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丹的一個夢,以鷹啼為起始和終末,走進一座奇妙的山城。
夢中年幼的林丹和祖母出遊,走進一座望不盡的山城,老舊房屋依山勢不斷往山上搭建,一條長長的石階在房屋間左拐右彎,望不見盡頭。林丹順著石階一直往山上走去,然而林丹的祖母卻不知從何時拐進不同的岔路,一眨眼便失去蹤影,林丹很驚恐、很不安,但她卻只能不由自主地不斷往前走著。
天,漸漸暗了,林丹還走著,沒有盡頭似的。
兩旁的房屋依次亮起暗紅的微光,從紙糊的窗間透出,一串串紅燈籠占滿了仰頭所能見的天空,夢中的林丹走的很累很累,但卻連停下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
終於,原本擁擠的房屋慢慢變得稀疏,紅燈籠愈來愈多,似乎,就要到達石階的盡頭。
而林丹只想快點結束這場夢。
是的,她知道這是個夢,她總會在踏上最上方的那階石階的時候醒來,伴隨著老鷹的鳴叫,在那間被燈籠的光染紅的古宅前驚醒。
但這回,林丹走得比以往都還要靠近,她看見了紅漆大門上紋著的繁複金線,延伸到了同樣是紅色的磚牆上,彎曲著、跳動著,如心臟規律的脈動。
林丹看著、看著,那些線竟真的化做劇烈起伏的心電圖,撲通撲通的,將林丹攫進一種暈眩的狀態,深深吸入那無力的漩渦--
林丹從醫院的冰冷椅子上驚醒,手術室的紅光和逃生門的綠光交纏在一起,在白色長廊漫出詭譎氛圍。林丹按了按昏眩的腦袋,景物在眼前搖晃,視線緩慢聚焦。
眼睛……愈來愈不行了……
林丹晃了晃腦袋,不再多想。
這時,手術室的紅燈暗了下來。
過了一陣子,從手術室裡走出了名護士,例行的叫喚:「林張芳媛女士的家屬在嗎?手術很順利,接下來……」
護士又叮嚀了幾點之後,祖母終於被送出來,安排進病房,林丹為了各種程序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又要同時照顧祖母,好不容易等她終於能喘口氣時已經是傍晚了。
隨便扒了幾口飯,林丹坐在祖母的病床旁,聽著點滴滴落的細微聲響,拿梳子梳起祖母的頭髮,記憶中烏黑亮麗的頭髮現在已經夾雜了幾縷銀絲。
林丹是個孤兒,祖母並不是林丹的親祖母,她甚至從未嫁人,林丹雖然沒有在孤兒院的記憶,但「孤兒」這個詞就像是早已存在認知裡似的,讓她想忘都忘不了。從有記憶以來,祖母便是她唯一的照護人,記憶裡最早出現的祖母明明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而已,但她卻要林丹叫自己祖母,真奇怪,不是說女人都不喜歡別人把自己叫老了嗎?
不解,也永遠不會有答案,林丹總有這種感覺。
拿起病床旁小桌上的書,林丹靠著病房裡的沙發讀了起來。市立圖書館借的,過幾日就要還了她得快看完才行,也能打發時間。林丹暫時不想再睡了,那個關於山城的總會讓她在醒來時感到疲憊,卻睡不著,而且現在祖母也需要有人照顧,所以林丹理所當然的翻起了書。
這次隨手拿的書講的是個愛情故事。一名在古代被當作給神的祭品的異族女子,遇上了一名癡纏著女子、想拯救女子的男子,然而因為女子從小與世隔絕、被灌輸能作為給神的祭品是她無上的光榮,於是她絲毫沒有想要逃脫的想法,反倒被男子自以為是的拯救行為給弄得直皺眉,最後卻真的在陰錯陽差下被男子偷偷帶出族,然而卻、卻......卻怎麼了?
或許是太累了,酒精讓林丹的意識昏昏沉沉的......等等,她什麼時候喝酒了?雖說自己剛滿十八歲,但基本上在此之前滴酒不沾啊!哪來的酒?
林丹腦中一片混亂,試圖著從地上坐起來,突然發現自己躺在有點露水的草地上,林丹隱約意識到自己似乎並不是自己,講起來很奇怪,林丹扶著額頭,另一隻手幾乎是下意識的往身下一摸--
靠。
這大概又是一場夢吧。
林丹選擇兩眼一閉,重新躺回地板,過了十幾分鐘,終於不得不接受這可能不僅僅是一場夢的事實。
這裡是哪裡?林丹在心中發出疑問。
這裡是域外。答案立即從腦中浮出。
她......現在應該是「他」......躺在地上看著天,應該是漆黑的夜空不曉得為什麼有點紅,大概是因為月亮是紅色的緣故,但也因此他得以看見在夜空中盤旋著的一頭巨鷹。
林丹內心很崩潰,根據他博覽群書的經歷,這可能是所謂的「穿越」,但......為什麼是男的!男的!男的!老娘一個十八歲青春美少女變成一個男的?!
而且祖母還在病床上啊!自己原本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了?會不會出事啊?
正當林丹崩潰的滿地打滾的時候,原本寂靜無聲的夜晚忽然響起了幾聲若有似無的鈴鐺聲,而且隨著時間漸漸清晰,似乎是正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來。
林丹嚇了一跳,幾乎是身體的反射動作,快速從地上爬起來往四周掃了一圈,然後鑽進了一旁的草叢裡,直到整個人藏好之後他才突然想到,不對啊自己為什麼要躲?不過很快的,接下來出現在他眼前的景象讓他慶幸自己有躲起來。
昏黃詭異的燈火從遠處緩緩飄來,林丹盯著看了好久,才看出那是一條長長的隊伍,一人舉著一個大紅燈龍,在黑夜中安靜地走著,除了隨著步伐響起的鈴鐺聲外沒有任何人說話,畫面詭異的讓林丹起了雞皮疙瘩。
忽然,一抹突兀的雪白出現在這個奇異隊伍的中間。
白衣的女子,雪白的駿馬,瞬間攫住林丹的視線。
不知為何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扣!」
「嘶--」
睡姿不良的林丹一頭撞在牆上,痛的她倒抽了口氣。
等等,這是病房?
看到沉睡著的祖母時林丹先是一愣,之後迅速拉開衣領,低頭。
好,還在。
林丹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看來又是一場夢而已,沒事沒事。
彎下腰撿起掉到地上的書,卻看到了讓她心跳漏了半拍的畫面--
紅月的夜晚裡,荒野上一名男子躲在草叢中觀望著一行提著紅燈籠的壯大隊伍,隊伍中央有一位白衣騎白馬的女子,白色面紗罩住她的面容,淡漠無波的眼睛望向隊伍行徑的去向--一座高高的、掛滿紅燈籠的山頭。
林丹深吸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兩邊臉頰讓冷靜下來,安慰自己或許是因為太累又剛好在看這本書的緣故,才會夢到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然而當她拿著書轉身準備去外頭請護士幫忙換點滴時,卻赫然看到在病房門旁給掛外套的地方,掛了一盞讓她眼熟到不行的紅燈籠,長的就像是剛剛的夢境裡令她印象深刻的隊伍裡人手一個的燈籠,上面寫滿了她看不懂的東西,有點像是咒文,又像是隨興塗抹的塗鴉。
它就這樣靜靜地掛在那邊,不同的是,這盞燈沒有被點亮。
「燈籠是誰的?可以不要把這帶進醫院嗎?」三十來歲的護士皺著眉頭。
照理紅燈籠不是喜氣的象徵嗎?被她這麼一說好像成了不吉的東西。林丹不好意思地收起了燈籠。接著兩天,林丹如舊前來探病,聽主治醫師講解手術後的復原,最後幫祖母辦好出院手續,忙得她把燈籠的事忘了。
回家後一個禮拜,祖母的身體恢復不少,林丹準備好飯菜,這是祖孫二人久違的一頓晚餐。林舟與祖母有說有笑,直到祖母主動換了話題。
「這次要去多久?」
只見林丹放下雙筷,是若有所思,更是依依不捨。其實,她的心事早被看穿。祖母夾了一塊肉片放到林丹碗中,說︰「你一開始說接案子,我還擔心會不會是什麼危險的工作,但和阿翔談過之後,我暫時是放心了。」
「祖母,我……」
見林丹欲言又止,祖母安慰她說︰「不要讓自己累垮了,前天你在書房睡著了,對吧?我有阿翔照顧,不用替我擔心。」阿翔是街口拉麵店的兒子,是個溫柔的大哥,不僅替林丹安撫了祖母,還在林丹出遠門的時候,幫她照顧祖母日常起居。
