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破窗沒有發生的三周年紀念日。
扣掉失業問題後,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而實際上上頭也真的是這麼想的 ── 他們搞了個典禮,今天正午開幕。雖說工作量並沒有多大,但是太久沒有做演習以外的事情後,一點點非常態的活動就令人精神疲憊。
走進待命室,房間的燈是亮著的,但是裡頭空無一人。距離交班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大夜班的傢伙們八成又提早溜去吃早餐了。如果是幾年前,這些傢伙肯定是先被大夜監視員臭罵一頓、接著被早班臭罵第二頓、最後被大隊長抓去加倍操課,但現在已經沒必要那樣緊張兮兮的了。
我把桌上的空啤酒罐隨手壓扁、丟進回收箱,習慣性的掃了一眼裝備架,然後才想到昨天裝備就都已經送回庫房清點了。雖說清閒太久多少有點鬆懈,但是長年的例行公事沒那麼容易改掉。
交班時間過了五分鐘,其他早班的人(一如往常的)一個都還沒出現。當我因為閒得發慌而拿起吸塵器時,有人推開了待命室的門,是大隊長薇薇安。
「早安,萊利。其他人呢?」
「還沒到。」
「哼 ──」
「省點力氣吧,都最後一天了。」
「我可什麼都還沒說喔。」
大隊長身上穿的不是平時一成不變的工作服,而是有著輕盈裙擺的藍色小禮服。倒不是說不適合,如果拍成照片的話就算登上雜誌封面也不奇怪,只是對認識她的人而言實在是跟平常的氣質反差太大。
注意到我在打量她,大隊長聳了聳肩。
「局長啦,叫我下午授勳典禮別穿得跟平常一樣,記者要拍照。」
「我想也是。租來的?」
「跟我妹借的。」
「難怪腰上要綁那條,太長了嘛。」
「你想挨揍可以直接說。」
熟悉的垃圾話稍微緩解了我的浮躁,但是大隊長的穿著不斷的提醒我,已經習慣的日常不會持續下去。
在今天的紀念典禮結束後,補窗隊將正式解散。
§
下午四點半,扣掉昨天還得值班的大夜班,補窗隊三分之二的成員聚集在包場的小酒館裡。
典禮一結束就換下小禮服的大隊長一進酒館就跑到冷氣前面,抖著T恤的衣領讓冷風直接往領口裡灌。
「熱死了 ── 頂著那麼大的太陽,局長還講那麼多廢話,難怪會禿。露西,我把冷氣調強一點喔。」
「請自便,只要你感冒的時候不要找我負責就好。」
小酒館的老闆娘露西是前任大隊長約瑟夫的妻子。即使丈夫已經不在了,這些年來也一直關照著補窗隊,只要在補窗隊提到喝酒第一個一定是想到這裡。
隊員們各自從早已放好一整排酒瓶的吧檯上拿了喜歡的酒、找位子坐下。晚班的監視員伊恩熟門熟路的繞進吧檯內側,從小冰箱中拿出冰桶。
「露西,來盤薯條!」
「這邊要薄餅跟起司,加一份果醬。」
「今天的水果盤有什麼?沒有藍莓的話就給我一份。」
「話都混在一起誰記得住啊,給我寫菜單!」
這群人酒都還沒開就開始瘋了。
「真的假的,古德曼營造?」
「嗯,我姊夫說那裡最近有開一個缺,可以幫我安排面試。」
「大公司耶,我也去應徵看看好了。」
「別來跟我搶啦混蛋。」
酒過三巡,微醺的隊員們反而情緒冷靜下來,開始討論起嚴肅的未來話題。補窗隊的工作是體力活,隊員大多很年輕,像我這樣超過四十歲的成員用一隻手就能數完。年輕、有技術、還有公務經驗,轉職應該不會遇到障礙吧。
我不想打擾年輕人的生涯規劃會議,獨自坐在洗手間走道前的角落桌。當我把含在口中的威士忌吞下時,一隻手從我後方伸出來,拿走盤中最後一片醃黃瓜。
「嘿,我正要吃那個呢。」
「那你動作得再快點。旁邊空著?」
我點頭,端著燻肉拼盤的大隊長便在桌邊坐下。
「名義上好歹也是歡慶酒會,你怎麼一副下班後獨自喝悶酒的上班族樣啊。」
「糾眾喧嘩是未滿三十歲的風格,獨酌的背影才是中年男子的魅力。」
「這種話別拿來自己講。」
我將杯裡剩下的威士忌一口飲盡充作回嘴,大隊長拿過酒瓶、給我放回桌上的杯子倒了半滿,也給她自己倒了一杯。
「之後有什麼打算?」
「沒特別想過,最多是重操舊業吧。只是十年沒碰,執照早就過期了,考不考得回來還不曉得。」
「說起來我沒聽說過你加入之前是幹什麼的。」
「因為我沒提過。」
大隊長看起來猶豫了一下,叉起香腸咬了一口後又開口:
「所以是?」
「會計師。」
「不像。」
「是不像。」
大隊長笑出聲來,晃了晃手裡的酒杯。冰塊在玻璃杯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你呢?」
「我 ──」
大隊長正要開口,酒館的門被猛力推開、砰地一聲撞在牆上,讓她嚇了一跳。
「我們來啦!誰要披薩?」
「耶 ────!!」
似乎是提前會合了的大夜班隊員們拎著各種東西魚貫而入,接受店裡的隊員們英雄式的歡呼。
「人到齊了,你差不多該去致詞了吧。」
「好麻煩。只是解散而已,隨便誰來講幾句都行吧。」
「這可是大隊長最後發號施令的機會了喔。」
「那倒是。」
我幫她把酒杯斟滿,然後目送她走向人群中心。
§
我掀開棉被起身,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凌晨兩點半。
最近很常在半夜醒來。一來是以前輪班,本來睡眠時間就不太穩定;二來可能是重拾會計課本,還沒適應備考的壓力感。
突然手機響了起來,解散酒會後的三個星期來第一次有來電,而且是在這種時間。
來電顯示「大隊長」,不好的預感瞬間將我填滿。
「我是萊利。」
「我是薇薇安。你現在在城裡嗎?」
大隊長的聲音很緊繃,沒有平常的餘裕感。
「對,在家。怎麼了?」
「按緊急聯絡網呼叫其他人,把能在一小時內抵達的人都叫來總部。」
「……不會吧。」
「我也那麼希望,但是『有窗子破了』。」
「我馬上到。」
我掛斷電話、按下通話鈕撥給漢克,一邊用肩膀與臉夾著手機一邊開始更衣。
§
沒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以及為什麼只在這座城里發生。
二十年前我的老婆與兒子在我出差期間消失時沒有,而到了今天還是沒有。
在發生的次數多到足以進行研究之前,人們只會以為自己記錯了、沒有注意到好鄰居在什麼時候舉家搬走。
短短的十數個小時,一間普通的房子就變得像是棄置已久的廢墟。沒有破壞的噪音、沒有搏鬥的痕跡,裡頭的住民憑空消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當有人注意到哪裡不對勁的時候,過程就已經結束了。
政府的專業團隊花費巨額成本與大量精力得出的成果不多,但他們找出了一個足夠讓他們建立對策的特徵:
每一次的起點都是有一扇窗戶莫名其妙的碎掉,像是有什麼隱形的東西從屋外將玻璃砸破。
在上百個人失蹤之後,研究者們成功觀察出了一些規律:家具的損毀與住民的消失總是發生在「現場沒有人看到的時候」,而如果破窗發生地點的住民能在初期注意到,並且將窗戶修好、把莫名損壞的家具修復或是丟棄,狀況就不會進一步的惡化。
補窗隊因此成立。監視員們不分晝夜檢查路上的監視器、找出任何不尋常的破窗;二十四小時都有五人以上的工務小隊待命,隨時能帶著材料與工具抵達現場。
經過十多年的努力,監視技術從完全的人海戰術升級成先靠電腦辨識自動篩選,工務小隊也隨著每次出動,效率一次比一次更高、在任務中神秘失蹤的可能性也下降到幾乎為零。
