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度毀滅,而又重生。
不論過去人們居住的世界是多麼廣闊,現在他們被容許的,只剩下在「大戰」後,海面上唯一殘留的細長浮島「金牛(Taurus)」。一旦出了這座人類最後的根基,除了西邊不宜人居的小型離島「月光(Artemis)」,就只剩無邊無際的海洋。
幸於舊人類在島上留下的遺產,金牛人在島上還能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但在看似平和的生活中,有識之者莫不在心中懷有一顆不安的種子——不管是先人遺產還是島上的自然資源,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即使他們最大限度的利用海洋與海底資源,只要困在這座島上,膨脹的人口超出大地負荷終究是遲早的事。
舊人類曾面臨同樣的困境。當時的他們仰望天空,在藍天白雲後方的黑暗中找尋希望。但金牛人的天空沒有藍天白雲,甚至從來不見互相追逐的日與月。每當他們抬頭,映入眼簾的只會是覆蓋整個天空,遮擋了一切光明的迷霧「天幕(Jupiter)」
人們對天幕所知甚少,其形成的原因已經失落,而任何企圖飛上天空超過海平面以上十公里,進入「空域(Mars)」的人,馬上會遭到從迷霧中射出的不明攻擊擊落,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過。
未知與恐懼,使人們對天空不再有任何嚮往。
而「她們」,是妄圖開拓天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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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這次的目標,就是要潛到海底,尋找理論上應該要存在的……喂妳在聽嗎?」
「呼——哈——」
「還敢打呼啊。斯忒洛珀!」
「嗚哇啊啊啊啊啊吃人怪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蛤?」
鴿子打直雙翼,在海底翱翔著。
水深五百公尺,淺海域(Venus)中段。鴿型單人潛水艦「俄諾瑪俄斯」。
短髮少女斯忒洛珀從瞌睡中驚醒,整個人從駕駛座上跌到地上。幾秒的寂靜後,她淡然起身端莊的坐回位子,隨手拿起手邊的紙巾擦了擦口水,將臉稍微靠近操作面板上的內藏麥克風的位置。
「嗯嗯嗯,我在聽。」
「聽鬼啦聽。」
「總之就是那個吧……呃……去那個叫伏什麼東西的海底火山,順路清一下路上遇到的『俄里翁』。簡單講就好了嘛,幹嘛突然開始講古。」
通話另一端的少女嘆了口氣。
「隱火山(Vulcanus)。就是因為妳這樣,我才得從頭講這種小學生都知道的事情……」
「唉呦那種細節沒關係啦。」
配備在艦體各個方向的照明燈光,使斯忒洛珀能透過攝影鏡頭看著艦外的原本漆黑的景色。除了不時碰上一些奇形怪狀的魚群,一切都稱得上是風平浪靜。
鴿型潛水艦以頭部朝向水平方向的姿態,安靜往更深的海底下沉,彷彿真是在空中飛行,準備緩緩降落的白鳥。斯忒洛珀的十指在面板上舞動著,艦身隨著她的指揮時而加速時而減速,又不時前後左右移動,避開偶爾碰上的障礙物。
「雖然我們都相信妳和妳的船,但這任務真的不是去海底觀光……」
她聽著碎碎念,看了一眼觀測螢幕與雷達上出現的新反應,隨著她的操作,船頭往下三十度角,加速衝刺了幾秒後,又回到原本的水平角度與速度,緩慢的下沉。
「好啦,事前講過那麼多次,我想妳該知道的其實也都知道。總之,一切小心為上,有任何問題立刻回報,尤其是如果遇到俄里翁……」
兩聲悶雷般的聲響,從船外傳進船裡,從船裡傳進麥克風。
又是一陣靜默。
即使這不是視訊通話,斯忒洛珀還是不禁眼神游移,嘴巴習慣性的嘟了起來,吹起口哨。
「……幾台?」音響傳來了審問的話語。
「……兩台。」
「為什麼不用魚雷?」
「我想說那很貴,它們位置又剛好,直接機翼劃過去就……」
「退一百步我可以不干涉妳的現場判斷和戰術,但記得契約裡姑且是有遇事不報的罰金喔。」
「發現俄里翁,兩台,現場已經排除完畢,以上!」
兩台機械巨人,一台身首分離,一台從腰部斷成兩截,而在四段殘骸的下方,鴿子依然悠遊於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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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牛,神殿官邸(Troia)。
秘儀管理局,祭司長厄勒克特拉放下對講機,翻了幾秒的白眼。要不是現在這房間內還有其他人,她一定會跳上床鋪把頭埋進枕頭裡面。
她壓抑住逃避現實的強烈衝動,轉身朝著室內的另一位女性行了一禮。
「讓您見笑了,刻萊諾女士。」
「別那麼拘束,這裡只有妳我兩人,讓我也放鬆一下吧,整天維持執政者的樣子也是很累的。」喚做刻萊諾的女性一身黑袍,柔和的輕笑了一聲,坐上一旁的沙發。「至少,她的實戰能力值得我們信賴,是吧?」
「這方面是這樣沒錯……」
「那就夠了,這種秘密進行的事就是需要少數精銳,她這樣的人才不可多得。」
「但其個性過於奔放,只怕細節上出差錯。」
「她負責的部分,本身並不是什麼太細緻的事情,只是去把『火』拿來而已,對吧?」
「是這樣沒錯,不過……」
「所以……不是還有妳嗎?我可愛的祭司長。」刻萊諾挑逗似的眨了一下右眼,羞澀的紅馬上填滿厄勒克特拉青春的臉龐。
「您,您又開這種玩笑!」
「別那麼高興嘛。」刻萊諾毫無羞恥之色的笑了起來。「放心,妳這個段落辛苦完,接下來交給我們就好。」
「空域和天幕的突破,以及對應時空流混亂的處理……塔宇革忒女士的進度沒問題嗎?」
「嗯。今天早上回報了,十一架「炮身(Lacedaemon)」已經在月光架設完成,就差彈藥。」
「塔宇革忒女士也是可靠的人,她這麼說那就好。」
「……妳怎麼不問我?」
