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要睡到什麼時候,再不醒來小心我把妳丟到三途川唷☆」
──清朗嗓音讓高芮欣陡然驚醒,奮力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名身著無袖長裙的年輕女子。人模人樣的長相,下半身卻是數條滑不溜丟的觸手。
是的。高芮欣揉了揉眼,確認那真的是觸手。而後她再度眺望四周,茫茫無際的霧氣,她與奇異的女子彷彿置身雲端。
「你是……?」
「神。」
「哈?」
「沒錯!正是大家最喜歡崇拜的神明大人喔。」
「我怎麼了?」
「死了。」女子故作俏皮的眨眼。
高芮欣沉默半晌。
「我死了?」
「噢,看來我得幫忙做個心理復健呢。現在的神越來越不好當了……」女子嘆口氣。「妳還記不記得最後看到什麼?」
高芮欣開始回憶。她想了又想,只記得下班騎車路上,轉出路口時忽然看到耀眼到足以覆滅一切的白光,然後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就是那麼一回事。別驚訝啦既然是神,讀點心也是小case。」
「所以我是?」
「怎麼說呢,就是……呃,我新收攬的信徒,他最近泡麵吃太多……」
「泡麵?」
「所以他有點腹瀉的問題……雖然不該是我解決,但他奉獻上足夠的納金。總是要點獻金才好發展新的信徒嘛……順手解決了一下。」
「是?」
「然後不小心特效加太多,就是妳看到的那陣白光了。」
「……」
「騎車的妳被干擾了視線,一頭撞死在電線杆上。」
高芮欣一時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所以說──這就是,所有可憐社畜死宅最喜歡的,異世界轉生環節!」女子大肆拍起手。空蕩的霧氣中傳來數以萬計的拍手聲。「作為我過失的補償,妳,高芮欣,一介普通騎車上班族,可以獲得夢寐以求的異世界轉生機會!徹底脫離黑心企業的箝制,在異世界展開花花世界被後宮們環繞的心動展開♥」
「好可疑。還有我的老闆人不錯,從不加班。」
「可惡!什麼炫耀的語氣……雖然有點懷疑妳是不是不知道異世界轉生是什麼,不過這種事google一下應該就知道了吧。」
「現在哪來google……」
高芮欣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為當下她的手上立刻冒出一支iphone 23。她無意查詢,只是驚異於這支手機的出現。話說為什麼出的不是windows系統?
女子用手托頭。
「我可是擺出十足的誠意唷?雖然沒辦法配置一個什麼系統或是面板那種亂七八糟拿來填充字數的東西,還是會有幾項精美的小禮物。當然啦,作為異世界轉生,妳好歹可以選一個喜歡的出身種族。想當漂亮的精靈也可以,或是現今純潔無瑕的歐克也可以,人氣第一的選項魔法少女當然也行!」
「我拒絕。」
──高芮欣本來想脫口而出。但忽然,她又止住了。
什麼種族也可以……?
如果要用一個詞彙來形容她,肯定是「懶惰」。
儘管她不是不會,但她就喜歡躲在大後方,看著所有人忙碌不已卻無能為力的感覺。要她再努力點簡直比登天還難。
要說有什麼願望的話──
肯定是。
想當一隻貓吧。
──最好是超級有錢人家養的貓,能夠肆無忌憚的在他們吃的肥肥的肚子上到處亂抓,擺出鄙視的眼神,還會被貓奴們伺候的舒舒服服、噓寒問暖。要強制被結紮有點清心寡慾,不過對高欣芮來說,最重要的還是什麼都不用做這點最棒。
噢,或許有人說狗也不錯。高芮欣肯定會駁斥,狗就是一群跟著主人搖尾巴的奴隸而已,擺出巴結的姿態不說,還得看主人的臉色。而且,他們的智商肯定沒有貓高。
「貓。」
「欸?」
「我想當一隻,超級有錢人供養的,聰明的貓。」
※
──漫漫長夜襲來,似乎聽到了許多人的哭叫聲,旋即平定。
──「喵喵!」
……?
