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子啊────迷途的人之子。
汝之意志將往何方?汝之雙眼所見何物?
汝所謂之世界、如同萬億人之子複述之世界,可為同義?
汝所謂之地獄、如同萬億人之子複述之地獄────可為同義?
────《無名魔女的問答集》
滴……答……滴……答……
當我醒來時,除了掛鐘的聲響外一片寂靜。這是一個純白的空間,牆壁和天花板漆上單調的白色油漆,白色調的日光燈管照耀著乾淨的白色床鋪和身穿全白睡衣的我。除此之外────我的腦袋也是一片空白。
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的姓名、生日、血型、親友、職業、住家地址……任何一切一般人應該會記住的基本資料,不管我如何回想就是沒有答案。我彷彿橫空出現在這世界上,在剛剛被掛鐘的滴答聲吵醒時才被賦予了自我意識。雖然如此,「知識」的部分卻依然正常運作,語言的能力、辨認物體的能力、行走運動的能力……
我環顧四周,首先注意到不遠處有一扇白色的鐵門,門的中央偏上有一口用鐵柵圍住的小窗,正好是人眼平視而過的高度。門的底下另有一扇像是給寵物出入的小門,但門前卻擺著一盤乾癟的麵包和幾塊果醬,而這已經是這房間裡最具有生活感的事物了。
────彷彿,是精神病患的病房一樣。
我走下床鋪來到門前,用手推了推鐵門,令人意外地門只是虛掩著,稍微用力便打開了。但────若這裡真如我所猜測,是某間醫院的病房或是觀察實驗室,怎麼可能不將鐵門鎖上,反而讓裡面的人可以自由進出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我依然保有正常的思考能力,也沒有任何可供思考的材料。
我是誰?我為何會來到這裡?這裡又是什麼地方?種種疑問宛如禿鷹般在腦裡不斷盤旋,彷彿只要一不留神,自己就會在純白的空間裡成為牠們的餌食。為了突破這泥沼般的現況,我只能踏出門外。門外同樣是一條白色的走廊,相似的鐵門在走廊的兩側不斷延伸直到盡頭,盡頭則是深棕色的木門,與周圍的純白色調形成了強烈對比。而走廊的另一端────則是巨大的鐵壁擋住了去路,鐵壁上畫著許多難解的符號,嚴密地封住走廊,連一點空隙都沒有。
看到鐵壁的結實程度,我果斷放棄往另一側走去。兩側的房間基本大同小異,都是宛如隔離病房般的空間,但只有我那間有最近使用過的痕跡。走廊並不長,不一會我就走到了木門前。
木門的中央偏上掛著黑底金字的名牌「Dr. Keishi Masaki」,我並不知道這裡指的是「醫生」還是「博士」。我敲了敲門,等了許久都沒有回音。我試著轉動門把發現門並沒有鎖,便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厚重的木板門。
映入眼簾的是意外寬敞的空間,偏黃的日光燈管照耀下辦公桌、書櫃、沙發等等傢俱一絲不苟地擺放在各處。木頭花紋的塑膠地板上鋪著深綠色地毯,書櫃擺滿了書,辦公桌上則散落著雜亂的文件。這裡和門外無機質的白色是截然不同的世界,甚至給人一種場景變換的突兀感。我走近書櫃,看到上面擺著各式各樣的書────字面意義上的各式各樣────涵蓋數種語言,從講述資訊科學、生物學、醫學、人類學、經濟學等專業領域的論文期刊,到科普書籍、小說均有擺放,與其說是包羅萬象不如以雜亂形容比較恰當。
我接著走向辦公桌,正想翻閱桌上的文件時,卻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但根據我剛剛實際走過看到的景象,這裡除了白色的空房間之外便只剩下盡頭的鐵壁了,照理說────不太可能有其他人才對。認知到這樣的事實,我繃緊了全身的神經,豎起耳朵聆聽逐漸接近的聲響,雙眼也緊緊盯著木門。
片刻,木門打開了。
門前是一名穿著白袍的男子,體型略顯消瘦,頭髮也出現幾絲花白,稍微駝著背,看來已屆老年。他半睜著眼望向房內,卻在看到我後神情一變,雙眼也頓時充滿了神采。
「喔喔,你醒了!」他的嘴角拉扯著笑容,從喉嚨擠出聲音:「而且也跟我想的一樣,你馬上來到了這裡。你現在可能失去了所有記憶,什麼都想不起來,但請不用擔心。若理論無誤的話,你的記憶────將會很快回復的。」