破窗的頻率逐漸下降,從每個星期不只一次變成數個月才發生一回,而過去三年每一次的警報都是虛驚一場。
三年的安逸讓我鬆懈了,我竟相信那帶走我妻兒的惡夢會就這樣停下。
§
三點四十五分,包含我在內共有四個人在總部門口集合。
「只有這些人嗎。」大隊長皺著眉頭說。
「蓋博沒接電話、莎莉跟潘都在州外,說會盡快趕來。」漢克回答,一邊從後車廂拿出私人的工具箱。
「我這邊有兩個人回應,大概都是再過一小時後抵達。」直接在睡衣外頭套上工作外套的傑西說。
「裝備怎麼辦?現在去買?」
聽到我的問題,大隊長掏出一串鑰匙。
「警衛有備用鑰匙。我聯絡過局長取得許可了,直接到庫房拿,也可以用工務車。」
「好。我叫後面來的人會合拿好裝備後過來支援,我們先出動吧。」
備齊裝備後,我們四人一起跳上工務車,沿著公路狂催油門,補窗隊的警鈴拉出長尾音,在凌晨的公路上奔馳。
「前面左轉就到了。」漢克對著地圖指路,我則把玩著手中的螺絲起子,然後發現自己竟然有點緊張,不禁覺得有點可笑。看了看旁邊的大隊長,她閉起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到了。」漢克說。我們停在一棟獨立的白色透天厝前。
「行動吧。」除了駕駛傑西,我們三人整齊下車。
按照監視器的回報顯示,這裡的外窗已經產生破了一個棒球大小的洞,是破窗的典型的徵兆,若是放任不管,很快地就會蔓延到其他窗戶,家具,甚至是人。
「那片嗎?」我踏過修剪整齊的草皮,奔向房屋右側的玻璃窗。
我們不敢大意,按照分配執行各自的任務。我與大隊長負責處理窗戶,漢克則先向待在院子的住戶確認情況,並安撫他們的情緒,那是在半夜被狂響的電話聲給吵醒的一家三口,兩位家長明顯滿臉疲倦,但小孩子卻一臉興奮。
經過這些年的災難演習,以及不斷更新的警報系統,人們也逐漸熟知如何應對這種異常現象。若是監視器發現有哪一家的房屋窗子破了,除了會及時發出訊號回報給總部外,同時也會透過電訊傳送簡訊與電話通知該家住戶立刻逃出屋外,等待補窗隊趕來。
「大隊長。」憑著多年來的默契,我們不用多少溝通就知道彼此該怎麼做。
我先是俐落的將原來破掉的窗戶,連同另一片完好的都全部一起拆下,接著將兩片萬用窗框先暫時嵌入窗格內。因為一片破玻璃是否能在短時間內順利補上暫且不說,至少要先避免破裂擴散,我們的做法是,先拆後補,用萬用替代品先頂住,然後——
大隊長拿出我們補窗隊專用的補窗機器,按下開關,內建的馬達發出轟轟的引擎聲,開始發熱。
我則拿出高頻振動線鋸,沿著破掉的那面窗的內側與玻璃接觸的四邊,將玻璃割下來,把剩下的玻璃倒出,然後遞給大隊長。
大隊長將機器的底座固定在窗框其中一個長邊,握住手柄,忍受著機器發散的熱度,開始慢慢地往前推。手柄連接著長柄橫木造型的印台,架在支架上,慢慢前進,開始在現場3D列印一個全新的玻璃。
這個過程必須小心,不能太快,且手要穩,才不會分布不均勻,在新版本的補窗機增添了支架固定功能,比起過去需要依靠經驗與練習才能抓好平衡,現在的好用多了。雖說如此,若是那種大面積的落地窗,依舊要靠舊型的補窗機才來得及短時間內完工。
不久後,新的玻璃印好了,我將萬用窗拆下,換上新印好的窗戶。期間漢克則拿布袋和掃把過來收拾碎玻璃。
大隊長起身抹了抹汗。這時已有其他三位隊員表示已經上路,她用對講機指示他們先趕去另一個事發地點。
「一次兩起可不多見呢。」忙完後,我噓了一口氣,時隔多年後的發生的破窗事件,幸好只是簡單的狀況而已。
「萊利,你別高興得太早,另一邊還沒解決呢。」大隊長說著,示意我們準備啟程。
「我是該高興的,畢竟這代表我又有活幹了,」我聳肩「中年失業的壓力可不小呢,薇薇安妳不這麼認為嗎?」
「別講垃圾話,要是皮癢就直說……」
我們還要繼續拌嘴,這時這一家的孩子趁著我們還未上車,跑到我們面前。
「那個!」他大聲說道「謝謝叔叔,阿姨!」
「阿姨……」
「好的,不客氣,小朋友你趕快回去睡覺吧。」
「恩,好,掰掰!」
「掰掰!」
我忍著笑意接受孩子的道謝,並把臉色些微鐵青的薇薇安半推半拉的送上工務車。
「阿姨……阿姨……」她不斷喃喃複誦著,看起來真的有受到打擊。我把這件事告訴先上車的漢克與傑西。
「哈哈哈——」「哈哈,大隊長妳、妳別在意,哈哈——」
「都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不小心說出真話可不好啊……嘔!」
「通通給我閉嘴!」
我被隊長揍了。
我們啟程不久後,另一組傳來通信,表示狀況成功排除。於是便調轉車頭,慢慢開回總部。
「對了,剛才那個孩子問我為什麼要印玻璃,把窗戶封起來不行嗎。」半途上漢克像是忽然想起,隨意說道。
「好久沒聽到這種問題了。」
「對啊。」
「等他大一點他的父母才會跟他說吧。」
「是啊,不過我還是跟他稍微解釋了一下:破窗只是個徵兆。」
「破窗效應之所以叫做破窗效應就是因為如果有窗,就會先從窗戶開始破。」
「如果沒窗,」
「那破窗效應發生時就難以即時發現。」
「所以,所謂:『破窗不補,全家入土』就是這麼回事。」
「唉。」大家不約而同的都嘆了一口氣。
雖然是調侃用的網路迷因,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那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當初進入補窗隊的人員,至少像我與前隊長這一輩的,要麼是過去家人就忽然不見了,要麼是親朋好友。而創立這個機構的目的,就是阻止悲劇不再發生。
我看著窗外的路燈,穿過車窗,照在隊長的臉上,然後想著車窗是否會破掉呢。隊長則皺起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夜路還很長,原先我們以為自己到達了終點,結果不過是半途。
§
記得在紀念典禮當晚。
眾人酒足飯飽後,人漸漸散去,我慢慢喝著酒,坐到了露西要趕我出店回家睡覺的時候。
我定神一看,才發現大家都走光了。
我晃晃悠悠的踏出店門,準備要離開。卻看到大隊長還站在門前,在講電話。
「你還是這麼堅持嗎?」
「對,我的想法從來沒變過。妳不願意嗎?」
「不,我……」
「隊長……」
「別那樣叫我!」
「……我明白了,不強迫妳,妳也不是我能強迫的,再見。」
隊長掛斷了電話,她看起來有些生氣,但又不像是真的生氣。
「薇薇安,妳在跟局長說話嗎?抱歉我聽到了一點點。」
她聳聳肩,對我吐了吐舌頭。
「萊利,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我一直很喜歡你喔。」
「隊長,妳這是性騷擾。」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不知為何,我們兩人就這樣毫無理由的捧腹大笑起來。
§
早上十點三十分。
自從今日凌晨以來,陸陸續續都有傳來零星的破窗通報,聯絡網中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不堪寂寞的響起,然後警鈴聲不斷迴響在待命室的每個人耳中。
過去從來不曾發生過這種情況。即使是過去效應最嚴重的時候,最多不過一天五六次就算是創下紀錄了。但從昨晚到現在為止……有多少件通報了?七次?八次?還是更多?