「我不想管壞心眼的人,哼。」厄勒克特拉吐了個舌頭,把頭別了過去,等待刻萊諾的下一句花言巧語。然而幾秒過後她在轉頭回去,卻只看到金牛首席執政官的臉皺成一團,碩大的淚珠在眼眶打轉。
「嗚……」
「欸,有夠醜……啊不是,不至於哭成這樣吧,我不問只是因為您是最不用擔心的那個……好啦是我不好,我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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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域(Mercurius)底層,隱火山,熔爐山城(Hyria)。
「喔?」阿爾克俄涅揉了幾下惺忪的睡眼。「怎麼五百公尺就少兩台?」
從藏於海底山城的這間主控室,並沒有辦法直接看到兩千公里上的畫面,但主控室的雷達能持續捕捉每一台俄里翁的反應,因此任何反應不尋常的消失,都逃不過她的監控。
「通常都撐到多上面?」高挑女子邁亞好奇的觀望佈滿主控室的大量螢幕,但一個都看不懂。
「一百左右,接近月光才會被打下來。」
「不會是意外嗎?撞上深海裡的大鳳梨之類的。」
「妳要翻我的舊媒體庫也看些正經點的東西好不好。」
「是不用瞧不起古早的卡通欸。」
「是可以多觀察一下,但可能性非常低。如果那麼常有意外,我也不會大驚小怪了。」
阿爾克俄涅橫向踩了一下地板,她座下的旋轉椅轉了一百八十度,讓她與邁亞面對面。
「如何?『前』金牛人——妳覺得會是她們終於要來了嗎?」
「——我既然都能成功到了這裡,那她們終於做好了準備,也不是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邁亞微笑著聳了聳肩。「不過,是比我預料的再早了點。妳對俄里翁的管理可能需要加強一下?最近跑上去的量變多了呢。」
「我能做的只是監控和引導,說穿了那東西是自然現象,不是這裡這些舊科技可以完全控制的東西,被金牛那邊破解內部資訊本來就是遲早的事。」少女的旋轉椅又轉了三圈。「若跟妳說的一樣,她們的目標會是隱火山熔爐的『火』。我當然是會守在這裡,那可不是什麼應該被拿到地表上的好東西。」
阿爾克俄涅停頓,開口。
「妳呢?」
邁亞轉過身去。
「——當年我選擇往深海前進,她們選擇朝天空飛翔。道路的分歧並沒有帶給我們一絲埋怨,我們真心祝福彼此,能夠抵達各自想去的地方。」
「……」
「而現在,我在我喜歡的『這裡』,妳當然也是這裡的一部份。」高挑的身子轉了一圈半。「讓我幫妳吧,阿爾克俄涅。」
「——那可要拜託妳了,『深海域之主』。」
兩人笑出聲,喜悅中帶著少許的害臊。
「是說墨洛珀呢?」
「啊?我怎麼知道,反正就跟平常一樣窩在房間裡吧。」
「可是妳這個螢幕都是她房間畫面欸。」
「白白白白白白痴喔不要亂看!」
阿爾克俄涅從座位上彈起來,整個人擋在畫面映著一間寢室的螢幕上,然而她相對嬌小的身軀,從邁亞的高度看去,是絲毫沒有發揮一點效果。
「我這樣看過去是都沒人啦。」
「那應該是去廁所或洗澡吧。」
「欸?妳都這樣了居然那兩間沒裝喔?」
「請停止損害我的名譽,再怎麼樣那樣也太沒品了!」
阿爾克俄涅無奈的回到座位上,敲打起設備的操作面板。
「這是?」
「妳既然都這樣說了,我就保險起見看一下熱源反應,這樣我不需要畫面也能確定她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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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小學生啊,不記得那些過去事情又怎樣,人要看向未來啊未來。」
水深八百公尺,自從排除兩台俄里翁之後,俄諾瑪俄斯的旅程暫時一切平安。斯忒洛珀閒得發慌,想起剛剛厄勒克特拉的說教,不滿的發起牢騷。
——這是三分鐘前的事情。
現在,她的目光集中在艦內駕駛座後方的起居空間,地上跌坐著一個不知哪來的女孩,乍看之下十歲左右的年紀,水汪汪的大眼和斯忒洛珀四目相接。
「我是墨洛珀。」女孩開口。「協助,並妨礙『巨神計畫(Project Atlas)』的人。」
「小學……生……」
少女過載的腦袋,只擠得出這樣一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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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洛珀的房間裝滿監視器是有原因的。
這個小女孩幾年前忽然出現在熔爐山城裡面,嚇壞了基地裡的成員,邁亞盤問過她幾次,但她卻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抵達的。後來見她孤身一人楚楚可憐,阿爾克俄涅還是讓她待了下來,只是嚴密地秘密監管著,不過自從那時起,墨洛珀就不曾有過任何異樣。
阿爾克俄涅與邁亞湊在螢幕前,一臉凝重地檢查著熔爐山城各處的監視畫面。可是不論大小角落,都找不到那個年輕女孩的身影,接下來他們也用熱成像裝置掃過了所有地方,依舊一無所獲。
「不會吧……」
阿爾克俄涅愕然,她愣在主控室正中心,不得不接受事實:墨洛珀已經不在這裡了。
「又來了。這裡可是深海堡壘,她是怎麼做到的?」邁亞挑起眉毛。
阿爾克俄涅咬著下唇,她敲了敲主控版,叫出了監視器回播畫面。
09:03:557——墨洛珀睡眼惺忪揉著眼睛,打了個呵欠從床上坐起。
09:32:139——墨洛珀坐在小桌前,開心地吃著吐司。
10:14:003——墨洛珀在整理書桌上的東西。
11:00:884——墨洛珀拿了一本書,趴在床上翻了起來。
12:46:252——墨洛珀依然在看書。
13:08:112——墨洛珀趴在圓形觀景窗上,像貓發現獵物一樣盯著飄忽而過的一枚白點。
13:19:928——書掉在床邊,墨洛珀不在房裡。
等等,這裡。
阿爾克俄涅將時間向前調整。
13:12:300——墨洛珀站在房間正中央,她正直直地盯著監視器的方向,就好像看著螢幕這裡的兩人一樣。
阿爾克俄涅毛骨悚然。難道墨洛珀知道監視器的事嗎?