林丹收抬好餐桌,倒了廚餘,碗筷也洗乾淨了。她重新回到書房的工作,這裡有她從大學圖書館以及國家典藏機構影印的文獻資料。進度處於無法突破的瓶頸,林丹不禁嘆一口氣。
這是林丹有生以來的第一件委託,委託人是三角洲集團主席歐陽隼。他希望林丹調查一段關於異族、紅燈籠、白駿馬、白衣女子、活人獻祭的歷史,手上的線索只有一本叫《鷹血》的小說。歐陽給的報酬十分可觀,分三期給付款足以負擔祖母的手術費和療養費。
林丹再三調查了歐陽與三角洲集團的資料,確認這不是詐騙,與阿翔商量過後,才接下了這個委託。調查將進入第三個月,仍然毫無斬獲。雖然鎖定了鷹嶺這個地方,但是不論是異族還是他們的宗教都沒留下記載。林丹想說服歐陽結案,但是他的偏執已到了不聽人話的地步,受人錢財的林丹是只好硬著頭皮繼續。
歐陽命令林丹到鷹嶺作最後的調查,停留期間的旅費由他支付。身不由己的林丹開始整理行裝,準備明天啟程。她從衣櫥取出漆黑大外套與圍巾,加上本來就是短髮,在鏡子前和《漫威潔西卡》的偵探旅主角有七分像。林丹的胸前還掛相機,旅行背包塞進了衣服、日用品、文具、GPS和筆記型電腦。
隔天,林丹搭上客運,天黑前抵達鷹嶺。這裡曾擁有鷹嶺山城的美稱,但更多時候被稱為鷹嶺老街。林丹走過站牌,抬頭是白色的石階,如一縷輕煙繞上山頂。老街已經蕭條,沿著石階不少店面空了下來,與夢中不同,街上連一個燈籠都沒有。
林丹下榻的旅館在某條盆路,不知是不是夢中的那一條。旅店樓下兼營食堂,用餐時,林丹向老闆問了老街的事情。
「我們這裡啊,遊客愈來愈少,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就更少了。你帶著相機吧?拍些照片回去,幫我們宣傳一下?」
「可以啊。」林丹回以事務性的微笑。
「這是請你的。」老闆在餐桌上放下一小碟豆乾。
「老闆,」林丹問道,「這裡有什麼景點嗎?例如古蹟之類的。」
「後山有一座湖,風景很棒喔。說到古蹟嘛,這裡的老房子每幢都是古蹟啊。」
這顯然不是林丹要的答案,她決定換個方法來問︰「我說,石階的盡地是不是有一幢大宅?紅漆大門,掛著紅燈籠這樣?」
只見老闆突然收斂笑容,似在思忖著什麼。林丹怯怯的接上老闆的目光,她不懂這個眼神,是怒?是怕?還是猶豫?更不妙的,是另一桌的客人不期然望了過來,看得林丹背脊發涼。
「林小姐,」老闆刻意壓低聲線,「請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要到這幢大宅,在夜裡碰到提紅燈籠的人,避開他們,不要回頭。」
回到房間,老闆說的事不禁讓林丹有些在意。都市出身的她,覺得比起什麼鄉下的古老禁忌,資本家實在可怕多了。每想到歐陽催促她交出成果的樣子,她的心就靜不下來。更何況,祖母的醫藥費還得靠這個男人。
「一定是照顧祖母累了,才會做那些怪夢﹗什麼紅燈籠不過是老闆的神經質﹗」她如此給自己精神喊話,當晚帶了一個手電筒,就從二樓窗戶溜了出去。
林丹沿著熟悉的石階住上爬,直到盡頭。大概是平日缺乏鍛練,林丹爬完石階快喘不過氣來,正努力調整呼吸。她放慢腳步,緩緩步向大宅,也因此多了觀察這幢古宅的機會。外表和夢中並無太大差別,只是沒掛燈籠,大門上的紅漆亦已脫落。
就像受到魔力的召喚,林丹伸手碰觸大門。指尖隔門木不足一寸,林丹突然憶起夢中亂舞的金線,心中一涼。她連忙抽手,神色未定,兩道身穿灰黑斗蓬的人影,提著紅燈籠,出現在她十步之遙。
兩人把臉深在兜帽中,不見表情、眼神,燈籠幽幽紅光就是他們的眼神。
「在夜裡碰到提紅燈籠的人,避開他們,不要回頭。」
彷彿被老闆的警告抽了一鞭,林丹果真沒有回頭,拔腿就跑。沿途回去一定被逮到,林丹反射性地轉入岔路,見巷弄就鑽進去,直到身後再無腳步聲。不知不覺地,林丹踩上沒鋪石板的山路。當她感受到廣大水面的濕氣時,人已在後山的湖畔。
突然,樹梢飛來老鷹。
鷹揚,鷹啼。
林丹頓感一陣暈眩,待腳步站穩,涼風吃拂,似乎到了深秋。夢中,林丹又成了男身。山上紅葉如血,白色石階不見蹤影,就連一百年歷史的鷹嶺老街亦不復不存在。但他知道,山民住在半地穴式的土房,屋頂鋪的乾草。
湖光映照,水中人影不是林丹,而是歐陽。只是這個歐陽先生要再年輕一點、秀氣一點,儒服戴冠,不是那個現代的資本家。
「隼,讓你久候了。」
背後傳來輕柔的聲音,他轉過身去,是林丹夢中的白衣女子,只是沒騎白馬,也沒有面紗。女子的五官端正,但尚不至於絕美。然而,對歐陽隼來說,她一定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不會,我才到了不久。」
「你如此急著見我,是為了什麼事嗎?」
歐陽隼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雪霽,我要離開鷹嶺了,在此之前可以再跟你看看湖嗎?」語氣中,帶萬分的不願與不捨。
名為雪霽的女子默默頷首。
歐陽隼與雪霽在湖邊慢步,就像當初相識時一樣。他恨不得時間永遠停駐,就算傳遞不出心意,至少也待在她的身邊。
「對了,雪霽,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怎麼了嗎?」雪霽問道。
「我希望你能夠按自己的意願生活,不要受任何人包括我的影響。」
他希望她能自由。
可是,如果她的意願就是放棄決定呢?她希望將自己奉獻給神,奉獻給自己的族人。如果他當面批評她的神、她的族人,會不會太自以為是呢?他有資格拯救她嗎?這樣做肯定會被她討厭吧?
或許是厭倦了無結果的等待,他決定給她最後的建議,然後離開這個蠻荒之地。
「謝謝你。」雪霽柔聲道。
此時,老鷹劃過天際,夢就醒了。林丹環視四周,樹蔭在夜幕中只是一團黑影,但至少不是紅色的,鷹嶺老街也還在。
林丹靠著GPS找到回去的路,她正想爬進旅館二樓,卻又突然閃進附近的巷子。兩道穿斗蓬的人影提著紅燈籠,佇立在旅館門前。沒被發現是不幸中之大幸,看來今晚的麻煩事還會持續一段時間。
就在她已經回頭,準備另作打算的時候……
肩膀上傳來被手搭住的觸感,讓林丹瞬間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跟著緊繃了起來。
「林小姐,妳要去哪裡呢?」
不是熟人。
但林丹確信,是最近才聽過的聲音。
「你是那家旅店的老闆!」
「我警告過妳了吧,不要接近那棟古宅。」
確定了對方的身份,林丹稍微鬆了一口氣。畢竟,未知所帶來的恐怖,遠超具體的威脅。
「所以呢,面對不聽話的遊客,你們要怎麼做?製造一起外來遊客離奇失蹤的案件?
「不,我並不打算對你做些什麼。」說完,彷彿要證明自己確實沒有惡意,林丹感覺自己的肩膀一鬆。
「我可以回頭吧?」
「當然——」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林丹輕抬大腿,便是一記漂亮的迴旋踢。
「哦,這位客人有些門道啊……可惜,還是差了一點兒。」
被躲開了!
這麼近的距離,明明應該沒什麼時間反應。但是,幾乎在她剛抬腿的那刻,身後的氣息教已經消失,直到林丹重新站穩腳步,背後竟又重新傳來他的聲音。
「如何,現在能冷靜下來聽我說了嗎?」
打不過。
只憑這敏捷的反應和身手,再加上隱藏氣息的手段,林丹立刻意識到只憑一般手段,恐怕連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你,究竟是何方神聖。」背對著對方,林丹試圖用言語拖延時間。
這樣的身手,除了長年練武的人外,絕不該出現在老街上經營旅店的普通中年大叔身上。
「妳真的想知道?即使那很可能會招來極大的危險?」
「受人所託。」
「是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林丹下意識地猜測起對方的意圖。
他打算做什麼?問我這樣的問題,難道真打算告訴我?
