住他扭曲的笑靨。
「喂,我記得你叫派克吧。其他人的天予異能有啥?」
「是的,長官。我是極限感知 (Extrem Sense)。另外一位,韓森是分層透析 (Layer Dialysis)。剩下的兩人,吉克與萊德是普通人。」派克回答完便稍息站好。
漢斯在艾克薩耳邊嚷嚷了幾句。他思索了幾秒,「出發吧,不用等另一群人。到首都全速前進也要二十分鐘的車程。」
收到命令,派克與另外三名青年將屍袋運上車便發動了引擎。
『需要那麼急嗎,嘎?』
「那個男孩跟我一樣是靈魂系統的能力,讓我們來釣他上鉤吧。」
他掏出另一把被他稱為「萊斯一家」的左輪手槍。
***
漆黑的空間內,巨大的電子螢幕是唯一的亮源。密密麻麻的數字與符號在不斷閃過,數以萬比的程式在運作著,每一筆處理完的資料不停躍動在A到Z的資料分群,其中一個標示為A00001所含的相關資訊碼卻突然停止跳動。
一位穿著研究服的中年男子與一位西裝筆挺的老翁正站在有綠色緩衝液的收容艙前。
『重生作業結束,開始偵測外界大氣成份,生物可容性達到生存標準。開始釋放收容物』
電子音語畢,收容艙內的綠色緩衝液開始下降,一個裸露的女子身軀出現在眼前,然而仔細打量可以注意到在關節處與胸前中央位置已被機械化的零件取代。艙門的玻璃跟著打開,沈睡的女子睜開了雙眼環視著周遭與眼前的兩人。
踩著懸浮於空中的石塊,她緩步地走下收容艙。兩名男子已單膝跪地迎接女子的到來。老翁提起雙手向她獻上柔順紅色布匹,上頭繡著艾寧列達的國徽,崇光、巨劍與鉤索形成的幾何圖案。
女子抽起了布匹披上她的肩,同時無數鐵塊黏附到她的身軀,並逐漸鞣製成與她身形相符的甲冑,由地面升起的鐵柱被捏鑄成鋒利的鐵劍。她將其拔起,宣示著她的歸來。
「起身吧,吾忠心的臣下。」
「遵命,元帥大人。」兩人異口同聲道。
「告訴吾,吾會甦醒是否意味著『天鉤』將再次開啟。」她坐上由收容艙組合而成的鐵椅。
身著研究服的男子先上前稟報,「計畫已到最終階段,目前約有十萬名的天予異能者被改造為不滅之軀,另外二十萬仍保有肉體但已順利統一意識。最後一塊拼圖正在前往這裡的路上,還有您......」
「現在,就去啟動所有不滅之軀的戰士。」元帥打斷研究員的解說。
「大人,這是?」研究員感到有些錯愕。
「世界已經開始衰竭,沒有時間耽擱。人類存續的希望,只剩下掠奪另一個世界這一個途徑。聽到命令還不趕快行動!」
鐵劍被用力地插入地面,餘波震盪著這個空間。
「是......是的,元帥大人。」研究員迅速退下。
「汝呢?有什麼要稟報。」
老翁點頭說道,「補充說明文森博士未說完的部分。元帥大人,您現在身軀除了自身的天予異能外,還有其他五種異能者的細胞,金屬起源 (Metal origin)、空間......」
元帥伸出手示意他停止說明。
「這些吾會自行探明,倒是汝是吾以前的熟人嗎?」
老翁笑著說道,「恐怕是元帥大人誤會,我只是一介年邁的匹夫罷了。」
她攤開了手心,鐵屑在掌心逐漸匯聚凝結成一把小巧的剪刀。
老翁看到這一幕愣住了,但元帥卻流露出喜悅。
「過來幫吾理髮。」她遞出剪刀給老翁。
他遲疑了一陣子,還是接下了剪刀。他繞到鐵椅後方,開始修剪元帥長及腰部的秀髮。俐落且輕快地卸下大把的髮絲,如瀑般散落至地板,髮尾再稍做些修剪,打了點層次,短至下頷的髮型給原本俏麗的臉蛋帶來俐落感。
「艾克,這應該就像以前一樣吧。」她問著老翁。
但老翁沒有答話,直到放下了剪刀,「元帥大人,理髮已經完成了。」
「好……汝可以退下了。」元帥從座椅上起身。
扯下天上的巨鉤,為即將毀滅的世界帶來新生,這便是她……從垂死的邊緣中甦生的唯一宿願,也是眾人傾注六十年光陰希望導引至的未來。
她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鐵劍,朝著漆黑空間的出口頭也不回地走去。
***
無窮無盡的黑暗。
萊亞‧華斯頓困惑地前進著。
這是一條漫長的漆黑隧道,有些溫暖,但是甚麼也看不見。
柔軟的地面將自己的腳步聲吸收,萊亞甚至沒有踩到地面的感覺,彷彿自己是被身邊溫暖的氣流所推著往前一樣。
轉念一想,萊亞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往前進,更不知道這裡到底是哪裡。
自己剛才好像才在作夢,一醒來就到了這個奇妙的地方。
這裡說是夢境,自己的思考也過於真實,而且絲毫沒有結束的跡象。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萊亞只好繼續向前邁步。
忽然之間,附近的氣流流動變快了,一開始像是奔跑,隨著某種奇怪的脈動規律,速度變得更快,甚至到了如同飛行一半的迅捷。
而在前方,一點光明出現在萊亞眼前,那道光芒逐漸接近放大。
萊亞睜大了眼睛。
***
「轟轟。」
黑色廂型車開過崎嶇不平的街道,往首都奔去。
「轟轟。」
車內的氣氛寧靜得像是車內盡是死人,完全沒有比真的躺了兩具屍體的後車廂溫暖。
「派克。」吉克說道。
車子繼續向前飛奔,沒有人回話。
「你為甚麼要對那個腦袋裝睪丸的傢伙這麼尊敬?」吉克問道。
「轟轟。」
車子叨叨不休,派克沒有回話。
黑色廂型車又奔出好一段距離,在距離吉克問話約莫兩百公尺處,派克才回答。
「因為艾克薩是個值得巴結的人。」
「我也不喜歡他那派人的作風,但是身為靈魂別動隊第一分隊的分隊長,這個人值得刻意去討好。」
「第一分隊靈魂別動隊……該死的死靈法師們。」吉克在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真他媽不公平,你和韓森有超能力,而在有超能力的人中,還有可以操控其他擁有超能力的靈魂的人。」
「我看過戰略處這麼分析,」萊德附和:「靈魂系天與異能者可以操控別的天與異能者的方式被找出來後,戰爭又回到了天與異能之前的狀況──技術與錢決定誰會贏。端看誰可以擁有更多的靈魂系天與異能者,誰就可以養出更多的不死軍隊。再強大的天與異能者都可能在死後變成敵方的兵力,那些人反而變成了以前的戰略考量上的城池天險那樣──一開始在敵方也沒有關係,反正最後奪過來就行了。」
「哈哈、戰爭?」用不屑的聲音說著,韓森語氣中的嘲弄毫不掩飾,但是派克認為他是在嘲笑自己,雖然剛才萊德認為韓森與派克比他們更勝一籌,但是派克覺得其實他們一樣都是部隊的狗。
韓森繼續說道:「你要上哪去找另外一支可以被稱為軍隊的東西讓我們熱血開戰?我們現在幹的工作和屠夫有啥兩樣!上頭下令叫我們去殺豬,我們便在殺豬的過程中順便多砍翻幾頭羊,還美其名他媽的可以省點飼料費!喔別忘了,我們工作的過程中還會看到獸姦的奇景,我們還得對那個勇者行軍禮致意!」
「韓森,這種話在這裡發洩完就好。」派克冷淡地說。
然後沉默又溜回了車上。
「派克。」半晌,吉克再度開口。
「你相信那個傳聞嗎?」
沒有人答腔,吉克繼續說了下去。
「敵軍是真的存在的,就在我們身旁。解放陣線他們……據說就藏身在部隊中。」
「如果真的存在著另外一種聲音,你會選擇站在哪邊?」
直到黑色廂型車開進首都,派克都沒有回答。
***
艾克薩甩了甩頭。
疼痛感已經稍微減緩了,但是,血塊凝結在耳道中的感覺令他發癢,很想伸手去摳,這感覺很不好。
手持槍械的艾克薩大喇喇地走在街道上,用著靈魂系天與異能者才能感受到的感官搜尋著某種蛛絲馬跡。
艾克薩所屬的第一分隊又稱靈魂別動隊,軍官階級以上的成員清一色是由擁有靈魂系統能力的天與異能者組成的。在長時間的臨床實驗之後,第一分隊掌握了許多靈魂系統的天與異能在實戰上的經驗。
例如:就算原本的能力與感官無關,也可以透過訓練強化五感,讓自己可以感受到其他靈魂系統能力者的異能。稍微多加訓練,只要是擁有靈魂系統能力者的人,或多或少都可以進行捉捕靈魂的工作。
但是,從別人的能力發動現場推測出別人的異能的本質,就只有像是艾克薩這種分隊長階級的人才能辦到。
作為靈魂系統異能戰的專家,艾克薩完全理解那名少年擁有的能力的潛能。
人格共鳴(Persona Resonance),艾克薩先暫時這麼稱呼。萊亞剛才所展現的能力是將其他人的靈魂在某些條件之下,強制同步成與自己相同,藉此來改變其他人的外觀與記憶,讓他們像是自己一樣地行動。
這種窮凶惡極的能力如果多加鍛鍊便會是無法阻止的暗殺手段,不,與其說是暗殺手段,更會變成一種凌駕於任何異能上的天與異能,甚至可能是足以毀滅世界的異能。
假如這個能力沒有距離限制、也沒有人數上限、甚至可以對其他異能者使用的話,那麼,持有這個能力的人就擁有足以匹敵整個世界的可能性,這樣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也因此,艾克薩完全清楚,沒有受過訓練的人在使用這個能力時會有多大的限制。
在路上艾克薩再次調閱了資料,知道了那名少年名為萊亞‧華斯頓,與這次的目標『深谷跫音』祈萊娜‧華斯頓為親生的姊弟。
祈萊娜是反抗組織的一份子,並且對於自己的天與異能相當熟練。假如祈萊娜知道自己的弟弟也擁有天與異能,肯定會訓練他並且不會這麼草率行事。由此可見,萊亞的天與異能覺醒是最近的事情,至少祈萊娜並不知情。
除此之外,艾克薩也可以從使用異能的方式上看出萊亞的不成熟。
靈魂系的天與異能在使用上的感覺與被知覺系的天與異能攻擊相當像,每個人的覺醒方式都不同。像是萊亞這種操控別人身體就有如操控自己身體的天與異能,沒有經過嚴格的訓練是很難在本體保持意識的同時操控別人的。
從以上幾點,艾克薩判斷萊亞的本體在剛才發動能力的時候,其實是保持著沉睡的狀態的。天與異能會隨著人們的想望而發動,因此就剛才的情形判斷,艾克薩認為萊亞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姐姐每天晚上離開家中,本著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的心情發動了能力。
在看見自己姐姐被殺死、自己遭到槍殺之後,萊亞八成已經解除了能力,並且從睡夢中驚醒了。這種能力第一次發動被人強制結束時會導致相當程度的不適,如果再加上精神打擊與被人殺死的體驗,艾克薩有九成九的信心認為萊亞已經是半癱瘓的狀態了。
部隊提供的資料相當正確,華斯頓姊弟現在還住在他們家的舊址中。艾克薩看著這破爛的屋子吹了吹口哨。
『你這人渣,是不是想幹人家?』說話的是艾克薩手中的左輪手槍,毒舌少女的嗓音直接從艾克薩的腦海中播放了出來,『我就知道,從打從見到你這個傢伙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禽獸。不僅侵犯了我的身體,還奪走了我的靈魂,更強迫我和這把冷血的殺人武器交媾來侮辱我的人格。現在好了,你剛剛又殺了一個人,又看到了一個破爛的房子,你他媽是不是想要把白毛少女的靈魂塞回──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那邊不行!色狼!癡漢!變態!來人救救我啊!』
