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個大舞台,所有男男女女不過只是演員】
空空如也的公寓內只亮著一、兩盞燈,窗簾蓋住窗戶,卻無法遮掩裏頭傳來的混亂氣息。床單揪成一團,枕頭和棉被四散在地。位於711房內的晾衣桿上,還掛著未乾的胸罩及肩帶。在通往客廳和臥室房的門上掛著三個衣架,分別吊著禮服、洋裝及外套,樣式時髦且顏色鮮豔。一台暖氣在客廳嗡嗡作響,一把少了幾發子彈的左輪手槍在地上。一件許久未洗的鯊魚毯子則在沙發,包裹著沉睡中的索菲亞。沙發旁桌上擺放著玻璃杯,尚存些許的紅酒。酒的旁邊放著花瓶,裏頭插著一束乾枯許久的花朵。
臥室內門有張被特地裱框的照片,凱斯穆恩與英格麗德在奧絲莊園度過聖誕時拍攝的照片,兩人決定要在4月結婚了,奧絲是索菲亞的朋友,吹牛大王皮特的母親。他們四人是黑格劇團的成員,直到昨天他們都還是朋友。梳妝台上還放著四人在公演前拍下的劇照,以及一枚拆封的信件。手機不斷地響著……一次……又一次,急促的腳步越來越近,鑰匙碰撞聲,詛咒上天的髒話,威脅著要女人開門。男人在門外著急地吶喊,但很快便沒了個動靜。手機停止響動,燈暗,布幕亮,劇照上皮特的圖像正一點一滴地消失著,像是被什麼人用橡皮擦去。只剩下索菲亞、凱斯穆恩與英格麗德的圖像。
*
索菲亞從沙發上醒來。宿醉痛得她幾乎睜不開眼,依稀記得自己好像跟人喝酒喝到深夜,送走對方後連澡都懶得洗,躺在沙發上便睡著。她爬下沙發前往浴室梳洗,頓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再度躺回到沙發上。她只好扶著牆壁,承受從胃部蔓延至喉嚨的翻騰感,腳部踉蹌來到浴室準備梳洗。
索菲亞躺在浴缸,任由熱水淋濕頭髮,直到水面開始蓋過鼻腔。她沒有關上水龍頭,靜靜地闔上眼。漫長的過程令她喘不過氣,霧氣蒸騰,視線愈加模糊,手腳不由自主地拍打、掙扎。這是人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但索菲亞沒有停止的意圖,隨著冒出的氣泡減少,雙手漸漸垂下。
「咳、咳咳!」事與願違,索菲亞最終嗆著爬出浴缸,僅存的理智依舊阻止自己的行為。她躺在磁磚,如同躺在雪地玩耍的小孩打滾、扭動身體。眼淚止不住滑落,但自己無暇在乎那是淚水還是洗澡水,索菲亞瞪視著被煙霧籠罩著的燈泡,呢喃著。
「無論黑夜怎樣悠長,白晝終將到來。是嗎?」
只可惜索菲亞沒有自信能活到明天。
完事後,索菲亞來到梳妝台換上出門用衣服。在劇場,最基本的服裝要求是沒有花紋的黑衣黑褲,為了能順利工作,一條素色牛仔褲是基本,防止在搭台時被金屬或著木頭插穿身體,當然也不可能化妝。即便自己是主演,已經不是一個Crew,或著工作人員,索菲亞依舊保持著這個良好習慣,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在劇場能出什麼意外。而劇服通常放在劇場,由髮妝組統一保管,身為演員的索菲亞只要帶著隨身物品過去即可。然而,索菲亞站在鏡子前,拿起梳子還有吹風機,開始梳理起雜亂的長髮。
在這沒什麼年輕女性會在出門前整理髮型,平均零下五度的挪威,大家都習慣戴帽子出門。或許是一時心血來潮,索菲亞梳理起自己髮型,在鏡子前的她早已沒了過去耀眼。取而代之的是充滿哀怨、雙眼遍佈血絲、披頭散髮宛如山妖。
索菲亞抓起鑰匙離開房門,卻在門外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皮特……難不成昨晚你都在這?」索菲亞驚訝道,發現同為劇團成員的皮特蜷縮在門外,似乎在外面度過了一夜。
「太好了,妳終於把門打開了。」
語畢,皮特便暈過去。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一件的鯊魚毯子。索菲亞似乎不在客廳,暖氣嗡嗡作響,桌上擺放著巧克力蛋糕和熱紅茶。皮特把毯子披在身上,四處搜索著索菲亞的身影。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她的公寓,早在英格麗德與凱思穆恩加入劇團前,自己就常常來到這裏跟她討論起夢想。皮特走道書櫃前,拿起了高中時期和索菲亞拍攝的照片。