「既然如此,收起妳那些小心思吧……除非客人您想讓槍聲把那些提紅燈籠的人吸引過來。」
還真是……一點機會都沒有啊。
林丹無奈地將手從黑外套裡抽出,雙手高舉。
保持著這樣的狀態,兩人沿著林丹來時的道路回去,很快就回到了後山的湖畔旁。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看著。」
在林丹的視線中,旅店老闆走向了一個頗有歷史的涼亭,手臂伸入座椅底下,扳動了什麼機關。
不久,旅店一樓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地面上的瓷磚突然震動了一下,微微上升一小段高度後向著旁邊的地板滑去。
一名中年大叔率先自密道口鑽了出來,林丹則緊隨其後。
旅店內部的窗廉似乎早有準備的放下,而且大門緊閉沒有開業,室內也因此顯得有些光照不足。
「在這裡的話,就不用擔心外面那些人發現你了。」
「你到底是誰,和他們不是一夥的嗎?」隨意挑了個餐桌位置坐下,林丹看似不在意,但不時看向旅店老闆的視線,說明她並沒有放鬆警戒。
「到了現在還在懷疑?」
「隔著一道門外就是那些傢夥,你讓我怎麼相信?」
「我真的沒有要害你……」旅店老闆苦笑著解釋道:「沒有我的允許,他們是進不來的。」然後,他便鑽進了通往廚房的門。
回來以後,旅店老闆的手上多了個拖盤,裡面放著青花瓷茶壺,和兩個小巧精致的茶杯。
「相逢即是有緣,今天就當是特別招待,不要客氣。」
在林丹面前,旅店老闆將茶水一一倒入茶杯,濃郁的茶香升騰而起,很快便充滿了小小的餐館。
雖然是好茶,但滿懷心事的林丹實在是無心品茗。
「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聽完這個小鎮的故事,我希望妳能馬上離開鷹嶺。」
「憑什麼?」
「妳不答應,我也可以選擇立刻押著妳離開……我有這個實力做到。」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沒有辦法,林丹只能表面上先答應,之後再伺機而動。
「那麼,能告訴我那些提紅燈籠的人是怎麼回事嗎?那棟大宅到底有沒有住人?還有這座鷹嶺小鎮到底是——」
「停,一個個來,年輕人別這麼急性子。」旅店老闆擺了擺手,頓時止住了連珠砲似地問題。
嗚,要不是老娘打不過你……
「妳是讀了『鷹血』以後,才找到這裡來的吧?」
「確實是這樣沒錯」林丹下意識地點頭:「等等,難道說?」
他認識這本書的作者?
「在下張寒,是這座鷹嶺小鎮的鎮長,同時,也是『鷹血』的作者。」
……這就是所謂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嗎?隨便投宿的旅店竟然剛好是鎮長開的?
「那,故事中的情節?」
「確實是用鷹嶺的事改編的。並且,也和鷹嶺鎮建立的背景有關……故事不長,應該能在茶水冷掉前說完,但也請客人您記得答應過我的事……」
隨後,張寒娓娓道出了林丹這幾個月來在情報上最重要的收穫。
傳說,在古老的時代,有一群人為了躲避戰禍,跋山涉水,來到了這名為鷹嶺的偏遠山上,並想要就此安居下來。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這裡早已是有主之地……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但是鷹嶺山中聚集了數之不盡的鷹、隼等猛禽,對於普通人來說是禁地一般的存在。
不意外地,就在他們定居下來以後,村落便遭受到了頻繁的侵擾。
豢養的家畜被叼走,農作物被踐踏,甚至有人被啄瞎眼。
然後,也不知道是誰想到了辦法,村人們在不堪其擾下,最終將其付諸實行。
「在血月之夜,空出山頂的房子,做為祭祀神明的場所,神將化身為鷹接受祭品……沿著兩旁的街道掛起紅燈籠,以此恭迎神鷹降臨……神奇的是,當村人照著做以後,老鷹群就再也沒有侵犯村落了。」
這,便是鷹嶺的傳說,同時也是小說「鷹血」的背景……
「這個小山村,過去真的曾經發生了活人獻祭嗎?」
「身為鎮長,我能肯定地告訴你……這其實是真的,而且——」張寒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然後接著說道:「——並不是『曾經』。」
林丹忍不住噎了一口口水。
聽到如此出人意料的答案,林丹內心頓時混亂了起來,腦海不禁聯想到外面那些提著紅燈籠的人,跟夢境中的山城景像……
「這……不是傳說嗎?而且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怎麼可能……」
「很簡單,因為有必要……至少鎮上的人都是這麼相信的:定期向神獻祭,這座鷹嶺才能繼續延續下去,否則——」
說到關鍵,張寒故意頓了一下。
「——神鷹會再下一個血月降臨,並毀滅一切!」
「到底為什麼要相信這麼荒誕的故事啊!?」林丹有些崩潰地說道。
「這是不是傳說,不如,妳想想『鷹血』的結局吧。」
結局?……『鷹血』的結局,那一對男女最後的結果……我、我記得是……
彷彿觸發了某個開關,眼前的場景在一瞬間變得糢糊,然後又逐漸清晰。
血月下的夜空,傳來陣陣鷹啼聲,彷彿在吟誦著某種弔詞。狂風不停地吹過山頭,同時,將古宅的紅燈籠吹得搖盪不止。眼前的佳人穿著素色白衣,在紅光中一明一滅,猶如脆弱的生命之火。
「為什麼要回頭?」
「雪霽,我……」
他回來了。
忍不住心中不斷湧出的情感,在荒野的道路上選擇了折返。
只因眼前明明自己的生命進入倒計時,卻依舊面無表情的女子。
「……」
「……」
兩人相視,默默無言。
是啊,為什麼要回來呢?她已經自己決定了未來,我現在的作為又算什麼?事到如今,我能做些什麼?我應該做些什麼?
他想要婉留,但是……他已經說了那樣的話。
「果然,還是希望能送妳一程……即使只是幾刻鐘也好。」
「傻瓜……」白晰的面孔下透出了一絲紅暈:「其實,我——」
一陣巨大的鷹啼聲,讓林丹睜開了眼睛。
但是,還沒等她意識到自己回到了現實,下一刻,她便感覺呼吸一窒,一個冰涼的東西不知何時頂在了她的喉頭。
「老闆,你……」
「妳,和她是什麼關係!快說!」耳邊傳來了張寒激動的聲音。
「等、等一下,你這麼說,我也不知道是……咳咳咳」
被抵住喉嚨,開始呼吸困難了!
「張瑤!我的女兒,她已經失蹤很多年了!」之前那一副悠哉遊哉的樣子,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來:「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家傳秘術的氣息,妳一定認識她!」
我的天,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或許是剛從奇妙的靈魂穿越中回神,面對這樣的困境,林丹只覺得腦袋一片混亂,竟然想不到任何應對方法。
「但我不認識什麼叫張瑤的——」
「妳一定知道,快告訴我,不然、不然我就——」突然間,張寒的聲音斷掉了,本來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從他的手中脫落,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之後,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大叔,要是她死了,我可是會很困擾的啊。」
林丹回過頭,只見一個帶著面罩,全身黑衣的男人,看起來並沒有武器,並且正蹲在地上確認張寒的狀態。
「這個聲音,難道是……但是……」
「這件事,要從你的委託金裡扣除。需要委託人保護的傢夥,不合格。」
黑衣男摘下了面罩。
歐陽,她的金主,同時也是這趟旅程成行的最大原因,
「真、真的很抱歉。」
「真是的,感到抱歉的話,就趕緊去工作啊!尤其是山上的那棟古宅,直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裡面的狀況,難道是對傳說感到害怕了?」
「不是這樣的……我、我立刻就去。」
林丹沒有絲毫反抗的想法。
畢竟,這就是現實……為了償還祖母的手術費,她沒有賭氣任性的資本。
很快地,房間便剩下了歐陽,以及倒在地上、面朝天的旅店老闆。
「竟然不惜對一個女孩子用那種禁術……」
「真不愧是鷹領鎮長,竟然這麼快就恢復了意識……不過,限制行動的穴道應該沒這麼容易解開吧。」
「小子,年紀輕輕就用背後偷襲的手段,非習武之人所為。」
「雖然很抱歉,但我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說話的那一瞬間,歐陽露出了一閃即逝的溫和笑容,與吸血鬼資本家的形象完全不同。
很快他便戴上面罩,向著密道的位置走去。
「我能知道,瑤兒她究竟想做什麼嗎?」
儘管身體依舊不能動彈,張寒的眼神中那一份焦急不安的神色,仍然強烈地能穿透人似的。
聞言,歐陽停下了腳步,但沒有回頭。
「我保證,等一切結束以後,我會好好向岳父大人解釋的……」
此刻的林丹,正走在這座古老山城的白色階梯上。
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進到山上那棟古宅內。
一步、兩步、三步。
天,漸漸暗了,林丹還走著,沒有盡頭似的。
沒有不安,沒有驚恐,只是異常的平靜。
兩旁的房屋依次亮起暗紅的微光,從紙糊的窗間透出,一串串紅燈籠占滿了仰頭所能見的天空,明明走了很長的距離,林丹卻像是一點都感覺不到疲憊似的。
天上,掛起了一輪明晃晃地血月。
近了,越來越近了。每上一階,眼中的世界就變得更加糢糊不清,直到她踏上最後一階階梯,眼中只剩下那紋滿金線,被紅燈籠染紅的紅漆大門。
林丹緩緩將手伸了出去。
林丹的手碰上了紅漆大門,紅燈籠搖曳著、晃動著,將視野染成一片弔詭的通紅;而金線掙扎著、扭動著,彷彿預示著門後潛伏的詭譎,她卻無視一切。
終於,終於,她來到了這裡。沒有鷹啼、沒有夢醒,門順著她的力道輕輕滑開,靜悄悄不帶一絲聲響,一切都是如此平順地進行著,彷彿蜘蛛吞吃網中攫住的蝴蝶那樣順暢、平和而自然,林丹機械地跨過了門檻,著魔般一步步向前走去。
林丹隱約覺得自己該緊張的,但卻只感受到一股異樣的睏倦;知道自己該害怕的,卻沉浸在毫無來由的滿足中。她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身體卻懶洋洋的,一個聲音不斷告訴她: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
沒錯,就這樣子就好,不用再勞累了、不用再迷惘了、不用再徘徊於無結果的夢境了,只要往前走,一切就會結束。從夢裡一次次的靠近,這就是她始終得面對的結局,無可逃避。
掙扎了片刻,林丹一步步踏進門後的陰影中。瞇起眼睛,似乎有什麼盤據在黑暗裡,林丹看不清。她又望前走了幾步,卻聞到一股屍腐的氣息,昏沉的意識剎時間清明了些。她眨眨眼睛,黑暗中似有什麼晃動著朝她撲來,她不自覺睜大了眼,紅燈籠的光芒從她身後照來,映出眼前噩夢一般的景象。
鷹,巨鷹,但決不是天空王者那雄赳赳氣昂昂的老鷹,而是匍匐在地上貪食腐屍的禿鷹。巨大的禿鷹朝林丹咧開嘴,盯著獵物般銳利的眼眸反射血一般的猩光,漆黑的羽翼融進陰影裡,死亡的惡臭朝她湧來。
她驚叫著,踉蹌地想往後退,身體卻不知怎地僵硬著動彈不得。
下一個瞬間,禿鷹朝她撲來,一聲尖利的鷹啼劃破夜空,林丹的眼前一黑,彷若跌盡無止盡地深淵中。
林丹醒了。
睜開眼的瞬間,她倏地坐了起來,一邊呼呼地喘著氣,一邊弓著身子眼神警戒地掃著。映入眼簾的,卻是再正常也不過的光景,簡單的木桌床鋪連著衣櫥,空蕩蕩的房間內幾乎空無一物,只有個旅行箱擺在窗邊。
這裡是……旅店房間?