好在聯絡上隊員後,他們陸陸續續都集合起來,依照過去的方式,輪流出勤。伊恩負責監視,莎莉跟潘也在兩小時前趕回來了,可蓋博依舊沒回電話。
「睡一下吧,薇薇安。」
我對盯著目光監視器,穿著工作服,一夜沒睡的大隊長說道。
「恩。」她隨口應道。
「別勸了,萊利。大隊長她一工作起來就那個樣子,別的什麼都不管。」
「是啊,也難怪她雖然條件這麼好,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另一半。」
「工作狂沒時間談戀愛啊。」
「喂!你們這些渾蛋!我聽得到喔!」大隊長狠狠瞪了我們這些說閒話的傢伙。然後眼神又黏回螢幕上。
她在半小時前剛與局長討論完這次的異常狀況,從她的表情觀察,他們似乎討論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她似乎還沒打算公布,或者說不能公布,不知是哪一種。
我回待命室後抽空睡了一覺,但睡不久就自動醒來,看了看狀況還算穩定,就打算出去買點吃的。
「要去哪?」準備走出去時,麗莎問。
「買吃的,」
「啊,那我順便。」「我也要。」「還有我。」
「……一群懶鬼。」
如果情況能漸漸安定下去就好,我這麼想著,就像三年前一樣。
但或許是我太天真了。
一個星期後,情況絲毫沒有好轉,甚至更糟。
因為破窗效應發生的頻率自從那天晚上起,隨著時間,不斷的在增加,且強度也有漸增的趨勢。從原先發現時頂多都只有小裂痕,不過一個棒球大小的破洞,到現在一破就是一個碗的大小,或是整片玻璃生出用刀斧劈砍般的裂痕。
一整個星期以來,補窗隊的夥伴們全都疲於奔命。
日夜交接,隨著一通又一通的呼叫趕往各地,不斷的重複列印玻璃,裝上,修補破家具,搬出破家具的任務。然後回到待命室倒頭就睡,醒來後還得抓緊時間吃飯。
政府已經緊急召集回所有已經解散的補窗人員,連那些已經退休的人員也是,凡是能派上用場的人,全都被抓來執行任務。似乎連政府內部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現象被弄得焦頭爛額。
傍晚,夕陽低垂,我頂著大汗站在某間大樓的外側,升降機調整好至五樓高度,對準一片裂開的強化玻璃落地窗。
「該死,蓋這種高樓要幹什麼。」身旁的漢克嘴裡嘟喃著抱怨到。
「唉,別抱怨了,趕快把活幹完比較要緊。」
「真的累啊,啊啊,真想來一杯冰啤酒。」
「你跟大隊長說啊。」我聳肩。
「『工作中喝什麼酒!』她一定會這麼說。」
一邊與漢克閒聊的同時,手上的工作也不停,我手上抓住一個舊式的補窗機,是手持便攜式的浮萍拐造型,我握住手把,它的長桿子貼在我的右手肘,發出的熱氣即使戴著隔熱手套依舊讓我汗流浹背。眼前的是一片兩乘三米的落地窗,其中的左半邊,下緣以及中心處個破了一個足球大小的洞。
漢克先用高頻振動線鋸將裂縫處挖了兩個正方形的洞,接著由我將補窗機的長桿貼在玻璃上,然後開始列印,在這過程中手必須穩,角度不能歪掉,否則印好的玻璃表面會不平。
不久我與漢克完成工作,升降機緩緩下降。
「接下來的工作就交給玻璃廠商了,畢竟我們只是應急的,長期而言還是重新換過才好。」
「是啊,聽說最近玻璃價格越來越貴了,漲幅很誇張呢。」
「真的,連原物料都漲起來了,對了,那個誰啊……」
這時在底下待命的大樓保全湊上前,我們將修復好的照片秀出,保全點頭道謝,表示要先進去確認防盜系統。我們則舉帽致意。
「啊……是班?」
「班怎樣了?」
「他姊夫不是說在古德曼營造工作嗎?要不叫他去跟姊夫買,看會不會算我們便宜一點。」
「你可以去問問看啊,但我想機會應該不高。」
「你們兩個完工了嗎?」停在大樓前的工務車裡傳來大隊長的聲音。
「任務完成。」我倆齊聲回答。
「你們快點上車。」她喊到。
「怎麼了,薇薇安?妳的表情不對。」一上車後,我看見大隊長的臉色不太對勁,她正盯著手機螢幕皺眉。
「網路上不是有在謠傳破窗事件是人為的嗎?」
一直以來都有類似的陰謀論。但最近似乎變嚴重了。
「怎麼了?」
大隊長將手機畫面湊近,我與漢克忍不住上前看。
那是當今最紅的串流平台,仔細一看,隊長的手機畫面正播放一個背景全黑的影片。
然後白色標題浮現,「破窗藝術社」五個大字跳出,接著字體出現裂痕,做出破了一個洞的效果,然後是窗戶碎裂的聲音。隨後旁白的聲音出現。
「各位好,我們是破窗藝術社,」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們是一群致力於研究破窗效應的人們,自從神秘的破窗效應發生以來,經過了二十年的努力,如今我們終於成功掌握引發破窗效應的方法了!」他的聲調突然提高。
「高興吧,各位。請盡情地為我們鼓掌吧!因為我們將為人類社會帶來革新!」這時爆出廉價罐頭掌聲。
「周所皆知,人類長期以來都被社會綁架了,我們不斷的被壓抑,要求自己融入社會,成為社會要求我們成為的樣子,但這毫無疑問是錯誤的,人本生而自由啊!」
「我們發現,原來一切都可歸於是可恨的農業文明建造了房屋這種東西,害社會能夠建立,害原先自由自在的原始人類失去自由!成為被社會迫害的家畜!這些老害們最終將會害所有人開始自相殘殺!他們將拿著鎖鍊與金錢,誘使史上最大最惡的絕望事件徹底爆發!所以我們要阻止它,我們要幹你小高!我們要阻止金錢!我們要阻止紅龍會!我們要解構社會,我們要摧毀體制,我們要徹底解放人類!還人類自由!——」話到此處,那旁白激動的放聲大吼,尖銳的聲音長達數十秒,然後才安靜下來。
「——所以,一切就從將所有人趕離房屋開始!各位觀眾們,如果喜歡我們的影片,請按讚訂閱加分享,當本影片的觀看人數達到一百萬的時候,我們將啟動大規模的破窗效應,並發布第二支影片,更新本社的動態,期待吧,各位,不需要住房子的時代,全面戰爭的時代即將到來!」
影片結束。
我說不出話來。若是平常,毫無疑問的會認為這不過又是一個危言聳聽的影片,惡搞,或者散布謠言。
但現在這種情況,連續一周接連不斷的破窗,不禁讓人難以忽視他口中掌握破窗效應的言論。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話呢?