高芮欣睜開眼睛。方才談話的回憶立刻湧入她的腦海中。她立刻審視自己的狀態。
蓬鬆的毛,異色的雙眼,漆黑的腳,儼然是一隻可愛的布偶貓。
她動了動喉嚨,也只發出喵喵叫。
她望向四周。
然而她並沒有看到預想中豪華的擺設,寬闊的廳堂,或是眾多的僕人。她只見到一整片斷成好幾截的牆垣;癱倒的雕像連雙眼都被挖空;許許多多人型的軀體倒臥於地。殘破的景象讓她呆愣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
烏鴉淒厲的叫聲迴盪在破敗的建築間,等待進食的機會。
似乎連一個活人都沒有。
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錢人家──不,頂多是曾經輝煌過吧。
戰爭?地震?野獸?
等等這也太刺激了,她轉生來只想當個廢物啊。
抱持著疑惑,她還是在斷垣敗瓦間小心翼翼的移動,仰賴柔軟的肉掌來減低腳步聲。那些臥倒的屍體身上的血泊已乾涸,卻未長出蛆蟲。顯然造成如此景象的元凶,可能是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
也就是說,元凶可能還沒遠離嗎。
那她還是躲遠一點。
高芮欣下意識的舔了舔身上的毛。旋即,她注意到一股奇異的味道。
有點像是前世的薰衣草。
被濃厚的血腥味和狗的臭味掩蓋住,可能是從癱倒雕像周邊的屍體堆傳出來的。
於是,高芮欣面臨了兩難的選擇。
要去看嗎?
直覺告訴她很麻煩。
但有點好奇。
不,她怎麼可能是這麼做死的生物呢。從現實面來考量,既然是這麼香的東西,說不定可以賣很多錢……
兩相權衡下,高芮欣稍微拽動一下人型的屍體──
──她看到一名蜷縮在一塊的女孩。
年紀約莫十二上下,金色的長髮保養有素,身上的華服即使髒汙仍不減奢華。
女孩抬起頭。清澈的綠眼中滿是不解、恐懼、憤恨,旋即變成純粹的好奇。
「貓貓?」
「喵。」
「妳是來救我的嗎?」
「喵!」
雖然高芮欣討厭小孩,但當年幼的女孩伸手來摸她時,不知是出於同情還是僅存活人的憐惜感,她沒有躲開。任由女孩撫摸她的長毛,甚至還被抱到女孩的大腿上,舒服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貓貓。」
「喵?」
「妳有看到父王,或是母后嗎?」
「喵。」
「父王說過,貓的嗅覺都很靈敏。所以……能夠帶我找到父王和母后嗎?」
「喵!」
是個公主。的確算是超級有錢人啊。但這狀況真的沒問題嗎!命都快沒了。
還有比起找到父王跟母后,應該先離開這裡。這個小鬼怎麼這麼確定這隻幼貓聽得懂人話?還是說這是異世界的普遍設定?