那是他們第一次在話劇社演出的第一齣戲「玩偶之家」,一部被後人奉為經典的寫實主義戲劇。自己扮演著一個自負狂妄、歧視女性的白人男性,索菲亞扮演著乖巧順從,對丈夫(也就是自己)百依百順的婦女。皮特非常喜歡寫實戲劇,因為寫實戲劇要求真實,在舞台上不能存在象徵性或著隱喻性手法的台詞或裝飾,這意味著自己不需要使用那些華麗的技法,也能簡單地向觀眾呈寓意。即使兩人一開始常常處不太來,但皮特永遠記得在演出結束後對她發下的承諾。
在那時,她還只是會膽怯的話劇社新人。可如今的他們已經拿到了在國家劇院表演的資格,只要在堅持一下,自己就能登上夢寐以求的舞台。直到昨天在劇場——
皮特感覺自己好像踩到了什麼,撿起一看,那是手槍子彈。皮特對此不陌生,他急忙地在附近搜索了一下,果不其然在沙發上撿到一把左輪手槍。打開彈夾一看,裏頭放著兩發子彈。而旁邊擺放著已經喝掉不少的紅酒瓶以及尚存一點溶液的高腳杯。
「妳醒了?」聽到索菲亞的呼喊,皮特急急忙忙收走手槍,回頭望去,索菲亞正從房門走出,穿著毛衣,臉上化了些淡妝,沒有了稍早看到的憂愁。
「我剛醒,謝謝妳的照顧。」
「還想來點熱茶跟甜點嗎?我去廚房拿些吃的。」
「不用。」皮特剛想靠近,卻被索菲亞按回沙發上。
「那你在這邊稍等一下,我換個衣服就去劇場。英格麗德此時應該氣炸了吧?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大遲到欸。好笑吧?都快公演了,身為女主角的我還跟妳還在公寓一同鬼混。」
「……英格麗德不會來了。」皮特神情凝重說道,「昨天在餐廳,她對你一聲不響就離開劇場的行為感到不滿。今天早上她發消息說要中止排練。」
「凱斯穆恩呢?凱斯穆恩有沒有說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
「這樣啊……」
「索菲亞,妳惹毛了導演跟舞台監督,妳明白這意味什麼嗎?」
「明白。」
「明白才怪,因為我他媽就是舞台監督!」
皮特猛然掙開索菲亞的雙手,反手將她推倒在沙發上。
「告訴我,妳逃回公寓後是不是又酗酒了。」
「不知道欸,小皮你猜啊!哈哈。」
「回答我!」
「可能有喝一點……」
「索菲亞·海爾茂!」
「唉呀我真的就喝一點。」
「喝一點?這叫做喝一點?」皮特指向桌上近幾喝完的酒瓶,喝斥道。
「我壓力大嘛,你在公演前不也常常抽菸嗎?」
「然後邊抽菸邊玩俄羅斯輪盤嗎?索菲亞,妳不是發過誓再也不玩了嗎?」皮特愈加激動,壓制索菲亞的力道也更加強大。
「放手,皮特。」
「妳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嗎?在做了這些事情後妳還有心情在這嘻皮笑臉!」
「皮特,拜託你住手。」
「這裡可不是舞台,要是真的取走自己性命,那就真的無法回頭了。妳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事情!」
「那種事我也知道啊!」索菲亞大叫,「我當然知道啊,可是、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懷孕了!」
伴隨感情宣洩,索菲亞內心的堤防再也停止不住。她顫抖著看向皮特,試圖從對方表情得到協助,同情也好,責備也好,她只想知道現在該怎麼做。但這些都被模糊的視線拒之窗外,毛衣衣袖因掙扎滑落,露出了手腕上無數道疤痕,縱使表面已經癒合,但是痛楚卻不曾消去。
「皮特……拜託你放手。」眼淚不自覺滑落,索菲亞無助地祈求,直到皮特從自己身上離開。她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急著把對方送走。而是靜靜地坐在沙發角落,披著那件鯊魚毯子,如同一隻受挫的童話動物。皮特見狀沒有跟上去,而是跟索菲亞保持距離,背對著對方,就這樣持續了好久。
皮特拿出手機,在影音網站輸入關鍵字,隨後分享給了索菲亞。
「你看這個鯊魚玩偶的影片。鯊鯊可不可愛?」