不禁會這麼想吧,而這麼一想便不自覺感到不安。然後那些散布謠言的人就會躲在暗處發笑吧。
但這都不是重點,因為那個聲音,那聲音不論對我,對漢克,或對薇薇安來說,都是如此的熟悉。
「……蓋博?」
「蓋博!那聲音,是蓋博對吧!」
大隊長嚴肅的點點頭。
「他……這應該是在惡作劇吧?」
「這是昨天半夜發布的影片。」
「昨天……現在呢?現在多少人了?」我忍不住想知道有多少觀看人數。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話……不,只要人數破百萬人後狀況沒變,就能證明那個什麼「破窗藝術社」在胡說八道了。
「很不幸的,我看到的時候已經這樣了。」隊長指著影片下方的說明欄,數字顯示已經九十九萬多了。
而且數字正在快速爬升。
九十九萬五千。
九十九萬七千。
九十九萬八千,八千五百,九十九萬九千。
「他們到底在搞什麼啊,就這麼想看嗎!」
「人嘛。」
九十九萬九千五百。
九十九萬九千六百。
九十九萬九千九百。
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
一百萬。
一秒鐘過去了,兩秒鐘過去了,三秒鐘過去了,四秒鐘過去了……十秒鐘過去了。
「都十秒了,沒有事情發生。看來果然是惡作劇吧。」
漢克噓了一口氣,一副順利頂住了的樣子。
底下的留言也不斷的刷新,都是類似的嘲諷、惡搞的留言。
「沒事就好……」
我話音未落,忽然一陣劇烈的爆響。
磅!磅!磅!磅!磅!
只見剛才我們才修好的大樓,玻璃在一瞬之間接連炸裂,徹底化為碎片。
碎片像冰雹一般落在車頂,接連不斷的框啷響聲,一時之間讓我們幾人全部愣住了。只能傻傻的瞪著眼前的大樓,看著窗玻璃全部炸裂,簡直像是被炸彈直接轟過一樣。
「怎麼會……」
「啊!糟糕!警衛!」
「不是吧?沒那麼……」
隊長立刻鑽出車門,衝了出去。我反應過來後也立刻跟上,然後是漢克。
我推開門,卻沒想到門一推就倒。
原先高級的辦公大樓,不過頃刻,化作了廢墟。
「不見了……」
「恩,不見了。」
破窗效應發生的十分鐘後,頻道「破窗藝術社」更新了。
這次內容很短。
「各位親愛的補窗隊員們,你們好,相信你們已經收到我們贈送的小禮物了。接下來我們要送各位一份大禮,在此,我們『破窗藝術社」預言,下一個發生破窗效應的場所,是發、電、場喔。各位親愛的觀眾朋友,請逃離房屋吧!遠離窗戶吧!——趁現在還來得及!」
——後來根據其他小隊通報,在同一個時刻,所有有著剛補好窗子的房屋,都發生了破窗效應。
屍骨無存的那種。
自那一刻起,社會陷入混亂。
「怎麼會……上車!」
面對廢墟,大隊長果斷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留下茫然的我和漢克佇立原地。
炸裂的窗戶、無聲無息消失的人們、因為恐慌而衝出房屋的人們完全攫獲了我的思緒。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難道蓋博……破窗藝術社他們真的掌握了引發破窗效應的方法?這算哪門子的破窗啊,這是炸窗吧?不對,眼前的大樓怎麼可能會有破窗效應?住民的消失不是只有在「現場沒有人看到的時候」才會發生嗎?既然我們剛剛在大樓前親眼看著窗戶炸裂,那裡面的人不應該消失才對啊……
「還在等什麼啊?快點上車!」大隊長焦急地對我們大吼。
漢克聞言立刻衝上車,我見漢克坐入副駕駛座後也同樣趕緊進入車內,上車之後,我的思緒還沒整理好,只能問出:「我們要去哪?」這種話。
「去發電場!」隊長突然猛踩油門,車子陡然一動,上方的碎玻璃全部因為慣性作用向後滑落。
「發電場?」漢克疑惑問道,「全國那五幾州,有多少發電場,你怎麼知道要去哪個?」
「最近那個!」使勁扭轉方向盤躲過一名衝上馬路的暴民。
大規模炸窗事件發生之後的街上充斥著無數驚慌逃出家門的居民,他們有的坐在門前無助地看著補窗隊專車駛過家門、有的在馬路高喊世界末日之類的話,想必是承受不住如此突如其來的衝擊,失去了理智。我只是一首抓著車窗上方的扶手一邊嘗試在混亂的思緒中理解我們的目的地。
「薇薇安,」我問道,「你怎麼知道事情會在哪裡發生?」
我只換來她的沉默。
「這跟局長有關係嗎?」不知為何,我脫口問出這個問題。我從後照鏡中看見大隊長瞥了我一眼,但除此之外毫無回應。腦中充斥著疑問、混亂,面對問題沒有得到任何回答,我不由得燃起一股無名火,進一步質問:
「隊長!妳知道些什麼?」
沉默。
「為什麼妳趕著要去發電廠?」
沉默。
「回答我!我們為什麼要去發電場!」
沉默。
「薇薇安……!」
從剛才就不斷注意著我的漢克發現我已經不自覺伸出手要撲向大隊長,趕緊解開安全帶側身將我壓下。
「萊利!冷靜點!我知道你受不了破窗效應,但這時候你更該冷靜啊!」然後他轉頭對大隊長說:「大隊長,妳也是,妳就回答一下萊利,我們為什麼要去發電場?如果裡面的人也有看到影片,那他們應該都會出來避難才對啊,我們根本沒必要過去。」
大隊長卻只是咬著下唇,硬是擠出不算回答的回答:
「你們不懂……」
「如果妳不想解釋就算了!帶我們去找局長!」
大隊長聽到我的要求睜大了眼,彷彿難以置信。
「我有聽到妳跟局長的電話,妳那不正常的擴音,根本就是想要讓人家聽到妳們在談什麼!什麼堅持……什麼想法……從妳剛剛的反應來看,都跟這件事有關係吧!」言語不受控的從我嘴中宣洩而出,而我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說,只是胡亂將所有腦中有的東西做出連結。
「妳一定知道什麼……妳一定……!」
「夠了!萊利!冷靜點!」
剎─────!