雖然高芮欣暗自吐槽,架不住女孩摸的讓她非常舒服,還是幫忙找一下好了。
高芮欣邊尋找離開的方向,邊嗅聞有沒有類似薰衣草的味道。像是要排解恐懼,女孩一直說話。
「貓貓,我可以幫妳取名字嗎?」
「毛摸起來就像是狗一樣舒服……我可以叫妳哈士奇嗎?」
「不回答的話我就這樣叫了喔。」
身為貓要怎麼回答?高芮欣不滿的喵了幾聲,卻被女孩當成是同意的意思。
「哈士奇的尾巴好可愛……可以搖搖看嗎?」
高芮欣心中警鈴大作,卻仍沒躲開女孩邪惡的抓尾巴的手。
──所以高芮欣討厭小鬼。
「父王說過,貓都是神賜與的神獸,是和平的象徵,擁有超乎想像的神力,可以填平山谷,降下雨水,召來過往英勇的貓靈,驅逐惡狗……哈士奇也是嗎?」
「喵?!」
異世界的貓是怎麼回事好像多了許多不得了的設定?那個神是有說過會贈送精美小禮物沒錯啦,但這設定太豐富了吧。
高芮欣邊吐槽邊走過碎石遍布的大廳,走過廊柱傾倒的走廊,走過燒得漆黑的房間。最終她聞到一股濃烈的,有如烈火燒灼的薰衣草味。
饒是像她冷血的動物,也楞住了。
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但──
和女孩幾分相似的面容。
與其說華美不如說威嚴的著裝。
高大的體態。
──正是女孩口中的「父王」。他被十幾把染血的長劍釘在牆上。乾涸的血跡凝固在空洞的眼神上。
高芮欣想到了什麼,立刻用小小的腳掌狂奔起來。她衝回尚未進到房間的小女孩身邊,拚命的咬住裙擺。
但是小女孩卻只是摸了摸柔順的貓毛。
「哈士奇真是溫柔的神獸呢。」
「喵。」
「我知道喔。」
「……喵。」
「父王說,乖乖躲起來……很快就會來找我。但是……他沒有。」女孩吸了吸鼻子。「我不是小孩了。我,格爾妮卡‧羅伊‧奧古斯都,黑荊棘王室的第一王女,有義務親眼見證。」
於是格爾妮卡一把抱起小小的布偶貓,緩緩的,踱步到那具屍首前。
很長很長一段的時間裡,她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只是靜靜的看著,彷彿要將一切烙在眼底。
──這便是鐵血女王格爾妮卡和黑荊棘王室史上最偉大的神獸的第一次見面。
「喵!?」
貓的感官是很靈敏的。即使才剛轉生不久,或許還未完全適應新軀體的高芮欣,仍能清楚的感受到──
從遠方接近的狗的嚎叫與惡臭。
「喵!喵喵喵!」
「嗯。我知道的喔。」
格爾妮卡垂下眼皮,盡可能讓自己擺上一抹如同過去快樂的日子中,那份優雅的微笑。
即使這令她心如刀割,即使這使她淚珠盈眶,但她必須強忍下一切的情感,她必須比任何人都來得堅強,因為──
她是黑荊棘王室的第一王女。
「父王,再見了……不……應該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女孩輕輕拉起自己佈滿血漬的華麗裙擺,向自己最敬愛的父親行上一份動作簡樸,卻無比莊重的禮──
她纖細玲瓏的身軀,正不停歇地顫抖著;她清澈翠綠的眼眸中,視線早已朦朧而迷離,但她仍然試著讓自己的嘴角上揚……即便在旁人的眼中,這份笑容似乎有些憋屈,而有些滑稽;然而高芮欣,還是能嗅到女孩試圖壓抑在內心最深處,那份撕心裂肺的苦楚──
誰叫貓的感官是很靈敏的。
「走吧,哈士奇。」
「喵。」
「我知道,王座的後面有條離開城堡的密道。」
彷彿為了讓對方安心似的,格爾妮卡微微一笑,雖然這看在布偶貓圓滾滾的眼中,更是於心不忍──
※
漫天惡臭。
相較於其他房間,王座廳的戰況似乎更加慘烈。
一具具千瘡百孔的屍首堆積如山,潮水般的血紅浸潤了石造地板的一寸一分,焦黑吞噬一道道曾經鮮豔華麗的簾幕,而碎石瓦礫則毫無章法的散落,奪去一切可以立足的空間……
但是已經麻痺了吧。
甚至沒有掩住自己的口鼻,格爾妮卡便平靜的領著玩偶貓,踩過崎嶇難行的層層礫石,來到王座正後方的一片石墻前方。
「啊!」
「喵?」