林丹愣愣地閉起眼睛,數到三之後再睜開,但不管她眨幾次眼,眼前的景象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難道,前一夜的經歷全只是一個夢,而自己根本沒有出門?
林丹直覺地覺得並不是這樣的,昨晚的經歷是那樣的真實,那恐怖的景象還歷歷在目,一想起就令她身子發寒。可是現在,初升的陽光照在身子上,暖暖的是那樣舒服,將前夜不可思議的經歷淡成一場恍然的夢。
然而,她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揮之不去的寒意反而又加重了。
那只是一場夢,並不比之前的幾場夢更具意義,而昨晚貪睡的結果,便是今天得更加把勁調查。林丹這樣子安慰自己,心臟卻始終砰砰急促地跳著,彷彿惡夢未曾結束般。
細細回想,她來到鷹嶺這一路上的巧合實在太多了。憑歐陽隼的財力勢力,為什麼會找上她這個初出茅蘆的小丫頭?為什麼歐陽拜託自己找的地點與自己的夢境充滿雷同?是誰在醫院把紅燈籠給了自己?老闆又為什麼要寫下《鷹血》這本書,還恰巧給她在市立圖書館偶然借到,成為她找來這兒的線索?林丹總覺得有人在背後牽引這一切,而她只是個吊線人偶,連對方的影兒都摸不著。
簡單地打理一下,林丹走下階梯來到一樓的餐館,旅店內依舊冷清清的沒什麼人,連老闆都閒得替自己斟了杯茶,正握著茶杯暖手。見到了林丹,才慢悠悠地招呼道:「小姑娘,早啊。」
「老闆早。」
林丹窺看著老闆的眼睛,想探出分毫昨夜紛亂的蹤跡,但老闆卻只是懶洋洋地站起身:「妳早餐想吃饅頭?還是稀飯?我去給妳準備。」
「來個饅頭就好,等會趕著出門呢。」眼見老闆不動聲色,林丹也只有悻悻然地當自己昨晚真做了個大夢。
「饅頭是我手做的呢,家傳的手藝,我再給妳夾個蛋吧,別要半路上餓著了。」老闆將幾個饅頭蒸了下去,走回了桌前繼續喝茶。
閒著也是閒著,林丹湊到了老闆桌前:「老闆,你們這兒有什麼傳說沒有?」
「怎的?又問起這事兒,妳還想知道什麼坡頂、宅子的事不成?」這次,老闆明顯起了戒心。
「不不不,只是想問問這兒有沒有什麼鄉野傳說之類的,我很感興趣呢,畢竟外頭查不到。」林丹連忙說道。昨晚的事兒太稀奇古怪,這回她打算謹慎些,繞彎兒看看能不能再探出什麼消息,畢竟,按昨天的夢,眼前的人沒準是個武林高手。
「嗯……」老闆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眼睛卻盡往林丹臉上打量,讓她有些緊張,好一會兒老闆才說道:「千羽衣和泣鳥的傳說,妳聽過沒有?」
「沒有!沒有!」看老闆肯開口,林丹精神都來了。
「唉,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這兒的人拿來哄孩子的故事罷了,妳聽聽就算了。」老闆悠哉悠哉地說起了故事。
「從前從前,咱們鷹嶺出了個獵人,嘿,可是個神箭手,從地上射那天上的鷹隼,那是從來不會射偏的。有豐富的獵獲、美麗的情人,他本是不缺什麼的了。可是有一天,獵人望著天空中翱翔的鷹隼,他忽然覺得萬分羨慕。可以的話,希望自己也能夠飛上天空,唯有如此,才能夠獲得真正的自由吧,他這樣想。
於是,他向天空祈禱,這時候神鷹降臨了,告訴他實現願望的方法。只要取下一隻隻老鷹最後頭的一根尾羽,縫成一件千羽衣,便能夠化身為鳥兒飛上天空。獵人大喜之下,日復一日的狩獵,很快地就縫成了千羽衣。但是,看著完成的千羽衣,他卻忽然轉了個主意,將千羽衣披在了情人身上,希望給她一個驚喜。
他的情人果真化為鳥兒飛上了天空。殊不知,這一切都是神鷹的計謀,守護天空的祂,一直以來都將射殺鷹隼的獵人視為眼中釘。祂沒有告訴獵人,披上千羽衣之後,便再也無法換回人形。
於是,情人化身為鳥兒,她有愛著的人,卻不能夠停下來與獵人廝守,一在天上一在地下永不相見;有想要歸去的地方,卻只能永遠展翅在天空中流浪。因此,她時常發出尖利的悲泣,這便是我們這兒的特種鳥、泣鳥的由來。」
「然後呢?」林丹有些傻了,瞧這故事粗劣的,還真是拿來哄孩子用,沒什麼線索。
「就這樣啊……」老闆聳聳肩:「噢,對了,傳說情人手牽手約會時,如果聽到泣鳥的悲鳴,最後便會分手。」
林丹不死心地追問:「呃……這故事有什麼特別的含意嗎?」
「嗯,如果妳指的是寓意的話,多少能夠想出一兩個吧?」老闆啜了口茶:「小姑娘覺得呢?」
林丹皺起眉頭,她最討厭「所以這個故事要告訴我們什麼什麼」這種教條式的說法,她嘆了口氣說道:「嗯……沒這麼好康的事情,想得到什麼就得付出代價?」
「說得不錯。」
「然後,不要隨便相信陌生人,那怕是神也一樣。」林丹不自覺地瞟了老闆一眼。
「哟,小姑娘挺聰明。」老闆眼裡,不知為何竟飄起一抹懷念的神色:「想當年,我講這故事給我女兒聽,她也是這樣……」
眼見老闆就要沉浸在回憶裡,林丹趕忙打斷道:「那麼,老闆覺得呢?這故事有什麼含意?」
「硬要說的話……」老闆看著杯裡熱茶蒸騰的白煙:「倚著自己的方式,想要帶給別人自由與幸福,最後可能只是傷害到他而已……大概是這個吧。」
林丹若有所思地想:「不過這個傳說,倒和《鷹血》的結局有點像呢。」
記得《鷹血》的結局,作為離開山城的代價,那一對男女分別受到了神明的詛咒,男子失去了所愛之人的記憶,而女子則失去了眼睛,叫男子失去所愛之人獨自活著,而女子一生一世追逐著所愛之人的身影,卻永遠不可能見著。
果然,都是悲傷的故事呢……鷹嶺的神真是混帳。
「鷹血?對了,小姑娘是讀了那本書,才來到這兒的吧?」
看著老闆得意的樣子,林丹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老闆是《鷹血》的作者吧?」
老闆吃驚地睜大眼睛:「妳怎麼知道的?」
「我還知道老闆是這個鎮的鎮長呢。」
「連這個妳都知道?」
「哈哈哈,就剛好知道了而已。」林丹笑著糊弄了過去。看來,昨天晚上的夢也不全然是夢,也包含了一部份的真實,這讓林丹更糊塗了。
接著再聊了會,林丹還是沒什麼收穫,想來是老闆也起了疑心,盡撿些不要緊的事說。
一邊啃著老闆塞給她的饅頭夾蛋,一邊在山城的石階道上走著,在這種偏遠地方就犯不著顧什麼淑女禮儀了吧。
林丹大口咬下,蛋和老麵的香氣,配合上手工饅頭結實的嚼勁,雖簡單卻十分對林丹的味,她一口口吃著,才發覺自己真的餓了,昨晚的冒險縱不是真的,也消耗了她太多精力。
吃著吃著,林丹忽然發覺眼角有些發酸,她抬手一抹,竟看見一痕淚跡。
這味道……和祖母親手做的饅頭真像。
林丹有些驚慌了起來,她不該是這麼多愁善感的人啊?在這之前,林丹還一向很有自信地認為在外放和內斂之間,自己絕對是情感內斂的人,她究竟是怎麼了?