隔著螢幕,身處不同地、不同時的兩組人沉默地對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間,墨洛珀微微一笑。
一道輕輕的雜訊閃過螢幕,阿爾克俄涅和邁亞驚叫出聲。
「怎麼會?」
13:14:699——就在那一瞬間的空檔,墨洛珀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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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妳沒有聽過巨神計畫?」
俄諾瑪俄斯持續前進,它安靜敏捷地掠過海底的一處凸起,連一隻魚都沒有驚擾。與它優雅順暢的軌跡正相反,艙裡兩名女孩的溝通充滿挫折並處處碰壁。
「先靈計畫(Project Totem)?天兔座計畫(Project Alice)?」
斯忒洛珀一面搖頭,一面靈敏地操弄著儀表板。墨洛珀被五花大綁在後頭的椅子上,卻好像不怎麼在意,她只是皺起眉,不死心地連番追問。
「那混沌(Project Aleph)或太陽神(Project Delphi)或夜明珠(Project Opal)呢?還是修普諾斯(Project Awaken)?」
「就說了不知道!」斯忒洛珀不耐煩地喊。
這就不妙了……墨洛珀心想。她原本還希望地上的文明傳承會比深海這邊更完善一點。
「別再提那些奇怪的名詞了,妳到底要不要交代妳是怎麼進來的?」斯忒洛珀一臉戒心地瞪著墨洛珀。
「我想進來,所以就走進來了。」
「這裡可是海裡啊!怎麼可能!」
「就是有可能,」墨洛珀老神在在,「還不是因為妳沒在看這邊。」
斯忒洛珀扶額搖頭。她所受過的訓練百百種,就是不包含盤問一個憑空出現在深水艦里的瘋女孩。話說回來,到底該不該回報這個狀況啊?俄里翁是一回事,但一個小女孩……斯忒洛珀把手放到對講機開關上,猶豫了一會兒,又挪開了。
明明說好了「相信妳的現場判斷」,斯忒洛珀心裡的好強心一動。去她的罰金,她今天可是聽夠說教了。
「妳放心,不管妳是要來做什麼事,我都不是來阻止妳的。我只是搭個便車。等到時候對了我就會自己離開。」彷彿察覺了斯忒洛珀的猶疑,墨洛珀向對方這樣保證,「我只是覺得,比起一直被關在熔爐山城,出來到妳這邊會更有機會一點。」
「妳要怎麼離……算了,當我沒問。」
一陣尷尬的靜默。墨洛珀轉頭看著艦外黑漆漆的深海,若有所思。
「妳是來這裡拿『火』的。」她若無其事地說道,這不是問句。
「……我來這裡做什麼,跟妳有什麼關係?妳說妳不是來阻止我的。」
「我這樣是要怎麼阻止妳呢?」墨洛珀諷刺地動了動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光裸腳趾,「我只是好奇,蓋婭為什麼想要『火』。」
「蓋婭?」
「唔……金牛。我是說金牛。」
這個傢伙該不會是來刺探情報的吧?斯忒洛珀咬牙,過了一陣,還是決定開口。
「妳們深海域的人大概不知道吧,但是,金牛的人口負載已經快到極限了,如果不往上拓荒,我們只會迎來第二次的毀滅。只要拿到『火』,那麼我們就有可能清除暗處的攻擊源,突破天幕的限制——」
「金牛想用『火』來對付『天幕』?這算是什麼戰術?以毒攻毒嗎?」
墨洛珀驚呼,不可置信地搖頭。
「妳們難道不知道『火』究竟是什麼嗎?」
「『火』是我們的希望。」斯忒洛珀堅定地說,「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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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這樣。」
阿爾克俄涅的手指在主控台上點擊著。邁亞看過她興致來時的模樣,那雙手翻飛的速度極快,旁觀者幾乎只能看得見殘影,但現在,阿爾克俄涅的敲擊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看起來只像是個尋常趕報告死線的學生。這在在顯示著她是多麼的不情不願。
「我也不喜歡。」邁亞說,「但我們不能放著這邊不管,阻止金牛取到『火』是第一要務。」
「要是墨洛珀在外面怎麼辦?要是她遇到俄里翁怎麼辦?」阿爾克俄涅喃喃說道,「她最怕俄里翁了。」
「如果她能跑到外面,那她一定有辦法照顧自己。我們也只能相信她了。」
外面可是深海域之底,邁亞心想,如果一個小女孩真的跑到外面,那麼在她真的能碰到俄里翁之前,還有更多需要擔心的,但墨洛珀……邁亞一直懷疑著,真實的她可能與那副外表並不相襯。墨洛珀到底為什麼來到這裡呢?或許,有可能,只是為了有一天要離開,而今日剛好時候到了。
不過這種話畢竟不合時宜,所以她沒說出口。
「她雖然有點古怪,可是總是很乖,從來沒有給我們添過麻煩。她怎樣都還是個小女孩啊。」阿爾克俄涅小聲說。
海流方向。流速。溫度。離子濃度。有機質濃度。一項一項,各參數微調就緒。
阿爾克俄涅的雙手離開了主控盤。
隱火山雷達範圍內可監測到的所有俄里翁,開始一點一點地往熔爐山城東側集結。
兩人沉默地看著雷達上慢慢聚攏的光點。
「我真的不喜歡這樣。」背對著邁亞,阿爾克俄涅吸了吸鼻子。