索菲亞喜歡鯊魚,尤其是鯊魚玩偶。在她憂鬱或陷入低潮時,她總是會對著鯊魚玩偶傾訴心聲,或是抱著鯊魚玩偶不動維持一整天。漸漸地,這就成為兩人吵架時約定俗成的暗號,在看完鯊魚影片後,雙方都要先冷靜下來好好談談。然而,皮特在傳完影片後沒有像往常一樣安撫索菲亞。
皮特悄悄挪動身體到索菲亞身旁,趁其不備拉扯衣角,見對方沒有抗拒後說道。
「你是在擔心我嗎?因為懷孕所以會連累我的夢想。」
索菲亞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拉了拉皮特衣角。
「嗯,的確會這樣呢。畢竟懷孕的話就沒辦法好好排戲了,再過幾年我們也要30歲了,或許以後再也沒機會了。但比起成為劇場上的花樣明星,我更不想失去妳。」皮特背對著索菲亞,輕柔著說著,彷彿在敘說著一場很久很久之前的回憶。
「我希望自己能在奧斯陸國家劇院的舞台牽起妳的手,向莊園的那些老古板證明——我,奧斯莊園的皮特不是吹牛大王,而是挪威劇場界最了不起的花樣明星。」
「對我而言……如果不是和妳一起登上舞台就沒有意義了。」
「還記得妳最喜歡的舞台劇台詞嗎?在誰都無法預測的命運舞台,我們不能決定彼此的命運,但好歹我們可以選擇陪伴的對象。」
「我會陪伴著妳,絕對不會放棄妳,背叛妳,背叛妳,永遠不會因為謊言離開妳或著傷害妳,不論是昨日,今日,抑或是明日。」
皮特悄然牽起索菲亞的手,眼角泛著淚光,一口氣訴說完埋藏深處的心裏話。片刻,索菲亞緩緩垂下手,挪動身體面對皮特。
「昨天晚上,你都看到了嗎?」
「看到什麼?」
「就是……我從劇場逃回房間後,你一路上都在後面跟著嗎?」
皮特搖了搖頭道,「劇場解call後我才追上去,一路狂奔,你知道在下著雪的街道上奔跑有多困難嗎?我甚至差點被剷雪車撞了。」
「對不起。」
「其實你昨天來我房間敲門,我都知道噢。」
「那你還把我拒之門外,讓我在零下五度的天氣自生自滅?要不是走道的暖氣救了我一命,你現在就見不到我了。」
「我也沒想到你會在門外待上一整夜……明明平常時候都表現得跟小孩一樣。只有這種時候才特別可靠。」
「你說什麼?」
「沒有……只是我很害怕。」
「怎麼說?」
「我不開門,是因為我害怕,害怕自己無法承擔打開門的代價。我沒有把握打開門後看到的人會是誰,更沒把握自己能好好正視你。」她緊緊抱著鯊魚毯子繼續說著,
「在你來之前,翹掉排練的凱斯穆恩也有來。但他……但是他不想面對,猛踹房門威脅我要隱瞞這件事。不然就要將這件事告訴你。」
「什麼意思?」皮特頓感不妙,連忙追問。
索菲亞沒有回應,僅是保持著沉默,片刻過後,她勉強擠出一點聲音回答
「……孩子的父親是凱斯穆恩。」
「他媽的,這下英格麗德會殺了你們兩個!」皮特痛哭嘶吼著,索菲亞隨後跟著放聲大哭起來。
一間又一間的小房間,每個小房間都用布簾隔開,用以保障個人最低的隱私。布簾就夠了,反正會出現在這裡的人大多連把布簾掀開的力氣都沒有,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在乎別人家的事。這個房間主色調是白色的,唯一的家具只有床,床旁邊擺放各種儀器,儀器顯示數據,同時發出規律的噪音,這裡是醫院的病床,而皮特就躺在這上面,手上還打著點滴,而索菲亞就坐在旁邊,雖然睡著了,臉上的淚痕跟衣服上的水漬透露出現在的她剛剛大哭過的事實。
皮特醒了過來,臉上仍露出憤怒的表情,全身上下肌肉緊繃,身邊儀器也發出不規則的急促音,但是並沒有持續太久,大約幾秒吧,皮特整個人又癱軟了下來,皮特發現他身體沒有力氣,腦袋昏昏沉沉,但他還是醒著。
儀器聲音地變化也驚醒了索菲亞,醒來的索菲亞跟皮特對視,臉上一瞬間露出放心的笑容,但隨即察覺到皮特那憤恨表情,在意識到皮特還在生氣後,笑容又被磨平,正要開口解釋時。
刷地一聲,布簾被掀開,一位穿著白袍的醫生跟一位手上拿著表單的護士走了進來,醫生表情很是驚喜,護士則放下手上的表單,熟練地更換點滴。
「太好了皮特先生,你醒了過來,你失溫了,在下雪的街道奔跑又在零下五度的走廊躺了一晚,這可不是一點暖氣或是毛毯可以解決的。」醫生話說到一半,惡狠狠地瞪向了索菲亞,被無聲指責的索菲亞頭低了下來,像是打破盤子的小孩被發現時樣愧疚,當然,對索菲亞而言,打破的可不是盤子這種小東西。