但是,想起祖母、想起祖母的病情、再想起祖母和自己的關係,千絲萬縷的記憶頓時纏上了她,複雜得百感交集。林丹覺得嘴裡鹹鹹的,一擦才發覺,這次,眼淚是真的地流了下來,她止也止不住,只能趕緊閃進一旁的巷弄裡偷偷哭了起來。
從來,林丹就不覺得自己能夠了解祖母。
確實,祖母會同她一同歡笑、安慰她哭,還特愛替她擔心,但更多時候,祖母總是冷冷淡淡的一張臉,在兩人之間拉上一道若有似無的界線,將最深的情緒往心裡藏,叫林丹看不透。在幾個特別自怨自艾的晚上,林丹甚至懷疑祖母究竟是不是愛著自己的。縱使現在已不是那個叛逆的年紀,林丹依舊在午夜夢迴間渴求著與祖母有更加親人間血肉相連的靠近,不再是隔著什麼般淡淡的疏離。
林丹消沉了下來,偏偏消沉的時候,又特別容易想起更令人消沉的記憶。最深的傷,總在不經意間隱隱作痛,更在脆弱的時候痛徹心扉。
她清楚記得那一晚的風雨交加,因為那時候的風雨越大,她就被傷得越深。
那時候……是國小的時候吧,學生們正流行著一款新推出的筆,是當時最火紅的卡通人物——艾瑪小象的造型。現在回想起來,那實在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卻足夠小學生拿出來炫耀一番。
那天,一個同學把爸爸剛買給她的艾瑪小象筆拿出來炫耀,好多同學圍著她興奮地嚷嚷著。
「哇,好好喔!」
「我也想要!」
「你爸爸一定很疼你,我爸爸最小氣了,都不買給我。」
「借我摸一下可以嗎?」
小林丹不想要湊熱鬧的,卻忍不住瞧了一眼,看一眼之後,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彎彎象鼻造型的筆桿好可愛,她越看越愛。
「好好喔……我也要。」小林丹羨慕地說。
拿著筆的同學竊笑著問:「跟誰要?你有爸爸媽媽嗎?」
「……沒、沒有。」小林丹小小聲地說:「但我有祖母。」
「哈?說大聲一點。」
「……祖母,我有祖母。」小林丹鼓起勇氣說出口。
同學斜睨了小林丹一眼,不屑地說道:「算了吧,她才不會買給妳呢。」
「會……吧。」小林丹怯怯地說:「祖母很愛我。」
「她才不愛妳,妳又不是她的孩子,妳是撿來的、撿來的……」她大聲喊道,引起其他同學們一陣轟笑。
「哇!」小林丹哭了起來。沒有爸爸媽媽、撿來的……這幾句話,本就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小林丹就這樣哭著跑回了家。
「祖母……我是你的孩子嗎?」小林丹抱著、哭著、哽咽著問祖母:「妳是愛我的,對不對?不像他們說的那樣……」
抬起頭,小林丹卻看見祖母瞪著她,她從沒有看過祖母那麼可怕的表情,她嚇壞了
「不。」祖母斬釘截鐵地說:「記住,妳不是我的孩子!不准說這樣的話!」
那一夜,她躲進被窩裡哭了一整晚,窗外風雨交加,還夾著雷電的轟然巨響。明明縮在被窩裡,她卻還是全身發冷,眼淚更是嘩啦啦直流。
現在回想起來,祖母一次也沒有說過呢,她愛我……
如果說,還有什麼能讓林丹的心情再糟的話,那一定就是現在了。
林丹發覺,自己迷路了。
山裡的路本來就彎彎繞繞,想直直走都不成,她剛才一個閃神,一下子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給晃到那兒去了。等到她終於搞清楚路繞出的時候,已經是薄暮時分。
林丹在找一個人,一個不該在這兒,卻又出現在這兒的人,一個能證明她昨天所見並非夢境的人。
歐陽隼,那個吸血鬼資本家。
等等,為什麼自己老想他是吸血鬼資本家?
林丹想起來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歐陽隼的辦公室裡就掛著這麼盞紅燈籠,和自己夢中所見一模一樣的。血色的光芒閃啊閃,照得他眼眸一逕通紅,就像吸血鬼一樣。
歐陽隼與鷹嶺,似乎本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要解開這兒的迷局,絕對缺他不可。
林丹在後山的湖畔找到了他,幾乎就在自己化為男子的夢中他等著女子的相同位置。
明明無風的,眼前的湖水卻激起一波波漣漪,盪漾著擴散開來。歐陽隼的眼裡,似也有波光搖曳著,微有些朦朧的眼神帶著分林丹看不透的溫柔,她悄聲問道:「你在等一個人,對嗎?」
「那也不是在等妳。」回過頭,他又成了那個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歐陽隼,他瞪了她一眼,氣勢萬鈞:「工作的事情,妳辦得怎麼樣了?宅子裡到底有什麼?」
「我有些話想先問問你。」林丹瑟縮了下,還是說出了口。若不是有話要問,她實在不想和歐陽接觸,這簡直就像是在自投羅網似的。
歐陽定定地盯著她,彷彿在打量著什麼,林丹嚥了口口水,心怦怦地跳。忽然間,歐陽舒容展眉,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彷彿早就知道林丹會來找她似的:「問吧。」
「你來過這兒?」林丹問。如果夢境是真的,歐陽隼不僅來過這個村子,還認得這裡的村長,甚至連密道也知道了。
歐陽坦然地點了點頭。
「你知道,你什麼都知道!那麼,為什麼還找我調查?」
「不,我到這兒才想起來的。」歐陽悠悠地說道:「還記得傳說的結尾嗎?」
鷹血的結尾,帶女子離開了山城的男子,最終失去了有關鷹嶺的一切記憶。無論是驚心動魄的冒險還是刻骨銘心的愛戀,這一切對他來說,頓成了恍然的一個夢,再也不復記憶。男子曾付出的情越真,之後的痛便越深,苦苦追尋著,卻不明白自己在追尋什麼,生生世世重複著同樣的命運。
一陣風吹來,帶著聲隱然響過的鷹啼。
倏然間,眼前的一切變得糊塗,直到穿越重重時光的思念在眼前的重現。眨眼間,林丹又成了歐陽,由他的眼,林丹看見了,神話的結尾、詛咒的真相,缺失的最後一塊拼圖,以及……
自己的命運。
「為什麼要回頭……」素衣女子柔聲問道。
「雪霽,我……」兩人相視片刻。
林丹的情感翻湧著,她可以感受到歐陽對女子的癡情,好深、好真。一曲曲的湖畔合鳴、一夜夜的癡纏念想、一頁頁的渴慕眷戀,執著過、痛徹過,本想一走了之,卻始終割不斷拋不開的真情;懵懂過、憤恨過,最後留給女子自由抉擇的放手;求懇過、挽留過,最後卻只是歸為一句的嘆息:「果然,還是希望能送妳一程……即使只是幾刻鐘也好。」
「傻瓜……」她白晰的面孔下透出了一絲紅暈:「其實,我……已然懷了你的孩子。」
「真的?」他不可置信地說。看著她點點頭,纖細的手輕撫過肚皮,從所未有地露出鮮明笑容,他心神俱醉。希望的火苗重新竄起,活潑、明亮而溫暖,伸出手,他滿是企盼:「雪霽,妳願意隨我離開這兒嗎?」
她羞澀地點點頭,嫩白的手牽上了他的:「我願意。」
「我們走吧。」拉著她的手,他往門口走去,她卻駐足不前:「怎麼了?」
「我要在這等著。」她道:「我不能就這麼離開,我要求懇神鷹放我走。」
嘆了口氣,他和她相偕坐了下來,肩倚著肩。從她點頭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再無所求,又何況是區區幾刻的時間呢?無論是什麼樣的事情,他早已決心與她攜手歷練。
畢竟,這才是他心心念念愛著的她,從不肯替自己打算半分,眼眸明亮乾淨的如一池最清澈的湖水,沒有半分私心、算計與世俗的紛擾,縱是犧牲自己也不曾有過怨懟。望著她眼中的柔情似水,他誓言要守護住她的純真。
但他又怎知道,這便是他此生與她的最後一段時間?