阿爾克俄涅也還是個女孩——邁亞突然意識到這件事,她心一動,憐惜地將阿爾克俄涅摟進胸懷,發出一串溫柔的音節,對少女軟語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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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說我沒打算阻止妳,但我現在後悔了。」墨洛珀表情凝重,「那真的不是什麼應該被拿到地表上的東西。」
「是齁。妳們當然會這麼說啊。」
白鴿輕巧地滑過最後的岩塊。潛艦前方,隱火山東側的大型拳頭狀人造物小茴香(Sarcophagus),就這樣映入眼簾。小茴香是個突出海底,不規則形的大腫塊,材質似乎是某種硬質人造岩,看起來就像是生長得有些畸形的塊莖。儘管有著重重遮蔽,塔宇革忒依然從中觀測出了一絲能量波動,也因此推知那裡有著金牛想要的東西。
「火」就被埋在那個厚重的繭裡面,斯忒洛珀深吸一口氣,只要打開這裡——
「妳們有沒有想過,『火』被藏在這種地方是有原因的?」墨洛珀說,「就憑妳現在這樣,根本就沒辦法安全地取到火。」
斯忒洛珀心頭火起。
——斯忒洛珀?斯忒洛珀?妳一定又在分心了。都跟妳說過多少次……
——唉,妳呀,就是太大而化之啦……
——好吧,反正這也不是多精細的工作,讓她去應該沒問題……
她們大概以為她不知道、不在意,但事實上,她全都曉得。斯忒洛珀咬牙。
「風涼話就省省吧,我已經聽夠了。現在可是我在駕駛潛艦不管妳怎麼說,我想做的事我就能做到。」
不理會墨洛珀的話語,斯忒洛珀開始行動。
儘管察覺這附近的俄里翁多得異常,斯忒洛珀依然大膽出擊,她一手推動操縱桿,一手靈巧地在主控盤上方飛舞。俄諾瑪俄斯開始加速,從做為掩體的岩塊後竄出,直直往一架俄里翁直衝而去,巨人發紅光的探測眼鎖定住了潛艦,斯忒洛珀聽見墨洛珀發出一聲尖叫,不由得在心底得意竊笑。
在最後一秒,俄諾瑪俄斯一個急翻轉擦過了那架俄里翁的肩頭,仿擬初級飛羽的金屬翼片割裂了機械巨人的肩頸交會處,巨人一瞬爆出火光和電流,旋即被冰冷的海水湮滅。
其他俄里翁發覺了動靜,紛紛往俄諾瑪俄斯的方向走來。俄諾瑪俄斯在水中翩飛,繞著最靠近的兩架俄里翁,另外三台俄里翁被迷惑住了,伸出長長的手臂往白鴿盤旋處一甩,沒擊中敏捷躲避的潛艇,卻擊毀了那兩架倒楣的同伴。
接下來的時間,俄諾瑪俄斯像是牧羊犬趕著羊隻一樣,戲耍著俄里翁,操弄它們的走向,直到剩下的俄里翁被集中起來,擠成一團不斷轉圈,手腳幾乎打結的機械巨人群。斯忒洛珀見時機成熟,打開防護蓋,對著發射鈕瘋狂連打。
轟——!
俄諾瑪俄斯一口氣打出了所有的魚雷。魚雷在俄里翁群中央爆炸,震響嘎天,最後十餘架俄里翁就這麼被全數解決掉了。
「啊哈——CP值最大化!」斯忒洛珀歡呼著,「魚雷就該留在這種時候用啊!」
等到所有爆炸的砂土、粉塵沉澱之後,展現在俄諾瑪俄斯前的,是被炸開了一道口子的小茴香,那道裂口幾乎直通核心,只餘下最後幾片扭曲的金屬板還姑且看得出形狀,但要清除不算難事。
這當然也都是在斯忒洛珀的計算之中。
The coast is clear.
俄諾瑪俄斯慢慢停靠在爆炸裂口之前,斯忒洛珀啟動它裝載的機械臂,小心翼翼清理最後的阻礙。
「妳不該離它太近。」
墨洛珀還在說著喪氣話,不過斯忒洛珀充耳不聞,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該做,這個奇怪的女孩,可以等到全都結束後再來料理她。
只要她順利把火帶回去,其他人還有什麼話說?
機械臂轉動、施力,扳開刻有遠古圖騰的金屬片,俄諾瑪俄斯掏出了藏在底下的一個個金屬狀球體。
海水翻湧。
這些就是「火」吧,斯忒洛珀凝神細看。
她看到了青藍色的「火」之光,感覺到撲面而來的一陣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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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完成,已將「火」搭載進運輸艙,將前往約定的座標上浮,over。』」
神殿官邸的會客間,刻萊諾挑起一邊眉毛。
「她真的這樣說?這麼簡潔?還真不像她啊。」
「真的只有這樣。或許我們的斯忒洛珀終於變得穩重囉。」厄勒克特拉輕笑,
這麼一來,彈藥也到手,炮終於完整了。刻萊諾從神殿官邸的窗戶向外望去,望向那一片濃重凝滯的天幕。此刻的時間是夜晚,依照舊時制,還是個滿月之日,刻萊諾想像在那一片塵灰滾滾的天幕後頭,有一顆光亮、柔和的星體,它正等著金牛人突破塵埃,與它再次相見,回復到像往昔的時光那樣,夜夜相伴相隨。
更別提還有傳說中的點點繁星。刻萊諾期待著。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有雜訊干擾,所以想長話短說吧。塔宇革忒確實提過,『火』的能量十分強烈而且會持續散逸,有可能會影響通訊設備。」
畢竟那是解析自歐羅巴(CERN)留下的古籍,塔宇革忒是專家,理應不會有錯。厄勒克特拉回想著,剛才在對講機理,從斯忒洛珀那兒傳來的簡短話語背後,好像依稀聽見另一個人的說話聲。那應該也是雜訊吧?再怎麼說,俄諾瑪俄斯可是單人潛艦啊。
現在她們手上有了「火」。
刻萊諾思索著,在突破天幕之後,有沒有可能,金牛可以把「火」運用在其他地方呢?這麼高密度、強而有力的能量,如果能轉化爲其他領域所用,或許金牛人能做到更多以前不能做的事,還可能重現「大戰」以前的文明高度。
作為首席執政官,刻萊諾好奇:究竟「火」會對金牛帶來怎樣的改變和影響?
