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的『桃莉』衝過來了,這時候『勇者』出現了!」
「勇者很勇敢地朝桃莉們跑了過去──」
不大的禮堂擠了二三十個孩子和三四十個家長。台上上演的是上個世代演進到這個世代重要的劇本。看著台上孩子們精湛的演出,諾蘭偷偷打了個哈欠,直到背景出現了一棵樹,晃著樹枝跟台下揮手,她才終於清醒過來。
「受死吧!桃莉!」飾演「勇者」的孩子拿起紙製的刀朝黑色羊狀的桃莉們砍了過去。
桃莉一號噴出了毒絲……其實是一大堆的黑色細線。勇者大喊:「我不怕毒!」
桃莉二號一碰到勇者便尖叫著後退了,勇者大喊:「一碰到我你們就會覺得痛苦!」
桃莉三號……桃莉三號在還沒碰到勇者時就倒下了,勇者大喊:「我的吐氣對你們來說都有毒!」
於是桃莉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了。居民們高興的跟勇者道謝,一切落幕。
扮演著大樹的孩子衝進諾蘭的懷抱。
「怎麼?孩子?你不開心?」
孩子抱著她,臉頰有些鼓鼓的轉向一旁:「……我想當勇者……」
「喔,孩子,當勇者有什麼好呢?」她把孩子抱了起來,「每天工作、做什麼事都有人注意,每個人都可以批評你、謾罵你,這有那裡好呢?」
「哼……」孩子撇過頭不看她。
諾蘭嘆了口氣,「好吧,如果你想成為勇者,那你之後可能會成為的。」
「我之後成為勇者妳不會阻止我?」
「喔,我的孩子,當然不會。你的未來由你──」
「匡噹──」突兀的聲音打斷了諾蘭的話語。
接著,是一連串的匡噹聲──,一頭純黑色的飛羊從窗戶撞了進來,發出沒有意義的叫喊,無數的黑絲從飛羊身上湧現,瞬間包裹蔓延住整個禮堂,整片禮堂陷入一片黑暗。
相似的裝扮在孩子身上顯得逗趣可愛,但現在浮現在他們頭頂的可不是什麼可愛的東西──那是桃莉,在數百年前出現,摧毀人類的文明,使人類文明從尖峰倒退到現今的地步。
桃莉的起源至今還沒有人能弄清楚,只知道他們以一切生命為養分,人類很公平的被包含在其中。而且只有勇者能與他們對抗。
「是、是桃莉,得趕快打電話給──」一旁有人立刻拿起手機,諾蘭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意識到刺眼的光線發出,黑絲一瞬間覆蓋上來將手機吞沒,連同拿著手機的人,即便人類想掙扎卻一點也無法掙脫,只能在一層又一層的包裹下,慢慢停止聲音。
「媽、媽咪?」此起彼落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小孩窩進母親的懷裡。
「噓──沒事的,只要大家盡速趕到,我們都會沒事的。」諾蘭抱著孩子,小心地躲在椅子後方,不動聲色的按下手機上的發射鈕──現在的手機都有的設施,訊號瞬間傳遞出去,桃莉最討厭光源,但就是有人教了也不會。
「可、可是,那個人被──」
「噓──孩子,噓──沒事的,黑絲雖然可怕,但他們要等巢穴穩固了才會開始融解有生命的物體,所以,沒事的,好嗎?孩子,沒事的。」
孩子點點頭。諾蘭的聲音讓他安穩不少,這時廳堂內已經半點光芒都看不到,屋內陷入一片安靜,僅剩一些無法壓抑的呼吸聲。
時間滴答滴答的過去,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屋外還是半點動靜都沒有,諾蘭皺起眉,大概再五分鐘,再五分鐘桃莉就會開始融解被黑絲包裹住的人類,那時候就再也來不及了。
沒道理會這麼慢,從發送訊息開始,五分之內就會有警察或先遣部隊先行對黑絲作騷擾,防止桃莉築巢,而最近的勇者會在最快的時間盡速趕到,但是現在已經十多分過去了,那群笨蛋在做什麼!
「什麼桃莉!我就不信──」有人歇斯底里的點亮了手中的打火機,他尖叫著、咆哮著,揮舞著手中的光芒,試圖趕走一旁的黑絲。
於是最糟的情況發生了,黑絲一擁而上淹沒了人,從屋頂,也就是剛才桃莉所在的位置開始有瑩綠色的光芒往下蔓延。
那瑩綠色的光芒就是消化液。
「幹。」時間已經不容她多想,諾蘭低聲咒罵了句,隨手扛起了椅子就往屋頂中心一砸,她安撫著,讓孩子往其他人那邊靠,順手再拿起另一張椅子,準確的讓大吼大叫的人閉了嘴。
在黑暗之中,諾蘭不受影響的抄起她放在自己身旁的傘,按了傘中幾個隱藏的鈕,然後,從中抽出了細劍,刷刷──幾聲,黑絲輕而易舉地被斬斷了。
「這只是習慣、習慣、習慣……我才不是個隨身帶著劍的怪阿姨,這只是!習慣了!」她一邊碎念著,一邊砍向黑絲。
桃莉也發覺了異狀,發出無意義的尖叫,無數的黑絲朝她衝了過來,諾蘭一邊小心的迴避,一邊讓眾人往別的地方靠,屋內各種聲音此起彼落。
視野從屋中來到屋外,屋外已經有一群警察圍在外圍,在最中心站了一個人,面對著大門,戴著面具、穿著軍服、披著的黑色披風上畫著燈與火焰。那是勇者的標示,代表他們是黑暗中的光明。
安靜的屋子突然響起不小的動靜,警察中的組長擔憂的向勇者詢問:「我們真的不必有什麼動作嗎?距通報已經快二十分鐘過去了……」
「不用,聽我的。」別說擔心,男人的聲音甚至帶著笑意。
於是整個部隊就安靜的待著,直到裡面的聲音慢慢的消停,歸於平靜。
平靜了數十秒之後,碰的一聲,門被暴力的踢開撞向兩旁,一頭桃莉被摔在他們眼前,身上插著一把純黑色的細劍,不仔細看看不出來。黑絲四濺,但本體死亡的黑絲已經沒有半點傷人的能力。
塵煙滿溢,一名女子走了出來。身上沾滿螢綠色的液體與黑絲,對他人來說致命的毒液,對她而言卻不起一點作用,女子眼神凜冽,腳步穩健,衣服雖然被劃破、溶解了一部份,但看起來不像是受了傷。