而絕望,悄無聲息地降臨。
宛若從黑暗中逕直降誕一般,神化為巨鷹剎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不是天空與尊貴象徵的雄鷹,而是死亡與黑暗化身的禿鷹。巨鷹側過頭,用一邊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打量著他們,大大張開漆黑的羽翼融進陰影裡,扇起陣陣恐懼,屍體的腐敗氣息在空氣中瀰漫開。他瑟縮著、發抖著,怎樣都無法容忍的恐懼在全身蔓開。
而她踏前一步,眼中毫無懼色:「鷹神啊,求求放過我們吧,讓我們活下去吧。」
他驚恐地看見巨鷹大大地裂開嘴喙,粗嘎的聲音從中傳出:「妳想活下去?」
「是的。」
「妳是我的祭品。」
「求您了。」
周圍的黑暗似乎變得更濃重了,冰冷的氣息竄流在陰風中,吹得她單薄的身子瑟瑟發抖。
「可以……」最終,神鷹混濁的聲音傳來,他大大鬆了一口氣。
「但是,做為代價……」他驚慌地發現神鷹眼中閃爍的不是慈愛憐憫,而是對獵物的調弄戲謔:「妳的孩子,將替代妳成為祭品,縱使妳再有了孩子,他也將成為我的貢物,永遠不可能活過妳現在的年紀,十八歲。」
「不!」他眼睜睜看著她驚喊出聲,鮮血從摀著小腹的掌中汩汩流下,萬分痛苦地跪倒在地,他掙扎著要去保護她、安慰她,卻根本動彈不得,只能讓無助絕望化作眼淚。
「妳想活著?如妳所願。」黑暗中傳來一陣粗嘎的笑聲:「妳會活下去,失去一切活下去。沒有一個愛著的人,只能獨自一個人活著、不斷地活著,直到妳終於來到我面前悔懺自己的罪。」
她終於倒在地上,曾經清澈的眼眸,如今只剩下絕望那紋絲不動的死寂。
「而你。」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他:「歐陽隼,你本是外人,離開鷹嶺,便得忘了這兒的一切。」
他的眼前一黑,一切混亂著開始模糊,湖畔與她的初遇、誓言拯救的決心、難捨的愛戀……
「你將會失去所愛的記憶,一世追逐魂牽夢縈的虛影,再也無法相見。」
他所知曉的一切、珍愛的一切逐漸遠去,化為一幅幅空白,終不復存在。
「不!不!」他撕心裂肺地喊著,苦、痛和心傷淹過一切:「不!」
林丹驚喘著,醒了。
她悄然問道:「那個神話,是真的?」
歐陽慘然一笑。
「那個人……是你。」
「是我的第一世輪迴。」歐陽苦笑著說:「我陷在輪迴重複的宿命裡,世世承繼著相仿的名字與宿命。而這一世,我遇到的是她,村長的女兒,她們一樣背負著獻祭的命運、一樣被我給帶了出來、一樣被我傷得很深。」
林丹問:「那這一切,到底與我何干?為什麼我會不斷做著來到這兒的夢?」
「還沒有猜到嗎?妳可知道,我這一世的她是誰?」
林丹恐懼地瑤了瑤頭,心中卻升起一抹不祥的預感。
「她便是張瑤……不,妳知道的該是林張芳媛吧?她便是我在尋覓的人。」
「是……祖母。」林丹不可置信地喊。
那麼,背負著被獻祭宿命、血與悔淚的孩子……是她,林丹?
一長串的疑問,伴隨著陰暗的恐懼怨怒在林丹心中竄起:「為什麼?明明知道自己揹負著那樣的詛咒,為什麼她要領我做她的孩子?祖母在我身上下的咒是什麼?你又為什麼要我到鷹嶺?」
歐陽沉默著。
其實她知道的,是不是?該是攤牌的時候了,迷局已到了終局,林丹痛心地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猜想:「我便是那替代的祭品,是不是?作為她活下去的代價?」
歐陽倏地抬起頭盯著她,眼神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林丹驚得跌退一步,卻還是鼓起勇氣質問:「你要我來這兒代替她死,對不對?在這個被神鷹詛咒的十八歲。」
歐陽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打量著她,一種林丹從未思想過歐陽會有的眼神——混著滿滿愛憐、疼惜與理解的柔和神情。
「妳是她的女兒,那就是我的女兒,我怎會要妳做這種事?」他搖了搖頭,溫言說道:「看來,她始終學不會表露自己的情感。」
頓了頓,歐陽終於說出了真相:「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活不過十八歲,因此,她回到這兒,為了再次取代妳成為祭品。」
一瞬間,一連串的不合常理咬合了起來,祖母不認林丹是她的孩子、她總要林丹叫她祖母,她總是若有似無地與林丹保持距離,這一切的一切……
原來,都是為了保護她,不要林丹是她的孩子,是不想她受到神鷹的詛咒。
林丹錯了,一直都錯了,祖母是愛著她的,從沒有要她為自己犧牲。一瞬間,一切她曾有過的猜忌疑心,都化作了羞愧,她淚流滿面。
「我就知道她會這麼做,她從來就是只顧著別人,不肯考慮一下自己。」歐陽幽幽地說到:「為此,我刻意誘使妳來到鷹嶺,指引妳發現這兒的秘密。」
林丹哽咽著問:「為什麼?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歐陽柔聲說道:「我希望妳能夠挽留她,妳才是她這十幾年來掛在心上的人。」
「你……自己為什麼不去?尋了這幾百年。」
「這裡,是我們相約的地方,想見我,她便會來的。我曾說過要讓她自由,不管是來、或者是不來,都由她自己做決定。」歐陽淡淡地笑道,那是經歷了一切,又包容了一切的溫柔堅強,看著已經入夜的天空,他嘆了一口氣:「她不會來見我了,能夠留住他的只有妳了,去吧。」
林丹不顧一切地回過身,往山城的地方奔去,在一切都太遲之前。
歐陽卻叫住了她:「林丹。」
她回過頭:「什麼?」
「我不只希望她有選擇,我一樣希望妳有選擇,所以到時候,如果……」歐陽遲疑著,沒有把話說完:「我希望妳學會放手。」
不知何時,山城掛起了紅色的燈籠,一路綿延到坡頂。
林丹狂奔著。
現在,她終於記起為什麼在那個自己獨自一個人爬坡的夢境裡,她從來就沒有選擇,只能忙不擇路地往上爬。她想起來了,祖母並不是在那個岔路和她走散,而是留下她一個人望前走去了。
她始終在追逐著祖母的身影。
她有種預感,如果不在這兒追上她,之後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此刻,一段記憶悄悄掩上心頭。
那時候她迷上了電玩,瘋得很,早晚兩小時都窩在房間裡,一個月沒停過。而那天,她也是坐在電腦前瞎忙著,打什麼遊戲忘記了,但祖母的手輕撫上髮頂的溫柔,她卻清楚記得。祖母的指尖細細的,很輕柔,正梳著她的頭髮。
林丹嘆了一口氣,沒有回頭,卻關掉了電腦螢幕。
她們祖孫倆,每當有事情希望對方好好聽,卻又難以開口的時候,總會替對方梳頭髮,這樣子,既見不著對方的臉,也藏住了自己的表情。
這法子傻得可以,特別是林丹短短的頭髮,實在沒什麼好梳理的。但祖母總是這樣的,擺給她看的臉永遠是那樣波瀾不驚,而真正的情緒卻不願意讓她看見,苦著臉告訴她狗狗死的時候是這樣、愧疚著臉說不能去學校運動會的時候是這樣、笑著臉和她道生日快樂的時候也是這樣。
可是,林丹自己,不也是這樣子嗎?紅著臉求祖母替她糊一盞燈籠的那次是這樣、羞著臉告訴祖母自己喜歡阿翔哥的那次是這樣、哭著臉告訴祖母她病了的那次也是這樣。
她們倆,都一樣不坦率得很。
「丹兒……」
林丹輕輕閉上眼,等著。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耐煩的關係,這次祖母遲疑的時間,似乎比平常更久。
背後,祖母平靜的聲音傳來:「丹兒,如果有一天,祖母不在的話……」
「行了,祖母,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林丹埋怨地說。
「……如果我不在的話。」祖母慢慢地說:「妳也不要太難過,照往常一樣過日子就好。」
「說什麼呢?」不過是打個電動稍微冷落了她嘛,祖母幹什麼生這麼大的氣,連自己的死都搬出來要脅自己:「妳會活得長長久久的。」
祖母笑著說道:「我說呢,妳這頑皮孩子,還是趁現在多陪陪祖母吧。」
這場對話就這樣子結束了,林丹也沒有多放在心上,回頭又蹭上了電腦。奇妙的是,三兩天過後,她竟戒掉了電玩,又過起和祖母喝茶下棋聊聊笑笑的日子。
現在回想起來,她終究是認出來了,祖母聲音裡的顫抖。祖母的語氣很平靜、很淡然,可是,她不知道,透過電腦螢幕的反射,林丹瞧見了祖母刻意藏起來的表情。她看得見祖母佯裝微笑的嘴唇無力地顫抖,而眼角隱約的淚滴帶著滿滿牽掛。
從那時候開始,林丹心裡就有股隱隱的不安,她總覺得祖母有一天會突然消失掉似的。對她來說,祖母就像是晨曦暫留世間的霧,摸不透、抓不住,總有一天會在夢醒時分隨陽光蒸散。每當這時候,她就想要抱抱祖母,感受她確確實實地存在在這裡,而不是什麼海市蜃樓般虛幻的泡影。當然,她從未付諸行動,她們是如此相像,一樣的不坦率。
而現在,這股不安擴成了大洞,威脅著要把她吞噬,林丹忽然好想好想緊緊攢住祖母的手,再也不要放開。
遠方傳來隆隆的雷聲,風陣陣吹來,帶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忽地,林丹又想起了國小那件事的後續。
她清楚記得,那一晚的風雨交加,因為那時候的風雨越大,她的祖母就愛她越深。
祖母說林丹不是她的孩子的那個雨夜,她躲在被子裡,哭著哭著,最後還是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她看見枕頭旁放著同學拿來炫耀的那種筆,有比菲兔造型的、西兒貓造型的……好多好多,當然,還要她最想要的艾瑪象造型的筆,整整一打,她寫了一整個學期,羨慕死了一票同學。
那天,她哼著歌出門上學的時候,發現門廊處有一隻滴著水的雨傘,傘骨都給折了,被風吹壞的。
她沒有說要的,而祖母卻知道了,冒著風雨去給她把筆買了回來。
祖母愛她。
林丹來到了坡頂,纏著繁複金線的紅漆大門就在眼前,她著急地推開門。
昏黃的紅光中,看得見的只有一個身披白衣的模糊背影,可林丹還是認出了祖母,她們畢竟是十多年相依為命的祖孫啊!