從女孩的表情,高芮欣可以輕易的判斷這應該便是她所說密道入口──大概是個暗門吧,在過去世界的記憶中不乏這些橋段的影視作品,只不過……
「以我的力氣,恐怕是推不動這塊大石頭的……哈士奇,你可以幫幫我嗎?」
如同成年人體型大小的石塊不知原因正好擋在石墻前方,或許是砲擊導致城堡頂端的建材墜落──格爾妮卡費盡全身氣力也無法移動分毫。
「喵──!」
高芮欣也使盡吃奶之力奮力一推──
「這樣啊……加上哈士奇也沒有辦法嗎……」
女孩輕咬上唇,眉頭微蹙,倚著巨大石塊,她垂下視線思索著。
如果這是一幅畫,將會是何等的美麗而扣人心弦,高芮欣不由得呆滯了半晌,但現在,不應該是做這件事的時刻──
因為那令人厭惡的狗吠聲已經響徹廳堂外側的走廊了。
「喵!喵喵喵喵!」
高芮欣狂亂的嘶叫著,試圖提醒身旁的女孩危險將至。
「嗯,我有聽到的。只不過……現在除了這裡,我們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呢。」
格爾妮卡卻是異常平靜。
令高芮欣意外的是,即使身處如此危機的狀態,薰衣草的香氣仍不減半分。
「喵!」
就在此時,一條全身漆黑、眼睛泛著兇惡紅光的巨犬來到了王座廳的門口,牠目不轉睛的盯著格爾妮卡,嗅了兩下鼻子,接著,稍微伏低身軀,準備蓄勢往女孩的方向衝刺──
「喵喵喵喵喵!!!!!」
「……」
慌亂的布偶貓與冷靜的女孩形成強烈對比。
就在他們都認為不可能全身而退之時──
唰──!
令人意外的是,當這隻惡犬腳跟離地的那一瞬間,牠的頭部,竟也跟著分離滾落到一旁──惡犬頸部的斷口湧現大量鮮血,身軀癱倒在地……
「咳咳……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們這些惡魔的僕寵……在這座城堡裡面撒野……咳……」
一名高大的女騎士手持長劍,從側面將其斬殺。
凝固的血漬濺滿了她凌亂的金色長髮,處處仍滲著血的傷口訴說著不久前經歷的惡戰,她用力咳了幾聲,將哽住喉頭的殷紅全然吐出,雖然氣喘吁吁,但至少,看起來是沒有生命危險的。
「塞西莉亞!」
格爾妮卡見到女騎士的瞬間,雀躍的由衷一笑,這是相遇以來第一次,高芮欣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容。
薰衣草的香氣濃了幾分。
「公、公主殿下!咳……您還活著!」
被喚作塞西莉亞的女騎士先是吃驚了一下,似乎不敢置信眼前依舊完好的王女,緊接著便激動的踏著小跑步來到格爾妮卡的面前,跪下雙膝,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真是……真是太好了……」
「對不起……我沒有好好保護這座城堡……」
女騎士悲痛的自白,以及女孩溫柔的目光──
高芮欣默默注視著一切。
但重逢的感人場景沒有持續太久。
他們沒有持續下去的時間。
因為遠方已經傳來人類士兵的吆喝聲了──
「現在就請您……趕緊順著這條密道離開城堡吧……叛軍的搜索者很快就會回來的……哈啊……進入密道後……拉下牆邊的拉桿……巨大的石門就會落下封住入口……叛軍就找不到您的行蹤了……哈啊……」
塞西莉亞用力一蹬,便將那塊巨石踢到一旁,接著他拉開暗門,喘著氣,請求格爾妮卡趕緊逃命。
「從密道出來後,筆直穿過一小片樹林……就是王城近郊的塞塔馬村……那裡是我出生的村子……一直都對黑荊棘王室忠心耿耿……一定會幫助您的……」
「那你呢?」
女孩似乎嗅到了女騎士的意圖。
「做為王家的親衛隊長……我應該跟這座城堡共存亡……哈啊……何況……在他們攻入城堡的第一時間……我沒有擋下是我的失職……這樣的我……可沒有臉苟活下去……」
「同樣要死……我也要盡可能多拉幾個叛軍的畜生陪葬!」
塞西莉亞大喝完,毅然背對著格爾妮卡。
他打算戰鬥到最後一刻。
他打算燃燒生命最後的光輝,守護騎士的榮耀。
多麼的高潔,多麼的值得傳頌後世!