「諾蘭,好樣的,我就知道你雖然退休了但──」穿了一身軍服的大叔笑了,聲音停在諾蘭從桃莉身上拔起細劍指向他之後。
「你現在是什麼意思?你們竟然現在才趕到這?二十分鐘都足夠桃莉吃完這裡全部的人類了,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事情沒有這麼嚴重吧……諾蘭,妳看妳這不是解決掉桃莉了嗎?」
「閉嘴,如果我不在這裡的話,這些人早就死光了。幼兒園不是重點保護區嘛?」
「嘛,我們也不能無時無刻都看著所有地方嘛,尤其是這幾年又少了個人手後,我們勇者能做的事就更少了……」
「行了,我不想多聽了。以後再發生這種事──」
「以後再發生這種事,妳會什麼也不做嗎?」
「……」諾蘭瞪了對方一眼,最終收回了細劍。
「諾蘭,我說過了,妳是當勇者的料,即便現在──」
「妳是勇者?」突然的大喊蓋過所有人的聲音,「你明明是勇者為什麼不保護我們!我們被困在這裡這麼久!妳為什麼拖拖拉拉的到最後才動手!」
是剛才在最關鍵的時刻點燃打火機,惹怒桃莉的中年男子,他咆哮、憤慨的罵著。諾蘭不為所動的進入廳堂,拿出原本要給孩子的毛巾胡亂的將身上的毒液跟黑絲通通抹掉,這才敢去找孩子,牽起孩子的手。
「媽、媽咪──」孩子哭的淚眼汪汪。
「媽咪沒事的,乖。走,我們回家找爸比。」諾蘭笑了起來,用自己的外套把孩子包得緊緊的,確定不會沾到她身上的毒液後才抱起孩子。
面不改色的越過所有人,直到勇者開口。
「一日勇者,終生勇者。後會有期啦,諾蘭。」
諾蘭轉過頭,燦爛的笑了出來,一把美工刀從勇者臉頰劃過,順便釘到一直在吵鬧、怒罵的男子一旁的牆上。
「抱歉,手滑。」嘴上這麼說,臉上掛著的卻不是笑顏,一瞬間,空氣冷冽了起來。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能成為勇者,有人不能……好吧,這是廢話。但就是有些人,他們不想成為勇者,命運卻非得要他們成為勇者。
所謂勇者,就是指擁有諾蘭這樣天賦的人,對桃莉的毒免疫、對黑絲的力量免疫、在黑暗之中也能看的一清二楚、身上的所有一切對桃莉而言都有毒,雖然不會噴火,但拿上武器之後,噴火也不是什麼難事。尤其最能重創桃莉的便是火焰。
她在二十多年前被發現有這種天賦,受訓四年,當勇者十餘年,最後義無反顧的出走,她終於不再是勇者了!不會有人拿高道德的標準看她,不會無時無刻被人拿著放大鏡檢視,喔,她過的多快活,遇上一個她喜歡的平凡人,平凡的養了小孩,上班、工作,跟喜歡的人度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然而,現在,似乎整個社會都在告訴她「不當勇者是不對的」。
看著不論她搬家搬到何處,每個月都會寄過來的任命單,她打從心底覺得厭煩。
「還好嗎?」安德斯,她的愛人,坐到她身旁,擔憂的看著她。
「……我還好,喬睡著了?」
「嗯,睡得很好。可能是累了,他難得那麼好睡。」
安德斯笑了下,拿了咖啡杯,泡了些熱可可,遞給對方,也順便泡一杯給自己。
「……安德斯。」盯著自己的愛人總是溫柔、笑笑著的側臉,她忍不住開口。
「嗯?」
「在當勇者的我是什麼樣子呢?」
「嗯……很帥氣、很自信,但聲音總是聽起來不太開心,對於那些感謝啊、感恩的話都像是過敏似的──以前的我不是很懂,但現在我想妳那時候大概是不太快樂?」
「豈止不快樂。那些媒體、輿論,每天都煩的我快爆炸了,什麼感謝啊是挺開心的,但我只是剛好擁有這份力量罷了。」喝了一大口熱可可,思緒轉啊轉,忍不住又開了口。「那如果、只是如果喔!如果我回去當勇者你有什麼想法?」
「如果那是妳自願的,我支持妳。」
「唔……」
「會跟妳結婚,這些想法我也沒少考慮過,我支持妳做妳想做的事,只要那是妳想做的事。」
「是嘛,那就好。」端起暖暖的熱飲,諾蘭滿懷思緒的再喝了一口。
睡前,放在一旁的手機亮起訊息,諾蘭打了個哈欠,看了一眼。
「在東部地區發現了一處桃莉的巢穴,來不?我可以暫時給予妳『勇者』的職位……」是今天那個笨蛋,他又從哪來弄到她的手機號碼?諾蘭皺起眉,正當她要切掉訊息時,黑暗中又跳出了一道訊息。
「妳答應的話,這次事情順利完結,我就保證妳們一家人高枕無憂。」
「……」
「諾蘭,關燈了就別玩手機了。」身旁的人伸出一隻手揉她的髮。
「好啦,安德斯老媽子!」
放好手機,諾蘭緊閉上眼,但那句不知道該算是威脅還是誘惑的話不斷的在她腦海裡盤旋。
於是,一夜未眠。
鵝黃色的燈光撒過窗戶,室內散著溫暖的味道。
在朦朧間諾蘭抱緊了棉被,縮了縮身子,享受一點賴床的樂趣。
安德斯不在。
大概是去上班了。
經過一夜翻來覆去,諾蘭想了明白:她不打算回去當勇者。
他必須把這個決定跟安德斯說。
雖然安德斯已經說過,會無條件支持諾蘭,可是在她心裡總覺得不安。
關於『勇者』的退休金,也是安德斯幫她打官司才得以保全。
必須得再說一次。
她心中暗暗敲定這樣的計畫,抽起雪白的雙腿,將腳掌放在地毯上摩娑著尋找兔毛拖鞋的蹤跡。
「奇怪?是去哪了?」
等到她終於梳洗好出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
喬也不在,應該是安德斯送去上學了吧。
看了一下手機訊息,嗯,果然如此。
既然有這麼體貼人心的老公,就去咖啡廳曬一下太陽吧。
她開始找尋著錢包跟鑰匙,以及其他必要的東西。
雖然,自從前陣子幼兒園的桃莉襲擊事件,街坊鄰居們看著她的眼光有所改變。一下子,她成了鎮上的大紅人,這使她走在路上常常被認出來而叫住。
大致上可以分成兩種——這是世界所有東西都可以分成兩種,男性跟女性——一種是支持她追尋自己決定的,這以年輕人跟女性居多,而另一種比較重視社群價值、陽剛氣息、反對她在家帶小孩的,則大多是三十五歲以下的成年人,尤其是單身高齡剩男。