這種事恐怕就連塔宇革忒也沒辦法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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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帶來的影響來得很快。
俄諾瑪俄斯離開小茴香不到三百呎,斯忒洛珀就感到一陣暈眩,她甩了甩頭,有點疑惑,但沒有太在意,只當是壓力失調造成的輕度不適,雖然當她檢查潛艦參數時,一切正常。
再過二十分鐘,她開始覺得噁心、反胃、想吐,又過了十分鐘,她沒忍住。
她用手背擦擦嘴角,想到起居區找點應急藥品,一離開駕駛椅,卻雙腳虛浮,走沒幾步就癱倒在地。
墨洛珀同情地看著斯忒洛珀。
斯忒洛珀伸手想要抓住希望,卻沒想到碰觸的其實是惡魔的核心。她真的不該靠得這麼近的,墨洛珀心想。
這個地上女孩以為自己是普羅米修斯,現在,卻成了伊卡洛斯。
「我問妳,在蓋婭,有妳愛著的人嗎?」
墨洛珀輕聲道。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她已經不在椅子上了,此刻她站在駕駛艙一隅,彎身看著顯然極度不適的斯忒洛珀。斯忒洛珀說不出話來,她只是想著厄勒克特拉,想著刻萊諾,想著塔宇革忒,想著她認識的人們,想著金牛。她努力直起身體,搖搖晃晃爬上駕駛座,顫抖著手摸索著曾經熟悉的旋鈕和鍵盤。
「看來是有。」
墨洛珀喃喃自語。她走上前去,將自己白皙的小手覆上斯忒洛珀的手背,溫柔又堅定地握住。
「那麼,為了他們好,聽我的話。」
墨洛珀將斯忒洛珀的手拉開,不顧她微弱的掙扎和虛弱的抗議,將她拖下駕駛椅,丟到後方的起居空間,用不久前還綁著自己的繩索捆住。
她湊近斯忒洛珀耳邊,輕聲地說道:「絕對,不要,回去。」
斯忒洛珀一陣嗚噎,而墨洛珀替她熄滅了俄諾碼俄斯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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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忒洛珀艱難眨眼的一瞬間,墨洛珀轉身,踏出一步,出現在俄諾碼俄斯之外,隨後,開始盡己所能在深海的地底前行。她小小的身形在水中一閃一滅,一滅一閃,一點點地往海溝的地方靠近,因為缺氧、水壓和阻力的緣故,就算是她,也不是覺得十分愉快。
但眼下這個立足點(Peak of Olympus)已經不適合再待了,她必須盡快另尋出路。
墨洛珀可以感覺到時空流的波動,感覺到它洶湧沖刷著這個維度,一點點撕扯空間的結構。她感覺得到,很快,海底前方某處就會因為衝擊,破開一道深及幾層維度的裂口,只要抓準時機,她就能穿透那裡,抵達通往宙之井(Hades)的介面,去到她想去的時候,站在她要去的群星,做她應該做的事。
只要墨洛珀不要被俄里翁「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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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邁亞問。
「我說,快把攔截部隊都叫回來!」阿爾克俄涅說,同時以高速擊打著鍵盤。
「我需要一個解釋。」
「出現了,俄里翁,雷達上面!」
「訊號恢復了?之前反應消失是誤報?」
「不,不是那樣。」阿爾克俄涅提高了音調。「是新的俄里翁,只有一個。但是……」
「但是?」
「但是它比之前的俄里翁強太多了,而且完全不受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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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床底部,存有獵人意識的機械巨人從休眠中醒來,啟動了感應功能,試圖了解周遭環境。
下方是堅硬的岩床,泥沙覆蓋了它大部分的軀幹。二十呎外,許多俄里翁的殘骸。它起身,在海水的高壓下,行動異常緩慢。
它本該如同其他的俄里翁,在深海中追尋著微弱飄渺的月光軌跡,並最終於向上追尋的過程中,迎來崩解。它無法觸及星辰,只能墜回漆黑的深海,永遠長眠。然而,一個生物雷達上的微弱反應,改變了這一切。
那是……
墨洛珀?
是墨洛珀。
墨洛珀。
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墨洛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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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洛珀在海水中艱難前行,終於來到了海洋深處的裂口上方。與巨大的海溝相對比,她的存在小的如同塵埃。
與他處相比,這裡的水溫反倒較為舒適,但這並不代表此處更加安全。向下看去,巨大裂口中的幾處縫隙不時竄出青藍色火焰,將吞入的海水轉為白色蒸汽。蒸氣向上方湧去,形成一根根聳立的柱狀體,然後緩慢消失崩解。就如同那些神殿的大理石柱一般,她想。
墨洛珀不知道自己確切的目標位於何處,因而只能沿著海溝移動,在躲避著即將湧出的高溫噴流的同時,尋找著時空口的同時。這佔據了墨洛珀大多數的專注力,她差點未能察覺到一雙機械大手,正朝著自己揮來。
墨洛珀勉強躲開抓捕,但周遭海水被巨大身軀擾動後形成強勁的亂流,激起了大量的沙塵,並將她沖到了幾十呎外。趕在被沖得更遠前,墨洛珀再次進行了移動,嬌小的身影閃滅,成功脫離了亂流。她,在逐漸下落的雜質帷幕下,墨洛珀看到了最不想看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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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青銅俄里翁,身形比一般的俄里翁還大上許多,外裝與關節也沒有鏽蝕之處,但這些都不是最要命的。
墨洛珀,我的墨洛珀。
我美麗的新娘子。
讓我看看你美麗的容貌。
聲音直接在墨洛珀腦中出現。那是個混雜著電子音的,由成年男性刻意裝出的柔聲。青銅巨人緩緩打開貼合成一個大銅球的手掌,如同捕蟲的少年,懷著期待與緊張,確認著自己是否抓到了夢寐以求的獨角仙,在發現手中空無一物之時,便高舉雙手,重重捶向地面。
墨洛珀,我的墨洛珀。
我害羞的新娘子。
別躲了,快點到我的懷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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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情況?