隊長突然猛踩煞車,讓我跟解開安全帶的萊利分別重重撞上前坐與擋風玻璃。憤怒與困惑麻痺了疼痛與衝擊,我爬出車外,一拳打爆駕駛座的窗戶,將自動上鎖的門給打開,拉出無神地盯著方向盤的隊長。除了因為安全帶造成阻礙讓我不得不去橫趴過她身上解開之外,沒有遇到任何反抗,完全任我擺布。而因為回頭壓制我而在剎車時後腦撞上擋風玻璃的漢克則是抱著頭橫躺在副駕駛坐與手排檔之間。
隨著我將大隊長拖出車外摔到地上、憤怒地留下漢克並甩上車門。我歇斯底里地對薇薇安嘶吼所有疑問與恐懼,一直到我喉嚨沙啞為止,我終於慢慢恢復了神智。我一清醒,便馬上回頭想要確認漢克的傷勢,但我眼前的,卻只有一部窗戶破了的空車。我雙膝發軟,突然全身無力,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腦中一片空白,連一絲絲概念都沒有,只是直直盯著那空無一人的車子……
我維持跪姿盯著車子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到一雙手環住我。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那是薇薇安的聲音。
「哈,當然沒事,人都沒了會能有什麼事?」我不知為何笑著說。
薇薇安鬆開手,坐到我身旁,拿出手機。
「破窗藝術社的頻道已經被取消了。」
「哈,是怎樣,他們也被破窗效應了?」
「萊利,請你原諒我。」
「哈,原諒什麼?原諒你把我妻兒都帶走?」
薇薇安沉默不語。我被這份沉默給驚醒,問:
「是妳?」
薇薇安將我的頭轉向她,一雙勾人的雙眼皮大眼對上我的雙眼。
「不,不是我。
「但是我向你隱瞞太多東西了。」
「什麼?什麼意思?」
「我知道破窗效應的發生原因。」
「不可能,沒人知道的。」
薇薇安只是皺著眉頭看著我。
「破窗藝術社……難道妳──」
「不,」她打斷我,「不再是了。」
「那局長……」
「對,她算是社長。」
「蓋博……那蓋博!」
「對,他從很早以前就是破窗藝術社的一份子了。」
我輕輕將她的手放下,試著站起身來。久跪不動的雙腿已經麻痺,但我還是憑著意志力硬是讓自己站了起來。我看著破窗的車問:
「漢克他……」
「對,破窗效應。」
現在的我不知為何冷靜了下來,滿腦子只想阻止破窗藝術社。剛才的不安、恐慌、焦慮與恐懼通通一掃而空,只留下滿腔怒火。
「告訴我,告訴我一切。」
「然後呢?你知道了之後要幹嘛?」
「我……我不知道……阻止局長、阻止破窗藝術社、阻止破窗效應之類的吧?」
「那是不可能的。」
「妳試過嗎?」
我發過誓,要讓惡夢不再重演,於是加入了補窗隊。而誓言杜絕破窗效應的補窗局竟然在掌握破窗效應的方法之後,背棄一切。我要阻止他們。
「把妳知道的全都告訴我,」我對薇薇安伸出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上車吧,我們邊開邊談。」
「去哪?」
「去找社/局長!」
§
「破窗效應在二十年以前,原本不是在說我們補窗隊在處理的這些怪異現象。」薇薇安坐在副駕駛座說。
「以前的破窗效應跟現在的破窗效應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你知道,從辭源學的考究上可以得到很多相當有洞見的觀察,就好像尼采從德文的Schuld的辭源考究,點出了道德上的罪跟利益上的債之間的緊密關聯,從而開展道德提系譜學的討論;還有佛洛伊德對Unheimlich的考究,點出了家族性與詭異性之間的雙義性,試圖說明讓我們感到詭異恐怖的事物其實在深層是與我們感到熟悉、視為己有的事物息息相關的……」
「廢話太多了,講重點。」
「總之,破窗效應原本指的是一個社會學上的概念。犯罪啊、社會混亂啊,只要有一點跡象存在又沒被處理,就會在某種程度上鼓勵更進一步的犯罪和混亂。」
「這跟破窗有什麼關係?」我轉了個彎,離到補窗局還有一段距離。
「破窗效應就是用一個比喻去解釋這個概念:想像一個有幾扇破窗的房子,如果那些窗子沒被修好,可能會有人覺得『嘿,反正這些窗子被打破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把其他窗子打破也沒差吧。』造成更多窗戶被──」
「跟馬路上有垃圾,人家就會慢慢覺得隨地丟垃圾很理所當然一樣。」
「對,沒錯,萊利,你看出關聯了嗎?」
「如果姑息小事,可能會引發更嚴重的大事……破窗被捕上才不會造成更大的損害。你想說的是這個嗎?」
「嗯,差不多,不完全正確,但你抓到重點了。我們補窗隊就是在做『補破窗』的工作。」
「我不明白,我們早就知道破窗、無緣無故壞掉的家具事破窗效應發生的必要條件了,你說這些幹嘛?就只是為了譬喻嗎?」我踩下更多油門,想要加速。
「你別急,這不只是譬喻而已。再說,只為了譬喻這種說法不太對,應該說這是『我們賴以維生的譬喻』。」
「講白話!」
「好,現在你知道破窗效應跟破窗效應之間的譬喻關係了,現在來談談我們的破窗效應吧。」
我懷疑薇薇安是故意講這一串繞口令的,所以不想理她。見我沒有反應,她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對於破窗效應的理解,從以前開始就十分有限。過去二十年來,我們只成功歸納出了一些規律:『家具的損毀與住民的消失總是發生在「現場沒有人看到的時候」,而如果破窗發生地點的住民能在初期注意到,並且將窗戶修好、把莫名損壞的家具修復或是丟棄,狀況就不會進一步的惡化。』」
「對對對,這些我們早就知道了,說說只有破窗藝術社知道的東西吧。」
「但這種歸納法,相當不完整,有其侷限。我們的科學家只是把破窗效應當成一種等待研究的對象,卻沒有注意到我們跟破窗效應之間的關係。」