這世界發生太多慘痛的事情,讓這社會的心靈也開始扭曲,她老是想不懂,這些也不事生產又被社會排擠的中年人,為什麼特別在乎傳統價值。
她經過轉角一間由亞洲人開的餐廳,老闆李先生正在門口擦拭玻璃,多麼和平的景致。這世界就應該是這樣美好。
諾蘭鼓起笑顏,向他打了招呼:「你好,李先生,今天的玻璃也相當乾淨。」
「安德斯太太,喔不,諾蘭……女士您好。今天需要什麼?有新鮮的番茄炒蛋,還有左宗棠雞,酸酸甜甜的相當美味,你的孩子小喬一定會喜歡的。」
「嗯……我今天想自己煮菜,給我一點蕪菁、番茄,還有你那神秘的香料。」
「很高興你喜歡我調的麻婆,能被『勇者』喜歡,是我的榮幸。」
「哪裡,我退休了。換了工作,還生了小孩。已經不是『勇者』了。」
「在東方有一句俗諺,諾蘭女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勇者』也是如此,雖然您現在不在前線奮鬥了,但為我們所犧牲的一切,我都會記得的,除非我們忘記。」
「啊,都是些年少輕狂的事情。在世界上到處跑來跑去,下了飛機就開始拼命的砍怪物,連頭髮都沒辦法好好養護,應該說好好吃頓飯都沒辦法。我就是不喜歡那樣的生活,才退休的。」
噹——噹——噹——噹——
教堂傳來下午四點的鐘聲。
李先生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脖子。
「還好嗎?」諾蘭關心地問道。
「都過這些年了,還是心有餘悸。有時候聽到鐘聲,還會想到那些日子的警報聲音。」他吐吐舌頭。
「我很抱歉。」
「沒事,入境隨俗。我的家鄉因為『大災變』而沉在湖底,也不是妳的錯。我去炒你要的麻婆。你馬上要,還是等會來拿?」
「不急,安德斯今天似乎會晚點回來,他會去市區接喬。所以我打算去河邊放鬆一下。大概傍晚六點再來拿。」
「沒問題,六點。」他本來已經要走進去,卻又轉身出來,「我是支持你的。我的女兒也是。」
「謝啦。」
諾蘭深吸一口氣,走向本來預定的咖啡廳。
大家背後都有不少故事呢。
「畢竟是,上個世代演進到這個世代的重要事件啊!」
她伸展雙手感嘆著。
在十幾年前,阿拉伯之春和平結束後,歐洲正準備再次慶祝民主、自由、人權的全面勝利。不知,世界是否破了洞。因為不明的原因,環太平洋火山帶產生了劇烈的震動。如果僅是如此,那還在二十世紀科學可理解的範圍,但是上帝卻好像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異世界出現在了世人面前。
被稱呼為亞人,有野獸特徵、又或是奇幻世界走出來的類人也在那之後紛紛在世界各地發現,這使得因為中東危機與強國崛起更加混亂的世界局勢變得更加躁動不安。
不過這些二十一世紀開頭的事情,現在都已經結束了。直到世界上大部分地方,都已經被判定是無法住人的區域,人類從十八世紀以來的鬥爭,現在被迫全部團結起來面對共有的威脅——桃莉。
對於黑羊,這個小鎮有自己的版本。在他們來看,黑羊已經存在數百年,是繼軍神阿提拉之後最可怕的災禍。
撇開小鎮的奇幻信仰,諾蘭的歷史知識告訴她。黑色的飛羊從神秘的海霧中出現,首先是襲捲了澳大利亞,彷彿是為了報復這個羊比人多的國度,桃莉以一切生命為養分,人類很公平的被包含在其中。緊接著是印度。
在世界各國終於意識到末日降臨的時候,某些人被發現了。第一個案例在東京涉谷,由友彌美瑠夏至博士發現。他們是『勇者』。
只有『勇者』能與黑羊對抗。
「嗯——不過,我已經奮鬥夠久了。現在是好好享受退休生活的時候。」
在途中,她無視了一個對他比中指的流浪漢。
「我的小甜心。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直說吧,強納森,你至少從我買完麻噗之後就跟蹤著我。」
諾蘭在咖啡廳裏面巧遇的是,前陣子在幼兒園事件中,帶隊的軍人隊長,今天他穿著毛線衣與牛仔褲,相當便衣的裝扮。
「不愧是『勇者』。不過跟縱你的不是我。而是羅伯。」
他跟另外一桌喝著聖代的紅髮小夥子打招呼。
「『命之燈火』在我離開之後,還是滿滿的戀童癖傾向是嗎?你這次跟人家說了什麼?骨骼清奇?有大好的未來?」
「喔。不是。我可以坐你對面嗎?」
「我像是有拒絕公權力的餘地嗎?」
「諾蘭,你要知道。和平是很纖細的東西,就像是『命』……」
「『與燈火』」
「沒錯!」強納森激動地往前握住諾蘭的手。
「是、是、我聽你說過很多次。強納森,你知道我討厭你嗎?」
「因為我留下了,而妳像個懦夫一樣逃離戰場?」
「不,因為你老是踩到我的腳。」
「噢,抱歉。」他退回去靠在鬆軟的椅背上。
「能服務兩位真是我的榮幸。」一名帶著眼鏡的男服務生走進。
「幸會。」
「不會。」
「這是諾蘭女士的玫瑰花茶。還有強納森上校的,南瓜杏仁派。」
「你吃南瓜杏仁派?與你共事這些年來,我第一次知道。我還以為會是熱美式不加糖。」
「你還不是喝玫瑰花茶。」
「至少我天生被眾人期許適合抱著洋娃娃說:『謝謝』。」
諾蘭得意翹起小指頭,抿了一口。
「諾蘭,我知道你不喜歡當『勇者』,但是東歐人民需要我們。」
他用叉子大氣的切著南瓜杏仁派,不過杏仁對於他的果決不太領情。
「這東西怎麼這麼難切。」
「我不會去的。」
諾蘭看著眼前笨手笨腳的男性,冷冷地吐出她的決定。
「我已經想好了,我不打算回去當『勇者』。」
他放下叉子。
「諾蘭,聽我一聲勸。妳是特別的。」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我的孩子,喬也是。」