「加上你的身體狀況本身就不是很好。總之你現在就是要多休息,雖然你醒了過來代表情況有所好轉,但你現在還是關鍵期,請盡量避免過大的情緒起伏,這對你的身體不好。我跟護士一個小時後會再檢查一次你的狀況。」醫生說完這句話就趕著去其他房間了,護士也換好了新的點滴,拿起表單,畫了幾下,隨即快步跟上。現在房間只剩下心情稍微平復的皮特,跟頭低低的索菲亞。
「該死的,我剛剛好像做了一個好可怕、很嚇人的噩夢,夢裡妳跟凱斯穆恩在約會,這不可能對吧?畢竟人家凱斯穆恩是準備要結婚的人,對象還是妳的好友英格麗德,妳知道的英格麗德這人個性就是直了點,最討厭人家有事情瞞著她……咳!」皮特話講到一半突然上氣不接下氣,索菲亞連忙伸手拍了拍皮特的背,試圖幫助他咳出來,咳了幾下後,皮特才稍稍恢復狀態。
「先不聊這個了,醫生說聊這個對身體不好,先回答我,我怎麼會在這邊?」皮特虛弱躺著講完這句話。
「你站著失去意識了,還記得嗎?你當時破口大罵完整個人就站在原地直跺腳,突然整個人就安靜了,我很害怕,怕你出了甚麼事,就叫救護車了。」索菲亞把頭微微抬起來,但目光還是不敢直視皮特。
「這次你怎麼會想到要叫救護車?」
「剛好有人打電話過來……」
「誰?」皮特突然挺直了背,很重視這個問題的答案。
「英格麗德。」
「喔我的天啊,她這時打電話過來能說甚麼?」皮特又躺了下去,閉上了雙眼,做好迎接最糟糕事態的準備。
「我不敢接,我掛斷後就叫救護車了。」
「那她應該現在應該衝到妳家了,妳竟敢沒有理由不接她的電話,唉呦,在事情變得更糟前,妳快打給她吧,如果還是不敢的話就把手機給我。我說過我會支持妳,這句話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
「恩。」
索菲亞撥打了手機,手機幾乎是馬上被接聽的,其速度之快有點嚇著索菲亞,皮特卻早已伸出了手,做好隨時接手的準備。
「喂!索菲亞,妳跑去哪裡啦?電話都不接,我現在在妳家門口,妳是怎麼了,匆忙離開家,連鑰匙都沒鎖上。」
「那個因為有急事,還有那個妳先別進門。」索菲亞極力阻止英格麗德進門,但是顯然一句「不要進門」是擋不住英格麗德的。
「什麼急事?妳跟凱斯穆恩最近都一個樣,一個突然消失,我問凱斯穆恩她是否知道什麼線索,凱斯穆恩說之後會去問,之後人也不見了,我很生氣,妳們一個個什麼都不說……」
「皮特他暈倒了!」索菲亞突然對電話那頭爆出這句話,打斷了英格麗德。
英格麗德頓了一下,大概有三秒吧。
「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早講,皮特確實有說過要去找妳,喔天啊怎麼就暈倒了!一定是過勞對不對?每次都是第一個來最後一個走,他身體本來就不好,有跟凱斯穆恩講過了嗎?」
「還沒。」
「皮特現在狀況好嗎?在哪家醫院?」
索菲亞把手機交給皮特。
「英格麗德,妳好嗎?喔……過勞?我怎麼會過勞,妳們都知道我身體強壯地很呢,咳咳,讓我躺一下就好了,不是問題,怎麼會是問題!妳看我不是還可以講電話嗎?還不快點去排戲?喔對,今天排演終止,那妳要來看我?哇,妳人可真好。」
通話戛然而止,皮特把手機交還給索菲亞,還不忘記切換成鯊魚玩偶的影片。讓索菲亞感到一陣溫暖。
「妳聽到的,英格麗德在趕來的路上了,他應該也通知凱斯穆恩了吧?在怎麼說凱斯穆恩也不會不接未婚妻的電話吧?在這裡也好,在醫院他們應該會收斂些,我先幫妳到這邊了,有些話還是妳要親自解釋,誰都幫不了,妳可以選擇繼續演下去,或者坦白一切,不論是哪一個劇本我都會演護妳的。」
索菲亞暫時離開了病房,走到洗手間,雖然手邊沒有什麼化妝道具,但是把臉上的淚痕擦乾淨這件事還是做得到的,索菲亞自己一個人看著鏡子,不需要華麗的技法或是多餘的裝飾,索菲亞做好了上台準備。
在奧斯陸最昂貴的飯店,總統套房,索菲亞不用再把內衣掛在晾衣架,現在她可以更加便利地選擇送洗。一如以往,禮服、洋套、外套仍然掛在房間最整齊的角落。不變的是,床單仍舊揪成一團,枕頭、棉被同樣散落一地。索菲亞一絲不掛走出浴室,每寸肌膚都附著水珠,每走一步都有高級地毯上留下濕淋淋,頭髮因濕水而變得沉重、凌亂,蒼白的臉廳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洗澡水,直到她覺得冷,才在地上撿起白毛巾披在身上。