「……請問你是Masaki博士嗎?」
似乎早已料到我會有這樣的疑問,他笑著搖搖頭:「不,那名博士現在不在這裡,我只是他的────」老人稍微停頓了一下,「同事而已。他是個背負命運的人,和一生碌碌無為的我不同。他擁有足以呼喚天地的才能,並且將這股力量淋漓盡致地發揮在了正確的地方。他將一生的精力奉獻給研究工作,並取得了卓越的成果。」
「那位Masaki博士在做什麼研究?我────也是他研究的一部分嗎?」
「不只是一部分────你在他的研究中占了舉足輕重的地位,從你恢復意識開始,你的一舉一動、一念一識,都牽動著他花費畢生心血準備的實驗,而其實驗也是革命性的、空前絕後的,如同哥白尼的地動說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一般將會撼動世界,改變人類至今為止累積的宇宙觀。」
「不,就算先生你這麼說……我根本沒有任何記憶,不管你告訴我我是個多麼重要的角色,那也……」
「這樣就已經夠了。你的記憶將會逐漸回復,這無關你的個人意志,只是你的腦隨著那位博士的預測甦醒、運轉,並在預定的刺激下給出應該有的結果而已。你在一開始進入房間的時候,首先查看了書櫃對吧。你注意到了什麼呢?」
「我注意到……書的種類很雜亂……」
「是的。博士的研究橫跨了各種領域,蒐集數多的假說和定理,整合古老的學說和未經驗證的實驗資料,甚至從小說和神話中蒐羅靈感,這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素材知識,最後竟在博士驚人的頭腦之下,統整成足以改變人類歷史的理論────但就算是這樣的創舉,在他看來也是不值一提,沒有任何值得讚揚之處。」
「怎麼會……」
我一方面對眼前這位老人所說「劃時代的研究」感到好奇,一方面卻對於自己如何影響這場研究感到困惑。若只是觀察一個失憶的精神病患,如何能得到什麼啟發性的結果呢?我無法理解這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同時也漸漸認為老人與Masaki博士的關係可能並非同事這麼單純。
畢竟────這位老人到現在為止,都還沒直接叫過Masaki博士的名字。
「這些書籍看似雜亂無章,卻是孕育此一絕世理論的必要養料,囊括發想、構築和最後的實踐,毫無關連卻又彼此證成,甚至在將一切條理敘述後,讓人有恍然頓悟、茅塞頓開之感。並非如暗物質、暗能量這類為符合實驗結果硬是穿鑿附會的學說,博士所創立的理論可謂顛覆了至今唯物主義當道的科學觀,而這卻是建立在────」
老人自顧自地說著,並走到書櫃前取下了好幾本書遞給我。我一一看過這些書的封面封底,卻只感覺它們依舊只是雜亂無章的集合,根本無法兜在一起,甚至有些書的內容可謂怪誕不羈,若沒有深厚的相關知識或是拋棄常理的跳脫思考,只會覺得這是在講述某種奇思怪想的哲學而已,這些書包括────
────詳細介紹榮格心理學與集體潛意識的科普書籍。
────介紹將資訊在使用者間加密傳遞,藉此確保資料公信力的演算法工具書。
────節錄自物理學期刊的一篇爭議論文,指出人腦是由量子作用產生意識,並附錄了往後作者與古典物理和量子力學科學家的論戰數十篇。
────附彩色照片和詳細解說的人腦解剖圖鑑。
────一本由年邁的物理學家所著,認為宇宙由意識所創造,講述以觀察者為中心的奇異宇宙觀的類宗教書。
────一部講述沒有記憶的主角在醒來後,為了偵破一起凶殺案而閱讀許多資料並與自稱博士的人談話,最後卻陷入瘋狂的怪誕推理小說。
「這些書到底是……」
「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我不是要讓你閱讀這些書籍,因為那並不需要。我希望藉由這個行為刺激潛藏在你腦海深處的記憶,若你能藉此組織出什麼,並對其賦予意義的話,無疑將對那位博士的研究有很大的幫助。不管你的答案邏輯縝密、前後連貫毫無漏洞,又或者破綻百出,如同夢裡的囈語,那都只是結果的一部分,你不需要太過緊張。」