「諾蘭,我也不是隨時喜歡這份工作,尤其是要負責說服妳回來這部分。但是人生就是這樣,妳不能只挑自己喜歡吃的部分,而不嘗試其他。」
「強納森,聽好了。你這種話,跟當年我爸勸我不要離開家,不要去從軍,不要去為了所謂的國家、社會、世界、宇宙和平,白白犧牲的理由一模一樣。」
「啊——妳為什麼就是這麼難搞。妳爸那個老嬉皮,手除了點打火機還會什麼。」
強納森捏著自己額頭。
「這是義務!」
「這不是法律上的義務。我有我的人權。我的義務已經在過去十年多的軍旅生涯中盡了。」
他張著嘴一開一合的。諾蘭看這一幕笑了出來。直到他看向她,她才止住神情。
「在我大學剛畢業的時候,我爸跟我說:『女生的義務就是組織美滿的家庭。』幸好那時候,這世界剛好碰上了危機。」
她凝視著攪拌棒帶起的螺旋,靜靜說著。
「後來,我們去了很多地方,還在菲律賓遇到船難。沒錯。強納森,但是這世界已經就是這樣了。不會再有什麼變化。聯合國也已經放棄消滅桃莉,而把它當作天花、或是非洲豬瘟那樣,需要控制的疫情而已。就像你不能因為我選擇了安德斯,沒有選擇你就感情用事。我們都要學會與新的生活相處。」
強納森垮下臉來,「妳到現在還以為,是因為我忌妒那個小白臉,所以才糾纏著妳?」
「不是嗎?不然為什麼所有的任命令都是你的署名,就算我搬家到了其他人的管區也一樣。」
「那是因為上級指派我來處理你的業務。先把我們之間的個人恩怨放一邊。這次的事情真的需要妳,如果柔情大義無效,『命之燈火』也可以來硬的。」
「拭目以待。」
強納森掏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小聲說道。
「那個桃莉,是我們故意的。」
諾蘭看著照片呆住了。
「不可能。」
「是的。我們找到了一切的罪魁禍首。友彌美博士在最開始就曾經預告過三十年內,這一切大災變的原因都會得到解答。」
「這不可能,這簡直就是科幻小說。量子糾纏不可能是這樣運作的。」
強納森把照片收了起來。
「的確,這一切聽起來很像是那個不會數三的公司出的科幻遊戲。但,這就事實。難道妳沒有想過:為什麼,大家對桃莉出現的時間年代,有這麼大的印象差距,尤其是東部地區附近。」
諾蘭回想著,對她來說,桃莉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是她大學畢業的時候。可是對於這個在德國中部的小鎮,卻是數百年前的事情。
她本來以為這是古老小鎮喜歡的修飾方式,畢竟阿提拉與末世紀的恐慌,從來沒有從這坐小鎮褪去。
「諾蘭,認清現實吧。如果妳想看進一步證據,我在LHC等妳。我在出發前往東歐前,還要在那邊集合。到時候妳就會知道,為什麼妳是特別的。也許,妳會反過來哀求我讓妳參與行動。」
等到門鈴響起的時候,諾蘭才注意到強納森離開了。
她看著茶杯上龍與劍與盾牌的中世紀紋章發呆。
直到她整理好思緒走向櫃台,在買單的時候,因為日常的前『勇者』頭銜與笑容可掬的男服務生抬槓,才稍微振作起來。她看到男服務生白色T恤上的三個金三角。這些勾起了她兒時與老爸一同打電玩的回憶。因而順口說了一句話。
「啊!薩爾達傳說。好懷念啊。我也是林克的粉絲。就是他啟發了我心中的小『勇者』。」
「呃……恕我失禮,諾蘭女士。林克是誰?」
然後她才知道,在男服務生的印象中,薩爾達傳說的主角一直都是薩爾達,並沒有林克的存在。直到她確認這不是玩笑、也不是搞錯名字,她才成功結完帳,敷衍過這些尷尬。
她走出店門,拍拍臉頰,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她對自己說:「不管怎樣,還是要去拿麻噗。」
三天後——
「我就知道你會來。」
瑞士蘇黎世機場的一處私人飛機跑道,強納森站在一量防彈車前,對著眼前的人微笑著。
「只是久違地想出來度個假。」
「你的老公呢?在家帶孩子?」
「強納森,『勇者特別法案』規定了勇者也要遵守基本的隱私權。」
「關心以前的同僚並不犯法吧。」
「我老公那應該還留著你簽署的那些文件,我想這足以構成性騷擾。」
「妳還是跟以前一樣倔啊。」說出這句話時,強納森露出了懷念的表情。「就像是從前并肩作戰的時光。」
下一刻,他卻又露出了恐怖的表情搖了搖頭。
「我說過,根據國際法庭的判決書,我已經正式退休了。」
「可你還是來了……」
諾蘭沒有馬上回應,只是身上的殺意逐漸收斂了下來。
在她最終決定離開前,並且跟安德森坦白時,他是這麼說的。
「去做妳想做的吧,注意安全。」明明擔心我擔心得要死,眉頭都皺成那樣了,還刻意裝出那種釋然的表情。「放心,雖然沒有那種能力,但我會用我的方式守護我們的家。」
又一次的,她希望自己能窩在家裡的沙發,靜靜地靠在安德森的懷中,看著沒營養的電視節目,感受著和平的日常。
可是,那張不應該存在的照片中……
那個他所居住的小鎮,正被一群桃莉攻擊的景象。
強納森對她說,這是量子糾纏對時間流的效應,從時空看到的結果……
「如果不是那張照片,我們現在就是在法庭了……」儘管收起了怒氣,她的話語中依然難掩煩燥。「你既然問了我這個問題,我想確認,『你的桃莉』是什麼時——」
「三年前。」
「啥?你在說什麼傻——」
不知道為什麼,諾蘭心中升起了一股極度的噁心感,幾乎讓諾蘭差點把早上的飛機餐都吐了出來。
「是的。」明明強納森專注地看著前方開車,但諾藍卻感覺他的眼中一片虛無「在我的記憶中,我本來和你在同一間傭兵公司工作,後來妳離開了,從這份工作退下,和安德森結婚並回到安穩的生活……直到三年前,『桃莉』出現,我才成為了勇者。」
「你瘋了!」
「你肯定注意到了吧!身為『命之燈火』的妳,不可能不知道!」
「我……我……」
小鎮中有關「桃莉」的歷史?
