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一高瘦男子滿面春風踱入屋內。他穿著不合時宜的中式服裝,細長的淡八字眉壓著眼皮,像顫動的雨刷。屋內血跡四濺,殘破的屍塊散落一地,男子卻面不改色,光顧著對緹可秀笑。
即便強如緹可秀也愣了半刻,方冷言道:「你誰啊?」
男子拱手:「在下破竹派聞木干,請教姑娘芳名。」
「為什麼我要告訴你?」
「姑娘知道先聲奪人嗎?我先打了招呼,也先報上了名號。姑娘若不與我抗衡,只怕姑娘的心會先給我勾走呀。」
這來路不明的傢伙只是來搭訕的?緹可秀剛手戮多人,此時雖然不動聲色,內心已起了殺意。
「難不成你對我一見鍾情啊?看看這房間,難道你喜歡會殺人的女生嗎?」
男人搖搖頭,遺憾道:「哎,這固然兇殘無情,你天生麗質,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趁男子心神稍分,她揮掌向男子的臉打去,沒想到剛才足以把頭顱打成血霧的一掌,打在男子臉上卻軟綿綿地無從著力,一下就滑了開來,男子「哎呦」一聲,仍把笑容掛在臉上,她反手又是一掌,這次使了全力,男人再「哎呦」一聲,還是笑容滿面,她一下子就賞了這男子八九個耳光,若她把這幾個巴掌全打在牆上,連插滿鋼筋的水泥牆都能被她打出個洞,然而這男子的臉頰卻連腫都沒腫。她一個前吸血鬼,又哪知道這是聞木干「油腔滑掉」的獨門絕技。
「哎呦……哎呦……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啊!」
見男子臉不紅氣不喘笑嘻嘻地討饒,緹可秀心頭惱怒,終於罷手,喘吁吁地倒退三尺,衝著男子高聲道:「——你到底煩不煩?出門,滾蛋,讓我吃我的身體!」
「哈哈,姑娘如果願意為聞某唸一句短短的話,聞某不只馬上滾蛋,還會抬高屁股,讓姑娘踹兩下,一路用爬的回家。」
「好好好,你說,要唸什麼話?」
男子莞爾:「『西溪媳洗細蜥蜥』,這是咱們山之西村落情定終身的話兒,希望姑娘能唸慢些,真情一些!聞某能聽見姑娘說這話,此生也不枉了。」
緹可秀只想趕快打發他走,哪管什麼情定終身,當即拖長了尾音唸道:「西——溪——媳——洗——細——蜥——」
唸到第六個字時,突地人影閃動,一眨眼,原先站在三尺外的男子已竄到她身側,她還來不及反應,男子將手伸向她正發著「蜥」音的嘴,瞄準她外露的兩排牙根,飛快地卸脫了牙齦。她痛得高聲尖叫,卻反讓兩排牙齒暴露在男子眼前,轉眼間,男子刷刷刷刷連抓四下,上下排的六對犬齒盡數被他連根拔起——
「呀啊——!」
緹可秀邊哀號邊眼淚直冒,淚眼模糊中,她看見男人心滿意足地打量掌心的白色物體,那是曾經屬於她的犬齒。這時她終於發現自己上了當,她把她最重要的武器拱手讓給了獵牙齒的惡人。
「抱歉啊,不知名的姑娘,你殺了那麼多人,又剛好遇上四處奔波幫師兄準備聘禮的我……」男子憾道:「倘若你還有點惻隱之心,我還打算手下留情的。」
塔緹亞娜的T、艾蜜莉的E、卡蜜拉的C、凱瑟琳的C、伊薇的E和拉提莎L,這些代表吸血鬼的標誌是不可能再長出來了。沒有牙齒,她注定無法咀嚼,她可以無限再生,不代表她不會餓死。
「嗚……嗚嗚……」
疼痛難忍,思來想去也沒個解法,她忍不住委屈地哭了出來。
「——木干,」
這時,某個陌生而低沉的男音從屋外傳入:「你在這裡做什麼?」
屋內兩人一齊轉頭,來人濃眉鳳眼,身著粗衣,腰繫鐵劍,右臂還綁著繃帶,卻是聞木干的師叔闞文亢。
「師叔,你瞧!我在這兒挖到寶啦!」聞木干興高采烈地向闞文亢展示掌心那堆如玉筍的犬齒:「這二六一十二顆玉白的牙齒可以繫成一片又長又亮晶晶的簾兒,懸在咱們破竹派掌門的門前呢。只怕嫂子的白瓷臉蛋會給這些犬齒刮花啦。」