墨洛珀堪堪躲過襲來的巨手。
難道這個俄里翁有「他」的記憶嗎。
亂流與噴流相撞。
這不重要,我得快點找到時空裂隙。
墨洛珀再次移動。
時間不多了。
墨洛珀沒發現自己下方,一團青色的火焰,正從岩石縫隙中探出。
「危險——」
在蒸氣柱即將擊中墨洛珀的時刻,一條機械手臂將她拉開。是俄諾瑪俄斯。
「謝謝。」下一秒,墨洛珀出現在俄諾瑪俄斯的駕駛艙。「妳怎麼會在這?」
「你問題可真多。」斯忒洛珀苦笑,似乎還未從「火」帶來的影響中完全恢復。「那台俄里翁怎麼回事。我聽到它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就是個邏輯程式壞死而暴走的該死東西。」墨洛珀盯著不遠處的青銅巨人,惡狠狠地說。
斯忒洛珀曉得墨洛珀沒有告訴自己實情,但她沒有繼續追問,因為那惱人的聲音已再次於腦中響起。
墨洛珀,我的墨洛珀。
我誘人的新娘子。
我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混帳東西。斯忒洛珀調轉方向,躲過俄里翁的機械手臂,並順勢微調機翼,朝巨人頸部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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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可真硬。」
此刻,俄諾瑪俄斯正沿著海溝高速航行,在斯忒洛珀的操控下,在蒸氣柱間優美地穿行。而巨人俄里翁則是狂暴的追逐著,眼中閃著危險的紅光,絲毫不管周遭一切。方才她用金屬機翼攻擊了巨人的脖子、手肘等連接處幾次,然而別說造成傷害了,就連一丁點刮痕都沒留下,反倒是俄諾瑪俄斯左翼的翼尖被撞凹了一小塊。
「現在怎麼辦?」斯忒洛珀問。
「你沒有魚雷了嗎?或……或是其他類似的東西?」墨洛珀反問,語調透漏慌張。「能射的都好。你總該有個王牌之類的東西吧。」
「沒了,一點都不剩——」斯忒洛珀突然停頓了一下,說。「搞不好還真有。抓緊了——」
在斯忒洛珀的操縱下,俄諾瑪俄斯的高度急速降低,直至貼平海床,俄里翁抬起右腳,重重一跺,而這正是她想要的。只見大片沙塵揚起,遮蔽了鴿型潛艇的蹤跡,斯忒洛珀快速輸入幾個指令,開啟反雷達防護與自動駕駛模式,同時跟墨洛珀講述自己方才腦中一閃而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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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洛珀深吸一口氣,離開了俄諾瑪俄斯的駕駛艙,來到了俄里翁的正前方。
「看這邊!」她大喊,藉此吸引注意,但更多的是加強自己的決心。「你這個變態傻子獵人!」
墨洛珀,我的墨洛珀。
我可愛的新娘子。
別做垂死掙扎了,放棄抵抗吧。
一方高壯如熊。一方靈巧如魚。體型差異極大的鬼抓人再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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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斯忒洛珀待在切換至低耗能模式的潛艇中,這一方面是為了避開俄里翁的雷達,一方面也是為了接下來的最後底牌——吊掛在俄諾瑪俄斯下方的箭型噴射推進器——做準備。俄諾瑪俄斯動用所有運算資源,計算著周遭水壓,水流的流速與流向,推進衝量,藉以推算軌道,暫時無事可做的斯忒洛珀閉目養神,回想著方才對話。
——這個是塔宇革忒那傢伙硬加的保險。
——說要是我或俄諾瑪俄斯出了什麼事,就用這傢伙把「火」送到海面上。
——動力方面應該十分充足,彈頭構造也足夠堅硬。
——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就是命中率了,畢竟不是設計來狙擊目標的。
——老實說,命中率有個三成就不錯了。
實際上,她還是太樂觀了。百分之十三,這是俄諾瑪俄斯最終的推算結果。然而數字高低已不是重點。
——沒關係。我相信妳。斯忒洛珀說。
真是有趣,認識才半天的女孩居然如此相信自己——比起那些長年看著她那些傢伙還更加信任。
或許是她太過天真了吧。
但無論理由如何,信任就是信任,而受到信任就該做出相對應的成果。斯忒洛珀將系統切為手動瞄準模式,並透過雷達確定墨洛珀和俄里翁的行蹤。彈藥只有一發,沒有失手的空間。而在這個緊張的時刻,斯忒洛珀不知為何,想起了小時候曾聽過的故事——關於女神的故事。
月之女神,純潔女神,狩獵之神,弓箭之神,如果您真的存在,那請將您的力量借給我吧。她獻上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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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了。」斯忒洛珀的聲音透過耳麥傳來,充滿自信。
墨洛珀躲開高速揮舞的機械手臂,後者於是深深卡入在海溝一側的岩壁中。俄里翁努吼著,雙眼中的紅光變的更加醒目。
墨洛珀!我的墨洛珀!
我可恨的新娘子!
害我失明的臭婊子!