「……若我真的想起了什麼,又會對先生口中的『研究』有什麼樣的影響?」我打斷老人的說明,鼓起勇氣問道:「老實說────雖然這樣似乎有些失禮────我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醒來,即使踏進了這處空間,看了幾本書籍的包裝,聽了先生殷切的解說,我對於我的處境,以及我所扮演的角色,卻完全沒有更進一步的了解。」
「是呢……你確實會有像是踩在雲上、虛無縹緲的感覺,但維持這樣曖昧不清的狀態,也是我的本意。接下來的時光,你將會猜測、你將會懷疑,你會試圖在腦海中將剛剛獲得的資訊串聯,試圖釐清可能性,試圖把握現狀,而這樣的過程────正是那位博士的研究想要探討的結果。」,老人繼續口沫橫飛地說著。他的雙眼更加神采奕奕,彷彿眼前的事物重新賦予了他的靈魂人生意義。
「那我到底……在做什麼?我照你所說的做了這樣的事,又會有什麼收穫?你們又希望從中得到什麼?」
「啊啊,若要具體,但又不失原意地描述的話,或許只有這樣說了吧。我希望你可以推理。」
「推理?我要推理什麼?」
「一起凶殺案────窮凶惡極、史無前例的殺人事件。犯人擁有無與倫比、超越常人的頭腦,他策畫了完善的計畫,並用過人的行動力將其滴水不漏地執行。他的行事風格低調謹慎,世界一流的警犬也無法嗅得蹤跡。他擁有超人的意志力,隨時準備等待完美的時機並伺機而動。他所編織的罪行空前絕後,甚至改變了人類的歷史。」老人頓了頓,「但我們希望,你可以推理出這起事件的全貌,包括犯人、犯案動機、犯案手法,將真相完完整整地敘述出來,用自己的意識給予這如同死結般的世紀謎題一個合適的解答。」
「若這樁案件真如你所說那般天衣無縫,光憑一個失憶的人怎麼可能……而且這種事,不是應該找警察或偵探來解決嗎?」
「哈、哈,警察或偵探嗎?真是幽默啊。」
我不瞭解老人為何會說出「幽默」一詞,而他只是挪動著雙腿,一步步走到研究室的另一頭。那裡有一面裝了百葉窗的牆壁,關著的窗戶沒有透進任何一點外頭的光。他摸索著按下開關,百葉窗緩緩開啟,映照出窗外的景象────
一片荒蕪。
死沉的大地和天空。
頹敗、靜止、殘骸、廢墟。
如同世界末日。
宛如萬物的終結。
如此景象一路延伸,直到地平線的盡頭。
「這是人類史上最大最惡的凶殺案。一樁謀殺了全人類,讓文明世界就此滅亡的萬惡罪行。今年是────西元二零六八年,『凶殺案』的發生時間距離現在已有五十年了,而這正好是你陷入昏迷般沉睡的年數。」
背對著那虛無的風景,老人轉過頭看向我,雙眼彷彿要將我射穿。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等待我的推理一樣。
人類史上最大罪惡的兇殺案、五十年的沉睡、世界毀滅,以及────
「推理?」
我是憑藉著聽覺才能確定我說出了這句話,那陌生的沙啞嗓音質疑著。
「是的,正是推理。」老人見到我確認了這個詞,露出了滿意的神情說道:「我並不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然而文明毀滅的事實已經存在,那麼,我們必然可能拼湊出事情發生的經過。」
老人頓了頓,指向了我說:「而你,就是最有可能知悉一切的人。」
「這種事情……有可能的嗎?」我低聲說著,走向窗邊,老人沒有阻止我。
來到了敞開的百葉窗前,我隱約感受到某種作噁的臭味與空氣流動,而且景色的遠近也隨著我的移動改變,這已經足夠明顯了,然而我還是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把手探了出去。
我的前臂毫無阻礙地來到了外面的世界,這不是甚麼螢幕上播放的動畫或是甚麼錯覺投影。
「這是個很好的開始,」老人的嗓音從背後傳來,他點著頭走來:「質疑目前已知的情報,而且擬定確認情報的手段,你已經開始了最初步的推理。」
「不過,外面的環境可不比這裡,還是把手收回來吧。」
我收回手後,老人再度關閉了百葉窗,這個房間又回歸了潔白的封閉中。
我────
億億萬萬的拼圖碎片於我眼前炸開,如棉絮般飄落四周,即便再怎麼去捉、去蒐集,都沒辦法完全接住,遑論將他們完全拼湊起來。歷史學家們即使有著記載與調查工具、並且可以前往現場,在隔了數百年後也會對於一場戰爭的真相產生歧議,更何況在一間房內兩手空空地推理出半個世紀前的世界級懸案?