薩爾達傳說?
不、不是這樣……
比這些都更早。
當世界改變的那一天,第一隻桃莉慘死在我從體育館撿到的棒球棍下。
「十、十分感謝學姐救了我。」
「不會……我並沒有做什——」
「這就是勇者的力量嗎?」
「勇者?」
「是啊,你毫髮無傷地殺死了那些桃莉,豈不是勇者的力量嗎?」
這傢夥文學院的嗎?這是她當時的想法
現在想想,那應該是她第一次聽說這些詞,什麼「勇者」、「桃莉」。
身邊的人說著者種看似理所當然的話。
為什麼之前都沒有注意到?
「其實,我也從沒聽說過『勇者特別法案』。」
恐慌的情緒在心中蔓延。
「我們的記憶……究竟……出了什麼問題……這根本不對……我這些年的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到底是……」
自己的記憶一點也不可靠,經歷的一切都像似一場幻夢。
當諾蘭察覺到的時候,已經完全抑制不住心中的不安……曾經與怪物拼殺的經驗,數十年的人生閱歷在這時絲毫起不了作用,她就像個無助的小女孩那樣,整個人縮在了一起。
強納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開著車,駛入了一個地下通道之中。
我……是誰?
「喂,該起床了。」
硬硬的、好不舒服……
「再不起床,我就不告訴你真相囉……」
真香?有人在做料理嗎?
「你兒子小喬被綁——」
「誰她媽敢動老娘的兒子!」
當諾蘭從床上彈起來時,她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個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個看起來約有三十多歲的成熟女士,一頭梳得整整齊齊的黑色瀏海,與淺色的方框眼鏡相互映稱。一頭長度及肩的短髮與清爽的白大掛,則充滿了干練的形象。
「妳是誰?我兒子在哪?」
「哦?妳的精神恢復得滿快的嘛。」
這個熟悉的聲音……
諾蘭打了激靈,脫口而出道:「哇,妳是『命之燈火』那個動不動克扣我薪水的無良老闆。」
「這就是妳對舊識打招乎的方式嗎?」
「好久不見喔,吝嗇鬼。」
「嗚,談錢多傷感情,想當年妳還是姑娘的時候,是多麼乖巧可愛——」
「談感情傷錢,也不知道是誰連退休金都捨不得給喔。」
就在兩人的抬槓呈現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
「博士,好像聽到了對話的聲音」強納森的聲音從房門外傳來。「她醒了嗎?」
「博士?」諾蘭有些困惑地道。
「嗯,我好像還沒跟你透露過我的身份對吧……」女人露出了故作神秘地笑容,頓時讓本來就有些反感地諾蘭咪起了眼。
「其實呢——」她扶了下鏡框。「我的本名叫作友彌美瑠夏至,妳可以稱呼我友彌美博士——勇者的發現者,同時也是『命之燈火』的創始人」
這樣啊……
勇者的頭銜與桃莉的來源。
詭異的時空。
費盡心力讓我來到這裡,不斷地暗示著我時空的問題。
那個宣稱要解開一切疑問的人就在眼前嗎?
「雖然我很想要現在就跟你好好敘敘舊,但我們現在還要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友彌美博士推了一下眼鏡框架。
「得先消滅在東部地區的桃莉巢穴?」她清楚明白想獲取關於跟過去有關的一切資訊,用勞力作為代價是相對方便的途徑。
「你不是正統歐洲人嗎?當然是先來點下午茶,再談正事也不遲。」
面對滿臉問號的諾蘭,強納森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一套標準的執事服。
白色小圓桌旁,有著兩張典雅的小椅子。桌上的英式三層蛋糕盤架上擺放著馬卡龍、杏仁脆片、磅蛋糕及切片好的抹茶香蕉蛋糕。剛沖泡好的紅茶還冒著熱騰騰的白煙。
「好吧......剛剛的暈眩,是讓我有點缺乏糖分。」
友彌美博士搭把手把諾蘭從床上拉起。力道稍微強勁,但讓她回復了站姿。
博士的力氣有這麼大?不是應該相當年邁?