「那才不關我的事。再說了,那件事也是你的不對。」墨洛珀拉開距離,冷漠地回應。「希望你帶了給卡戎的銀幣。」
斯忒洛珀按下發射按鈕,獵人與獵物,身分於此刻反轉。
火箭脫離潛艦,劃開海水,高速前進,從蒸氣噴泉下方掠過,如銀白色的箭矢。俄里翁見狀,嘗試切斷自己的右臂逃生,奈何自己的關節實在過於堅固。銀箭命中巨人的後腦勺,金屬對撞,火星綻放,並以青銅板凹陷,破裂,箭頭隨後從前額鑽出。
青銅俄里翁眼中光芒消逝,不再動作。
「成功了。」「好耶!」
兩人同時歡呼。
然而沒有時間留給兩人慶祝。隨著巨人倒下,大地開始震顫,青藍色火焰自海溝深處冒出,一次比一次劇烈,探測儀顯示周遭海水溫度急遽上升。
「怎麼回事?」斯忒洛珀問。
沿著海溝,一面青色火牆高高升起,伴隨大量高溫蒸氣,隔斷了分別位於海溝兩側的兩人。
「是兀兒肯努斯(Vulcanus)。」在通訊中斷之際,斯忒洛珀聽到墨洛珀這麼說。「別過來!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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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退到基地的防空洞去!」
邁亞彎腰,從椅背越過阿爾克俄涅,接過主控室的控制權,她一邊下令一邊快速地敲打鍵盤。
「那臺俄里翁的訊號一消失,隱火山突然變得很不穩定……這是怎麼一回事?」
被困在邁亞身下的阿爾克俄涅困惑道。
「『她們』不只來了,還把『火』取走了。」
「怎麼會……」
邁亞不斷切換畫面,嘗試不同按鈕的組合,最終搖搖頭。
「火山的波動太劇烈,這邊控制不了剩下的俄里翁。」
「難道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阿爾克俄涅不死心道。
「比如說……冒著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危險,駕船出去攔住她們?」
邁亞自覺開了個好玩笑,一轉頭卻看阿爾克俄涅拿出駕駛裝。
「——不是,妳笨蛋嗎?」
「怎麼能眼睜睜讓她們把『火』帶上去!那可是天災啊——」
「阿爾克俄涅,已經來不及了。」
看著焦急的少女,邁亞嘆了一口氣。
「我們只能祝福她們,但願『火』接觸到空氣後,真的能成為她們的明燈。」
阿爾克俄涅沉默。
「我覺得今天做太多不喜歡的事情了。」
她終於開口。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會幫妳。」
少女猶豫了一會兒,才難過地牽起邁亞伸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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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山崩的蒸氣直逼而來,斯忒洛珀拉滿油門,將俄諾瑪俄斯撤到一處巨大的岩山之後。岩地憤怒地顫動,危險的氣砲聲在周遭流竄,而海水溫度仍在持續上升。隱火山要爆發了,她心知肚明,可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儀表板的燈示發出急促的紅光。
剛才一時腦熱救了墨洛珀,當血液中的腎上腺素褪去,她才發現自己早已在「火」的影響下幾乎失去對四肢的感知。如今她癱軟在駕駛座上,疲憊無力地眨動雙眼,腦中無數思緒流過。
火牆另一頭的墨洛珀?那孩子那麼聰明,大概不會有事的。厄勒克特拉?如果給她看到這副樣子,她肯定會臭罵她一頓。刻萊諾?那位大人八成還在挑逗女孩子吧。塔宇革忒?不知道研究天幕的這幾天她有沒有睡好。還有金牛……
對啊,她還背負著金牛交付給她的使命。她必須把「火」帶回去。不論墨洛珀怎麼說,「火」都是她們唯一的希望了。
熱浪再次逼近,這次比前幾次都來得猛烈。她流著淚吃力地拉下手把,俄諾瑪俄斯以驚人的速度向上爬升。
她感覺自己正在溶解。沒有心跳的俄諾瑪俄斯或許還可以藉隱火山爆發的推力載著「火」回到地表,但作為人類的她肯定不行了。
「原本以為可以和這孩子一起見證突破天幕的瞬間呢。」
她輕輕嘆息,將嘴貼近面板上的麥克風:「厄勒克特拉,妳要怎麼賠我啊?」
沒有回答。
「算啦……既然橫豎都要死,那當然要帥氣一點囉。」
斯忒洛珀稍微調整潛艦的方向,確定接受衝擊後的俄諾瑪俄斯能抵達金牛的周遭,接著她打開操作面板一角的玻璃蓋,啟動最高防護的裝甲。
原先顫抖的水流突歸寧靜,她知道時候到了。
「乖孩子……」
斯忒洛珀溫柔地撫摸著鍵盤。
「你已經是一臺成熟的潛水艦了,可以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吧?」
迎接衝擊的前一刻,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按下自動駕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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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現在。
在岩地因火山爆發的衝擊而裂開的瞬間,墨洛珀衝入充滿熱氣的縫隙之中。
熱氣燒得她皮膚灼痛,岩石刮得她皮肉綻開,但她絲毫沒有減緩速度。她必須快,要夠快,才能在被時空流碾碎之前抵達宙之井(Hades)的介面。
她還得解決巨神計畫,還得守護斯忒洛珀想守護的一切。既然她當初會抵達這裡,既然她會和斯忒洛珀相遇,這一切肯定有阻止巨神計畫的線索——
恍惚中,她身體倏然懸空,像子彈一樣飛了出去。
她的身下,是令人屏息的繁星閃耀。
終於,終於到了——
抵達熔爐山城(Hyria)的數年前,她看到的也是這般風景。
這就是濃縮了時空的宙之井(Hades)——
然後她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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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爆發的三天後。金牛,神殿官邸(Troia)。
「報告,在金牛西側外海發現潛水艦俄諾瑪俄斯,船體損傷嚴重,船內沒有人員,尚未尋獲駕駛員斯忒洛珀。」
厄勒克特拉手上的葡萄乾落了一地,她無語地張著嘴巴,直到刻萊諾拍她肩膀,她才驚醒般地強作鎮定道:「『火』呢?」