「我很中意妳的精神力和貧嘴滑舌的能力,但是現在妳真的有點太吵了。」艾克薩面無表情地把被自己稱為萊斯一家的左輪手槍拆解了開來,然後用訓練有素的粗壯手指一把掰開滾輪式的彈筒,以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快速地將子彈填入又拆下。
聽著少女的啜泣聲,艾克薩知道左輪手槍的保養狀況良好,隨時可以擊發,而且自己跨下的槍也已經蓄勢待發。
完全沒有顧及到深夜噪音──反正艾克薩暫時也甚麼都聽不到了──艾克薩對準了門板的絞鍊,上下各三連發打壞了絞鍊,一腳踹上了搖搖欲墜的門板,手上也沒閒著,換好了子彈。
屋子裡沒有點著燈,破爛的家具、滿地的紙箱、凌亂的生活空間都表現出了居住在這裡的人的失序。
持槍的馬臉男子隨意地一腳踹開擋路的雜物,但是動作是標準的室內接近戰的持槍法。
沒走幾步,艾克薩便在一個房間中看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但是渾身輕微顫抖無法動彈的少年萊亞。
「哈囉,小可愛。」艾克薩露出了他練習已久的猙獰笑容,從萊亞的眼神中他知道自己幹得不錯。
「你知道這是甚麼嗎?小可愛?」
說著,艾克薩拿出了裝有祈萊娜靈魂的小瓶子。
艾克薩專注地盯著萊亞的瞳孔,經過訓練的人可以從眼神中讀出相當多的情緒。萊亞的表情從困惑到不可置信,然後流露出了濃厚且複雜的哀傷情緒。
艾克薩這次真心地笑了出來。
「太棒了!簡直是天才!你對於靈魂異能的天賦一百分吶~」艾克薩故作誇張地讚美著少年。
「一般來說我不幹這種事情的,但是,你的才能值得我這麼做。」馬臉男子走近了白髮少年身邊,然後再度鬆開了自己的腰帶。
「放心,只會痛一下的,很快你就能和姊姊重聚了。」眼底散發著瘋狂色彩的艾薩克想起了他那名為萊斯一家的左輪手槍。
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的白髮少年眼神從哀傷變成恐懼,艾薩克粗糙的手掌摸上了他的身體,拉下了少年的衣褲。
「真是令人作嘔啊,『種馬』艾克薩。」
調侃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應該只有兩人的房內,槍機作響的聲音幾乎是分秒不差地隨之出現。艾克薩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就從腰間拔出左輪手槍對準了聲音的來處。
一名同樣身著軍服、腰間配著多把短刀的金髮女子像是鬼魅一樣,突然地出現在艾克薩的身後,用著饒有興味的眼神看著赤裸著下半身的兩人說道:「我還以為種馬只對女性有興趣,現在就連男的都不拒絕了嗎?」
「『毒蜂』雅碧分隊長,怎麼,對我的私事感興趣嗎?居然用上了天與異能也要來看第一手的畫面?」
艾克薩沒有退縮,但是舉著手槍的手姑且是放下來了。
「白──癡──」雅碧翻了一個白眼,「像是你這種臭男人我才不感興趣呢,要看的話我當然要去看小佐塞芬妮的辦事場景啦。」
「那妳來搞屁啊。」透過手槍的翻譯搞懂雅碧的話的艾克薩忍不住抱怨。
「在搞屁眼的人明明就是你吧,種馬。」雅碧嘴上還不留情:「你倒是看一下通知啊!緊急會議要開始了,隊長們要全部趕回基地中,不然我才懶得管你的事情咧。」
「緊急會議?」艾克薩一愣,「『天鉤』已經開始了?怎麼這麼突然。」
「對啦對啦,總之事情就是開始了,所以還不快點把你的老二收起來衣服穿整齊,我只給你十秒的時間,如果在那之前還沒搞定,我就讓你在全部隊分隊長面前露鳥囉。」
「喂、那順便也把這小子的屍體也帶回去,他還挺有用的。」
「這小子還活著吧。」
「喔,現在不是了。」說著,艾克薩朝著萊亞的腦門上開了一槍。
萊亞的眼前瞬間變得一片漆黑,然後失去了意識。
***
在明亮的會議室中,一名帶著粗框眼鏡的知性男子正讀著書。
「還是一樣的從容不迫啊,亞倫分隊長。與艾克薩就是不一樣,也難怪別人都會說第一分隊的兩名分隊長是紳士與野獸的組合。」
知性男子從書中抬起頭來,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說:「還請默雷森分隊長別這樣說,艾克薩他雖然有些怪癖又性格暴躁,但是,他絕對是個有志氣的男人。」
「──喔?這還真看不出來呢。」放肆地坐在桌上,將自己穿著軍靴的腳放在自己腿上,翹著二郎腿的狂野男子默雷森咧著嘴說:「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部隊裡面的其他人都這麼說呢──『艾克薩給人的感覺就是腦袋裝睪丸,他手下的其他人腦子裏面裝的是包皮』。」
「真噁心。」一旁的長髮女子不帶感情地說。
「就是吧,佐塞芬妮?」默雷森興高采烈地別過頭去。
「我說的是你。」佐塞芬妮抱著一把入鞘的長刀,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說道。
「喔~這可有趣了。」默雷森從桌上躍下,問道:「妳是說我很噁心嗎?就像是那匹種馬一樣?」
佐塞芬妮還沒回話,一旁衣著整齊的瞇瞇眼青年便走到了兩人中間,用很困擾的語氣說:「──那個,默雷森學長,佐塞芬妮小姐她大概不是那個意思啦。再說,雅碧小姐和艾克薩先生隨時會回來,還是先坐下吧?」
「哈頓分隊長說得沒錯!」坐在會議室另外一頭,壯得像一座會走路的肌肉小山的男子發出了豪爽的聲音說:「各位分隊長接下來可是要攜手合作的,可別先傷了和氣!」
「嘖。」默雷森看了壯漢一眼,坐回了會議桌上,沒再多說甚麼。瞇瞇眼青年也坐回了長髮女子佐塞芬妮身旁的座位。
不一會功夫,雅碧就一手抓著艾克薩的頭髮、一手抱著一具少年的屍體,像是跨過一扇不存在的空氣門一樣,出現在會議室中。
「辛苦妳了!雅碧分隊長……不過,那人是?」壯漢爆出了有如洪鐘一樣響的歡迎聲,然後好奇地問道。
「第一分隊的伴手禮。」雅碧說著,然後鬆開了艾克薩的頭髮,將少年的屍體丟給他。
「好痛啊雅碧!為啥是拉著我的頭髮?」
「我不想碰到你的皮膚,那太噁心了。」
「拉著衣服也可以的吧!」
「啊,我怕只有帶走你的衣服嘛~」
「臭女人……」艾克薩揉著頭皮輕聲抱怨。
「歡迎歸隊!艾克薩分隊長!看來你有不錯的收穫呢。」壯漢也向艾克薩打了招呼。
「杉謬總隊長……抱歉,因為一點小事遲到了。」說著,艾克薩指著自己的耳朵說:「任務中耳膜破了,沒聽到提醒通知。」
「無妨!無妨!」杉謬發出了爽朗的笑聲說:「大家還是在十分鐘內集合完畢了!這依然符合計畫!」
然後,杉謬站了起身,換上了嚴肅的表情說道:「那麼,接下來開始向各位分隊長指派任務。」
「『天鉤』行動就在剛才確定要進行了!」
「依照原定計畫,第一分隊負責監控不滅之軀的戰士,如果不滅之軀上有任何異常的靈魂活動現象,就立刻肅清!」
「第二分隊則是負責第一時間的入侵與實行,平均每人手下會配布至少十名的不滅之軀戰士,現場的指揮以及判斷就由第二分隊進行!」
「物資的運輸和人員的移動則交給第三分隊進行,等到坐標軸一穩定,就以最快的速度將戰士送往前方!」
「以上報告結束,同時,我以總隊長杉謬‧詹姆士的名義下令,作戰立刻開始!」
分隊長們全數站直了身子,以標準的軍禮回應道。
「第一分隊分隊長,亞倫‧鐸德聽命!」
「第一分隊分隊長,艾克薩‧佛羅里達聽命!」
「第二分隊分隊長,默雷森‧奇士聽命!」
「第二分隊分隊長,哈頓‧銀聽命!」
「第三分隊分隊長,佐塞芬妮‧哀碧絲聽命!」
「第三分隊分隊長,雅碧‧馬雷聽命!」
***
部隊就像是被捅了的馬蜂窩一樣騷動了起來。
天鉤計畫啟動,分隊長們將任務指派下去,幾乎沒有閒著的人。
此時整個基地中最悠閒的人,可能就是杉謬總隊長了。
因為他被賦予的任務是「守衛本陣」,也就是坐在基地中甚麼都不用做的意思。
這是部隊中最強的士兵所得到的殊榮。
杉謬所處的總隊正是由各分隊中戰鬥力達到分隊長級別,但是對於領導沒有興趣的人組成的菁英部隊。
因此,杉謬目前正坐在首都的部隊基地中的最高處,可以綜觀整個天鉤計畫啟動的地方,自己的辦公室中,悠閒地吃著甜點。
而如果說到從容,文質彬彬的亞倫‧鐸德也不遑多讓。
敲了敲門,然後不等回應就推開了門,亞倫用著符合禮儀的歉意說道:「抱歉打擾了,總隊長,但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報告。」
杉謬哈哈一笑:「亞倫分隊長!別人我可能還會問上兩句,但是您的實力出類拔萃,就算沒有親自指揮,第一分隊肯定也能運作順暢吧!」
「那麼,到底是甚麼重要的事情,讓你會在這種關鍵時刻來找閒人如我呢?」
「是有關解放陣線的事情,」亞倫帶上了門,靠近了杉謬後說道,但是表情依然平淡,就像在談論天氣一樣,「雖然時機不太湊巧,但是,我得很遺憾地向您報告,在分隊長中有解放陣線的份子。」
「喔呀!這可糟了呢!」
「我本來想等抓到證據之後,再一併舉報的,然而沒想到天鉤計畫發動得這麼快,只好趁亂私下來找總隊長您了。」
「無妨,不過說是解放陣線的一份子,總得有些根據吧,亞倫分隊長,你的依據是?」
「我的天與異能。」亞倫回答:「甜蜜謊言(Lying Cake),欺騙靈魂的能力,可以改變別人的人格與記憶。我這一陣子以來才完成了以我的天與異能進行測謊的實驗,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找到叛徒。」
「是你們靈魂系的天與異能啊!也難怪不能算是甚麼實體證據了!」杉謬哈哈一笑:「但是,現在這個時機點,想必解放陣線也會想要偷偷活動吧,我就用巡查的名義去看看能不能抓到他們的小辮子吧!」
「亞倫分隊長,所以叛徒是誰呢?」
「──在那之前,我想要問總隊長你一個問題。」亞倫答非所問:「總隊長您,對於解放陣線秉持著甚麼樣的想法呢?」
「……」爽朗的壯漢沉默了。
「……不能完全說是敵人。」杉謬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面的嚴肅,「我無法說我們所作所為是『正義』,但是,如果我們甚麼決定都不做出,就這樣滅亡的話,那也太蠢了。」
「如果我可以下決定的話,我一定會痛苦而不知道如何是好吧。」
「然而,如今我只需要聽命行事,而我願意相信那些發出命令的人想得比我透徹。」