記憶又再次紊亂,難受的不適感讓她瞬間腿軟。
一旁的友彌美博士立刻接住不支傾倒的她,「沒事嗎?」
她輕撥開諾蘭的瀏海,將臉貼近了她。
「妳的額頭還有點燙,要不先躺回去休息吧。」
盯著眼前的友彌美,不知道為何讓她有點臉頰發熱。
一個閃神,博士雙手環過諾蘭的臂膀與雙腳,彷若騎士環抱著公主。
互相看著彼此的兩人之間好像有粉紅色的小花在盛開。
但,瞬間諾蘭的臉沉下來,從友彌美的手中掙脫。
「別開玩笑了!給我適可而止!」她頂著丹田大喊。
執事強納森和一時王子化的友彌美面面相覷地看著彼此。
然後,是兩人一陣瘋狂地爆笑。
這次是真得讓諾蘭充斥著殺意。強納森就算了,連友彌美博士也開著低能玩笑。
「強納森,你說得對。諾蘭果然會被耍得一愣一愣,哈哈哈。」
執事強納蘭彬彬有禮地走來,向她優雅地鞠躬,換了套衣服就像換了一個人。
「你現在不是有精神多了。那請兩位女士,開始享用下午茶吧。」
「猶豫什麼,快坐下吧。科學上偉大的發現大多都是在悠閒聊天時候討論出來。」
諾蘭收起快爆發的怒氣,面對比她記憶中年輕許多的研究者。
友彌美咬了一口馬卡龍,搭上熱騰騰的紅茶,她正享受著在口中擴散的香草芬芳與甘甜。杏仁脆片在她的嘴裡喀滋作響。
她也順便拿了一塊裹著棕色外皮和綠色鬆軟海綿層的抹茶香蕉蛋糕享用。
腦袋終於重新運轉。她仔細想想了時間點錯亂的問題,誰觀測到的時間是對的?還是部份正確、部分有誤?或者是每一個人看到都是事實,只有彼此認知上的差異?
認知上的差異......?
諾蘭又從架上拿了塊香蕉蛋糕與兩片杏仁脆片,沒有多想就往嘴裡塞。
「還沒想好問題嗎?」博士神色泰然地打量著,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冒犯。
「你記不記得一句耳熟能詳的話,『桃莉的起源至今還沒有人能弄清楚,只知道他們以一切生命為養分,人類很公平的被包含在其中。』這句話,你怎麼看?」
諾蘭的提問,讓博士愉悅地揚起了嘴角。
她放下了茶杯與仍叉著蛋糕的叉子,雙手交疊在鼻頭前方,低沉的嗓音說著。
「人們不知道為了什麼,總是為了相互了解而努力。不過你得明白,人與人之間是絕對無法完全理解,人類本來就是這樣的生物。孤獨是人類悲哀宿命的根源。人正是自己從上帝那裡走出來,走出了伊甸園,決定了自己孤獨的命運。」
「現在的確完全無法理解博士,你說這段話的意涵。」諾蘭看著眼前的博士。
「但是你已經超脫了人類孤獨的宿命。」
雖然這結論過於唐突,卻有種不妙的臆測在逐漸成形。
「『生命』與『燈火』都是很纖細的東西,一吹就會熄滅。但同時,『命之燈火』就是為了將生命如同薪火般傳承,成為照亮黑暗之燈而存在。」
她放下了擋住雙唇的手,恢復了原本聲調較高的聲線。
「妳已經能理解自身以外,另一人的心。妳仍是妳,同時也不再是妳,就如同我們一樣。」友彌美夏至,泛起了甜甜的笑容。
「還沒成為『勇者』的妳早在一百年前就被桃莉殺死過一次,那時『命之燈火』就回收了妳的屍體。」
她曾經死過?是那次在澳大利亞的海霧任務?可是她明明退休回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還是交錯的記憶造成對事件發生順序的誤解?
「桃莉造成的災難之後又蔓延了五十年,科學家發現在桃莉的消化液和黑絲的毒素中存活下來的人,對於桃莉有著輕微地抗性。但始終無法脫離『人類』的範疇。仍舊會被它們公平對待,而始終無法有效去抑制災情。」
友彌美啜飲了一口紅茶潤潤喉,繼續說道。
「直到三十年前,妳的大腦和修復後的細胞成功在失去意識的女孩身上重新啟動,人工超合金構造結合了妳原本歷戰傭兵的經驗。這也讓妳成為世界上第一位能輕易殺死桃莉的『勇者』。」
「等等,那強納森呢?他指的三年前又是什麼鬼話。」
她很清楚明白,越知曉這一切將越引導到她不想承認的真相。
但她還是想找出盲點,去質疑、去否認,她已經不是人類的這個事實。
「博士,讓我來說明。」彬彬有禮的強納森說著。
「這副身體原先是一位高級餐廳的領班,但因為三年前在蘇格蘭突然湧現的桃莉災害成為半死不活的人,卻成為了強納森·喬斯達的『命之燈火』。對現在的『我』來說,桃莉的出現就是三年前的事件。但對於你所認知的強納森·喬斯達來說,是一百年前澳大利亞的海霧事件。那時,妳的確從傭兵公司退休跟一位名為安德斯的男子結婚,但是因為妳不放心我們的任務而決定跟隨,才讓妳和我都成為了『勇者』。」
急促地吸氣和吐氣,她快速躍動的心跳不停地加速,無法平息。
虛無與謊言,一切都如同假象般層層包裹著她的日常生活,緊繃的表面即將被一針戳破。
「勇者不是人人都能當的。」
友彌美又再次將雙手交疊於鼻頭前。