「在俄諾瑪俄斯的貨艙,我們已經將其回收至塔宇革忒女士的實驗室。它蘊藏的能量相當驚人,沒有防護的一般人若接近便會產生無法挽回的傷害,塔宇革忒女士已經聯繫工廠盡可能量產防護裝。您現在想確認的話可以……」
「不,讓我先和執政官談談吧。謝謝妳。」
厄勒克特拉擠出笑容應道。待士兵離開,她立刻露出快哭出來的神情。
「怎麼會?斯忒洛珀居然……」
「那孩子不可能這麼輕易地死掉啦。」刻萊諾安慰道。
「可是……海底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自從三天前那場地震後,沿海都是成堆的魚屍……今天又接到斯忒洛珀的消息……」
厄勒克特拉摀住臉:「這說不定從天幕降下來的警告呢。」
「厄勒克特拉,別說喪氣話。」
刻萊諾溫柔地將啜泣的厄勒克特拉還抱入懷。
「我們不是一起走到這裡了嗎?再幾天,我們就能突破天幕,探索天空的秘密了。斯忒洛珀只要活著,就算用爬的也會爬回來,我們就再等等看吧。」
厄勒克特拉無聲地點頭。
火山爆發的七天後。金牛,祭壇(Pella)。
厄勒克特拉身著純白的祭司服,全神貫注地跪在祭壇中央祈禱。
刻萊諾在祭壇後方,確認月光的十一架砲身已裝填完畢。
祭壇之外,成千上萬的金牛人好奇又虔誠地圍成一圈。他們興奮地望向天空,期待能在撥開天幕後,見證史詩中的太陽和月亮。
一切已準備妥當。
刻萊諾打了個響指,令祭壇邊的樂隊奏起軍歌。
「預備——」
祭壇中央的厄勒克特拉抬起纖纖右手。
「發射!」
西邊,十一架砲身凌厲地劃破天空,直往空域衝去。以『火』為動力的它們拖出一條條青藍色的尾巴,如同敏捷的巨鷹。
很快地,第一架砲身進入空域,驚險地與天幕的不明攻擊擦身而過。接著,第二架、第三架……所有砲身皆平安躲過第一波攻勢,不屈不撓地衝向天幕的迷霧。
祭壇外的人們發出雀躍的喊聲。
刻萊諾滿足地笑了。從深海取來「火」果然是正確的選擇,拜「火」所賜,砲身得以達到前所未有的高速。要面對天幕的攻擊,對目前的砲身已是綽綽有餘。
更加密集的第二波攻勢來襲。這回有兩架砲身因砲彈過於密集被擊落,剩下九臺砲身已靈活地衝入天幕之中。地面上的人們自然看不清迷霧中的戰況,但他們驚喜地發現天幕似乎逐漸變薄,其中一個角落甚至微微透出了光芒。
刻萊諾正陶醉著,隨從連滾帶爬地跑進來。
「執政官。」他驚慌地喘著粗氣,手中捧著染血的白布:「那些天幕的砲彈是……」
第三臺砲身冒著煙墜入海中,第四臺、第五臺……原本的目標是開拓整個天幕,隨著戰力損耗,塔宇革忒他們似乎改變了主意,決定將機體集中到西側的天幕,先開出一個入口。
圍觀的人們有時驚呼,有時哀嘆,但他們的視線從未離開那片透著紅光的天空。
「這……」
刻萊諾愕然看著白布中的肉塊,那是扭曲變形的嬰兒屍骸。
最後一臺炮身扯開最後一層迷霧,在空中環繞數圈才巍巍落海。
那一塊天幕終於被徹底掀開了。
祭壇中央的厄勒克特拉突然一聲驚叫,隨即頹然倒地。
天幕之後,籠罩金牛千萬人的,是一雙發紅的巨大眼睛。
祂視若無物地轉動眼珠,最終厭煩地凝視地面。
所有人——包含刻萊諾——都被逼人的目光止住了呼吸。
一個莊嚴的名字在所有金牛人的腦中響起——
——巨神阿特拉斯(Atl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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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年後。倖存者(Aphrodite)的實驗室。
「然後?金牛滅亡了嗎?」
「沒有,但也差不多——」
餐桌另一頭的少女忍無可忍道:「拜託,丹尼弗!你考古實察到底有沒有在聽啊?先警告你,我這次絕對不會讓你抄作業。」
「你這就不講理了,我在遺跡救了你一命耶。」
名為丹尼弗的少年嘟囔著。
「那種危險的地方根本不適合作研究,我真的搞不懂教授在想什麼。」
「考古實察本來就有必須擔的風險,你不要以為隨隊幫忙煮飯洗衣服就可以窩在營地無所事事,小心教授把你掃地出門。」
「我又不像萊紗,一心只想當了不起的考古學家。」
「別挖苦我。」
「好啦好啦。所以……」丹尼弗不情願道:「你們後來在金牛遺跡發現了什麼?」
「跟記載說的一樣。」萊紗翻開文件:「金牛人盜走海底的『火』,因此喚醒巨神阿特拉斯,突破天幕後,巨神阿特拉斯以為金牛人囚禁了女兒,便把當時待在金牛的三個女兒帶回,並對金牛人降下瘟疫的天罰。我們有在神殿底層找到瘟疫相關的記錄。」
「最近學界在討論天幕的成因,你們有頭緒嗎?」
「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不過根據目前的推測……」萊紗無奈嘆息:「天幕恐怕是『大戰』前信仰巨神阿特拉斯的人設計的。為了不讓神受苦的樣子被其他人看見,他們才用天幕把沉睡的阿特拉斯藏起來吧。至於為什麼天幕會飛出死去的嬰兒,我們就一點頭緒都沒有了。」
萊紗從文件中抬頭,正好看見睡眼矇矓的丹尼弗偷擦嘴角的口水。
「丹尼弗,你有在聽嗎?」
「有有有。」丹尼弗坐直身子。
「你最近怎麼了?你明明是喜歡聽故事的人,以前的你可不會這麼興致缺缺的……」
「不,我只是在想,」丹尼弗別開目光:「什麼火啊,什麼金牛,什麼俄里翁,什麼巨神計畫的……為什麼我們非得研究這一大堆已經滅亡的專有名詞,還要賦予他們一個當代的意義……說真的,我們不是自身難保嗎?」
「站在前人累積的知識上,從前人犯的錯誤學習,我們才能繼續向前。」
氧氣罩下,萊紗露出微笑:「這是我們倖存者的責任啊。」
「好吧。」
就算戴著氧氣罩,萊紗還是那麼可愛——
丹尼弗這麼想著,快樂地噘起嘴巴:「下次考古實察是?」
「一個月後,近海的熔爐山城。據說他們為了讓金牛人擺脫詛咒,在巨神阿特拉斯的腳邊搭建了撐起天空的巨塔,但搭到一半發生海嘯……」
「光聽就餓了。」丹尼弗掏出一大箱流質食物包:「你要什麼口味?」
「巧克力,謝啦。」
♉
「來遲了一步呢。」
窗邊的墨洛珀自言自語。她在心中為遇過的女孩們祈禱。
她惆悵地抬頭,藍天中陽光普照。
「在這個時代,父親終於可以卸下重擔了啊。」
當年舊人類把囚禁在天空下的巨神阿特拉斯當成向天神復仇的兵器,將其稱為巨神計畫。她為了爸爸穿越宙之井(Hades),但過了幾百年,舊人類們早已忘了恨為何物。徒留父親在金牛受苦。
然後金牛人用火突破天幕,世界再度毀滅,亦再次重生。
兩千年後,金牛、月光和熔爐山城的倖存者,仍堅強地一面發展全新的文明,一面探索前人的痕跡。
如今父親也放下天空。不用成為誰的兵器,不用為誰扛起責任——
「報告,任務完成。」
墨洛珀輕聲說道,淚水滑下她的臉頰。
她化為銀鴿,飛往西方的天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