「就是這樣了,亞倫分隊長,這是我的心底話了,別那麼緊繃以為連我都被滲透了嘛!哈哈!」
說著,壯漢又掛回了笑容。
看到杉謬的笑臉,亞倫則是嘆了口氣,露出了疲憊的神情,拿下眼鏡,揉了揉眼睛。
「總隊長果然是『白』的嗎?」亞倫從嘴角發出細微的呻吟聲。
下一刻,杉謬的笑容凍結住了。
「這真是太可惜了。」亞倫這麼說道:「我原本期待,您可以成為我們的夥伴的。」
在杉謬的身後,馬臉男子艾克薩像是魔法一樣地現身了。艾克薩的下半身赤裸,頭上青筋賁張,使盡全力抱住杉謬。
「真不愧是總隊長,即使不是持有靈魂系的天與異能,也能抵抗艾克薩的『靈魂性』(Sexual Soul)而靈魂不被拖出一陣子。」
杉謬現在一臉便秘樣。
「──您一定覺得很奇怪對吧,艾克薩的天與異能不該是物質注入(Object Injection)才對嗎?不,那其實只是他能力的冰山一角而已。」
「靈魂系的能力要謊報太簡單了,尤其是當我們就是最強的靈魂系天與異能使者時更是。」
「聽到這裡,總隊長你也該明白過來,然後放棄抵抗了吧。」
「蛋糕真的只是謊言,(The cake is just a lie),我的『美麗世界』(Wonder World)能夠完全欺騙你的靈魂──無論是五感還是思考能力,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在如此前提下,沒有人可以維持抵抗意識。」
說著,亞倫彈了一個響指,隨著響指聲,杉謬倒了下去,沒穿褲子的艾克薩鬆了一口氣,滿頭大汗。
亞倫走了過來,一把拉起艾克薩,然後說:「這樣一來我們都無法回頭了呢,夥伴。」
「是啊……總隊長的屁股真的很精實呢。」艾克薩的馬臉上滿是冷汗,但是還是勉強擠出了一絲笑臉。
「笑話就留在之後再說吧,從現在起就由我來為你開路,直到你可以對元帥大人發動『靈魂性』為止……」丟掉了眼鏡的亞倫露出了冷酷且堅毅的神情,「讓那群瘋子知道吧──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人能待在天上,無論是誰都一樣。」
「嗯,依照計畫進行吧。」說著,艾克薩開始一臉嚴肅地打起了手槍,然後,在身體的一陣抽動之後,他將富有靈魂精華的小瓶子交給了亞倫。
「依照計畫,等等就由我用催眠扮成總隊長的樣子,然後去將這些你蒐集來的天與異能者的靈魂送回他們的身體裡,來場華麗的大鬧。艾克薩你就趁這個機會對元帥進行斬首行動。我相信,只要阻止了那個元帥,該死的天鉤計畫就一定會終止的。」
兩人相識一笑,只是其中一人沒穿褲子。
天與異能『靈魂性』──透過性器官的接觸,可以最大程度地將對象的靈魂保存在自己的性器官內,並且透過分泌物將靈魂分離出來,與其他物品結合。和有靈魂的物品的精神連繫不過是副產品而已。
抽出與注入,無比簡單,因此也無比強大的能力。
亞倫這麼猜測,天與異能的發動與人類的精神息息相關,或許就要有如同艾克薩這樣異常的精神狀況,才能發動如此強悍的能力。
將自己保存的眾多靈魂附在做過強化手術的天與異能者的不滅之軀戰士身上,藉此引發暴動,然後由自己進行暗殺計畫。在所有具有殺傷力的手段中,將靈魂與肉體分離出來是最無法阻止的。然而,對於一般的天與異能者而言,靈魂不在瀕死的狀況下根本無法與肉體分離,像是艾克薩這種程度的能力者無論是部隊還是解放陣線中沒有第二個。
這便是身為艾寧列達解放軍幹部,被世人稱為「種馬」的男人,艾克薩,長達十數年的計畫。
曾經寄宿在他跨下的靈魂,高達千餘人。
「行動開始。」亞倫將小瓶子收入胸前口袋。
「行動開始。」艾克薩吞下一錠威爾鋼。
大地在整齊劃一的鋼鐵腳步踩踏下,按著穩定的節奏一次又一次的震動。單從外觀看上去,不滅之軀戰士與身穿完全包覆式機動護甲的士兵沒有太多差別,但是在金屬之下已沒有任何符合傳統觀念中人類的要素。帶著異能的細胞被融入藏於裝甲縫隙之間的人造肌肉中,依靠營養液維持活性。安裝於背部、被比蜘蛛絲還細的電路重構的大腦是最接近原形的材料,保持了30%的完整度。作為主要訊號受器的大腦正透過電波接收指令,讓數量眾多的不滅之軀戰士朝向作戰地點前進。踏著機械化步伐的不滅之軀戰士沒有個體意識,灌注在其上的靈魂被除去原始的意志,由靈魂系異能重新連結成一組。十萬個靈魂如同服從女王蜂的蜂群,每個不滅之軀戰士都作為十萬分之一的肢體而行動。
「真是壯觀。」已經在作戰地點就定位的哈頓看著這場規模龐大的行軍所揚起的沙塵,發出感動的嘆息。
「我倒是覺得有點噁心,那個顏色從上頭看下去簡直就像竄動的蟑螂窩。」在哈頓耳際的通訊器中傳來回應,聲音的主人雅碧現在搭乘於哈頓上方的飛行船,從空中觀察著下方。在她身旁坐著的數名第三分隊隊員臉上覆蓋的控制介面正將他們的異能增幅並擴散、給予下方的不滅之軀戰士指令。
「那種事情你自己腦子裡想想就好,不要說出來!」哈頓身旁的默雷森抱怨道。
「第一分隊,請告知監控狀況。」在另一艘飛行船上的佐塞芬妮沒有加入其他三名分隊長的話題,向不滅之軀士兵集結處旁邊的指揮中心大樓發話。
「這裡是第一分隊,截至目前一切正常。」從指揮中心傳來的回報聲音不是眾人預期的艾克薩,而是一名男性隊員的聲音。
「嗯?怎麼是由你回報,艾克薩先生不在嗎?」哈頓問道。
「是的,艾克薩分隊長在約五分鐘前說他要去廁所自己『解決一下』,在他回來之前暫時將通訊權交由我代理。」
「那匹種馬在搞什麼啊!他的懶覺連半小時都管不住嗎!!」
「這不是因為妳在緊急會議之前正好打斷他辦事嗎?」
「你說什麼!」
雅碧與默雷森眼看就要開始拌嘴,而制止他們的是杉謬總隊長的聲音。
「好了,你們別為了別人的老二吵起來。亞倫分隊長,待命的肅清部隊狀況如何?」
「沒有異常,現正依照預定路線巡邏。」亞倫的聲音傳到所有人的通訊器中。
「很好。」杉謬總隊長說。「再過三十分鐘任務就要正式開始了,大家保持下去!第一分隊,要是艾克薩分隊長十分鐘內還沒有回到崗位上就派個人去催他,記得要派男性隊員啊!」
「那個安全準則兩個小時前就該更新了,現在男人的屁股在種馬面前也不安全囉。」
雅碧充滿說服力的諷刺讓通訊頻道上爆出笑聲。
所有人都忙於手中的任務,在擁有閱覽權限的人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查看通訊器的定位追蹤。
所以沒有人發現,屬於杉謬總隊長的通訊器正與亞倫分隊長的通訊器位在同一個位置,而讓他們以為剛才的聲音聽起來像杉謬的「美麗世界」則只被當作正遍布於整個行動區域的無數靈魂系異能的其中一個。
***
一輛豪華轎車朝著部隊基地的入口駛來。門口的士兵本想按照規章上前檢查,但在看清楚安保監控螢幕上的識別信號時立刻打消了這個主意。他雖然有點困惑,但還是聯絡了管理室的同事打開閘門。
除了司機之外,在轎車上只有兩名乘客:元帥與老翁。
士兵的疑惑其來有自。車輛的識別信號是艾寧列達最高等級的通行許可,這表示車上的乘客地位高貴,最少是中央國務機構的職員。但是正常狀況下,這種高官出行時會在前後各安排一輛以上的車輛、裡面分別坐著三名護衛。
元帥沒有車隊隨行,僅有她所乘坐的座車,原因有二。第一是在過去六十年之間,「元帥」對於艾寧列達的大部分人而言是只存在於政府文宣之中的遙遠存在,大張旗鼓的車隊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而第二、也是真正的原因:護衛對於元帥是多餘的。
「再過一個小時就會進入高峰期,推估在穩定度超出安全範圍之前有十九個小時。預計維持通道開啟十七個小時、在這期間完成據點的建立。在第一次通道關閉後的二十二個小時之後會再次進入安全範圍,將於此時第二次開啟,預期能維持九個小時。」
坐在副駕駛座的老翁手中沒有拿任何文件,單憑他近乎完美的記憶力向元帥匯報行動的規劃。坐在後座的元帥閉著眼不發一語,但老翁知道她不會漏聽任何一個字。
「第一波進攻將投入兩千名士兵,以能進行最高精度指揮為前提、每人依其精神負荷能力配置十到十五名不滅之軀戰士。預計費時三個半小時淨空入口,隨後投入五萬名不滅之軀戰士開始建立前線基地,在此同時先鋒部隊則會開始進行破壞。」
上一次由元帥下達命令,是六十年前她的狀態惡化到不得不接受延命治療時。但是老翁所報告的計畫細節每一處都完美符合元帥心中所設想的狀況,彷彿他在這六十年間都持續接受指令更新似的。
元帥安靜地聽著老翁說明任務流程,此時她腦中想像的畫面與遙遠的過去開始重疊,那是她還有叫做「葛瑞絲」的名字的時候。
***
葛瑞絲是這個世界上僅存最後一名曾親身經歷蘑菇戰爭的人,她看著這個曾經平穩的世界陷入破敗。
事情的起點並無特別之處,就只是另一次人類本質的展現:擴張、侵略、衝突。在戰爭持續了十年後,國際聯盟決定起用最新型的兵器。他們的本意只是展現不可超越的科技實力作為嚇阻,但事情超出了他們的預期。巨大的爆炸在一瞬間毀滅了一整個國家,而沒有計算到的後續效應覆蓋了整個世界。帶有毒素的塵埃遮蔽天空、汙染田地與水源,人類賴以為生的土地被逐漸擴散的毒侵蝕,最後再也沒有一分能讓人類健康生活的土地。
不知道是不是神給予的最後一點憐憫,在通往滅亡的單行道之中,許多人身上發生了奇妙的變化,他們得到了原來只存在於創作故事中的超能力,在之後人們稱這些人為天予異能者。
身為最早出現的天予異能者之一,葛瑞絲與同伴們運用異能,在戰爭的餘燼中挽救人們的性命。能夠控制砂土或金屬的人建造出避難所、隔絕漫天飛舞的致命煙塵;能夠控制植物的人在短時間內生產出勉強堪用的糧食、讓人們在農田重建完成之前度過了艱難的時期。在一年之內,避難所的生活就上了軌道,沒有異能的人開始能夠自給自足,天予異能者們不再為了基本生活所需疲於奔命。避難所擴建、新生兒誕生,在圓頂之內的生活就像戰爭以前一樣。人們相信在不會太遠的未來,世界會被修復,而他們會記得這個教訓、不再重複同樣的錯誤。
在他們發現戰爭造成的傷痕遠不止於此之前,這樣美好的願景持續了數年。
農田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少、任何的肥料都不見改善效果;樹木莫名開始枯萎,就連異能的治療都無濟於事;牲口漸漸變得衰弱、而新生兒的夭折率提高到無法忽視的程度。
這時候天予異能者們才終於理解,他們打從得到異能時就感受得到、卻無暇弄清楚來源的異常感究竟是什麼:原本充盈於世界中的能量正在不停地流失,這個世界像是一個有裂縫的水缸,而他們就是水缸裡的魚。
戰爭不只摧毀了這個世界中的東西,還將某種人類尚未理解的「外殼」打破了,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在凡人眼中無所不能的天予異能者與這個世界相比也只是一粒塵沙,如何堵上世界的破口?