孰為真,孰為假?何者為黑?何者為白?疑惑宛如沸騰冒泡的糖漿,即將溢出我的腦殼中。
首先,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我是否真的具備推理出一切的能力?」。如果我可以辦到,那就是努力與運氣的問題了。而問題在於,倘若我「不可能推理出來」呢?
不可能的情況如下,那便是犯人用了我無法理解的某種原理進行犯案,例如:魔法等「並非我的知識內的技術」。然而說是不可能也不太對,因為「在我可以想像的範圍之內讓我進行無數次的回答」,我也會在極低的可能性下、在無數的嘗試後回答正確答案。
然而,那並不是「推理」。說出事實只是結果的陳述,推理的精髓在於過程的推演,如何從已知抵達未知。因此,正確的嘗試過程還得包含:「因為我知道A人與B事,所以C狀況必然發生。」這樣的描述。
這麼說來,其實「我不能否定我能以所知的文字拼湊出老人所期望的推理的敘述,只要必要的詞語都在我的知識內」。
我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將自己埋在思緒之海中。
不過────「這是陷阱,」我猛然睜開眼睛,老人饒有興趣地在房間內的另一張椅子上端倪著我,我繼續說道:「打從一開始,我便沒有要推理出事件的真相,而只是就我目前所知所想,進行單純的『推理』。推理只是過程的思辨,最後抵達了甚麼地方都無法否定『推理』本身的存在。」
「那麼,就我所知,我知道甚麼呢?」我滔滔不絕地對著自己說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在『陌生的地方醒來』,被告知『世界毀滅的事實』,被請求『進行推理』。而這些據你所說,是為了『Masaki博士的偉大實驗』。在我剛剛所說之中,只有兩項是能夠確定的,那分別是我的失憶與你希望我進行推理。我的失憶只有我能證明,而你希望我進行推理這點是因為:你給予了我足夠的知識情報,又明確地點出了推理這個行為,那麼,只要我是個保有語言能力與常識的人,自然會開始推理。這是一個很明顯又令人難以反抗的誘導。」
「沒錯,假如我的記憶能夠恢復,這裡說不定會是我所熟知的地方也說不定。而世界毀滅也還是個疑問,這樣的情境太容易被人工製造出了。至於這整件事情是不是與Masaka博士有關,甚至是否為一場實驗都引人懷疑。」
「而且,『你說了謊』。」
在房間的另外一頭,老人的笑容開始曖昧,而我的話語繼續從我口中衝出。
「說是說謊有點太過超過了,應該說,你並沒有告訴我事情的全貌。我不可能是整整昏迷五十年後剛好醒來,我已醒來幾次了,但是每次都無法記得前幾次的記憶。」我用手指比劃著麵包的形狀,說道:「你對於我的醒轉感到驚訝,因此,你並沒有確切掌握我醒過來的時間點。那麼,假如你不知道一個可能睡上五十年的人何時會睡醒,怎麼可能隨時為他準備麵包這種難以久放的食物?這樣也就可以解釋為何我身上沒有連接著點滴等維生器材。」
「於是你誘導我進行推理,說我可能會取回記憶。這裡就得分成兩種可能性討論,第一、你說為真,我將可能在推理之後取回記憶。第二、進行推理的行為反而會使我持續著這個失憶的狀況。然而,無論我作了甚麼事情,我都無法保證這些狀況是百分之百會發生,我甚至無法確認『你是在幫助我跳出這個輪迴只是不斷失敗』還是『你要讓我沉溺在這個輪迴中』。」
「然而,我相信第二種可能性,你是在幫助我,只是不斷失敗。因為,如果你不願意我想起甚麼事情的話,就算不殺死我,也可以藉由手術切除我的大腦之類的吧?總之,不會是刻意讓我知道這麼多情報,還刺激我思考────除非這些事情反而會害得我無法記起正確的記憶───然而,這種違背直覺與常理的事情並不是推理中得接納的說法。」
「所以說,這是有意義的嗎?」我呻吟著,讓滾燙的腦髓液繼續交盪:「是的,我是弱者,我很無助,只是要讓我虛擲光陰有更好的做法。啊,這沒有考慮進去你是個愉快犯的可能性,但是就和理性來說得先排除在一旁。」