「祖母。」她喚道。
祖母倏地回過頭,林丹頭一次看見祖母的臉寫著滿滿驚惶:「丹兒,妳為什麼在這裡?」
「祖母……」林丹又一次喚道,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
「快!快回去!」祖母跳了起來,粗魯地一把將她推出門外,林丹還沒來得及反應,門便「砰」地闔了起來。
「好,祖母,我回去,我們一起回去吧,別管什麼神鷹、什麼詛咒了。」林丹哭著、求著,死命地敲打著紅色門扉:「回家吧,我們回家吧!」
「祖母不是說過的嗎?如果我不在的話……」祖母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她慢慢地說:「妳也不要太難過,照往常一樣過日子就好。」
「不要!我不要……」
祖母的聲音轉為嚴厲:「再不走,妳會死的啊!丹兒。」
「……」
林丹確實不想死,可是,她一樣不想要在這裡失去祖母,她還有好多事想和祖母一起做,有好多話想和祖母說,她還想要再吃到祖母做的飯,她……
她愛祖母。
「祖母,別管我了,我們回去吧。」
「隼,帶走她吧。」沉默了片晌,祖母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在的。」
歐陽隼從一側的陰影中現身。
「瑤兒……」歐陽隼求懇。
「祖母……」林丹哀求。
「讓我一個人待著,你們走吧。」而祖母終究沒有出來:「隼,好好照顧丹兒。」
沉默著,一臉絕望的歐陽拽起林丹,往後拖去。
歐陽的手臂很有力,縱然林丹拚了命地掙扎,也始終不能掙脫:「歐陽,你說過你愛她的,你親口央求我挽留她的,為什麼不讓我去救她?」
歐陽嘆了口氣:「我曾承諾要帶給她幸福,最後卻傷害了她,從那時起我便發誓了,不再干預她的決定,讓她自己選擇自己的幸福。」
無論那會傷得我多深。
這句話,歐陽沒說出口,但林丹從他眼裡讀了出來。
可是,林丹並沒有這種覺悟。
「如果說,最後妳會離開我的話,為什麼妳要領養我?」林丹對著緊閉的門扉大吼:「我恨妳!」
一聲淒厲的鷹啼劃破夜空。
林丹醒了。
似乎是睡了個很深、很長的覺,她全身懶洋洋地提不起勁。
她的意識已然清醒,眼前卻仍是一片漆黑,因為她沒有睜開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些害怕。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似乎是穿過重重噩夢才終於甦醒過來,而即將接踵而來的真實令她感到有種毫無防範的脆弱。
深吸了一口氣,林丹睜開眼。
她想起了一切。
「祖母!」
她跳起身,窗外漆黑一片,而一串串燈籠已掛在街道上,彷彿正朝弄著她的徒勞無功。
林丹不顧一切的奔了出去,向坡頂奮力衝去。漆黑中,她跌倒了、擦破膝蓋流血了,痛苦地喘著氣,卻從未停下腳步。終於,她來到坡頂的宅子。
她伸手,碰到紋著金線的紅漆大門
一聲鷹啼響過。
她醒了過來。
林丹嘗試著,一次又一次。她絕望地發現,每當她走到階梯的盡頭,手將要觸到那繡滿金線的紅色大門,總會有聲鷹啼響起,而伴隨著那尖利鳴叫的,是夢境的結束,她會醒來,然後發現這只是一場夢。
林丹覺得自己彷彿希臘神話中被懲罰的薛西弗斯,爬著坡,永無止境的持續下去,卻永遠抓不住自己真正追尋的人。
又一次,她來到坡頂的宅子前。而這一次,林丹不再試著著伸手觸摸,她坐了下來。
她累了,好累,輪迴反覆的夢境將她折騰得幾乎崩潰。
「歐陽隼,你在的吧?」她無力地叫喚:「你始終看著這一切。」
沉默著,歐陽隼一如林丹預期的,從宅子一側的陰影中沉默地走了出來。
林丹問:「你打算等多久時間,再見她一面?」
歐陽反問:「妳又走了多少夢境,才來到這裡?」
林丹和歐陽露出相仿的悲傷笑容。
「你錯了,我失敗了,我救不了祖母。」林丹低頭,而淚水已然流乾。
歐陽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眼裡滿是理解:「妳沒有錯,這本是她的選擇。」
「不,我應該要能夠拯救祖母的,否則的話,又為什麼要看到這些?」林丹做了夢,也曾化身為歐陽隼,她知曉了一切,卻無力改變。
歐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妳天賦異稟,看不到這些,妳可能早就失去了祖母,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
想著祖母原本可能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來到這兒,突然消失在她身邊,林丹打了個冷顫。此刻,林丹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看得見歐陽隼的回憶了。一定,是他失去的思念在世間漂泊著,最後寄宿在林丹身上,寄宿在同樣同樣拋不下、離不開,一心要挽留她的人身上,給她再一次的機會留下她。
可她卻失敗了。
那麼,現在這樣子真的有比較好嗎?林丹好想好想要遠遠逃開,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她喃喃問道:「哪,說到底,祖母到底為什麼要領養我?明明知道最後要分別的。」
「我知道,她一直想要個孩子。」歐陽道:「並不是為了取代原本那個,只是,一個人,是不能不愛著任何人活下去的。」
「我醒不來。」沉默了片晌,林丹哽咽著說:「我想要救她,可是我始終醒不來。」
「妳沒有睡著,當然醒不過來,妳只是別開眼不想去看而已。」歐陽慢慢地說:「只有真正睜開眼,才能夠走下去,妳必須接受這一切,才能有再一次的機會。」
「為什麼?為什麼我始終開不了那扇門?」
歐陽隼瞥了林丹一眼,解釋道:「她在你身上下了咒,那是她們家傳的秘術。她知道,妳終有一日會因為神鷹的詛咒來到這裡,成為被獻祭的祭品。因此,她在妳身上烙了她家傳的咒『如夢之夢』,這個咒,能夠將一部份現實化為斷碎的夢境,而她選擇讓妳與鷹嶺這兒有關的一切虛化為夢。」
林丹似懂非懂,但是,她確實有過這種感覺。
這是個夢,本來便是個夢,一個有著太多巧合的夢。當夢醒來,祖母終究是要離開她身邊。
林丹連忙問:「沒有解咒的方法嗎?」
「既然是夢,總有些弔詭的地方,找出那些地方並予以落實,縫補現實的漏縫,便能將虛化的夢境化為真實,讓謊言成為事實。」歐陽苦笑道:「……但是,算了吧。」
「為什麼?」林丹幾乎是吼著說:「解了咒,打開門,我就能救祖母!」
「沒用的。」歐陽說道:「即便打開了門,妳想要怎麼做?妳能夠動搖她為妳犧牲的決心嗎?」
林丹有坦白的勇氣嗎?
歐陽隼的疑問很殘酷、很真實,讓林丹說不出聲。
「所以,算了吧。」歐陽苦笑著說道:「況且,我對咒術的了解也不深,只知道解咒似乎需要一盞紅燈籠,一盞畫著咒的、特別的紅燈籠,現在要做已經遲了。」
就這樣,結束了嗎?林丹慢慢閉上眼睛,滿心絕望。
忽然間,林丹睜開了眼睛,眼裡閃著光芒:「燈籠……我有一盞。」
她想起來了,在最初醫院的衣掛上,曾有人給了她一盞紅燈籠,到現在為止,她還沒弄懂那是做什麼用的。
難道說,它便是那盞能夠解咒的紅燈籠?
費了一番波折,林丹將紅燈籠拿給歐陽隼看,幸好她有記得帶來鷹嶺。
「我的天。」林丹第一次看見歐陽隼吃驚的神情:「還真的是能夠解咒的紅燈,這誰給妳的?」
「不知道。」林丹搖搖頭。
「林丹,妳確定要解咒?」歐陽隼叫了她的名字,一臉嚴肅:「在這裡止步,妳可以將一切當做她的選擇。可一但咒解了,妳變得背負自己選擇的一切。」
夢終究有醒的時候,我也不能夠一直止步不前,林丹抬起頭擦去眼淚:「我要去。」
「詳細怎麼解咒,我並不清楚,但燈籠會指引妳的。」歐陽點起了燈籠,將燃著幽幽紅光的燈籠遞到她手上:「下定決心了嗎?」
「嗯。」
「那走吧。」
林丹踏進紅燈所照的血紅地塊,眼前的景像赫然模糊了一瞬,再清楚起來的時候,她已來到了全然不同的地方。林丹感嘆著自己終於也習慣了穿越,不再大驚小怪。
抬頭看了看,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豎立的書架及幾個舒服的沙發椅,日光燈將周圍照得亮晃晃的。
市立圖書館?這和解咒有什麼相干?