一度被驅逐的絕望捲土重來,對此一無所知的凡人仍相信天予異能者會帶著他們跨越難關,沒有一個人有勇氣告訴大家他們束手無策,能夠拯救他們的只有另一個奇蹟。
結果另一個奇蹟發生了。
那一天所有天予異能者都從睡夢中被驚醒,他們感受到在被圓頂遮蓋的上方,有一股龐大的能量正與他們體內的異能發出共鳴。跑出圓頂的人們看向天空,巨大的鉤狀物從肉眼不可及的高空刺入。圓頂外頭仍然一片死寂、只有呼嘯的風聲,但他們卻以聽覺以外的方式「聽」見了,天鉤正在呼喚他們。
葛瑞絲與其他一同建造圓頂的異能者們集結起來,造出通向天鉤的橋梁,上去一探究竟。隨著與天鉤的距離縮短,他們開始理解他們會被它吸引的原因:他們之前所感應到的、不斷從他們的世界中流失的能量,與其相同的東西正在天鉤之中奔湧著。
終於,天予異能者們來到天鉤伸手可及之處,他們在裡面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 大地、森林、高山、河流、海洋,在天鉤的另一端有著人類曾習以為常、如今卻是奢望的美景。
天鉤具有實體,將天予異能者們阻擋在外。在三天之後他們還沒有找出打破或是穿越這層屏障的方法,天鉤就緩慢的收回天空盡頭。近在眼前的奇蹟遠去,但是他們並沒有再次陷入絕望,因為天鉤給他們的強烈感應依然存在於世界之外的某處。即使毫無根據,但每個人都確信,天鉤會再次出現,而他們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做好準備。
這是「天鉤計畫」的起點,同時也是艾寧列達這個國家的起點。
***
艾寧列達的最高統治者職稱是「元帥」,但是在過去六十年間,元帥只存在於教科書、政府文宣與公文之上,從來沒有人見過元帥出現在公開場合。在國慶等重大典禮上負責代表政府發言的最高職權是「元帥代理」,並且在沒有傷病等意外的狀況下,每隔五年就會有一名新任的元帥代理。
一般市民都以為元帥一職只是基於歷史傳統而保留、真正的最高統治者就是元帥代理。但是參與天鉤計畫執行的異能肅清部隊成員有被告知部分的真相:元帥並非精神象徵或政治符號,而是實際存在的人,只是由於某種機密原因而無法公開露面。
在升上分隊長的半年之後,艾克薩與亞倫一起接到上級的指令、前往位於軍隊司令部地下深處的研究所。在那裏等著他們的是政府長年以來秘密進行的研究,也就是天鉤計畫。在講座中授予他們的情報十分有限,只限於他們指揮的第一分隊要負責的任務所需,但這是解放陣線第一次有機會直接接觸政府長久以來掩蓋著的資訊。
得知天鉤計畫的本質是「侵入異界進行掠奪」,艾克薩啼笑皆非。這個政府搜刮民脂民膏、將人民視作牲畜;警察機關放任猖獗的犯罪、大半心力都放在緝捕天予異能者上。然後現在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為了另外一場戰爭,而他們是負責執行侵略的馬前卒。
撇除被政府當成白癡的不悅,艾克薩與亞倫從這個祕密講習中得到的資料非常有價值。其中對於解放陣線最有意義的一條是:
「元帥的異能是天鉤計畫的關鍵要素之一,將會在計畫執行時親自參與」
在過去解放陣線所能做的充其量是破壞設備或是搶奪物資,效果頂多是讓政府在策畫的陰謀被拖延幾個月。根據政府提供的資訊,亞倫推測這個元帥在計畫中有不可取代性,從這條情報出發,亞倫擬定了他們將要執行的計畫。
於是現在艾克薩藏身在指揮中心最上層的房間的天花板之中,透過孔隙看著下方的人群走進來。走在最前方的老人,艾克薩曾經在接受講習的地下研究所見過幾次,當時他在對其他研究者下達指示,可能是研究所的主管級人物;跟隨在他後方的短髮女子在手中提著一體成形、毫無裝飾的鐵劍。
在房間朝向作戰地點的一側沒有牆壁、而是一整面玻璃窗,能夠一覽整個集結完成的軍隊。房間的中心有一個大約能夠容納一人站在裡面的玻璃圓罩,在圓罩周圍的地面伸出密密麻麻的電纜、連接到一旁的控制台。數名研究者對著電子螢幕聚精會神,持續調整控制台上的旋鈕與拉桿。在他們的操作下,玻璃圓罩緩緩地升起。
「元帥大人,這邊請。」老人指向圓罩,對短髮女子如此說。
艾克薩集中於隱藏自己的氣息,按下口袋中的發信機,告知亞倫目標已經出現。
***
站在不滅之軀戰士的軍隊之間的亞倫注意到腰際的發信機傳來震動,他舉起手中用於追蹤部隊位置的定位器螢幕。確認編號R-29-N的小隊正位於從指揮中心看過來的視野中最顯眼的位置後,他按下了開關、啟動他在機體上設置的第一個機關。在下一秒鐘,來自第一分隊的緊急廣播在所有人的通訊器響起。
「編隊R-29-N發生822K事態,十秒後將啟動停機閥、請鄰近部隊立刻前往座標E-31!第三分隊請協助調度周圍編隊、遠離R-29-N。」
第一分隊的任務是在不滅之軀戰士出現任何異常狀況時進行處置,代號822K的意思是有超過編隊數量一成不滅之軀戰士從統一意識網路中脫離。這時的標準處理程序是透過遠端控制啟動停機閥,會干擾靈魂與機體間訊號傳遞的溶液將被注入機體的體液循環,從而使不滅之軀戰士在至少三十分鐘之內停止運作。在這段時間內第一分隊的隊員會前往現場,將靈魂從發生異常的機體中移除。
而亞倫設下的第二個機關就在於停機閥:在不滅之軀戰士從倉庫出發之前,偽裝成杉謬總隊長的亞倫命令整備班重新補充停機閥的注射器,只是發給他們的並不是干擾溶液,而是混入艾克薩精液的營養液。一旦第一分隊按照程序啟動停機閥,保存在精液中的靈魂就會被注入不滅之軀中,並且因為突然變成異常的軀體而陷入混亂、開始大鬧。
亞倫在心裡暗自倒數,在遠處觀察正在朝發生異常的位置集結的隊員。
十秒之後,座標E-31如亞倫所預期的一樣爆發了一場混戰。
***
「且慢。」元帥停下腳步,沒有按照老翁所說的走到升起的玻璃罩下。
「嗯?有什麼缺漏之處嗎?」
元帥沒有回答老翁的問題,沒有持劍的左手指向上方,直指艾克薩躲藏的位置。
艾克薩瞬間做出反應、在翻身的同時一腳踢掉隔板落入房中。上一秒他趴著的地方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天花板的金屬骨架扭曲變形,彷彿被一隻巨大的隱形手掌抓住握碎。
距離著地還有零點六秒,半空的艾克薩將槍口對準元帥,在他扣下扳機的同時,元帥右手腕扭轉、鐵劍在她面前畫出一個半圓軌跡。接近音速的子彈擊向元帥,卻在距離元帥的鼻頭不到五公分處突然失去蹤影。
緊接而來的是艾克薩的頸部發出血肉被貫穿的悶響,鮮血從他的口鼻湧出,預備著地的動作也因此中斷、重重摔落在地。一息尚存的艾克薩拼上最後的力氣舉起手槍,但是還沒有瞄準目標,沙漠之鷹漢斯的聲音就透過精神連繫鑽入他的大腦。
「『啊啊啊啊啊啊─────────』」
艾克薩手中的金屬槍體上迅速爬滿裂痕,變成無數細碎的鐵針,像是蠕蟲一般鑽入他的手臂,使艾克薩用不久前才剛面目全非的聲帶發出慘叫、與他腦中靈魂的嘶吼一同迴響。
這時候在玻璃窗外的部隊似乎發生了什麼騷動,但是艾克薩已經不會聽到驚恐的靈魂哭叫的聲音了。
***
失控的不滅之軀戰士造成的騷動沒有達到亞倫期望的規模,他旗下的隊員訓練有素,即使沒有他的直接指揮也展現出有條不紊的應對能力。艾克薩的精液釋放出的靈魂雖然靠著改造的身體橫衝直撞,但他們的對手是同樣的不滅之軀,還是由專精於戰鬥的靈魂系天予異能者操縱著,很快就居於下風。隨著越來越多的隊員前來支援,暴動不到十分鐘就被壓制了。
雖然多少有點失望,但這裡並不是計畫的核心。十分鐘的時間已經足夠艾克薩出手,只要『靈魂性』成功,政府的那群豬玀無法棄之不顧的把柄就會被握在解放陣線手心。
亞倫一面佯裝無事的指揮完成壓制的隊員,一面等待著任務終止的通告 ──
「現在天鉤行動正式開始。」
所有士兵都在聽到廣播後開始動作,只有亞倫一人愣在原地。
***
「此人是?」
「……是部隊的分隊長。實在沒臉面對您,我們竟然鬆懈到讓刺客混入 ──」
「無用的閒話就不必了。」元帥打斷老翁的話,踏入玻璃罩的中心。一名剛才衝出房間的研究員拿著清掃工具回來,將抹布覆蓋在地面上的血液、避免管線被血液沾染。
老翁轉頭看往玻璃窗外,布滿了鐵灰色的空地中有一個不自然的空白圓圈,即使在這個距離也能看出圓圈中的不滅之軀戰士正在發生激烈的衝突。
「不知道是否跟這個叛徒直接相關,部隊似乎出了狀況。」
「對汝的安排有多嚴重的影響?」
「通道的容納極限本來就只有兩萬左右,一開始就必須分批投入。混亂的規模看起來很小,即使那裏面所有不滅之軀都損壞,在最後一批進軍之前應該能結束維修。」
「很好,那麼沒有延宕的必要。距離天鉤開啟時間還有多久?」
「還有二十六分鐘,現在開始正好。」老翁看了一眼手錶後回答。
「傳令下去,開始進軍。」
「是。」
元帥將鐵劍的劍刃插入地面上的凹槽中,研究員們很快的將玻璃罩降下來。老翁拿起通訊器,對所有頻道發出廣播:
「現在天鉤行動正式開始。」
被關在玻璃圓罩內的元帥開始發光,流動的光透過鐵劍被灌注到管線中。在地底下,用天予異能者的屍體為原料精製出的深紅液體被這道光芒染色、發出同樣的熾白。
老翁看著遠方地之索朝天空伸去的奇景,流下了淚水。
***
地之索自地面朝天空伸出的場景,落在了圓頂下所有人的視線中。
一瞬間,城市各區開始爆發出詭異的能量波動並朝周圍擴散。
──圓頂要被那個東西打破了,我們都要完了。
就在人們感到不安的同時,一道低語聲彷彿在他們每個人的耳邊響起。
「【阻止它】」
聲音的內容像是有魔力一般,在傳入人們耳中的同時,化為了他們的想法。
與此同時,基地某處崗哨的休息室內,四名士兵正在待命中。
「你們覺得上頭到底要幹什麼?『天鉤行動』到底是什麼鬼?」韓森無聊地開口道。
「不知道。」聽著通訊機中不斷傳來的求援聲,萊德皺起了眉頭。「暴動規模與預計的不符。」
「這就奇怪了……《異管法》都實施這麼多年了,漏網之魚應該都是些小魚小蝦才對。」
「呵,墮落的同僚在PPT的壓制下摸魚太久,連槍都拿不穩了。」吉克半瞇著眼,語氣充滿了嘲諷。
「不管怎麼說。」韓森開口說道,臉色並不是很好看。「如果上頭要我們支援,我們──」
韓森的說話聲嘎然而止,因為一個冰冷的銀白色刀刃已經抵在了他的脖頸上。在他的視線中,剛剛還在對警備隊冷嘲熱諷的吉克,也同樣以小刀控制了萊德。
「你們是解放陣線的人!」韓森驚呼道。
「放下武器。」吉克淡淡地說道,臉上面無表情。
在性命的威脅下,韓森與萊德不得不照做。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萊德看起來比韓森要沉穩許多。「剛剛基地廣場的騷動也跟你們有關?」
「你比我想像中的冷靜,萊德。」派克冰冷的聲音從韓森身後傳來,似乎並不在乎眼前的兩人是他相處數年的同僚。「很遺憾,你們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被我們處理掉,或是加入我們的行動。」
「我給你們五秒考──」
「我選擇加入。」
「萊德!你……」
「韓森,看看監控裡的景象吧。」萊德看向韓森,平時總是保持冷淡的眼神裡似乎帶著點怒火。「既然上頭那些人想把這東西伸到天上去,那頭頂上的圓頂會變得怎樣?我們會變成怎樣?」
「解放陣線能幫我們阻止上頭那些混蛋,不然圓頂一開,普通人根本無法在那種世界中生存。」
「看來萊德想得很明白。」派克的臉上勾起了一抹笑。「那麼你的選擇是什麼呢?韓森先生。」
雖然派克的聲音聽起來很和善,但韓森卻覺得他的語氣十分冷漠,透出一股冰冷的寒意。
「五……」
韓森對他的工作頗多怨言。
「四……」
包括幫PPT的黑色勾當掃尾,整天和一堆不幹人事的同僚相處,就連公開的異能者身分也不受普通人待見,羞辱貶低根本是家常便飯。
「三……」
但他需要這份工作,才能養活老婆與他們第一個活著長到四歲的小孩,所以他別無選擇。
「二……」
部隊的訓練讓他知道,在對方有所準備,隊友又「明智」叛變的情況下,他一個人反抗成功的希望渺茫。
「一……」
「我投降。」韓森大喊道,同時把腦袋向後用力一頂,重擊了派克的面部。
收回高舉的雙手時順勢奪下匕首,韓森一個敏捷地轉身,便將刀口抵在了派克的脖子上。
「萊德你聽我一句勸──」韓森的語速極快。「雖然沒有感知到異能波動的異常,但我覺得這兩人──」
「砰」
子彈伴隨響亮的槍聲穿透了韓森的胸口並連帶貫穿了派克的身體,兩人隨著衝擊力倒地。
派克在衝擊中被刀口切開了脖頸,當場死亡。韓森多支撐了一會兒,但大量失血和內臟破裂,讓他很快失去了意識,不一會兒便噎了氣。
「愚蠢的選擇。」吉克冷冷地說道,左手上的手槍還冒著硝煙。「現在讓我們來處理你吧,萊德。」
不久,兩位穿著乾淨軍服的人依序走出了房間,現場只留下兩具逐漸冰冷的屍體。
***
「報告將軍,外圍防線已經撐不住了,接近半個城區的人受到未知異能的影響,朝我們的基地發起了衝擊。」