「我們快到了,妳說快點。」再轉幾個彎就是補窗局了。
「重點是,人員消失只會發生在沒有人看到的時候──」
「對了!那今天稍早那棟大樓的破窗效應是怎麼回事?破窗效應明明就在我們、至少是我眼前發生了!」
「對,但你真的有「『看到』嗎?」
「什麼話……都說是在眼前了──」
「你有看到人嗎?還是你只是看到建築物?」
「這……」
「我們的科學方法,是看不到人的。對,你沒猜錯,這個看又是一個譬喻。破窗效應其實就是一種人被隱形而產生的效應。我就直說了吧,破窗效應其實不是什麼效應,而是一種來自東洋的法術。」
「法術?」我越聽越糊塗。
「對,在東亞一帶地區,流傳著一種叫做『風水』的信仰或是理論,她們相信周遭環境與人的身體、運勢、心靈有密切的關聯。就是這一層萬物一體的信念讓他們與我們現代科學不同。如果你知道後現代哲學的話你──」
「講重點!」
「好,破窗效應是人在資本主義社會上漸漸被孤立化、物化、異化的結果,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染上了物的性質。人不再是與彼此之間對等交流,而是以可量化的產能、利益來計算。這種社會讓人逐漸失去了人的特質,也讓個殊性被啟蒙理性所告訴我們的『利益計算』給消除。人跟人之間的連結也漸漸消失,從而一個個被原子化,成為一個與他人毫無關聯的單子。這當然不是字面意義上的跟他人毫無關聯,而是譬喻上、象徵意義上的毫無關聯。一間間房屋所帶來的空間,透過牆與門使人們與文明社會切割開來,讓人在自己家中或許還有一點點喘息的空間,做為一個人保有自我。但是,當這個人與社會產生脫節,不被關心、不被關注,跟其他人沒有連結,在房內的他其實只是處於另外一種孤立空間。當這層空間被文明給侵入之後,那屬於他最後的個殊性──人性,也就因此消失不見了。」
「破窗,就是資本主義文明試圖侵入私人領域所造成的?」
「可能,至少破窗藝術社是這麼認為的。」
「那這跟解構社會、摧毀體制有什麼關係?」
「我……他們相信,破窗效應是社會造成的,他們想要一勞永逸地結束破窗效應。」
「什……我不明白,如果他們要結束破窗效應,為什麼要這樣利用破窗效應?」
「這就像追求自由多元主義的人進行各種言論審查那樣吧。」
「我懂了,他們是一群瘋子。」
「可以這麼說。出發點不錯,但自己成為了自己誓言對付的惡魔。」
「漢克呢?漢克為什麼也消失了?」
「車,也是有風水的。剛剛失魂落魄在自己內心掙扎的我、被恐懼跟不安佔據心頭的你,都沒看見漢克,讓它成為了孤立的存在,而且平時補窗隊純粹的勞動活動讓他被物化了。」
「這樣啊……」我懷著一絲對漢克的歉疚嘆道。
「等等等等,差點就這樣過去了,所以破窗效應跟風水還有什麼……東洋法術有什麼關係?」
「人是不斷受到環境影響的,環境也不斷影響著人,兩者之間有著生生不息的循環關係。當人進入物化狀態之後,他的人性也就開始受到損毀,如果他放任這種狀態下去,那就可以說是發生在他個人心靈的破窗效應了。而因為人與環境之間的關係,這個心靈的損毀──或是破窗──跟著連帶影響了周遭的環境,造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破窗與各種毀損。這樣的互相傷害會一直持續下去,人與風水,風水與人,破窗能量在不斷循環之下達到顛峰,啟動術式,造成破窗效應。只要有一點點疏離的種子、一點點惡行,只要不馬上根除,就會讓整片窗碎掉。補窗隊之所以能夠成功阻止破窗效應,就是在於及早終止這個惡性循環。而且,因為人人都透過補窗隊監視系統感覺到自己被照顧、被視為社群中的一份子,也使得物化感減低不少,所以才漸漸換來這三年的和平。」
「這三年的和平有什麼不好?」
「不是絕對沒有破窗效應,不是絕對根除這些可能性,他們不接受。」
「所以他們才要徹底毀滅文明?」
「對。」薇薇安看像前方說,「啊,能看到補窗局了。」
「啊,還有,術式?這聽起來還需要符文還是符咒之類才能啟動的啊,總不可能家家戶戶都有吧,破窗效應式怎麼在各地發生的?」
「這樣說吧,」薇薇安苦笑道,「『國土鍊成陣』,聽過嗎?」
「沒聽過。」
「沒聽過就算了。」
「喔對了,那關於什麼老害跟鎖鏈之間的話呢?」
「啊,那是蓋博最近在玩的遊戲啦,叫什麼小接之類的。」
「小接?小接是什麼?」
「這是個好問題。」薇薇安虛弱地微笑。
「喔對了,那紅龍會又是什麼?」說著,我們已經到了補窗局。
「我們趕快進去吧,待會再說。」
§
補窗局外為擠滿尋求庇護的民眾,好似這棟有窗建築擁有某種力量能保護他們不受破窗效應影響一樣。在戶外得他們只是團團包圍補窗局,期待著局長能出來向他們解釋一切。在戶外是對的,但對局長有所期待,錯得離譜。
我駛著破窗的補窗隊車進入補窗局,民眾在此處顯得十分冷靜,讓出一條路讓我順利駕駛。他們臉上的表情好似看著英雄,但這車上只是坐著一個年過四十的失業男子,以及「瘋狂」麾下的背叛者。
我將車停好之後,跟薇薇安不發一語地走在局裡的通道,但原先熟悉的建築內部卻好像迷宮一樣,怎麼繞都繞不到局長室,好像鬼打牆一樣。
「紅龍會的法術,」薇薇安說,「來,跟我一起把右手放在右邊的牆壁上。」
「迷宮攻略法第一條?」
「對,你很聰明,」薇薇安笑著說,「是一個叫強森的老頭教你的?」
「你再說什麼啊?」
「沒事。」
我跟薇薇安手貼著牆,走在無人的補窗局內,許久不發一語。到此時,我的實在按耐不住了。
「喂。」
「紅龍會,是吧?」
「嗯。」
「紅龍會是一個來自中國的黑道組織。當初我們對破窗現象的研究一籌莫展時,就是他們告訴了研究人員關於『風水』的情報,他們也教會了我們一些東洋法術,我們局裡那些吸收紅龍會知識的研究員也是從這時候開始共同組織了破窗藝術社。」
「喔?那紅龍會聽起來像是你們藝術社的朋友啊,為什麼蓋博說要阻止紅龍會?」
「因為紅龍會想要透過破窗效應把全美的人都變成他們的不死士兵。」