林丹有些發怔,可是習慣性的,她還是掃了下眼前架上的書。
《鷹血》,這本書赫然映入眼簾。
一個大膽的猜測躍入心頭。林丹窺看書櫃間的縫隙,果真,她看見對面有著一個少女,短短的頭髮,眼角邊有顆痣,林丹再熟悉不過的。
那是她自己。
這兒,是自己最初借這本書的地方,她穿越時空,回到了原點。
在某種奇妙直覺的驅使下,林丹伸手將《鷹血》取下,一鬆手,書「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她抽身跑開。
她知道,對面的自己會跑過來查看,然後皺起眉頭看著跌在地上的書。她知道,自己會因為好奇翻過幾頁,然後為裡頭似曾相是的情節深深震驚。她知道,自己最後會借這本書,而《鷹血》將成為她找到鷹嶺的線索。
她知道一切,因為這正是她經歷過的。
忽然間,林丹明白了,她要引導自己走往鷹嶺,把這一場夢化作真實。
她早懷疑有人在背後主導著一切,原來如此,是她,是她自己牽就了這一切,使這場離奇弔詭的夢境化作可能。
提著燈籠,她步入下一個時空。
她見到了歐陽隼,而他正若有所思地再辦公室裡踱步,不時發出一聲嘆息。
「你在找一個人。」踏前一步,林丹悄聲說道:「你想不起她的樣貌,甚至記不起她的名字,可是你始終在找她。」
歐陽隼倏地轉身,滿臉懷疑地打量著她:「妳……是怎麼進來的?又在胡說些什麼?」
「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妳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來幫你的。」
歐陽隼的臉色終於柔和了下來,似乎相信了她:「妳知道嗎?她在哪裡?」
「來找我吧,委託我去調查。」林丹笑著說:「我的名字,是林丹。」
再一次穿越,林丹回到了鷹嶺的旅店內。她見到了老闆,年輕十幾歲的老闆,但卻比自己初遇的時候看起來更憔悴不堪。
他一邊喝著酒,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道:「小瑤、小瑤……妳到底去了哪裡?」
「妳的女兒失蹤了。」林丹會意過來,這是他祖母剛逃離村莊的時候。
「誰?」老闆聽見背後有人,大吃了一驚,回過身一拳就揮了過來。
那雙拳曾經很凌厲,現在卻因為思念而軟弱不堪,林丹一個閃身避開。
她說道:「放心吧,你的女兒還活著。」
「她還……活著……」老闆睜大眼睛,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他喃喃說道:「我……我想再見見她。」
「那麼,寫書吧。」林丹說:「總有一天,她會回到這個村莊裡,卻也會陷入危機,而你寫的書,將能夠引導想拯救她的人來到這裡。」
「寫書……」不知是真的醉了,還是吃驚地說不出話來,老闆只是呆呆地張著嘴。
「嗯,名字就叫做《鷹血》吧。」
林丹知道,自己不只在縫補現實的漏洞,也在縫補著自己內心的傷痕。一次又一次,她引導著自己走向鷹嶺,走向自己必須得面對的這一切,逐漸學會面對與接受。
她不再怨懟,不再抱怨為什麼自己得知道這一切。因為,這是她自己所選擇的。
再穿越的時候,她來到了一間孤兒院,一個小女孩蹲在雨裡,哭得唏哩嘩啦,令林丹有些手足無措。
她是誰?林丹又要做些什麼?
林丹試著安慰她:「乖喔乖喔,怎麼啦?」
「為什麼?」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著:「為什麼我沒有媽媽?」
而林丹忽然懂了,輕輕撫著女孩的頭:「對,妳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可是將來,妳會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祖母。」
回憶著,林丹一個字一個字滿是感情地說:「她不會親口說愛妳,不會承認妳是她的孩子,但是,她總是關心妳、愛護妳,她會在風雨裡為妳買一支想要的筆,會親手給妳蒸饅頭、糊燈籠,會溫柔地替妳梳頭髮,她是世界上最好的祖母。」
小女孩睜著淚眼望著她:「真的嗎?」
「是真的喔。」林丹笑著說,臉上滿是自信:「可能,妳們相處的時間不會太多。所以,一定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喔。」
「哇。」小女孩的眼睛亮了起來,破涕為笑。
她認出來了,不是嗎?或許是眼角的痣,或許是某種超然的直覺,林丹認出了自己,小時候的自己。
林丹終於回想起來了,她從來沒有身為孤兒的記憶。
因為,她始終知道自己會有一個很棒的祖母。
紅燈籠的火光搖曳著,即將要熄滅,最後的一次穿越,林丹來到了醫院。
就是這裡,最初的地方,林丹笑著,將紅燈籠掛在病房門旁掛外套的地方。
一切就此開始。
燈燃盡了,林丹落入一片黑暗,她慌張地定了定神。
而在這微一恍惚間,她似是做了一個夢,又似是看見了一段遙遠未來的預示。
夢裡,她進到了宅子裡,終於抓住了祖母的手。
此刻,兩眼所見的景象卻出現了分歧,左眼的自己拖著祖母走出宅邸,右眼的自己卻放開了祖母的手走出宅邸。
場景轉換,右眼的自己看著躺在棺柩中的祖母哀哀哭泣,一晃眼,卻變成了她自己躺在了棺材裡,左眼看著祖母的手撫著她的臉龐哭泣。她的右眼看著祖母哭,左眼也看著祖母哭,一個是對著死去的祖母哭,另一個是祖母對著死去的自己哭。
林丹知道,這事她最終得面對的抉擇,她躊躇著。
隱隱約約,她似聽到了老闆的聲音:「倚著自己的方式,想要帶給別人幸福,最後可能只是傷害到他而已。」
歐陽隼的聲音也隱然響起:「我希望她能夠按自己的意願生活,不要受任何人包括我的影響,我希望她能自由。」
左眼與右眼,拯救與接受,兩個截然不同的未來。
妳選哪一個?一個聲音悄然問道。
兩個都不選。她回答。
一聲淒厲的鷹叫劃破黑暗,林丹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一個夢。
林丹醒了。
她醒了,眼前卻一片昏黑。並不是她沒睜開眼,而是她看不見了。
得到什麼,不正是要失去什麼嗎?
兩眼所見的未來,她都不要,林丹就看不清了。過去,她總是能夠看到什麼,無論是夢境、歐陽的回憶,或者是未來的可能,這一切都將她指引到這裡。
現在,她卻看不清了,眼前只有一片昏暗。
看不清了,才有了新的可能。
摸索著,她一步步走上石階。一次次在夢境裡度過的時光,她縱使不看,也能夠爬到坡頂。
走過數不進的階梯,她知道,自己已然來到坡頂的大宅子前。這一次,她不是被附身、也沒有受到詛咒,僅僅只是憑著自己的意志來到這裡,沒有恐懼、更沒有迷惘,有的只是再也不變的毅力決心,她逕直伸手推開門。
祖母正坐在裡頭,林丹坐到了她身後,抽出口袋裡放著的梳子,輕輕地替祖母梳起了頭髮。她感受到祖母的肩膀一瞬間繃緊,似乎想要站起身趕她出去,但最後還是慢慢放鬆了下來。
林丹有話要說,她希望祖母能夠好好聽,透過她們祖孫倆最熟悉的方式。
而祖母接受了。
「祖母,我知道妳都是為了我好,可是……」
林丹深吸了一口氣,將多年來藏在心裡的話一口氣說出口:「祖母,哭也好、笑也好、難過也好、開心也好,都不要在我面前隱藏了,好嗎?」
已經,看不見了,所以,即使祖母哭喪著臉,也不用擔心喔。
然後,還有想說的事情……
「不管最後,妳做了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接受。」
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不論祖母露出什麼樣的表情,都想要一同承擔。這一次,林丹不再選擇背對,她繞到祖母身前緊緊地抱住了她。
深吸了一口氣,林丹小聲說道:「我愛妳,媽媽。」
她終於說出了口,自己深藏的感情。
祖母呢?
該說的,已然說完了,林丹最後一次緊抱感受祖母的體溫,依依不捨地鬆開手,她走了出去,門在身後砰然關閉。
這本就不是她的故事,而是祖母的故事,不是她拯救祖母的故事,而是她被祖母拯救的故事。那麼,不管是往回走,或者留下,都是只有祖母一個人能夠決定的事情。林丹所能夠做的,僅有接受這一切,然後活下去。
縱使要痛失所愛也罷。
門口傳來了喀啦一聲響,是祖母打開了門嗎?還是她拴上了門呢?林丹看不見,她只能等著。
一聲尖利的鷹啼劃過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