「去聯繫杉謬總隊長,叫他安排一部份PPT隊員去支援。」恢復平靜的老翁低頭對著通訊器下達指令。
「一分鐘前我們已經嘗試聯繫總隊長,但他目前還沒有回應。」
「那麼,去找你還能連絡到的分隊長吧。」
「將軍?」通訊器另一端的人明顯感到了疑惑。「這是什麼意──」
掛斷了通訊器,老翁抬起了頭,目光灼灼。
「堂堂『艾寧列達解放陣線』首領,不可能認為一個分隊長和不滅之軀的一點小失控就能讓我們終止計畫。」老翁看向了指揮中心一角,那位剛剛提著抹布和水桶進來清理血跡的研究員。「文森,是你導演了這一切吧。」
「您看起來不是很驚訝,艾克將軍。」擰乾了帶著血跡的抹布,名為文森的研究員將抹布掛在桶子側沿站了起來,掏出紙巾擦了擦手。
「我的部隊至今沒能順藤摸瓜找到解放陣線領導層級的傢伙,那些被抓的活口不是態度堅決就是一問三不知。」老翁緩緩地說道:「甚至連一名分隊長等級的內奸都被丟來探路。」
「您這究竟算是聰明,還是另一種自視甚高呢?」說話的同時,文森拍了拍手。
與此同時,一部分埋頭工作的研究人員突然抬起了頭,動作異常迅速地從身上掏出了武器,向身旁的同僚發起了攻擊。
事情發生的很快,驚呼與尖叫聲一瞬間充斥了整個指揮中心,並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平息了下來。剩下還能動的人或拿著手槍、或舉著利刃,齊齊與老翁對峙了起來。
血汙與腦漿布滿了他們的白大褂,沾染了他們的皮膚,但他們卻絲毫不在意。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文森嘲笑道。
「沒有異能波動,難怪連元帥大人都沒能察覺。」眼前的景象讓老翁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露出慌張的表情。「難道是某種催眠手段?」
老翁擔心地瞥了一眼玻璃罩,但是專注於發動天予異能塑造地之索的葛瑞絲,已經對外界的動靜完全失去了感應能力。
「你到底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文森輕輕咧起了嘴,似笑非笑。「你覺得我想做什麼?」
「計畫是不可能中止的,我們已經為此付出太多。」
「呵,好一個付出太多。」霎時間,文森一腳踢翻了水桶,混雜著艾克薩血肉的髒水再度被濺了一地。「新生兒的數量已經低於四位數,你們卻毫不猶疑的犧牲數萬條異能者和更多普通人的生命。」
「疾病、飢餓、貧窮充斥著整個艾寧列達,而人民甚至沒有知道真相的權利,直到最後都被瞞在鼓裡……」
「然後被拋棄在這絕望的世界。」
「這就是你所謂的『方舟計畫』?延續你們這些高層的生存然後不管普通人的死活?我呸!」說到最後,他朝老翁吐了一口口水。
「這是為了人類的存續。」老翁沒有閃躲,但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悔意或生氣。
「明明就有別的辦法!」文森的聲音顫抖著。「只因為要犧牲你們異能者的性命,你們就──」
「那終究也只是你的一廂情願。」老翁打斷了他的話,同時揮了揮手。
下一刻,身穿PPT標準制服的部隊成員便從大門湧出制伏了研究員,然後以半圓的陣型包圍了文森。
那是本該在飛船上待命的PPT第三分隊成員。約莫一分鐘前,她們收到元帥的『靈魂感應』(Soul Telepathy),命令她們藉由雅碧的天予異能轉移到指揮中心的大門處待命。
「報告將軍,雅碧分隊長因為天予異能使用過度需要休息。」帶頭的人向著將軍行了一個軍禮。「第三分隊長佐塞芬妮‧哀碧絲,在此聽從將軍的差遣。」
「異能者都要死,我要讓這個異常的世界恢復正常。」此時的文森博士恢復了面無表情,彷彿剛才激動控訴的情緒只是幻覺。「你以為你能引蛇出洞?」
「我以為你能想通的。」老翁的語氣中充滿著某種嘆息。「拿下他。」
隨著老翁一聲令下,子彈與異能同時向文森飛去,爆裂的聲音瞬間充斥了指揮中心。
然而除了一片灰黑的金屬牆面,現場沒有留下任何像是人形的物體。
同樣消失的,還有直到剛剛還連接著大量電纜的儀器及玻璃罩下的元帥,徒留了一地不知名的機械零件。
「該死!」多年來,老翁第一次露出了失神的表情。「他竟然在自己身上做了移植手術……」
正常人完成移植手術,活下來成為異能者的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一,因此老翁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他一手拉拔至今的傢伙,竟然不聲不響地成了天予異能者,還透過某種手段隱藏了自己天予異能的波動。
「趕緊搜索,以最快速度找到元帥跟那個該死的叛徒……」老翁沉穩的聲音中壓抑著某種怒火。「絕對不能讓天鉤計劃受影響!」
於是佐塞芬妮發動了她的天予異能──『鬼影追蹤』(Phantom Tracking)。
同樣作為空間系天予異能,她的『鬼影追蹤』(Phantom Tracking)比起雅碧的『空間漫遊(Space Roaming) 』相比,更專精在追蹤與鎖定目標的空間位置,雖然因此失去了像『空間漫遊』(Space Roaming)那樣的續航力與長距離移動能力,但不妨礙她與雅碧兩人成為部隊裡著名的「魅影雙嬌」。
可惜即使以雅碧的天予異能特性,將整個第三分隊成員從飛船上轉移到地面也已經超出了短時間使用能力的極限,導致她暫時不能加入這場戰鬥。
思考只是一瞬間,佐塞芬妮將靈魂波動充滿了整個空間,卻沒有找到屬於文森的靈魂氣息,於是他繼續向整個基地擴散自己的波動。
還沒有找到文森,她卻感覺到基地中竟然有為數不少的正規部隊正朝著他們的房間移動。
「將軍,基地中的部隊──」
天予異能的反饋告訴她,有人突然闖入了這片空間,不過在感應到靈魂氣息屬於雅碧·馬雷以後,佐塞芬妮便放下了緊繃的神經。
「正規軍中也有人背叛了。」雅碧的聲音從佐塞芬妮背後傳來。
「雅碧分隊長,你怎麼這麼快就——」正當佐塞芬妮要回頭時,就感覺自己的左胸口傳來了劇烈的疼痛。
意識到什麼的她顫抖地垂下頭,看見一道鋒利的刀刃已經穿胸而過,留下了穿透心臟的致命傷。
然後刀子被向後一抽,她的身體也被帶著向後面的地板倒了下去。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變得緩慢,身體倒下的短短時間內,她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的跑馬燈。
第一次使用異能、第一次殺人。
第一次參加部隊的行動、第一次和她說上話。
第一次知道名為家人的溫暖、第一次和她做那件事。
第一次在霓虹燈下許下終身的誓言。
「明明說好了……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幾滴眼淚自眼角流出,隨後佐塞芬妮便永遠失去了意識。
「砰」
伴隨著一聲槍響,雅碧的屍體也倒在了佐塞芬妮身旁。
其實雅碧應該可以在刺殺結束後,立刻用天予異能離開現場。
但她卻沒有這麼做。
「第二位分隊長了,文森那傢伙竟然做到了這種地步……」老翁將手槍收回西裝外套下,向還沒反應過來的第三分隊隊員宣布收回指揮權。「該不會──」
想到這裡,他看向了玻璃窗外。
「文──森──!」老翁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
玻璃窗外的地之索漸漸變的虛幻了起來,但離消散還要一段時間。
然而數個座標區不斷地冒出火光,顯示著不滅之軀那邊似乎又出事了……大量溢散的靈魂波動,說明不滅之軀正在被不斷地破壞。
此時,離天鉤降臨還有十五分鐘。
***
「通告所有正規軍和PPT分隊,即刻中止『天鉤行動』──」耳際通訊器中傳出了杉謬總隊長的聲音。「任務目標更改為銷毀所有的不滅之軀,請各分隊長接受指令。」
「什麼!」默雷森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這跟將軍的命令不一樣!」
「冷靜點,默雷森學長。」一旁的哈頓拍著他的背安撫:「聽聽總隊長怎麼說。」
「你讓怎麼冷靜……」默雷森的臉上滿是不耐煩。「佐塞芬妮她們已經超過五分鐘沒有說話了,依照計畫的執行守則,分隊長根本不應該失聯這麼久。」
「但是艾克薩分隊長──」
「佐塞芬妮又不是那個種馬!」他大吼道,隨後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態,稍微降低了一些音量。「她一直都是假正經的個性,沒有意外的話根本不可能在這種關鍵時刻拋棄自己的職責。」
「學長,我知道你喜歡佐塞芬妮分隊長。」無視了臉色漲紅得像是要燙傷一般的默雷森,哈頓繼續說道:「但不要讓感情影響了你的判斷。」
「……我想你說的對。」
默雷森沉默了一會,然後舉起槍瞄準了哈頓,臉上已經沒有了平常總是吊兒郎當的樣子。
「你怎麼會這麼認為?」哈頓的瞇瞇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眼色,但嘴角的一抹下垂說明了他的心情不太好。
「我也不是很確定……」默雷森直直地盯著哈頓,似乎是想確認什麼。「我認識的哈頓說話比較婉轉,你有點太直白了。」
「但我確實是如假包換的哈頓‧銀。」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不敢下手?」
「你已經下手了不是嗎?」
下一瞬間,默雷森便失去了意識並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白色的泡沫。
「學長,你的『精神衝刺』(Mental Sprint)雖然很強大……」哈頓搖了搖頭,朝著昏迷的默雷森走去。「但我的『絕對防壁』(Iron Wall),可不只有大家以為的物理性抵抗能力而已喔。」
***
消失的文森博士正在基地一處秘密建造的地下室裡操縱著儀器,整個布置乍看之下與指揮中心的房間十分類似,除了缺乏大面的玻璃以外,同樣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管線,中央的部分則是重新接上電纜,乘載著元帥的玻璃罩裝置。
玻璃罩中的元帥依然保持著鐵劍插入地面的姿勢,看起來與在指揮中心時沒有任何變化,龐大的能量持續從隔壁通往紅色血池的管線流入玻璃罩中。
「文森大人,我們把目標帶到了。」吉克與萊德兩人抬著擔架,將一名白髮少年的屍體搬運到了一處巨大而平整的石台上,與旁邊另一具面目全非的男子遺體並排。
「放著就好。」文森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就低頭繼續操作起了儀器。
又過了一段時間,門口的升降梯運作了起來,亞倫分隊長與他的第一分隊隊員踏著標準的步伐從中走了出來。其中隊員的數量大約少了一半,在來這裡的路上被他們親手處理掉了。
儘管作為最早成立,並且與文森參與的靈魂研究接觸最深的靈魂別動隊,文森也沒有能將其完全控制。
「很抱歉,文森大人,A計劃失敗了。」亞倫的臉上充滿了惶恐。「我不得不啟動B計劃,利用總隊長的通訊製造混亂,讓我們的人趁機……等一下,那是艾克薩的──」
「都不重要了。」文森拉下了操縱桿,在螢幕上輕點了幾下。「艾克薩讓我很失望,但既然是元帥大人親自出手,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見石台側面伸出了許多的管狀物,猛地刺向了石台上的兩具屍體,然後開始了某種抽取的動作。同時,地下研究所相對指揮中心應該是玻璃的那面牆上下緩緩打開,顯露出了一個比原本的房間還要巨大數倍的空間。
空間中整齊排列著無數充滿綠色緩衝液的培養槽,槽中漂浮著的看起來昏迷但還有生命體徵的人體。
這些人體有著不同的年齡,最小的看起來不足周歲,而最大的卻沒有超過中年。共同點是,他們不僅全都是男性,而且都有著與文森‧阿薩德極為相似的面貌。
屍體的抽取物與其他添加物一起被稀釋、混合,然後注入到了這些培養槽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著眼前的景象,文森止不住癲狂地笑了出來,腦中回想起過往的一幕幕場景。
***
有記憶以來,文森‧阿薩德的生活便被一大堆的金屬廢棄物包圍。
骯髒的環境,匱乏的食物,時不時還要被如同流氓的警備隊搜刮一番,以確保沒有「窩藏罪犯」。
五歲那年,他親眼目睹了從地面延伸而上的巨大繩索,向著圓頂伸去,但當一切結束以後,他們的生活也並沒有什麼改變。
希望?未來?