「你的目的到底是甚麼?Masaki博士的最終研究?那玩意到底是……」我將臉埋進雙手中,重重地呼吸著,然後,於那無比潔白的地面上,撿起那關鍵的拼圖碎片────「你又說了謊呢。」兩塊拼圖互咬,鉗合了起來。
「謀殺了全人類的事情很有問題吧?畢竟我和你都還活著────有甚麼我們得被選擇活著的理由嗎?假如為凶殺案的內容為真,那麼『我與你得是在最大最惡的兇殺案後才製造出來的人類』。可是你又說我在五十年前便進入昏睡,我想,被製造出來與進入昏睡是天差地遠吧。這樣說來,我寧願相信謀殺了全人類甚麼的只是一種概念上的講法,實際上表現出來的行為更像是是場核武器大戰,即使有人類倖存,也無法確認他人存活。」
「然而,那也有問題。」
「這個地方相當奇妙,並不像是避難所。除非Masaki博士有把自己的辦公室改裝成避難所的癖好,抑或是有人在避難所中仿造了Masaki博士的辦公室。前者機率相當之低,而後者則是有目的的,那便是刺激我的記憶,讓我進行推理。你這麼說過對吧?『你希望我瀏覽Masaki博士的藏書的這個行為能刺激我腦海深處的記憶』。這樣說來,Masaki博士、他的知識與凶殺案對我來說是有特殊意義的,至少你不斷地在誘導我這麼想。」
「為甚麼在一片廢土之上,還會有人要堅持找出這種即使知道了、也是毫無幫助的真相呢?真相在這種時候甚至比不過一片果醬麵包吧?不、不,還是有可能的。那會是你已經覺得這輩子也就會這樣結束了,在結束一生之前,看能不能從我身上挖出人類之謎的真相。」
「但是,我們兩個同為最後倖存者,而且我還身懷最終解答、而你卻掌握了那個讓我開口的關鍵技術,這種可能性讓我理性上不願相信。」
我的言語停不下來,可能性與邏輯辯證在我的腦海中燒灼著。
「所以我相信,所謂的『凶殺案』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如此一來,你不要求我推理出真相也是合情入理的────因為根本不可能推理出不曾存在過的事情。」
我握緊拳頭,用乾澀的雙眼望向天花板,日光燈管的偏黃光有些刺眼,但我管不著這麼多了。因為我見到了夜霾後的黎明,那劍指核心的真相────即使想來令人不寒而慄,然而,一掃疲倦的興奮感驅使著我的舌尖繼續狂言。
「『我』是Masaki博士的研究,『我』的一舉一動、一念一識都牽動著Masaki博士的最終實驗的成果。而最終,『我』所知道的事情會改變人們看世界的方法,改變整個宇宙觀。」
拼圖像是時光倒流般紛紛聚合在一起,而在那即將完成的圖案上所拼寫的真相是────
「『毀滅世界的凶殺案』會成真。那就是整個實驗的最終成果,在灌輸了一個『已知的結果之後』,人類的大腦居然可以在洗白分割、無數次思考嘗試後推演出『足以抵達那個成果的合理過程』,也就是藉由推理這個『知曉過程的技術』,人們居然有如拉普拉斯的惡魔一樣,可以憑藉著一己之力選擇命定的未來。」
「而這個『毀滅世界的兇殺案』最精妙的地方就在於,這是不可能阻止的犯罪、在籌畫過程中也不可能被他人所知────因為,『我』便是只有知識而無記憶人格的Masaki博士的大腦一部份,而我的狂言推演,只可能被『你』這個膽敢與自己的大腦對話的狂人,Masaki博士本人,所聽見。」
「如果要我說的話,這個技術會叫做────不,是肯定叫這個名字的吧?『腦髓中的叫喚地獄』。」
我睜大了眼睛,碰地推開了辦公桌,逼進老人,一字一句問道:「快告訴我,『我們』成功了嗎?」
「請繼續。」
我有些錯愕地收住了口。
「這是很好的進展。請繼續。」老人淡然地說著,漫不經心地在記錄板上書寫。
是我剛剛在高談闊論的時候,他從哪裡掏出了書寫板嗎?
「我說:『我們成功了嗎?』既然我是Misaki博士的大腦的一部份,而你就是Misaki博士,那你不應該告訴另一個我嗎?」我開始沒有把握了,難不成剛剛的推論全是我腦中的妄想,而這一切推論皆是錯誤的。
說來我心中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前面的一切都僅僅是猜測而已,我也無法說出那些想法是怎麼從我的口中說出的,就如同我無法確保我的知識是從何而來,我又怎麼能確保我的想法是我的呢?