「只有曾經歷過桃莉的死亡後還保持著大腦部位的完整性,以及一副人工超合金改造後能存活的身體。結合時沒有出現生物相容性的排斥反應,才有可能造就一名『勇者』的誕生。」
「不打倒桃莉,人類將沒有未來。否則,人類將永遠被困在這無限的因果輪迴之中。」
雄厚的嗓音在諾蘭的腦海中迴盪。
她曾對著『現在的』兒子說過,他也是能當勇者這種話,不禁感到作噁。
那絕對不是活著的人類該經歷過的體驗,重複著死亡與復甦,在一切錯誤記憶的掩蓋下成為沒有戰後創傷症候群(PTSD)的『勇者』。
『勇者』是天生的,一出生就被『人』所決定好,就好比誕生在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歸屬與終點,要有一切的緣分與巧合才能促成。
這不是她原先的生命,僅只是為了那簡單的平凡生活,而繼續燃燒生命的燈火。
「好啦。講太多了,我們趕快把桌上的甜點清一清,等等還要搭飛往東部的飛機呢。」友彌美夏至又變回了先前的女性聲線。
「我想釐清一件事,那張照片到底是何時拍的?」她最後一定得確認的事。
不知何時又換了一套軍裝的強納森回答,「那是三十年前發生在那小鎮的災情,是純粹用來騙你的誘餌。」
諾蘭緊繃的神情稍微和緩,沒有任何事情比得上他們兩人的安全。
「一想到量子糾纏一詞還是我自己講出來,就覺得自己是不是科幻片看太多了。」
「當時順著妳的言論,我就瞎掰了一堆,沒想到妳竟然信以為真。什麼從時空觀測、時間流的效應。如果有這些東西,我們幹嘛不把『勇者』們送回去幹掉桃莉。簡直就像聽到『薛丁格的貓』就高潮的青少年一樣。」
友彌美在一旁偷偷哧笑著,不忘了繼續往口中送入小蛋糕。
「哈哈哈,任務結束後,我們法庭見。你剛剛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碰!諾蘭離開房間時用力地甩了門。
享用完下午茶的友美彌起身拍了強納森的肩膀。
「辛苦你了。如果你請不起律師,法庭將免費為你提供一位律師喔。」
中東一直以來都是複雜多變的人文歷史與豐沛的大自然地景所聞名。但位於亞洲與歐洲樞紐,卻時常成為貿易、瘟疫和戰爭的必經之地。
而曾發生於此的『異世界居民來訪』也如同別處一樣,在短短的十年間被人類以科技與武力徹底殲滅,殘存下來的亞人們也成為國際戰爭法底下的難民,而特別為他們設立了保留區生活。亞人年輕的後代為了家族的生存,通常自願加入當地政府招募的義勇兵,也因此常能在中東的武裝部隊裡見到他們的身影。
這次黑羊巢穴討伐部隊中,除了隊長與三名『勇者』外,其餘五人均為擁有著明顯野獸特徵的亞人,灰狼、白兔、藍蜥、棕熊與紅狐,五種代號也象徵著他們各自的樣貌與種族。
運輸用的悍馬已經發動著引擎,上頭的軍官與五位亞人已經著裝完畢,標準的特遣部隊裝束,全罩式頭盔、防彈背心與放於後座的高科技電子兵器。
當三位『勇者』一抵達,他們便立刻動身前往作戰地點,天山上的坎蒂湖之森。
新月正從西方的天空冉冉升起,深色的夜幕也隨之降臨。
『勇者』的裝束與討伐部隊截然不同。
襯托著身形的全身緊身衣,著重於穿梭與高速移動的便利性,黑色的流線型設計幾乎誠實地向旁人展現著身材。而腰間各自配戴適合作戰的高頻粒子震動軍刀、細劍與雙刀。手腕上的裝置甚至能短暫釋放AIM力場屏障,來完成在近戰時攻防一體的戰鬥。當然,也提供了一般的槍械給予勇者使用。
車棚內是一片沉默,畢竟對於其他人而言,這是一場可能葬送性命的任務,但友彌美似乎不喜歡這樣的氛圍。
「我覺得軍方給予的緊身衣實在有些色情,各方面來說都相當引人睱想。」
「博士,我覺得現在這種場合不適合說這類的話。」強納森想糾正博士不適當的發言。
仔細一看友彌美夏至,雖然身形相對一般男性嬌小,但精壯結實的身軀與四肢,顯示著受過良好的訓練,沒有一絲多餘的豐腴。完全無法讓人聯想到眼前的是一名女性?
「友彌美,你『現在』該不會是男的?」
他笑了一下,「只是偏好女裝而已,我還是比較喜歡男性。」
諾蘭似乎明白了甚麼,只要有清秀的臉龐,果然就能夠為所欲為,『命之燈火』這組織果然沒有想像中簡單。
「那這次任務目標?」諾蘭試圖拉回話題。
「消滅桃莉的母體。我記得是被稱作……」強納森突然想不起關鍵字。
「莎布·尼古拉絲,我們當地人是如此稱呼。」有著藍紫色鱗片的蜥蜴人靠近了三名『勇者』。
「我先自我介紹,我的代號是『藍蜥』。其餘人分別是『灰狼』、『棕熊』、『白兔』和『紅弧』。」
藍蜥確認完三名用者的樣貌後,繼續說道。
「你應該就是諾蘭小姐。主要目標是殲滅黑羊之母,並清除由它產生的大量桃莉群。但是這是第一次與黑羊之母進行實質的接觸,當情勢不對我們就會進行撤退,所以無法保證母體對你們是否會產生影響。」
諾蘭陷入了沉思,『勇者』也會置身於危險之中?