在饑荒線上苦苦掙扎的底層貧民並沒有機會使用這兩個詞彙。
他一度憎恨著自己的父母,為什麼要把他帶來這個沒有希望的世界……但還沒來得及與他們大吵一架,他們就在一次離開圓頂拾荒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文森被送進了國家孤兒院。
那裡的食物採取配給制,每個人每餐只有一小袋不明糊狀物,飲水中充滿莫名的騷味。僅管如此,他還得努力保護著自己的那份不會被其他年紀比較大的孤兒搶走。直到元帥在一次視察中看中他並將他帶回研究所,他便決定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她。
「元帥──」文森揮舞著一疊紙張、無視了守衛的阻攔跑進一處會議室。「研究終於有進展了,我們的研究小組終於透過天予異能解析了人類靈魂的特性,只要進一步完善的話──」
「我們之前已經決議過了。」會議上,元帥坐在上首的位置沒有發言,艾克站在主席的位置代替元帥向他回應道,一頭烏黑的長髮垂落至腰。
「但是我的計劃──」
「嗯……我記得你是叫文森吧?」一名大腹便便、頂著些微圓頂禿坐在會議其中一席的中年男子打斷了他。「竟然未經允許擅闖最高議會,果然普通人就是不懂規矩呢。」
「但是沒有時間了──」文森雙手向前揮舞,試圖表達自己的誠懇。「要是等手續完成,這場會議就結──」
「就算你這麼說。」這次說話的是另一名穿著蕾絲洋裝,表情充滿了不耐煩的女士。「你之前報告的什麼靈魂、異能之間的關係,實在是太離奇古怪了。」
「操控靈魂什麼的,一聽就有很高的風險。」
「你的理論根本無法驗證。」
「我們不能把人類的希望放在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上。」
「你們說虛無縹緲……」正當文森憤怒地想繼續開口反駁時……
「肅靜!」一道洪亮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會議室。
「事項已經討論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以直接交由行政部門完善,散會吧。」
從文森闖入開始便一直閉目眼神的元帥站了出來,當即宣告了會議結束。之後,她便和艾克起身向著出口走去。
「文森,汝跟吾來一趟。」
不久後,三人乘車來到了中央政府旁邊的一處宅邸。
宅邸不大,在磨菇戰爭爆發前的話就只是一幢郊區常見的小平房,相比四周許多議員動用天予異能興建的高宅大院,顯得格格不入。
「他們只是捨不得手上的權力!」一進門,文森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什麼不通知我就做了決定?」
「很抱歉,文森。」外界眼中鐵面無私的元帥,此刻正露出慈祥的笑容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為了解決天鉤帶來的影響,大家都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所謂的天鉤,真的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嗎?」文森再度問出了這個問題,僅管同樣的疑問之前他已經問過了無數次。
但這一次,元帥張了張口又閉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道:「其實我無法肯定。」
「所有天予異能者包括我都有著強烈的感覺,本能地想要前往天鉤的所在。
」
「但也許,那只是世界之外的某個存在垂下的釣鉤……」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低了下去。「而我們只是那群爭相搶食餌食的魚群。」
見到自己最尊敬的元帥,那個總是在前方帶領大家前進的存在竟然露出這種表情,文森感覺自己的心像是揪了一下……想說些什麼,但又震驚於她向他吐露的一部分真相。
「葛瑞絲……」艾克突然向她抱了過去。「不管怎樣,大家都需要一個希望。」
「不要叫我『葛瑞絲』,艾克。」她轉頭看向了艾克,表情十分溫柔。「那個名字在我坐上這個位置時,就已經拋棄了。」
「是的,我的元帥大人。」
人影重疊在了一起。
於是,剛剛才萌生某種禁斷情感的文森,瞬間被澆了一盆冷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失魂落魄的文森呆坐在宅邸地下室設立的簡單研究室中,看著螢幕上《關於天予異能與機械化軀體排斥研究報告》,遲遲沒有動作。
「文森,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艾克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了過來。
「什麼忙……」事業和愛情在一天內雙雙遭受打擊,文森心不在焉地看著螢幕。「你們不是拒絕了我的提案嗎?」
「我詳細看完了你的報告。」他走到文森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關於報告中提到的靈魂抽取,以目前的技術能力,可以對我使用嗎?」
「理論上可行,但是風險……」下意識回答的文森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猛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看向。「不對,您可是這個國家的二把手,有什麼必要──」
「那就是可行了,我相信你的技術。」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要是有個萬一……」
「我願意為了她做任何事。」艾克認真地說道,眼中充滿了某種決心。「但我怕自己不夠堅強。」
「……」
看著艾克的模樣,文森掙扎了許久。
最終他在某種怪異情感的驅使下,點了點頭。
兩人趁著夜色離開宅邸,瞞著葛瑞絲前往了幾條街外的國家研究院。
「確定要這麼做嗎?將軍。」文森獨自一人操作著儀器,國家的二把手要對自己靈魂做一些事,這件事是無庸置疑的機密,所以整個流程只能由他一人進行。
「文森,你是個天才。」躺在收容艙中的艾克感嘆道,透過玻璃窗的臉上有著欣慰的笑容。「看著你一路成長到如今的樣子,我彷彿看到了艾寧列達的未來。」
「難道你不相信元帥大人的眼光嗎?」
語畢,兩人
哈哈大笑。
在文森的親自操作下,艾克一部分的靈魂被抽絲剝繭地分離了出來──纖細的惻隱之心、虛偽的正義感還有猶豫不決的懦弱,所有那些被艾克認為可能會影響天鉤計畫推動的情感,化為了無色無形的虛無存在。
「不要讓你有後悔的機會嗎……」
文森喃喃著艾克之前的囑咐,緩緩走向某處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中。
不久之後,艾克在元帥的支持下宣布了一系列的政治改革措施,建立了直屬於他的異能者部隊。藉由這支力量,他從那些當初一同建造起避難所,同樣有著天予異能的其他議員身上收攏了權力。
在這場權力風暴的尾聲、艾克宣布就職將軍的那一天後,元帥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人民隱約感覺到這個國家似乎有哪裡改變了,但貧困的日常與腐敗的治安機關,卻又和昨日沒什麼不同。
***
「嗶──」
一道電子提示音將文森從回憶中喚醒,他看向儀表板上密密麻麻的顯示燈中,唯一亮起綠燈的一處面板。
「成功了……」文森的表情有些恍惚。
大家都知道,普通人想要後天成為天予異能者,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連那位元帥大人和將軍從孤兒院領養的孩子,都只能乖乖當一個普通人。
帶有異能的細胞具有極高的活性,擁有相比普通人數倍的能量消耗與分裂速度。這樣的細胞若是被移植到人體中,只會像癌細胞(實際上比癌細胞強數千倍)一樣,迅速擴散到各處。
雖然像元帥那樣強大的天予異能者可以透過自身的異能細胞對其抵禦,最後達到消滅或融合,但普通人面對這樣的狀況,不是免疫系統先崩潰,就是營養衰竭而死。
只有極其少數的人,免疫系統與異能細胞的擴散達到了某種詭異的平衡並穩定下來,身體中的細胞被異能細胞緩緩同化,最終成為了一名天予異能者。
於是,天才的國家研究院首席院士,文森‧阿薩德博士,結合他靈魂抽取的研究與克隆技術,成功另闢蹊徑──透過製造無數的克隆體,並為每一個克隆體注入異能細胞,篩選出成功的案例後,再將本人的靈魂抽取出來並注入成功的實驗體。
保持著中年人樣貌的文森,對大家宣稱使用了基因技術延壽,實際上已經是第五代的克隆體。
「離那一天已經過了五十多年……」他離開了控制台,緩緩地向著另一個側的收容艙走去,經過石台的時候,看著兩團幾乎不成人形的肉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艾克薩作為他第一個成功的實驗品,異能甚至發生了某種程度的變異。儘管出乎文森的意料,但卻意外地完善了他的計畫。
白髮少年萊亞在天予異能方面的潛能,則是文森根據其父母的資料,加上姊姊在解放陣線的表現,所推算出來的另一塊拼圖,讓他不惜冒著暴露的風險也要調動艾克薩去執行這次的任務。
而少年也很順利的覺醒了異能……在他的死亡來臨前。
「天鉤的存在只是虛幻的誘餌。」離天鉤降臨只有不到五分鐘了,但文森並不在意;他趕時間的原因只是擔心那個男人太快找到這裡來。
自從成為天予異能者以後,他感受到了之前身為普通人無法知曉的,對天鉤的奇特感應與吸引力。
但他卻越發堅信了自己的信念。
──天予異能者渴望天鉤的同時,也在將這個世界親手推向滅亡。
什麼佔領新世界、方舟計畫……根本是一場大型的飛蛾撲火。
而他,作為這個世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將要阻止這場災難,成為真正的救世主。
「敬愛的元帥大人,對於即將發生在您身上的事,我感到萬分抱歉。」收容艙中的文森狂熱地看向了玻璃罩中的女性,在收容艙凍齡延命的效果下,她的臉蛋和他回憶中的樣貌相差無幾。「但我相信,到時候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苦心……」
「您會發現,我比那個男人要優秀的多。」
說完,感覺緩衝液中的麻藥發揮作用,文森漸漸失去了意識。
而就在他失去意識的幾分鐘後,亞倫分隊長與他的隊員們盯著運作起來的升降機,作出了警戒的姿態。
***
「這裡是?」一片混沌之中,某個存在發出了疑問的聲音。「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印入他眼中的景象是被大大小小的亮點點綴的黑暗空間。
好像符合他記憶中對「宇宙」的印象。
「說起來……我……」他發現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試圖回想些什麼,大腦中除了一些基本的常識外都是一片空白。
突然間,某種奇妙的感覺讓他下意識地低頭,他注意到了自己正全身赤裸,而且股間的那處物體不知為何處於腫脹的狀態。
「還挺雄偉的嘛……」
「為什麼你連失憶了都可以這麼變態?」
一個中年男人沉穩的聲音突然響起。
「誰?」男子猛地抬起頭四處張望,但入眼所及除了深遂宇宙和點點星光外,別無他物。
「別找了……」
「要說話就出來說,為什麼要躲躲藏藏?」
「別找了,我在你的下面。」
「下面?」
男子低下頭,雖然感覺自己的腳下站在某種平面上,但看到景像也和其他方向沒什麼不同,就像是有某種透明物體承載著他。
「更正,我在你的兩腿之間。」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
「……我的老二?」
「正確來說,是在你的睪丸中。」中年男人的聲音淡定地解釋著:「作為生命誕生的重要器官之一,這裡有著大量的靈魂養料。」
「……」
試著不去考慮自己是在跟生殖器的哪部分對話,男子最終開口問道:「你剛剛說我失──」
「沒錯。」中年男子的聲音搶答道。「而且失憶前的你同時是個無庸置疑的笨蛋、冷血無情的殺人狂以及天怒人怨的大淫賊。」
「呃……看來我失憶前的所作所為很糟糕啊。」
他突然有點不想恢復以前的記憶了──想想而已,現在的狀況就算以他還記得的常識來看也很不正常。
但在此之前,男子決定原地躺下,因為一直低頭讓他感覺脖子有點酸。
雖然男子總覺得自己有點昏昏欲睡,但透明地面冰涼的觸感讓他始終保持著清醒。
「怎麼稱呼?」
「你可以叫我『快槍手」漢斯。」
「為什麼我會失憶然後出現在這裡?這裡又是什麼地方?之前的我到底是──」
「別別別,一個個問題來……一次這麼多我可受不了。」
聽完漢斯的娓娓道來,並沒有什麼突然回憶起一切的感覺,讓他很懷疑這傢伙口中的某些變態行徑是不是他自己幹過然後給他穿鑿附會。
但他總算大致了解了來龍去脈。
從他將漢斯先X後殺並把他的靈魂塞進.429沙漠之鷹開始,之後不斷執行類似的任務,同時將一部份靈魂暗地裡提供給文森,協助反抗陣線的活動……
直到他被元帥數招擊斃,軀體被文森帶到了地下空間。
「這麼說,我其實已經死了吧。」
「是喔,你的肉體已經變的跟那些被你玩弄過的少男少女一樣破爛不堪囉。」漢斯的言語中帶著明顯的嗤笑。「嘖嘖,想想你被那些管子貫穿的樣子,就覺得真是諷刺啊。」
「那我的靈魂為什麼還能存在?」
「這你就得問那個男孩了。」
於是艾克薩坐了起來,剛剛還空無一物的白色空間中,一個白髮少年突然站在了他的眼前。
「你殺了我姊姊,還對他做了那種噁心的事。」萊亞說話的語氣很平靜,眼神也空洞得沒有情緒。「你說我應該怎麼做?」
「復仇吧──」艾克薩脫口而出,然後瞬間後悔:「不對先等等,我現在──」
「我確實想這樣做的。」萊亞一步步走近了艾克薩。「我本來打算每天晚上折磨你的靈魂,讓你總是在噩夢中驚醒;每次要殺人時,讓你放跑每一個目標;一旦你想做那件邪惡的事情時,就會回憶起每一個被你蹂躪過的人痛苦怨恨的表情,使你永遠不舉。」
雖然男孩話語中的怨念讓艾克薩有些虛,但他也聽出了男孩似乎有了別的想法。
「但是你的靈魂──」說到這裡,萊亞突然變得垂頭喪氣了起來。「相比你骯髒的軀體,竟然這麼純粹……」
「……」艾克薩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靈魂看起來很乾淨所以放棄復仇?
艾克薩無法理解,但他總不能勸眼前的男孩仇恨不該輕易放下,儘管把自己往死裡整吧。
他雖然是變態,但又不是抖M。
不對,失憶的他應該不算變態……應該不是……
「總之。」漢斯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糾結情緒。「這就是我跟你的靈魂能夠在這裡,不會消散的原因了。」
「一般的天予異能存在於人體細胞之中,即使人類死亡、靈魂消散以後也依然存在。」艾克薩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樣看來,萊亞的天予異能並不是『人格共鳴』(Persona Resonance),而是某種獨一無二、不需要瀕死也能使靈魂離開肉體自由行動的能力……」
「『聖靈之體』(Holy Spirit)……」
「沒有人批評過你的命名品味很爛嗎?」漢斯沒心沒肺地說道。「不過倒也形容的沒錯……嘖嘖,不但放棄復仇,還出手阻止仇人的靈魂魂飛魄散,這不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聖人嗎?」
別再說了,沒看萊亞已經快哭出來了嗎?
你想讓萊亞氣到黑化,反悔以後把我剁掉嗎?你自己也會變成受害者吧?