「……啊?」
「抱歉,可能說太快了。總之呢,紅龍會多年前想把中國人民變成『宗比』,統治世界,我們不知道他們到底成功沒有,畢竟中國人本來就都跟殭屍一樣,總之呢,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把魔爪伸到美國來了。」
「那他們一開始為什麼要幫你們?」
「問得好,一開始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紅龍會,是一直到古德曼營造的老闆──田中鮑勃告訴我們才知道這件事的。」
「等等等,那既然破窗藝術社是要阻止紅龍會把全美的人都變成宗比,妳幹嘛幫我阻止他們?」
「因為破窗藝術社認為自己阻止紅龍會的方法,其實是在幫助紅龍會。」
「什麼?」
「我說過,破窗效應是紅龍會對全美施展的術法。受到此術影響的人會被傳送到中國深山去,在那裡被轉化成不死士兵。紅龍會裡面有人會使用及其惡毒的操屍術,如果讓他們握有這些不死士兵,又擁有控制他們的方法,這世界會毀滅的。」
正當我思索並消化著這段時間聽到的資訊,我們在不知不覺中道了局長室門口。打開門,只見局長跟蓋勃正分別用電腦剪輯著影片以及錄音。
「隊長、萊利……!你們怎麼──」
「破麻!」我一拳灌入局長人中,他直接不省人事倒在地上。
手握麥克風的蓋博兩眼圓睜盯著我,直接開始大喊:
「萊利萊利萊利──!真沒想到你竟然能來到這啊?但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們破窗藝術社、破窗研究社、破窗藝術研究社跟破窗同好會已經遍佈全國,你就算阻止了我們也是沒有用的!社會的解放!金錢的瓦解!構造的改革已是勢在必行!難道你就看不出文明對我們每個人造成的損害與壓迫嗎?」
我握緊拳頭向蓋博走去。
「既然你能來到這,我猜那賤人已經告訴你破窗效應的真相了吧?如果你當初有多想著你的妻兒,他們就不會消失了!如果你不讓他們孤立、不物化他們!他們現在還會在你身邊!如果你多愛他們一點!就不會有破窗效應發生了!」
我停下腳步,從背包中拿出會計課本──
「萊利!你這可悲的壓迫者啊!難道你想要繼續迫害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嗎?難道你也是老害的一員嗎?你是不是要揮舞著鎖鏈將我綑綁在名為資本主義的牢籠之中?我是解放者!是革命家!是根除破窗的聖人!我怎麼能讓你這種臭蟲留在世上!還有妳!妳這破麻!我、我要──根除妳們──!」蓋博放聲大吼。
「萊利!過來我這裡!」薇薇安壓過那宛如指甲刮黑板的尖銳嘶吼叫道。
蓋博全身化作黑泥,周遭的辦公用品開始龜裂,看來這就是破窗效應被人為引發的樣子。剛才在大樓看見的那個保全搞不好就是破窗藝術社派出來的人肉炸彈!
「破牆!」薇薇安抓著我大喊,我突然之間被她帶到戶外。我看著她,心想,既然破窗效應需要術式才能發動,只要解決掉這「國土鍊成陣」,事情不就解決了嗎?這群搞破窗藝術的腦袋真的都不正常,做什麼事都要炸一下才好嗎?算了。
隨著破牆術結束,我也知道了該怎麼將一切都畫上句點。關於這國土鍊成陣,在我後面的薇薇安一定知道些什麼,我帶點歉意的對她說:
「接下來,就交給妳了!」
「跟我來!」薇薇安拉著我跳回車上,車子疾速奔馳,向郊外駛去。明明是深夜,如今,街頭喧鬧,民眾奔逃哭叫,汽車機車按著喇叭,交通亂成一團。我們盡可能抄小路走,然而吵鬧依舊,用平常的音量幾乎無法交談。
「國土鍊成陣的位置不遠!」為了讓彼此能聽見對話內容,開車的薇薇安朝著我大吼:「它在郊外的地下神殿,入口是一個不起眼的石碑!只要走過長梯,就能抵達國土鍊成陣的中心!」
「只要能摧毀鍊成陣就行了吧!」我回吼。
「不,你得先通過長梯的考驗!自從鍊成陣建成後,據說進去勘查的人員沒一個善終!要嘛迷失在裡面餓死、要嘛回來後慘死,死時還會被拔去兩顆眼睛!」
我不禁戰慄。「這詛咒太強了吧!那我們要怎麼進去!」
薇薇安冷哼,掏了掏懷裡,遞給我一顆黑色閃著燈的方狀物,繼續大吼:「這個!」
「這是?」
「不久前從蓋博桌上摸來的!似乎是蓋博常用的『小接炸彈』,也許到時候能派上用場!」
「小接什麼?」
「小接炸彈!」
「啊?」太吵了實在聽不清楚。
「小接炸彈啦!」薇薇安轉頭怒吼完眼睛復望向前方:「我沒用過,但據說擁有超越時空的破壞力!雖說如此,摧毀鍊成陣也只能先止住破窗效應!剩下的善後,包括搜索紅龍會餘黨!搜索破窗藝術社!重建城市!全得交給倖存者處理!」
「無所謂了……」喉嚨乾渴,我低聲扶額嘆息:「我只想早點結束這一切,結束這場鬧劇……」
「附近太吵!你在咕噥什麼!」
「破麻!我!沒!事!」我忿忿大吼要薇薇安閉嘴。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我們終於抵達郊外,我們倆七手八腳拿著堪用的武器出發。我跟著薇薇安急匆匆地小跑步朝小山坡爬,終於看見石碑……不,是很多的石碑。
我們沉默對望。稍後,我才漠然指著不遠處的石碑團:「啊,這不就亂葬崗?」
「找啊!」薇薇安一聲令下,我們分散尋找。
「你總知道這裡是亂葬崗吧!知道的話為什麼不早講!」我邊檢視石碑上的文字邊大吼。
「不要再玩這個梗!都被你們這些人玩爛了!」薇薇安怒極,氣急敗壞。
好不容易,薇薇安那邊終於找到入口。她喊我過去,我們一同推開石碑前的底座,底下,長長看不見底的階梯終於露了出來。我們對視,彼此點頭示意。
然而……
我們同時抬起頭,才驚覺高高的石碑之上,竟有個人影站著。似乎察覺到我們的目光,他翻身下躍,落在我們面前,炯炯有神瞪著我們。我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居然是穿著詭異服飾的局長!