「所以你們先前是如何注意到母體的存在?」
博士比起任務,想知道更多關於桃莉的真相。
「數百年前早就有關於黑羊桃莉存在的傳言,就像在鄉間農莊常聽到的恐怖故事,綠色黏液與黑絲佈滿的森林,動物全都消失等事蹟。」
博士興奮地點頭。
「接下來的部份則聽起來相當不科學,但我們從某個被桃莉消滅的小鎮中,教堂所裝設的攝像鏡頭中取得的錄像與影音。紀錄到有人以特殊的方式捕捉到桃莉,並將其獻祭給了這世界之外的生物——黑羊母體,莎布·尼古拉絲。」
「因此,軍方就認為只要打倒黑羊母體,就能弭平這事件?」強納森提問。
「然而,事情遠遠沒有想得那麼容易。根據每次大暴發時,桃莉絲虐的足跡沿路追尋到遠方的森林,便推測出每次出現的時間點都是在新月的夜晚。至於下次的出現地點則是在偶然間觀測到與當時『異世界來訪』時相似的現象,才加以確認了這次的地點。但是......」
「但是相似的觀測現象發生地點不只一處。」諾蘭插嘴說道。
「這也是為什麼本次任務只有三名『勇者』。最好的情況是只有一處會發生戰鬥,而其他區域都只是假信號。但也要等這次大規模作戰結束後才能確認。」
最後的資訊,讓低氣壓又再次壟罩著車棚,悍馬這時也停下了移動。
悍馬停駛在由樹林隱蔽的山腰,距離中心的坎蒂湖約莫八百公尺的距離。
亞人們與軍官開始架設遠程的高性能雷射狙擊槍,並調整著仰角與發射軌道,將炮口對準了湖面中央,並同時以高倍望遠鏡觀測和紀錄著湖面的動向,向更遠端的基地發送著訊號。
澄清的深藍色湖面點綴著絢爛的星光,生長於水下的森林形成如仙境般的景色。聽說在災難爆發前,這裡曾是世人知名的旅遊景點。
新月的倒影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移向水中森林的中央。
『勇者』早在湖旁的樹林裡待命,耳中的對講機傳來男性軍官的聲音。
「遠程飛彈會先進行對地轟炸,攻勢一結束再與目標進行接觸,切勿擅自行動。二十秒後作戰開始,完畢。」
通訊一斷,諾藍閉上雙眼,默數著那漫長的二十秒。
……
三、二、一......
湖面上的空間如同薄膜般被撕裂,扭曲的裂縫裡流出大量螢綠色黏稠的液體,黑色的觸手張牙舞爪地在空中揮舞,一頭漆黑的巨型生物撐開血盆大嘴發出了令人畏懼的嘶吼。無數的黑羊從狹窄的裂縫中湧出伴隨著爆發的黑絲,詭譎的景象吞噬著原本的自然美景。漆黑的巨獸緩慢地走出了所處的空間。
這時從高空落下數枚集束式對地飛彈,接觸到巨獸的瞬間響起轟然巨響。
爆炸與烈火吞沒了被桃莉與螢綠色黏液佔據的湖面,但攻擊並未停歇。
不間斷的導彈在湖中央引爆,無情地焚燒著那裡的一切存在。
無差別的轟炸維持了數十分鐘之久,業火仍持續著燃燒著周遭的森林,原本佈滿湖面的黑絲與螢綠黏液都幾乎被炸成焦炭,瀰漫的黑色煙塵才逐漸消散。
然而,漆黑巨獸仍矗立在湖中央,雖然身體多處以被炸成爛泥,卻開始了再生與修復,僅存的數百隻黑羊在巨獸旁徘徊。
「出擊!」耳中的對講機傳來了下道指令。
三位『勇者』抽出了他們腰間各自的高頻粒子震動兵器。
雙腳的電磁推進器讓他們衝破音壁,飛向了前方的巨獸。
同時,從遠方激發的五道雷射貫穿了黑羊之母,藍白的枷鎖封鎖了它的行動。
剩餘的數百隻桃莉全朝著激光的源頭奔去,那六人的性命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不管夥伴是不是被無盡的觸手所絆住,或是遭受深黑的汙泥所侵蝕。
『勇者』不能回頭,更不能停下腳步,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所做的犧牲。
無數支巨大的黑色觸手朝諾蘭襲來,她輕巧地避開著來自四面八方橫掃而來的攻擊。
轉動鋒利的刀面,一支支觸手轉瞬間從中段被卸除。
她的細劍滑過仍在燃燒的熊熊烈火,高頻振動粒子讓劍身纏繞著赤色的火焰。
躍動的火光馳騁在漆黑的戰場,一個箭步再次飛向高空。
如同墜落地面的紅色流星筆直射向黑羊之母。
諾蘭從以前開始都不曾為她是名勇者感到開心。
過多的社會期待與壓力,總讓她覺得她不再是自己。
而她也早已不是自己,是由眾人希望堆疊而誕生的存在。
她可以選擇逃避與放棄,但這樣又有誰能活在平凡的日常。
命之燈火。
延續著那些已消逝生命的希望之光。
只有繼續照亮前方黑暗的道路,才能引導至未來。
深紅的一閃,斬向了眼前的漆黑巨獸。
冬季的墓園內充斥著凋零與衰老的景色,枯萎的草坪與死去的老木,破損的墓碑上鏤刻的字也已模糊不清。這是荒廢已久的公墓,自從小鎮二十年前遭受桃莉襲擊後,就不曾有人居住。生物也對這曾充滿死亡之處感到畏懼。
然而,一位中年女性帶著她的丈夫與年幼的兒子漫步在其中,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媽媽,是這個嗎?」兒子指著一處還算完整的墓碑。
女子蹲下來抹去上頭厚重堆積的塵埃,刻在上銘文已然不清楚,但依稀能判別上頭寫著:「喬治·安德斯與諾蘭·安德斯共葬於此。」
底下寫的年份是海霧事件後的三十年。
諾蘭站起身,抹去了眼角泛起的淚光。
「親愛的,你還好嗎?」女子的丈夫牽住了她有點冰冷的手。
她點點頭,兒子立刻撲上來給她一個擁抱。
「媽媽,不要哭。」
「我只是感到有寂寞又有點高興。」她另一支手牽起了兒子小小的手。
「沒想到這裡過去竟然有著跟我們相同姓名和姓氏的人,真是有趣的巧合。」
「畢竟世界這麼大,這種事情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諾蘭打了個呵欠,在冷冽的空氣中凝結成一大團的白煙。
「那麼能幸運地遇上你的安德斯,世界上應該只有我一個。」丈夫自信地宣稱。
「但我相信一百年前絕對還有一位幸運兒。」她笑得相當開朗。
「那個太久遠了,怎麼可以算啊。」
「好啦、好啦,但你還不是世界上最幸運的男人,是他才對!」
諾蘭輕輕地抱起了她的兒子,兩人一同親吻了他的臉頰。
小男孩在懷中幸福地笑著。
逐漸西斜的暮光照耀著一家人前方的道路,那是如同黑暗中的燈火般溫暖和煦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