几上擱置著高腳酒杯,透明杯底殘留著紅酒,讓人聯想到血液。不知哪來的靈感,她把酒杯當成花瓶,插上乾枯的玫瑰。時間過去,酗酒、割腕、各種自殺未遂,一樣沒少,今年還有嗑藥。她不經意望向無血色的手腕,最近增添了新癒合的傷疤,比過去還多上幾道。
索菲亞停在梳妝台,鏡子鑲嵌著黃金長春藤裝飾,鏡中索菲亞的雙眼如同數年以前,哀怨、滿佈血絲。不同的是,她變得更美麗了,反正要走向頹廢與自毀,與其當隻自慚形穢的山妖,不如當個懾人魂魄的報喪女妖。
那一年的那一天,皮特昏厥送院,英格麗德相信了索菲亞,與她相擁而泣。不久,英格麗德發現了另一個故事,黑格劇團的四人分崩離散,以最慘烈的形式。索菲亞在一段沉寂後,以一人之力登上了挪威國家劇院的舞台。皮特在奧絲莊園酗酒度日,一年後的某天清醒過來,在老家附近經營起青少年戲劇班。英格麗德離開了黑格劇團,從導演兼職劇評人,在業界資歷有餘,但遲遲未有獲得觀眾認可。凱斯穆恩是唯一留下來的人,失去其他三人的黑格劇團,在數年內走向衰落。
明天,索菲亞將在國家劇院演完最後一場戲。她演的女主角是一個陷入多角戀情的角色,男主角是守候她多年的戀人,第二男主角是閨蜜的男友,一切有如現實的翻版,這甚至引來了狗仔隊的注意。索菲亞不只一次情緒崩潰,但正是這份撕心裂肺的痛,鞭策她登上今日的顛峰。
這就是她自己,同時有掩飾的慣性與自我曝露的欲望。她扮演一個等待皮特拯救的女人,即使她其實不需拯救;她扮演英格麗德的閨蜜,即使英格麗德打從內心抗拒著她。或許是這種慣性與欲望的拉扯,誘惑著她走向自毀,走向凱斯穆恩。
演戲嚴重消耗了內心的能量,生活累了的時候,索菲亞唐突發現,自己身邊已經沒人。因此,她留著鯊魚毛毯。鯊魚玩偶有著呆呆的,不像人類需要戒備,因為沒有表情,所以容得下全部的表情,這玩偶是她喜怒哀樂的投射。然而,玩偶是無法充當觀眾的。在這個孤寂至深的時刻,自己便是她唯一的觀眾。
就算只有一位觀眾仍然要努力演出——
索菲亞溫柔地取出左輪手槍,如同呵護嬰兒一般,填入子彈。她屏氣凝神,彷彿每填入一顆子彈,都要想起一個人,一種意義。
第一顆,她想起女兒,這是她與凱斯穆恩的孩子,她背棄皮特的鐵證。這樣出生的孩子,勢必無法受到祝福吧?受詛咒的孩子,必定無法正視自己生母吧?因此她選擇躲藏,定時匯到娘家的錢,每逢節慶精心挑選的禮物,便是她躲在陰影中的溫柔。這是她對女兒沒有回報的愛,沒有回報是必要條件,她自己如此相信。
第二顆,她想起母親,她小時候第一個演戲的對象。每天行禮如儀的中產階級家庭生活,每個節慶的儀式。母親是個情感遲鈍的人,她認為這些表面行為就是愛,直白地說,她很好騙。正是頭腦簡單的她,適合作為養育小孩的代理人,在一陣的咒罵,哭得稀里嘩啦,最後經過一個下午的歇斯底里後,她接受了保護者的角色,準備為了孫女對抗全世界,包括索菲亞。
第三顆,她想起皮特,這個她最對不起的男人。她需要的不是原諒,而是每到夜闌人靜,就用自責的想法刺痛自己的心。只有這樣,觀眾索菲亞才會滿足,才願意看下去。
第四顆,她想起英格麗德,為何她如此努力,英格麗德依然在獨處的時候,不自覺露出冷漠的眼神。這是她一生都無法騙過的女人,於是沮喪擊倒了她。不是觀眾索菲亞,而是演員索菲亞,後者是如此的痛恨著英格麗德。
第五顆,她想起凱斯穆恩,風趣幽默又性感,如果這是一個情色與異色的劇本,兩人會以某種前衛方式,走向某種另類的皆大歡喜。然而,現實的劇本不能重寫,但她意識到這是一齣悲劇後,凱斯穆恩就只能是配角,如果皮特是她刺向內心的匕首,凱斯穆恩即是刀柄。
第六顆,這是最後一顆子彈,獻給觀眾索菲亞,這無疑是她腦內劇場的逐客令。可是,演員驅逐觀眾是不能接受的,如果沒有觀眾,演員的存在就沒有價值。
索菲亞把第六顆子彈取出,又重新裝填回去,直到腦內失去了裝填的念頭。她以為自己會慌得手腕發顫,然而持槍手意外地穩健有力。奇妙的是她的腦袋無比清晰又一片空白,難道是觀眾失去了興致?不,她好空虛,好寂寞,她需要觀眾。