他跳起身,站穩弓箭步,我們才看清他背後揹著兩根網球拍。他滿臉悲壯,橫擋在樓梯口。
「該死的破麻……」我忍不住想向前再次重擊他的人中,被薇薇安拉住。
「局長,你不是被打昏了嗎?」
局長的視線凌厲地來回掃過,見我倆張目結舌,他裝腔作勢地蹲低身子,作勢要抽出背後球拍:
「█魔貓男!你今晚的惡夢!」
「啊?」
「隊長!還有萊利!即便你們在補窗局用險惡的卑鄙招數打倒了我,我現在█魔貓男東山再起!現在就要直面這個社會!直接跳出來!為這個世界伸!張!正!義!」
我怒言:「你們和紅龍會勾結,讓民眾家破人亡,算什麼狗屁正義!他們可能是當局者迷的無知者,但他們是無辜的!」
「被罵了。」局長似乎有點頹喪,但轉瞬間又恢復精神:「無知即是罪過!他們耽溺於文明的假象之中,不去懷疑、不思反抗,他們的無知是毒藥!就是社會結構的加害者!即便我們曾當了多年的補窗隊同僚!你們要破壞破窗藝術社!破壞這個『國土鍊成陣』!門都沒有!至少我,█魔貓男是萬萬不容許的!它是人民革命的第一聲號角!是解構社會的第一聲響炮!你們膽敢阻擋我!我現在——」
他抬起右臂:「——舉起右手的這一瞬間!就要——」
「大!義!滅!親!大!開!殺!戒!」
不過剎那,他舉高右臂朝我衝來,高喝:
「擊倒資本主義的高牆——」
我沒來得及翻出武器,先挨了他一拳,當下不太痛,我正想開口調侃,沒想到一眨眼,我被拳氣吹飛了十幾尺。
「——!」
「貓男可是神獸喔喵!」局長手舞足蹈:「有這技『One Punch-Cat』,諒你們區區凡人拿我沒輒喵!」
「萊利!」薇薇安大喊,但局長朝她跑去,她只能恨恨咬牙:「老混帳,我要殺死你!」
「正合我意!貓男我倒想看看!即便是隊長你,憑你一人,如何斬斷小接的仇恨鎖鏈!」
刷刷兩聲,局長抽出背後的兩根網球拍,儼然手持雙劍:「西!瓜!榴!槤!擊!」
他們不知依憑什麼規則槍林彈雨交戰的同時,我跑回石碑附近翻找包包,試圖找些派得上用場的武器,可除了許多窗戶之外,我只翻起一本貼著紙條的辭典。
「斷字訣:將文字應聲切斷之東洋密技。」
不管,這種時候死馬當活馬醫,辭典也要當磚塊用了!我照紙條上的教學手結訣法,朝局長的方向大喝:「句.心.鬥.角!」
然而什麼事都沒發生。
「雕!蟲!小!技!」尸長大笑:「憑你們這種程度,如何打敗我█魔貓男?」
下一秒,我眼見薇薇安吃力地倒下,腳似乎被打折了——
「沒被當場反殺算你幸運,我還曾經看好你呢!真可惜啊,隊長!」
尸長高舉右拳,眼裡已無慈悲,看是要痛下殺手:
「——看招!話!語!霸!拳!……」
我朝他眼裡拋了一大把砂石。
尸長抱臉痛苦哀號,我趁機拖著薇薇安離開。
當尸長滿臉是淚再次睜開眼,圍繞在石碑前的是一扇扇大窗戶,直立在草地上,窗面反映著天上明亮的滿月。
「想拿窗戶當掩護啊?哈?」聽到尸長的冷笑,他繞著窗戶打轉:「你知道嗎?就算有月色遮掩,你們這些壞份子的所作所為,透過我這雙雪亮的眼睛,貓男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躲起來也一樣!偷打LOL一樣!偷買肉羹麵也一樣!全都自私自利!全都是一群壞份子!」
「……」我半蹲著壓抑呼吸聲。
「哼,如果搜查一個一個窗戶太麻煩,」
尸長頓了一下,再次堅定地舉高右拳,彷彿拳上已凝聚洪荒之力:
「那就讓我█魔貓男,用話語霸拳的『One Punch-Cat』!把遮掩不公不義的窗戶!通!通!擊!破!」
在他準備衝刺的前一刻——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我靜悄悄在尸長背後露面,開啟懷中小接炸彈的引爆倒數,把小接炸彈黏在尸長背後:「你大意了,破麻。」
「什、什麼!」
「吃我一記——」
「偷渡炸彈!!!!!!!!!」
我一抬腳把尸長踹進通往國土鍊成陣的樓梯裡,聽著他的慘叫逐漸遠去……
「隊長!快逃!小接炸彈要爆炸了!」
我轉衝到石碑之後,薇薇安正躺在那。無視蜷縮著的薇薇安的呻吟,我拖著瘸著腿的她往車子衝去,踩滿油門高速離開。
兩分鐘後,背後的遠處發出轟然巨響。地層一陣猛烈撼動,逼得我停下車子,和薇薇安摀住耳朵,一起伏在駕駛板上。眼前有些招牌掉落、泥牆倒塌,我想,以這威力,那炸彈肯定已經戰勝詛咒的長梯、毀了地下神殿吧。
謝謝你,超越時空的小接炸彈。
再見了,紅龍會;再見了,破窗藝術社;永遠再見,破窗效應。
破窗效應,只要斬草除根,便能成功預防。
於是那天起,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政府捕捉了國內紅龍會餘黨,並將破窗藝術社成員押禁審問,都市開始重建,人們歷經生死契闊,眼淚流盡,終得著眼未來。破窗效應消失,補窗隊解散,我自不用繼續當一個人的補窗隊隊員。我白天充當建築工人,夜晚繼續惡補會計學,期待能在國家系統恢復後,一次考上會計師。
至於薇薇安,因為她偕同我破壞鍊成陣,將功贖罪,所以只被約談一兩天就被釋放,未被關押。我和薇薇安歷經患難之情,即便我對妻兒之死心懷芥蒂,這幾個月來,我仍與她越走越近。我並不願意與她有更進一步的關係,可越了解她所講述的文明、物化和法術,心中的好奇似乎逐漸戰勝了戒備。今晚,我們約在當今最高級的餐廳,我在落地窗邊坐著,看她穿著輕便的白T長褲前來,我們相視而笑,乾了一杯。
「那麼,」薇薇安拉著我的手臂湊近:「你今天又想知道什麼?好奇的萊利先生。」
「別消遣我了,」我拒絕她的過度熱情:「你可以再為我講一次『破牆術』嗎?」
「怎麼?有興趣?」
「就想看你再表演一次穿牆……怪神奇的。」
她思忖:「可以歸可以……然而,如今我倆的靈質已今非昔比,同樣是破牆術,這次的威力可能會強大許多,你確定要看嗎?」
「啊,什麼靈質……」
我還沒問完,她冰涼的指尖滑過我的下巴,嚇得我閉上嘴。
「看好了,」薇薇安嫵然一笑,站起身子,便朝落地窗大步邁去:「我只為你示範一遍。」
「幹!騙我!」我從座位彈起來,像看到偽娘的死肥宅一樣怒搥電腦螢幕。
「怎麼了?」創組組長從廁所回來滿臉驚訝,捧著一杯熱騰騰的飲品。
「幹……窗龍怎麼就這麼死了……」我痛哭流涕:「從二家偷渡紅龍會之後,一切都風雲變色……怎麼這樣!我只是想好好寫小接……」
「同流合汙的你,也是小接結構的加害者,」創組組長寬慰地拍拍我的肩膀:「來,苦茶,請。」
「我不能接受!我仍然相信基本教義派的存在……我只是與世推移……」
「別找藉口,喝吧,請。」
在哀號聲和起鬨聲中,映著奇幻社社辦的夕陽於窗角漸漸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