──艾克薩的內心如此吶喊著。
「放過你,是因為我的天予異能認為你的靈魂是無辜的。」白髮男孩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在強忍著某種情緒。「姐姐說過,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壞人,但也不能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怎麼回事……」艾克薩感到非常困惑。「難道我的靈魂有什麼特別的?」
「老實說,雖然我也恨不得讓你這狗屎般的人渣下一百次地獄。」漢斯解釋道:「但照男孩之前跟我談的說法,你的靈魂好像不太完整……」
「照理說,應該不足以支撐你的身體到處亂跑,甚至變成人形自走砲。」
***
基地中,收到了艾克將軍命令的兩名第二分隊分隊長正帶著自己隊員鎮壓著反叛的軍隊。雖然不滅之軀的數量相比之前減少了很多,但反抗軍的火力也已經變的微弱了下來,預計能在不滅之軀被摧毀超過半數之前完成鎮壓。
至於兩名分隊長的事,則要從默雷森甦醒後開始說起。
「你為什麼要騙我!」意識到自己沒死,默雷森對著哈頓憤怒地大吼道。
「我也沒說自己是內奸啊。」哈頓打了個哈哈。「我說了自己是真貨,你就朝我發動攻擊了。」
「那平常你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性格,還在那種時候露餡!」
「那是因為──」哈頓露出了他自認為最真誠的微笑。「逗學長真的很有趣嘛。」
「靠──」
眼看著默雷森似乎又有拔槍的衝動,哈頓決定見好就收。
「好了,玩笑就到這裡為止。」哈頓瞇著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些,讓默雷森意識到他準備要談正事了。「請做好心理準備。」
「在你昏迷的期間我已經和將軍取得聯繫,確認了通訊頻道中的總隊長命令應該是某種天予異能的偽裝效果,至於本人恐怕是凶多吉少……而就在剛剛,指揮中心發生了一場衝突,被元帥秘密調派的佐塞芬尼分隊長已經殉職,和背叛的雅碧分隊長同歸於盡。」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確定默雷森消化完了以後才接著說道。
「其實我確實是內奸──」看到默雷森下意識放在槍套上的手,哈頓留了一滴冷汗。「至少我讓反抗陣線的那些傢伙這麼以為了。因為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反抗陣線同樣不知道我的『絕對防壁』(Iron Wall)對精神與靈魂同樣具有防禦能力,以為我也中了它們的天予異能,被植入了第二種人格。」
「我對此道經驗豐富,所以就假裝配合他們的行動;直到剛剛,我從第一分隊長亞倫那接收到前往指揮中心地下某處的指令……」
「亞倫?那個『紳士』也……」
默雷森的表情有些意外。
「艾克薩分隊長也是反抗陣線的人喔,而且同樣死在了指揮中心。」
「這我倒是不意外。」說著,默雷森搖了搖頭,腦海中回想起過往時不時和佐塞芬尼搭幾句話的景象,與其他分隊長拌嘴,然後在總隊長的豪邁笑聲與哈頓的勸導下和解的景象。
碰──
他一拳砸在了一旁的牆壁上,鐵屑夾雜著一絲紅色灑落在了他的軍靴上。
「我感覺自己戒掉的菸癮又要犯了。」
「但佐塞芬尼小姐可不喜歡菸味。」
「用不著你提醒……」
***
地下秘密研究室,升降梯的門打開後,將軍帶領著第三分隊的成員魚貫而出。
亞倫分隊長沒有選擇第一時間發動突襲,而是帶著他的隊員與其對峙。
「給我清醒一點,亞倫。」艾克站在最前排高呼。「文森那傢伙現在就是個瘋子。」
「我認為將軍你才應該明白,『天鉤行動』究竟對這個國家造成了多大的危害。」亞倫冷笑道,陰冷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平時的紳士風度。
「看來用說的是說不通了。」老將軍臉上惋惜,同時透過『靈魂感應』(Soul Telepathy)下令攻擊。
一時間,各種不同的攻擊與防禦天予能,在做為戰場略顯狹小的地下研究室中爆開。
雖然同樣作為PPT的編制,但各分隊之間實際上有明顯的實力差異,並且跟靈魂系天予異能者的數量直接相關。雖然第三分隊的編制保持的比第一分隊完整的多,但第一分隊為數眾多的靈魂系天予異能,對於其他異能天然擁有著優勢。
在亞倫的發動了他的『美麗世界』(Wonder World)後,一小片區域的第三分隊隊員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攻擊異能不斷削弱他們的防禦,使得第三分隊以數量苦苦支撐的陣型瀕臨了瓦解。
「看來你不能留手了呢,艾克將軍。」亞倫嘲諷道。「還是說您年紀大了,身體支撐不了戰鬥了呢。」
「……」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身體的老化確實對艾克造成了影響。他自始至終沒有主動出手的原因,正是為了確保留有執行『天鉤計劃』的餘力。
但現在他知道,自己必須先打贏眼前這一仗。
於是亞倫看見了艾克深吸一口氣,筆挺的西裝被抬升的胸腔拱起,一股強烈的能量波動從他身上爆了開來,隔絕了其他所有天予異能對這片空間的影響;他趁機向元帥發動了『美麗世界』(Wonder World),卻也沒能突破這一片防禦。
「吼────────────」
幾秒後,隨著艾克的一聲戰吼,這片區域中的能量波動似乎完成了集結。
其中一部分能量聚集成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形,化為一隊隊拿著刀槍劍戟的遠古戰士,高呼著激昂的口號向前方發起了衝鋒;另一部分則變化為巨大的騎獸,踩踏著沉重的步伐,穿過了第三分隊的陣型並在第一分隊中橫衝直撞。
第一分隊詭異的靈魂天予異能對這些詭異的存在產生不了作用,使得戰局便在一瞬間再度翻轉,並導致了他們最終落敗。第一分隊員與匯集於此的少數叛軍部隊大多被擊斃,只有少部分人被異能和繩索拘束了行動,淪為階下囚。
「『王之軍勢』(Companion Cavalry)……」亞倫呆呆地垂坐在地,周圍已經被第三分隊的成員團團包圍。
他已經認出,這是教科書上曾經提過的,屬於元帥的天予異能之一。
只有很少人知道,在元帥進入收容艙前,他將這份異能細胞提供給了研究中心,並移植到了艾克的體內。對她來說,這是她與艾克兩人在這個末日廢土的世界,為了建立艾寧列達四處征戰其他武裝集團的回憶,同時也是她的男人排除萬難,執行天鉤計劃的武力依仗。
「元帥大人,我找到你了。」
確認第三分隊已經控制了現場,艾克一步一步,十分緩慢地向玻璃罩移動著。
雖然他想走的更快一些,但他年邁且經過消耗的身體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天鉤已經到了隨時會降臨的時刻,心急的他已經無法去管隊員向他報告的大量文森克隆體,也沒有餘力去想石台上面目全非的奇怪屍體意味著什麼。
甚至連文森本人被從收容艙裡跩出來,口吐白沫的樣子也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而當他終於走到玻璃罐前的時候……
那位在數場戰鬥中都沒有反應,始終保持著鐵劍插入地面姿勢並維持著地之索的元帥,猛然睜開了雙眼。
同時,從上方中傳來了極其強烈的能量波動,讓現場的天予異能者都第一時間抬起了頭。
那一刻,天鉤正式降臨。
***
當文森睜開眼,發現眼前的景象並不是自己想像中克隆體專用培養槽的時,他先是困惑了一下,然後迅速地從地上起身,對四周警惕了起來。
然而空蕩蕩的太空中除了星光外他什麼都沒看到。
「這傢伙的反應比你像樣多了啊。」這時,中年男子的聲音突然從文森背後傳來,讓他立刻順著聲音的方向轉身,並看到了一名突然出現的男子。
「艾克!」文森的五官一瞬間扭曲了起來,然後馬上恢復了正常。
留著一頭及腰的黑髮,立體的五官上有著嚴肅與溫和混合的複雜表情,一瞬間便與他腦海裡艾克將軍年輕時的樣貌重和了起來。
「我不是艾克。」男人笑著搖了搖頭。
「是你把我帶到這片空間的吧,艾克。」然而文森卻像沒有反應過來,自顧自地說道:「為了阻止我的計畫,動用了這種天予異能。」
「嘿,我不是艾克。」男人重複強調。
「我說過了,那個天鉤絕對有問題,這樣下去只會讓這個國家為了虛假的希望陪葬……」
「聽我說話啊!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艾克!不是!」他不自覺得放大了音量。
「就算這樣,你們還是要阻止我?」
「……」
文森似乎陷入了某種莫名的小劇場中無可自拔。
「想不到這傢伙的靈魂完整性竟然比你還糟糕?」
「大概是他一直轉移靈魂的後遺症吧。」
「都破成這樣了還能在肉體中正常生活,簡直是生命的奇蹟。」
不知道為什麼,男人總感覺這句話有指桑罵槐的嫌疑。
「你說你不是艾克?你到底在說什麼?」彷彿卡頓的網路通訊突然恢復了正常,文森終於回應道:「你終於因為靈魂殘缺發瘋了嗎?」
「嘖,這傢伙竟然還嗆你是個殘障。」中年男子的聲音突然插入了對話。「殊不知自己才是離住進精神病院不遠了。」
「我建議你可以先閉上嘴巴,因為我不太想同時跟神經病和瘋老頭講話。」
「是是是,老子就是被你從後庭督了好幾下,不得不住在你陰囊裡的瘋老頭,我──」
一股溫暖的能量波動掃過了艾克薩的下體,漢斯的聲音瞬間消失無蹤。
男人向虛空中的某處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你在跟誰說話?這裡還有其他人?」
文森下意識地想要施放自己原本那具身體的感知天予異能,卻沒有任何反應。
這讓他有些緊張,開始依序嘗試其它能力,但無一例外地沒有任何能量波動反饋。
「你對我做了什麼!」
「嘿,放輕鬆。」男人嘗試放慢語氣。「還記得吧?異能是附著在肉體上的能力,可無法跟著靈魂帶走。」
「肉體……對……」文森慢慢記起了自己的狀況。「……我用靈魂吸取儀將自己的靈魂抽了出來,但卻沒有成功進入到克隆體中。」
「我現在應該是某種靈魂狀態,而你──」想到這裡,文森瞪大了眼睛。「你是艾克薩!」
如果漢斯還能說話,他一定會說這像是某種幫助阿茲海默患者回復記憶的場景吧──艾克薩忍不住想著,同時警惕著自己不要變得像漢斯一樣嘴臭。
「想起來就好,不然萊亞就不得不對失憶老人施暴了。」
「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嗎!你的屍體都已經變成那個鬼樣──」話還沒說完,文森便感覺到一種刺骨的冷意。眼前一花,一個白髮少年便已經站在了他的眼前。
「你──」
黑暗深邃的虛空中,響起了一陣陣鬼哭神嚎的聲音,從一開始的生氣叫罵,到後來的大哭求饒,最後變成一陣陣癲狂的大笑,慢慢消散在了這片空間中。
「這樣就結束了嗎?」靈魂的空間連時間概念都與現實不同,不知道文森到底感覺到了多長時間的折磨呢。
白髮少年點了點頭,象徵著一代天才科學家,同時兼職國家首席研究員與艾寧列達解放陣線領袖的文森·阿薩德博士正式走入了歷史。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看著眼前的白髮少年,艾克薩感覺他身上的氣息比剛剛在這片空間醒過來那時要舒服了很多。
「我想去天上的那個鉤子看看。」少年稚嫩的聲音彷彿帶著幾分天真。「也許我可以在那裡找到姊姊。」
「天鉤已經出現了嗎?」艾克薩現在是個有疑惑就會問的單純靈魂。「為什麼我感覺不到?」
「因為我的天予異能屏蔽了它對你的影響呀。」
說完,男孩短暫地解除了限制。
那一瞬間,艾克薩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強大地彷彿他下一秒就要被拖離這片空間。
「這天鉤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剛剛的情況,讓他感到了一陣後怕。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它在持續呼喚著我,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男孩臉上的表情說明他也感到很困惑。「所以我認為姐姐的靈魂或許也會被帶往那裡。」
就像是一道閃光,這番話讓艾克薩陷入了某種思考。
「如果說,那個所謂的天鉤對靈魂也有吸引力,甚至還要遠強於天予異能者的話……」艾克薩越想越興奮,雖然對於失憶的他來說還缺乏一些驗證。「一般的靈魂可沒有天予異能啊……」
文森那傢伙雖然發狂,但對天鉤的判斷倒是很接近真相了。
想到這裡,他連忙提醒萊亞道:「萊亞,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姊姊是不是真的在天鉤對面。」
「如果我說你去了天鉤就再也回不了這個世界了,你願意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萊亞點了點頭。「因為你的靈魂是個好人。」
「不用特意強調是哪部分啦,雖然沒有記憶,但我仍然是那個自稱艾克薩的男……等、等一下,為什麼要遠離我啊!不是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啊喂!」
總之,經過一段加戲之後,兩人終於到了告別的時刻。
「感謝你,讓我找到了自己贖罪的機會。」有著艾克年輕時的形象,艾克薩的笑容很好看,搭配著飄逸的長髮,儼然就是一位美少年的形象。「雖然現實的身體是受到異能的引導,才演變出那種性格並幹下一大堆破事,但總要有人為此負責。」
白髮少年點了點頭,露出同樣溫和的笑容。
畢竟是艾克那傢伙的一部份呢──漢斯想著。
雖然他滿嘴垃圾話,但年輕的時候他也曾經帶著心愛的手槍跟那位將軍並肩作戰過一段時間呀。
眼前的景象,彷彿讓他回到了少年時光。
「你們倆是完成宿願的怨靈準備要升天了嗎?」
於是乎,兩人同時瞪向了那處不雅的部位。
「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
***
「怎麼會這樣……」
艾克感覺的到,眼前之人的生命氣息正在飛快地流逝。
「明明診斷報告不是這樣寫的,應該還有時間的才對……為什麼」艾克雙膝跪在了地上,終究忍不住喊了出來。「葛瑞絲,你──」
「我說過了吧……」一體成形的鐵劍插在地上,但握在其上的纖手比起拔劍的姿態,更像是在攙扶。「我現在……是元帥……」
同時,元帥身上發出的亮光竟然比之前要耀眼了幾分。
「……是、是的……」艾克艱難地說道,眼眶中止不住地流下熱淚。「元帥……」
而就在這時,他的身後卻傳來了一陣的騷動。
「文森!是那個文森!」
「不對,這模樣看起來年輕很多,是培養槽中的克隆體!」
「不許動,你已經以叛國罪的罪名被通緝,不準再靠近將軍和元帥大人了。」
反應過來第三分隊的隊員,在發現男人的一瞬間便將他團團包圍了起來
「我不是文森,你們的消息已經過時啦。」總感覺他最近常常被誤認。「現在這具身體裡的靈魂是艾克薩‧佛羅里達。」
「混帳東西!我還沒有找你算帳,你竟然還敢出現在這裡!」艾克轉身怒吼道,本來佝僂的身軀似乎也因為激動而變的敏捷了許多。「……你到底對元帥做了什麼!」
「沒時間解釋了,總之你們最好還是停──」
「休想──」艾克大吼道:「你明明知道,元帥她為了今天、為了這個國家付出了多少,而你卻只想踐踏他奮鬥至今的一切!」
『嘎嘎嘎,救世主可不好當呢。』漢斯的聲音在他的腦中迴響。
艾克薩滿臉地無奈。
眼前的存在可以算是另一個「他」;或者反過來說,自己是另一個「艾克」。
然而這位原版艾克各方面都遠比他堅持許多。
「我並不想傷害大家,所以可以請你們【住手】嗎?」
話音剛落,現場陸陸續續地響起槍械與子彈落地的聲音;從半小時前便一直處於警繃狀態,剛剛還經歷了一場高強度大戰的第三分隊成員,無一例外地中了招。
──『深谷跫音』(Vocal Valley),某些看過相關報告的第三分隊成員想到。
「【睡吧】」
排除了阻礙,艾克薩便要朝著玻璃罩的方向靠近。
「雖然與原計畫差了很多,但終究是開始了。」不知道是不是某種防禦性天予異能,老翁顯然沒有受到艾薩克『深谷跫音』(Vocal Valley)的影響。
接著,艾克薩感覺到地面開始強烈地震動起來,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將整個地下空間連帶著他們的高度抬升了上去。頭頂上的天花板彷彿化為某種流體,開始緩緩地向四周退開,露出了那片被圓頂蓋住的天空,其中有一條巨大的繩索狀物體,正朝著上方快速延伸。
這一瞬間,艾克薩感覺天鉤的吸引力似乎變強了許多,但還是遠遠比不上之前處於靈魂狀態時那種無可抗拒的感覺,與他的判斷相符。
「第二分隊帶著剩餘的不滅之軀乘上了地之索,他們將會成為我們前往新世界的先鋒!」
眼前的老翁大笑著,但是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落在艾克薩的眼裡,他卻只能搖頭嘆息。
『真可悲。』連一向毒舌的漢斯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艾克薩決定悄悄地釋放另一個天予異能──不知道這樣稱呼合不合適,畢竟這是個依附於靈魂的能力,而且是在靈魂空間跟萊亞學的。
「文森!你竟然敢偷──」感受到能量波動艾克還來不及做什麼,便感覺自己眼中的世界似乎產生了某種變化。
一道道細微的光不時從他的眼前晃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仔細一瞧,這些流光似乎構成了一條又一條光之索。然後艾克注意到了,眼前的這片流光之中,其中一條光之索,竟然是從自己的身上延伸而出?