我停頓下來重新打量眼前的老者,他自稱是Misaki博士的同事,而不是他本人,他說人類已經滅亡了。但是作為嚴格意義上的全稱敘事句,『人類滅亡了』即意味了『世界上沒有倖存者』。
拉普拉斯的惡魔是能夠預料宇宙中一切粒子的知識分子,又或是個謎樣的兔子,全知的看待一切卻選擇旁觀,在他眼中沒有任何事物會是含糊的,並且未來只會像過去般出現在他眼前,所以這是某個ESP科學突破,人類能夠心想事成的……又或是物質科學發展到極致的宇宙嗎?那我是不是也有什麼超能力。
不對,不對,拉普拉斯惡魔、馬克士威爾的惡魔這種物理性的東西還不是眼前的問題,也許那是阻礙,但還有更根本的:『笛卡兒的惡魔』。
比起坐在命運閥門上的小惡魔,不斷地篩選決定著什麼樣的粒子可以通過閥門,主宰著人類未來的走向,這種空想科學的抉擇惡魔;現在更重要的問題是,『我是否被欺騙著?』
雖然我大概可以相信這個空間不是虛擬實境。
等等,這依然有著:『我的知識從何而來?』
不對、不對,我發覺的一件事。我在向誰證明我是正常人。
對。我只要滿足眼前這個管他是誰的人的需求就好了。
不就一直以來是這樣的嗎?
老師發下作業,學生配合老師的要求,完成作業,老師讓學生過關。
遊戲設計師設計關卡,發布關卡,玩家達成設計者的要求就可以過關。
無理要求的老闆,把工作甩到員工桌上,員工不斷的工作,只要達成要求就可以過關了。
上帝說:『亞當,園子內的果子你都可以吃,除了智慧樹的果子你不可吃。』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這樣沉靜的反省,對於半個世紀未曾清醒過的人,應該有點反常。不多問一點嗎?關心的人、親友、你是誰之類的問題?」老人停下手中的書寫看向我。
我嘆了一口氣回望。
「要怎樣,才能滿足你呢?」
「喔?請繼續。」老人在書寫板上繼續書寫著。
「我覺得有些奇怪。你從我身上想要什麼樣的東西。如你所說,人類滅絕了,找尋人類滅絕的真相還那麼重要嗎?我有千百個問題可以問你,但前提,你不是『笛卡兒的惡魔』。」
老人在板子上繼續書寫著:「請繼續。」
「你一定認為我這時,會向你……或你們解釋『笛卡兒的惡魔』,但這有著核心的矛盾,讓一切都無須言語。」
我稍微停頓了一下。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你知道是為什麼吧。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老人。」我再度停頓下來,採取與之前連珠炮那樣不同的策略,「如果你已經知道,答案,那麼便是在測試我。如果我是人類,那我很清楚人類是怎樣的生物。如果我是Misaki博士,那我知道的事……或是說,你究竟為什麼要問,你已經知道答案的事情。過程有那麼重要嗎?」
「歇斯底里的提問無助於恢復你的記憶。我是來幫助你的。」
「靠!那我叫什麼名字啊?你他媽的跟我說嘛?天殺的。你不告訴一個失去記憶的人他的名字,他的來歷,就算是代號也好啊!你你你的一直叫。一開頭說我是實驗的重要環節?這他媽的不是很怪嗎?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抓向老人,採取更威脅性的舉動,以換取他的更多反應。你這樣還無動於衷我也認了。
但其果不然。
老人退讓了,他往後退了一步。
可是依然在板子上書寫著什麼。
「請繼續。」
我一個箭步向前,抓起板子。
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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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板子上,寫的這些都是什麼?」
「沒錯,你說出了關鍵問題。我如果欺騙你的話,一切都沒有意義。除非你可以打倒我。但你作不到,因為我就是你的獄卒,一個悖論的限制器,要問出你毀滅世界的力量。」老人面無表情地說著。
他清清喉嚨,大聲地說道:「一切的終結呦,讓我來問汝最後幾個問題:『不能稱之為人的人之子啊────迷途的人之子。汝之意志將往何方?汝之雙眼所見何物?汝所謂之世界、如同萬億人之子複述之世界,可為同義?汝所謂之地獄、如同萬億人之子複述之地獄────可為同義?人如果換了手,可以稱呼為人嗎?人如果換了腳,可以稱呼為人嗎?人生出的人之子,必然為人嗎?汝所謂之人、如同萬億人之子複述之人────可為同義?』」
我感受到腦髓在振動。口中的空氣變成香草的味道。
我感受到腦髓在振動。眼前的水氣凝結成雲霧。
我感受到腦髓在振動。黃沙腐朽了地板。
我感受到腦髓在振動。燈泡閃爍,爆燃如同被灌入了氧氣。
我感受到腦髓在振動。時鐘上的排序錯亂,成為意義不明的文字。
我感受到腦髓在振動。
搔癢不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個男人的腦袋在我眼前爆開,沸騰的腦漿噴灑的出來。
一個女孩的胸膛在我面前炸裂,沸騰的血管在燒灼著我的鼻孔。
一個小狗乾癟的倒下,它的五臟化成冰點。
夜霾襲過大地,夜晚的霾理應不影響視野,因為真夜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是否有霾的影響,又會影響到人類的眼界嗎?