「比起簾子,你不如把𥫗下的東西交給你師兄,要他收斂收斂……」說到一半,似乎憶及傷心事,他將剩下的話轉為一聲嘆息:「……隨你罷。我就不知道為何門找著了,還得跟你這浪子廝混。」
「我沒求師叔陪我來呀。」聞木干笑道:「我知道的,因為師叔喜歡跟我待在一塊兒嘛。」
「別開這種玩笑。」闞文亢冷冷應完,便在角落的牆抱著胸沉吟。
「哎,不玩兒了。姑娘,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咿……呃……噢……」
聞木干一敲腦袋:「哎,我真是個傻瓜蛋!你牙齒都沒了,怎麼說話呢?」
他看看地板,便從屍塊旁散落的牙裡拾了兩顆門齒回來。
「這下可真的是滿地找牙啦。」他撬開緹可秀的嘴——她的牙齦剛開了十二個大洞,還流著血——將門齒塞進上排的中間兩洞,再把牙齦壓實了,隨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下巴,退了幾步:「好了好了,你說吧。」
緹可秀已被折騰得喘不上氣:「我是……緹……可秀……」
「緹可秀?」聞木干眼珠打了個轉,突然曲起中指,朝緹可秀作了個彈珠子的手勢:
「嘁。」
這一彈看似輕巧,卻蘊藏無窮內勁,剎那間一陣暴風掃向緹可秀,她欲縮身提防已是不及,唰的一聲,緹可秀那身公主蘿莉裝被風撕成如花瓣的碎片,捲向房間上空,任其如雪花飄落。
「……」
一絲不掛的是可秀一時手足無措,連忙用肖恩的屍體擋著。
「——是啦,可秀!」
但見聞木干瀟灑地一手開扇,笑盈盈地指向她:「恕聞某無禮,可秀姑娘,你那套衣裳把你的美藏得太深了……想當個操弄人心的女孩,最起碼得除去多餘的周段,方能展露你攝人心魄的秀麗哪。」
「你……你……你……」
是可秀又羞又怒,恨不得衝上前把這嘻皮笑臉的男人撕成八塊,苦在她沒了犬齒,只能六神無主地四下張望。一旁的闞文亢本是剛直正義之人,見聞木干將一個弱女子逼得羞慚難當,自是忍無可忍,皺眉道:「木干……」
「師叔!這姑娘不是什麼善類,她先前只為了填飽肚子就去誘騙良民,讓無數人變成她的口下亡魂,你瞧,這一房間的人命全為這姑娘一人所奪去。為了人民的安寧,我只能奪去她的犬齒,奪去她的衣裳,令她暫時不能出外為惡——」
似乎見闞文亢不領情,聞木干激動地揮舞著雙手:「——況且,我和小真情比金堅,之後師叔你要看咱們喝交杯酒呢,我又怎麼可能背叛她——」
「木干,」闞文亢漠然封住他未竟的話,舉步便走:「咱們回去罷。」
「你不相信我麼!師叔——」
聞木干滿面驚慌,哭喪著臉,匆匆追著闞文亢走了。
是可秀聽著腳步聲遠去,朝地板吐了口血,心有餘悸地摸了摸嘴巴裡的門齒,回想剛才她失去的一切。雖然那件衣服沒了,她還是能從那六個女人的衣櫃裡找件衣服來穿;雖然她的裸體被陌生男人看見了,但那兩人都沒有拿相機,不可能拿照片威脅她,更何況她本來就不怕;最重要的是,雖然裝上去的牙齒不太牢固,不過在找到適合的植牙醫院前,她還可以吃點口感較軟的食物應急。整體來說很糟,但似乎也沒那麼糟。
那麼現在——
她把目光放在地上的舊牙齒上,正要起身——
「——姑娘。」
某人穩穩按住她的肩膀。是可秀戰戰兢兢回頭,竟是闞文亢。
「那衣裳是不能還你了……『過釒即斷,遁金立擒』,那欺侮你的聞木干是斷金派最後的門人。咱們斷金派這輩子行俠仗義,學的功夫全是取金之事。這次是斷金派有負於人,為表歉意,這個金贈予你,你將就用用罷。」
是可銹一眨眼,闞文亢就像煙一樣消失了。
她沒一個字聽懂,這兩個傢伙怎麼都這麼怪裡怪氣的啊?難道這番話也在對她偷偷施展妖術?
她思來想去沒個解法,決定直接拋去不祥的想像。
算了,還是先把牙齒全裝回去吧。
等是可銹身上長滿硬梆梆的銹斑,又是好幾週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