隔天最大的新聞,文藝舞台的花樣明星,索菲亞‧海爾茂裸身暴斃於總統套房。死者的左輪手槍內發現四顆子彈,第五顆直接擊穿頭顱,第六顆沒有裝填。雖然現場搜出了毒品,但最終無法證明死者生前用藥。事後,法醫留下蓄意自殺與意外身亡兩種主流意見。
奧斯陸的某處,漆成翠綠色的大門被重重關上。古老的宅第加以適當的翻新,剛好是一個溫暖的家,適合養育小孩。事隔數年,皮特與英格麗德的重遇,便是被索菲亞的母親狠狠趕出家門,女兒突然的死亡,她極不願意任何人對孫女勾起難堪的往事。
「至少,我們知道她的女兒同樣喜歡鯊魚玩偶,像極了索菲亞。」
皮特試著用無關緊要的話題緩和氣氛,但英格麗德毫不領情。
自離開黑格劇團,她人變得更犀利了。或許這樣,才會導致能才華有餘而人緣不足,而懷才不遇的認知又反過了強化了這個事業受阻的窘境。
「我以為你鼓起勇氣向索菲亞提分手時,就已經決定了放下。是我錯了,你仍然和過去一樣,沉溺在懦弱的自憐之中。」其實,英格麗特也沒改變,除了嘴巴變得更毒。
「喔,我不是這個意思,」皮特尷尬地搔著頭,「索菲亞喜歡鯊魚,因為鯊魚很治癒,這是活在世上太疲累的大人的心境。然而,小孩是純粹地喜歡可愛的事物。其實,我自己也喜歡這個鯊魚玩偶,但害怕著『這是不是放不下索菲亞』,每次經過櫥窗都猶豫不決。」
「然後,鯊魚就被買走了。」英格麗德冷冷地道,「男人最自以為事的地方,就是那毫無理據的堅持。你以為努力可以治癒索菲亞,你以為努力可以感動了她。索菲亞是一個能量黑洞,她是不可能被治癒的。當然,你的自虐表演實確感動了她,但是感動,換來了怎樣的結果?感動在一段關係中是最不可靠的。」
「索菲亞沒看錯你,你是一個太精明的女人。你太清楚自己需要什麼,需要幸福時你會成為一個幸福的未婚妻,一旦察覺更遠大的目標,你就會毫不猶豫放棄自己之前的選擇。你不是放棄了凱斯穆恩,而是選擇捨棄了自己的其中一種可能性。為何,可以這樣絕斷?」
「我不像你只能做為愛情的附庸,如果非得與伴侶攜手才能登上舞台,那麼舞台的夢想對你來說不過是兒戲。」
終於,皮特放棄了當好人。他不知道這幾年英格麗德經歷了什麼,但從過去經歷他學到,凡事都應該有個底線。
「這就是我討厭你的地方,」皮特擺起嚴肅的表情,「事情不總是對立的,夢想並不是靠獻祭他人來完成。」
「這句話你去墳前跟索菲亞說吧!是她毀了自己同時毀了我們!」英格麗德對皮特大吼。
皮特的雙手插在大衣口袋,緊握的拳頭因用力而顫料。如果他要繼續扮演自虐的深情男子,那就應該不顧社會輿論,在街上爆揍這個可恨的女人。另一方面,自小在莊園的教育,告訴他紳士風度,以及自制是男子的美德。他想達成這個美德,如果沒有因此獲得好評,他就自己給自己好評。最終,他忍住沒有掄起拳頭打她的臉。
「你根本沒有放下索菲亞,你就像個小男孩一樣哭哭啼啼,心想我這麼努力為什麼沒人看到。然後,你開始扮演悲劇英雄,自己當觀眾,自己給自己掌聲。」
「夠了,英麗格德,請你閉嘴,」皮特壓抑著不要大吼,「我不像你,你永遠失去了愛人的能力。」等皮特講完,他發現自己眼眶已濕,視線變得模糊。然而,他必須睜大眼睛,直視英格麗德以證明她錯了。
「我沒有失去,我隨時可以選擇愛與不愛。倒是你們男人,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浪漫愛就是你們發明出來欺騙別人,更重要是欺騙自己,我只是在適當的時機配合你們而已。」
「怎樣?你改當兩性專家了?要騙流量可以網路上,但請別忘了我們約定碰面的原因。」
「我當然記得原因,我以為是你忘了。」
「等凱斯穆恩到來,」皮特的聲音顫抖不已,「我們會比較各自的版本。我會告訴你們,索菲亞匆忙離開餐廳前的事情。你告訴我和凱斯穆恩,索菲亞在醫院對你說了什麼。凱斯穆恩告訴我們,和你訂婚前,他與索菲亞發生了什麼事。最後,我不像你,我是一個有感情的人類。我會等索菲亞的葬禮結束再來找你們兩個垃圾!」
皮特釋放了自己的憤怒,留下錯愕的英格麗德。在索菲亞的葬禮前,他要去車站保險箱取一個東西。這是一把手槍,不是左輪,無法玩俄羅斯輪盤。並且,手槍只有一顆子彈。等確認事情的來龍去脈,英格麗德、凱斯穆爾,以及他自己,三個人之中有一個必須死。