到底是誰毀滅了人類,以及一切事物。我不知道。但我腦中的閃過個是稱之為地獄也不為過的景象。想像,引導了異世界的景象、異世界的地獄、異世界人類,如同夜霾漫布腦海。
我想起來了!
那個偉大的突破就是────最偉大的惡魔、最莊嚴的惡魔,由大寫為M的惡魔所找到的惡魔,那是能夠導引異世界例子的惡魔,能夠開啟無限可能性,引發異常與未知的微小粒子。
是夜霾下的黎明,孤獨宇宙中的信標,大寫為M的惡魔扭開了閥,於是粒子都看著跟來了。
一張巨手拍下,蒸發了灰色的城市透露出地函真實的顏色,滾濁的紅色赤炎吞噬著無助的人群,他們為了追求痛快,迫不及待跳下深淵。
紅色的沙灘堆積著各種年代的文明垃圾,腐蝕嚴重的玩意實在叫人難以想像為何會出現在此,例如大型的家電製品、破洞的鍋碗瓢盆、電話亭、路燈的燈桿。
地形又被改變了。如同古代神話所預言的洪水末世,在湮滅狀態的城市廢墟裡強力沖刷、使殘骸被擊碎而發出猛烈聲響的黃色小便,沖毀堆積如山的大樓殘渣後,就將困在底下的人類吞噬到金色的洪水裡。先是幾千人,然後是幾萬人,聖水的影響所及之處沖走了一切,那些已經逃到遠處的人只能站在丘陵上無助地張望。
因為金融海嘯的絕望,崩潰了無數投資人的帳戶,人們拿著無數的壁紙走上街頭,打算找尋高樓跳下。
一名少女站在隊伍列的最前面,看著腳下深不可測的街道,那裏蒸騰著阿摩尼亞的臭味,她猶豫自己的生命要不要跳下的同時,誰拍了拍她的肩膀:快點,後面還有人在排隊呢。
「不錯不錯,我想今天已經獲得很偉大的建樹了。」
我難以按捺我心中想要撕裂老人的憤怒,就這樣作吧。我舉起我的手,伸向老人。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抓向他。
老者沒有絕望,木然的看著我,是『這個世界』的老者沒有。如果是其他『平行世界』的老者──在千萬個平行世界中,必定會找到有一個老者是絕望的平行世界……把那個世界引導到此處來,老者就會絕望了。
很簡單,我會抽換它身上的一切粒子,無數次、無數次,置換到這愚笨的老者自我毀滅的時空,讓他品嘗絕望無處的感受,焦慮將會爬遍他的全身,最後他會自殺。
我便是那個惡魔。
只要我找到他滅亡的世界,導引那邊的粒子,這很簡單……
但老人卻僅僅只是消失了。我到底在做什麼?