當他順著光之索的流向抬頭,便見到了天上形同漩渦一般的奇景──五顏六色、數量龐大的光之索自地面延伸而出,彷彿一條條迷你的地之索一般,向著高空中的圓頂螺旋延伸,然後就這麼穿透了過去。
艾克看的出來,那些光之索聚集的方向,正是圓頂之上的天之鉤……
「我的『靈魂感知』(Soul Perception)效果怎麼樣?」艾克薩冷靜地說明道:「你們以為的共鳴,不過是那東西對靈魂的拉扯罷了。」
「靈魂……」艾克好不容易才從眼前震撼的景象中恢復過來。「你是說,天鉤的吸引力不是針對天予異能,而是針對我們的靈魂嗎!」
「是的。」
「但這要怎麼解釋普通人對天鉤毫無反應……只有天予異能者有強烈的感受。」
「你把天予異能當成某種感覺受器就懂了。」
「感覺受器……」艾克突然抬起了頭,雙眼瞪大。「普通人根本不是沒有影響,他們只是察覺不到靈魂的變化。」
所以身為普通人的文森,才無法意識到靈魂轉移對自己靈魂帶來了多少傷害;當他擁有了天予異能時,便把靈魂的缺損狀態當作了正常。
「這麼一來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他們的世界為什麼會變得這麼破敗?
因為缺乏了靈魂。
天上的那個東西,在過去百年間不斷吸取這個世界的靈魂,導致這個世界生靈的誕生越發困難。
當年他們曾經見到的那個生機盎然的世界,恐怕,是由這些年來被不斷吸取的靈魂所組成的幻影吧。
而他們的元帥大人自從接觸了天鉤的那一天後,身體狀況就變得越來越差……
「……結束了啊。」終於想通了一切的艾克,一個站立不穩,頹然地跪倒在了地上。「這麼多年的努力,一切竟然都沒有意義……」
隨著他的喃喃自語道,艾克薩可以明顯看到他身上的光之索一瞬間變粗了很多。
「不用那麼沮喪,你至少還做對了一件事喔。」
聽到這句話,老翁看向了艾克薩,空洞的眼神在他身上慢慢聚焦。一雙逐漸混濁的雙眼盯著「文森」身上的流光,似乎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
「本體唷,你的工作已經結束。」艾克薩俏皮地說道,在別人的眼中看起來缺乏了基本的危機感。「現在該我表現了。」
「原來……是這樣啊……」
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眼皮一眨一眨地,給人他隨時會睡過去的感覺。
「元帥大人……葛瑞絲她,可以託付給你嗎?」
艾克薩點了點頭。
於是老翁緩緩閉上了眼睛,帶著安祥的笑容倒了下去。
『所託非人啊。』
「別廢話,我們時間不多。」一邊說著,艾克薩向著迸發強烈光芒,同時生命氣息也在快速消失的元帥走了過去。
『近距離一看,她竟然還是這麼的青春靚麗啊。』
「但她快要死了。」
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似的,元帥緩緩撐開了眼皮,俊俏面孔下的蒼白臉色,有種病態的美感。
「……艾克?」她的聲音就像畫眉的歌聲一樣好聽,但音量卻很小。「汝……趕緊打開圓頂……吾、吾快要……」
「我不想再重複解釋一遍了。」
想了想,艾薩克一拳捶在了玻璃罩上。
結果強化玻璃組成的玻璃罩卻紋絲不動,連一點玻璃渣都沒有掉下來。
「艾克……汝……怎麼變得這麼年輕」葛瑞絲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儘管身上的光芒很強盛,但本人卻像是隨時會斷氣。「……難道吾正在做夢嗎?」
『迴光返照要結束了,你動作倒是快一點啊!』漢斯有些焦急地喊道。
看來應該要乾脆一點了──艾克薩這麼想的同時,「文森」便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倒在了地上。如果艾克還活著,便能在『靈魂感知』(Soul Perception)的效果下,看見一個年輕版本的自己的靈魂。
『喂喂,丟了這具身體你還怎麼救她?你的天予異能不是──』
下一刻,某種熟悉能量帶來的舒爽感讓漢斯瞬間閉上了嘴。
「一切準備就緒(Ready Perfectly)。」
艾薩克的靈體輕鬆穿過了玻璃罩,近距離看著眼前這位熟悉又陌生的女性,發動了自己的天予異能。
***
「從剛剛開始,連將軍那邊都失去聯繫了。」哈頓在一片狂風中向部隊傳達著壞消息。
感受到來自天鉤強大到不可理喻的吸引力,哈頓早已和第三分隊裡的其他防禦性天予異能者架起了防禦。
「明明還隔著圓頂……」眼前的景象讓默雷森懷疑,自己這些人能否支撐到最後一刻。「天鉤已經出現好幾分鐘了,圓頂為什麼還沒有打開啊。」
「或許是高層反悔了呢。」哈頓喊道,同時維持著『絕對防壁』(Iron Wall)阻擋著來自天上的某種能量風暴。「我總感覺這個天鉤,跟我們從計畫書上了解到的東西完全不同。」
正當默雷森思考著該回應什麼時,他們腳下的地之索卻突然劇烈搖晃了起來。
「該死──」
晃動來的太突然,默雷森下意識地想要扶住一具即將倒下的不滅之軀,結果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被甩飛了出去。
「學長!」
一隻手即時拉住了默雷森,讓他沒有被完全甩出平台,只是身體隨著慣性,重重地撞在了地之索的外壁上。
與此同時,地之索不僅沒有停止搖晃,甚至開始閃爍了起來,在所有人的眼中開始變得若隱若現,彷彿隨時會消散。
「怎麼會……這裡可是數千米的高空啊!」
雖然都是受過訓練的戰士,但還是有人禁不住感到了恐慌。
「哈頓……放棄吧。」默雷森喊道,臉上似乎缺乏對生存的渴望。「沒有意義的,看來我們全都要交代在這裡了。」
「怎麼會沒有意義?」哈頓反駁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努力做到分隊長的位置!」
「呃……」默雷森突然感覺訊息量有點大。「哈頓,你……」
「學長,你可不能死啊。」此時的哈頓已經完全看不到了瞇瞇眼。「至少不可以死在我面前。」
然而,沒等默雷森想好怎麼回應,一股能量波動便從地之索上面爆了開來,瞬間將包括他和哈頓在內的所有人震暈了過去。
而在大家徹底昏死前,他們似乎隱約聽到了一陣愉悅高亢的女聲。
巨大的地之索,在地上的人們眼中消散崩解,化為了無數的能量波動。
***
「──以上就是我,名為艾克薩‧佛羅里達的男人,曾經拯救這個世界,為過去的罪孽贖罪的故事。」
酒館裡的氣氛十分熱烈,人雖多但卻不顯得髒亂。明亮的燈火下,幾個酒客圍著男人的桌子發表著感想,一邊灌著清涼的小麥酒,不時朝著酒保大喊續杯。
「變態,你就接著吹吧,我等你什麼時候出書……十八禁的那種。」
「跟老二說話,虧你能編出這樣的段子。」
「那個什麼『元帥』聽起來可辣的很,哪裡可以找到這樣的姑娘呢?」
男人不置可否,但興致高昂的酒客卻不斷地鼓噪。
「你可以出門右轉,沿著泥土路走一段路以後左拐,到達一處叫作『祈萊娜』的小村莊。」一旁的壯碩酒保突然插進了話題。
「為什麼?」這是最初提問的酒客,一位面相猥瑣的中年人。
「因為那邊有很多從小幹農活的村姑,她們扇巴掌的力道保證『火辣』的你難以消受。」
語畢,酒館中傳出一陣哄堂大笑。
「你說了這麼多,最重要的世界是怎麼被拯救的,那個天鉤的問題沒有被解決啊。」另一個認真聽故事的年輕酒客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還能怎樣唄。」男子攤了攤手。「當然是把天鉤毀掉啊。」
「毀掉?」這位年輕人看起來意外沉迷到了男子講述的故事中。「什麼力量能毀掉那個東西,你說過第一次天鉤降臨的時候,那些天予異能者連打破屏障都做不到。」
「你問了一個好問題。」
男子的表情嚴肅,對著他點頭表示讚許。
「答案是愛的力量……要知道,愛能解決一切的問題。」
於是男人順利得到了所有人的中指。
熱鬧一直持續到了隔天凌晨,直到天空泛著蒙蒙亮光時,男人才起身繞過一個個醉倒在地的酒鬼,向著門口走去。
「感謝你的招待啊,默雷森分隊長。」到了門口,男人轉身向著吧檯上擦洗著酒杯的酒保脫帽致意。「剛剛的解危不錯。」
「老朋友了,不用這麼客氣……」
默雷森穿著一身整齊的侍酒師打扮,臉上蓄著平整的八字鬍,本來亂翹的頭髮也被整理成瀏海好好地梳向了一側,形象與他當年在軍隊中的狂野相去甚遠。「有我在,『雷頓轉轉轉酒吧』隨時歡迎你。」
「有空再說吧。」不知為何,他突然感覺到一股惡寒。「我其實滿忙的。」
說完,艾薩克向著酒店門外走去,在默雷森的視線中留下一道揮著手的背影。
『嘎嘎嘎,你今晚竟然沒有找姑娘上床。』
那些沒有被釋放到不滅之軀上、曾經被他拘束的靈魂,都被艾薩克依照靈魂本人意願的方式處理掉了,只有漢斯選擇了留下。
按照他的說法,看著這傢伙用奇怪的方式四處解救無辜少女的靈魂,比讓他在野外當孤魂野鬼嚇人要有趣多了。
「我又不是性欲的化身,才沒有這麼飢渴。」艾薩克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呵,一定要我揭穿你。』漢斯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那些傢伙提到葛瑞絲的時候,你興奮(Boki)了吧。』
「……」男人停下了腳步,觀察了一下周圍有沒有其他路人。「我總不可能拔屌無情。」
『明明就沒有相處過的記憶……』漢斯在他的腰際間滔滔不絕,似乎沒有意識到某個逐漸向他靠近的黑影『你那是喜歡她的人嗎?你那是饞她的身子!你人渣!你下──』
於是乎,黎明的街道上除了男人孤單的身影外,還多了一把被拆解成零件的.429沙漠之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