當年索菲亞突然的死亡吸引大量媒體關注,在處理殯葬那天,一堆狗仔隊溜了進來搶拍,有些甚至是巴著索菲亞的母親想問出什麼線索,她走得不甚安寧。黑格劇團幾人的過去,想當然爾地被媒體挖出,三人彼此卻默契十足地拒絕談論任何事情,如今網路上充斥著對這四角關係的各種猜測及想像。
到了約定時間,皮特和英格麗德早已到了索菲亞的墳前,他們還在等著凱斯穆恩。
「凱斯穆恩那傢伙真的會來嗎?」英格麗德不耐煩地說。
「再等一會兒吧。」
「他還是個遲到仔⋯⋯,我今天可要好好了結這事。」
「我知道,這妳剛已經講了幾百遍了。」
約莫十分鐘後,凱斯穆恩從一輛黑色轎車走出,並向開車的招了個手,那是個最近走紅的女明星,是他的新女伴,這件事皮特與英格麗德皆有所耳聞。
「抱歉晚到了,剛剛在忙一些事。」他見兩人已在約定地點,便匆匆地跑過來,「——你、你們最近都過得還好嘛?」
「怎麼?你倒是過得不錯嘛。」英格麗德笑著說,她將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哼!過了幾年泡妞技術又進步了?身邊已經帶著別的對象了。」
「英格麗德,妳⋯⋯。不要這樣說⋯⋯。」
「躲了那麼久,你總算是出現了嘛,凱斯穆恩!」皮特嘲諷道。
「過去的我真的做錯了——。我逃避了很久,直到最近才願意去好好思考那些事⋯⋯。」凱斯穆恩低著頭,不願直視兩人。
「什麼?拜託不要說是那個女的開導你的,你這種人還有臉和人談戀愛啊?」
「不,我跟以前已經不同了,英格麗德,而且我當初也是深愛著⋯⋯。」
「啊——!夠了!」英格麗德雙手握拳,用力地捶打自己的大腿。
「不如你說說吧,你和索菲亞到底發生了什麼?」皮特冷靜地看向凱斯穆恩說。
他將頭微微抬起,眼神依然停留在地上,「——她、索菲亞,對當時的我來說就像是伊甸園的禁果,這很難用話語解釋⋯⋯。」
英格麗德將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沉默不語,她將頭微微向側邊轉,視線飄移至索菲亞墓碑上的數字;另一方面,皮特想緩解這樣的氣氛,同時又對眼前的凱斯穆恩感到憤恨,他摸著包裡的手槍感受槍身的冰冷,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凱斯穆恩見英格麗德那樣的神情,忍不住皺起眉頭説:「英格麗德,我只想對妳說,我很抱歉⋯⋯。」
「現在道歉有什麼用?——我已經不在乎了,無論是她,還是你。」
「英格麗德⋯⋯,我沒資格求妳的原諒⋯⋯。」
「別說這些了。」皮特顯得有點不耐煩,這些話他已經聽膩了,他現在只想知道一切真相,「說實在的,那天,我並不知道她突然離開的原因。我只知道她懷孕了,是凱斯穆恩的孩子⋯⋯,除此之外,她什麼也沒告訴我。」
皮特瞪向凱斯穆恩嚴肅地說,「你是不是該開始交代了。」
凱斯穆恩低下頭來,「這個⋯⋯」
「有話快說,少在那邊拖拉!」英格麗德瞪向他。
凱斯嘆了口氣,「⋯⋯我叫她把孩子墮掉。」
英格麗德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了,但還是不可置信地搖搖頭,「我還真慶幸當初沒嫁給你。」
皮特則是握緊拳頭,沉沉地嘆了口氣。
「我當初和她約好了,最多只能是炮友關係。」
說到這,凱斯穆恩突然想起了那些日子,索菲亞在他面前哭訴,那憐憐動人的樣子。剛開始只是兩個脆弱的人碰上了,一個多情,一個孤獨,他們想用性愛麻痺自己,逃避淒慘的現實。
在一個昏沈夜晚,他們兩個一同在劇場附近的艾格森酒吧狂飲。
「英格麗德又在忙了⋯⋯。」凱斯穆恩不停地灌著酒。
索菲亞也沒他喝得多,「別喝太多吧,凱斯,酗酒不符合你的風格。」
「妳,陪我喝。」此時的凱斯穆恩已有點爛醉,他的襯衫釦子沒好好扣上、頭髮亂了、臉頰還被酒給染紅,索菲亞看得出神,直盯著他的眼睛看。
「要我喝,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她裝作自己是戲劇中的蛇蠍美人,挑逗地開玩笑說,「跟我做。」
「好。妳陪我喝,我跟妳做。」凱斯穆恩一口答應,這讓索菲亞止不住地發笑。