滴……答……滴……答……滴
我的星座、家族、體重、孩子、國家、出生地點……任何一切一般人應該會記住的基本資料,不管我如何回想就是沒有解答。我彷彿憑空出現在這世界上,在剛剛被鐘擺的滴答聲吵醒時才被賦予了自我意識。雖然如此,「能力」的部分卻依然正常運作,語言的知識、辨認物體的知識、行走運動的知識……
什麼都記不起來。
當我醒來時,除了掛鐘的聲響外一片空白。這是一個純白的空間,牆壁和天花板漆上單調的乳色油漆,白色調的日光燈管照耀著乾淨的白色床鋪和身穿全白睡衣的我。除此之外────我的腦袋也是一片寂靜。
────彷彿,是精神病患的病房一樣。
我環顧四周,首先注意到不遠處有一扇銀色的鐵門,門的中央偏上有一口用鐵柵圍住的小窗,正好是人眼平視而過的高度。門的底下另有一扇像是給寵物出入的小門,但門前卻擺著一盤乾癟的油條和幾塊番茄,而這已經是這房間裡最具有生活感的事物了。
我是誰?我為何會到這?這裡又是哪?種種疑問宛如蟒蛇般在腦裡不斷纏繞,彷彿只要一不留神,自己就會在純白的空間裡成為牠們的餌食。為了突破這迷霧般的現況,我只能踏出門外。
我走下床鋪來到門前,用手推了推鐵門,令人意外地門只是虛掩著,稍微用力便打開了。但────若這裡真如我所猜測,是某間醫院的病房或是觀察實驗室,怎麼可能不將鐵門鎖上,反而讓裡面的人可以自由進出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我依然保有正常的思考能力,也沒有任何可供思考的材料。
門外同樣是一條白色的走廊,相似的鐵門在走廊的兩側不斷延伸直到盡頭,盡頭則是黃色的鐵門,與周圍的純白色調形成了強烈對比。而走廊的另一端────
是一面鏡子。
就只是一面鏡子。
鏡子。
鏡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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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故我在」真的無容置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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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鏡子
鏡子。
鏡子……
呼。
幸好的確是一個通道,一個被擦拭的過份乾淨的一片玻璃,足以奪去一頭愚蠢飛鳥的生命,或是一個視點有限的神智。
凡思考的東西都存在,我思考,所以,我存在。
我覺得我多次看過這個長廊,或是類似的事物,這視即視感嗎?前世記憶,又或是主觀意識的時間旅行,有一點點搔弄留在靈魂深處。
我的腦髓在騷動。
我決定回去把那油條吃完。
好好想想在我的夢中為什麼會出現Misaka博士這個詞。
Misaka、Misaka、Misaka,你到底是誰。
還是Masaka?
對是Masaka,那因為失誤而意外吐露的真實。
唯一不一致的話語。
這值得好好思索。
我回到房間拿起油條。
吞嚥下肚。
難吃。太難吃了。
我情不自禁流下眼淚。
「喔喔,你醒了!」我回過頭看到一個白色粉刷的掃地機器人,「『你』是Masaki博士的研究,『你』的一舉一動、一念一識都牽動著Masaki博士的最終實驗的成果。而最終,『你』所知道的事情會改變人們看世界的方法,改變整個宇宙觀。人類的偉大發明恭喜你,我現在需要你幫一個忙?」
我拿起番茄糊在這個掃地機器人可以稱之為眼睛的地方,即使那只是藍色跳動的位元訊號顯示器。
「請讓我們一起來想想,人類是怎麼滅亡的吧?」它用藍色符號模擬出友善的表情。
(´・ω・`)☆
「我覺得你用番茄來調味似乎會蠻可口的。」
(゚Д゚;):「用毀滅世界的能力來調味是否搞錯了什麼?」
它用作出新的表情符號,投出了一個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提問。
「我不知道。我沒有。我沒有作什麼啊?」
「呼拉呼拉呼拉呼拉」,掃地機器人,調轉身體轉了三百六十度,繞了我身邊一圈,然後飛快地滾向走廊,「呼拉呼拉呼拉呼拉」
我追著它飛快地跑向走廊,撲向它,但卻抓空。
「這個也不是你
我在門旁等你
於是我
今天一如往常的行走在陰暗的小巷中
捉迷藏得畫下句點了
就在這裡結束吧
黑色的、紅色的
獨一無二的你
一定就在某個地方吧♪ 」
他一邊唱著輕快的歌曲,一邊鑽入了黃色鐵門也有的一扇像是給寵物出入的小門。
我……
不懂。
一定有什麼知識是超越性地,不在我的腦髓中可以提取地資訊,不在這個作為有限者地我所處的空間。
我得要找到根本上離開這裡的方法。
但這是個悖論,或說是『悖能』……
『悖能?』究竟我會什麼會冒出這個意義不明的詞語,說來,我之所謂之世界、如同萬億人之子複述之世界,真是同義?
我……
不……我開始理解了,我靠我一個人是無法解答人類滅亡的任何事物,我需要引導其他可能性。
但我不懂我要怎麼做,但總之,得開始做一些實際的事情。
先做二十個開合跳吧。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五、二、三、四。呼呼呼,對了,如果數到十、二、三、四,之後要怎麼辦啊?
奇怪,剛剛有這本書嗎?
《(゚Д゚;):「用毀滅世界的能力來調味是否搞錯了什麼?」》﹖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