從那天起,他們兩個便有了這樣的秘密關係,後來雙方也約定好,「絕對不能對對方動情」。
凱斯穆恩解釋道:「我承認我動情了,也知道該收手了,誰知道,她竟然陷得比我深⋯⋯,她說她想要我的孩子,但我真正愛的人是⋯⋯。」
凱斯穆恩沒把話說完,他小心地看了兩人的反應,這眼神被皮特給察覺,皮特實在忍不住,揪緊了他的衣領,表情扭曲地說:「她怎麼會看上你這種、你這種⋯⋯。」
凱斯穆恩沒說什麼,隨後皮特就放開了,故作冷靜地將焦點轉向英格麗德那兒,「英格麗德,換妳了。索菲亞在醫院時,到底向妳編了什麼故事?」
英格麗德用右手抓著自己的左臂,吞了一口水便說:「她說她懷上你的孩子了,皮特。當時,我還真的相信了,以為你們也要展開美好的婚姻了⋯⋯。」
「⋯⋯或許,原本她真的打算這樣演下去。我答應會配合她。」皮特說。
「線索是索菲亞留下的⋯⋯,明明她是如此傑出的演員,卻還是被我看破了。」英格麗德腦中閃過了索菲亞的沈鬱臉龐,那是只有在私底下才會露出的樣子,她當時覺得不對勁就找了私家偵探調查,一切全被揭露。
「或許她心底並不想騙我,⋯⋯但這改變不了我恨她的事實。」英格麗德才稍稍減了自己的銳氣,表情柔順了些,隨後又回到原來的狀態。
事情已經沒什麼好講的了,他們三人輪流在索菲亞的墓碑上放了幾朵花,沈默下來,各自在思考些什麼。
「嗯⋯⋯。」凱斯穆恩打破了寂靜。
「雖然現在不適合說這個,但我這些年來一直在想⋯⋯。難道我們三人就不能回到以前嗎,回到黑格劇團光榮的時候?」凱斯穆恩停頓了一會兒,便望向英格麗德說:「還有,英格麗德,我、我真的想讓妳知道,我當初是真的愛妳,只是被孤獨沖昏頭罷了。畢竟,妳總是在追逐著夢想,我一度以為⋯⋯。」
英格麗德越聽越氣,她打斷凱斯穆恩的話大吼:「你這混蛋,都是你!你現在又在說些什麼?我們注定會分崩離析!」
「我知道我是錯了,但妳口口聲聲說自己放下了,實際上只是把自己封閉起來而已,我不想看妳這樣。」
「你、你這傢伙,又憑什麼對我評頭論足?我明明一點都沒變!」
英格麗德開始發狂似的怒罵,凱斯穆恩則不斷地辯解,並用更大的聲音想蓋過英格麗德的辱罵,他們的聲音籠罩整個墓園。
皮特這時從包裡拿出手槍,上膛的聲音引起兩人的注意,他倆安靜了下來,一致看向皮特,凱斯穆恩先開口,「皮特,你、你想做什麼,冷靜一點。」
「都別說了。」皮特把玩著手槍,語調平淡地說。
英格麗德無語地瞪向皮特,額頭上的青筋還沒消下,但她也知道,現在並不適合刺激皮特,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
「我們來玩俄羅斯輪盤吧。」
「你在、說什麼?你是在開玩笑嗎,皮特?」凱斯穆恩微微退後了一步,他用眼神暗示英格麗德要她一起阻止皮特,但她只是站著看,這並非是驚嚇,而是早已預料到結局般冷冷地望著。
皮特將槍口指向凱斯穆恩的額頭,他匆匆將自己的雙手舉起,「皮特,你冷靜一點,我知道錯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拜託你冷靜一點!」
「你知道嗎?索菲亞已經玩了好幾輪了。所謂的俄羅斯輪盤,槍口是要對著自己的。」皮特說完,用槍指著自己的太陽穴,他閉上雙眼笑著扣下板機。
這發子彈,獻給妳,也獻給妳的觀眾。
子彈著實貫穿了他的太陽穴。
啊——,好痛。——但如今,總算是與妳一同登上舞台了。
皮特緩緩地倒下,墓碑上的白花被一點一滴地染紅,血泊之中他的意識隨著冷熱交替逐漸淡去——。
在意識了結的一瞬間,英格麗德望著皮特的眼神,好似在對著他說:「最後,你還是沈浸在自虐表演之中。這就是你想成為的『花漾明星』嗎,——皮特?」
*
幾年後,凱斯穆恩酒駕出車禍死亡,據說那天晚上他意外發現自己的情人外遇,英格麗德知道這件事後,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笑了笑。
她後來將這段故事拍成電影,拿了許多獎,才華總算得以展露,最終在七十四歲時死於胃癌。
四人的故事就這樣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