但格爾妮卡靜靜的看著他,緩緩開了口──
「……這樣啊。」
「塞西莉亞。」
「屬下在,請問您最後還有什麼吩咐?」
女騎士維持背對的姿勢,矗立在前方,他準備好執行最後一道命令。
「我走不動了。」
突然間,格爾妮卡坐到地板上。
「您在說什……」
「喵?」
女騎士吃驚的轉過頭來,這並不是他所認識的,懂事的公主殿下會說的話。
高芮欣同樣感到驚訝萬分,此時此刻,怎麼會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就算是公主,任性也要有個限度啊?
然而格爾妮卡絲毫沒有理會他們的態度,只是悠悠調整自己的坐姿,確保不失優雅,不帶任何表情的繼續說──
「我再說一次,我走不動了。我今天已經在碎石堆裡走太多路了,腳都起水泡痛得要死,所以我要你背我。」
啊!
高芮欣發現女孩的眼神是純淨,而堅定無比的。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所以停止了自己的反應。
「公主殿下!現在可不是耍任性的時候了!您的性命可比什麼都重要……」
「我才不管這麼多,總之我走不動了。」
※
叛軍的士兵抵達王座廳時,這裡已經沒有活人。
他們發現了密道的入口,只是石門已經被關上再也打不開了。
遍尋不著的,唯有第一王女的屍體。
王室逃命用的密道裡,女騎士背著女孩,還有一隻布偶貓緊隨其側。
「……公主殿下。」
「謝謝您。」
面對塞西莉亞的話語,格爾妮卡卻沒有做任何回應,只是將自己疲憊的臉龐,埋進女騎士凌亂而參差著血漬的後髮,靜靜地聽著。
就只是靜靜地聽著。
因為她是王女
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她依舊不能捨棄自己的身份。
即使有著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她仍舊不能輕易表現自己的情感。
這就是,所謂的王吧。
是如此的充滿威嚴。
亦是如此的充滿悲傷──
陰暗的地下密道裡,除了女騎士的鎧靴那規律而堅定的步伐聲,高芮欣再也感受不到其他聲響──
即使貓的感官是很靈敏的。
※
塞塔馬村位於王都近郊,是以上古時代傳說中的英雄命名,村裡無論男女老少,各個驍勇善戰,而且對王室忠心不二,是許許多多王國騎士的故鄉,也包含了塞西莉亞。
當然,有著如此濃厚王室色彩的村子自然是叛軍的眼中釘,在內戰期間多次受到侵擾;然而在村民的奮勇抵抗以及村長忍辱負重的周旋之下,還能保持短暫的和平。
在村長的幫助下,三人……或者該說二人一貓,總算有個安身立所之處,度過了幾個禮拜。
雖然這段時間內時不時有叛軍士兵前來盤查,但在村裡人們團結的隱匿之下,倒也度過了一段安靜恬適的日子。
不僅僅是身為王女的格爾妮卡以及親衛隊長的塞西莉亞受到村民擁戴,被視為「神獸」的布偶貓哈士奇,也得到了村子的熱烈歡迎──
這樣的日子,或許也不賴吧?高芮欣心想著。雖然不如一開始想像的,富麗堂皇的宮殿、吃不完的精緻美食、眾多簇擁的僕人……但在悠閒的村莊生活中,所得到的是一份不同風味的寧靜──看著人們嘈雜忙碌的早晨、此起彼落的吆喝、晚上的宴會拚著酒唱著歌、小孩子們活力十足的奔跑追逐……這是來自冷漠都市的高芮欣不曾體會過的。
可能,自己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小孩吧?否則,那個時候怎麼會任由格爾妮卡對自己撒嬌呢?一個個夜裡,高芮欣梳理著自己柔順的毛髮,捫心自問著。
就這麼持續下去吧。
一直一直。
永永遠遠。
與世無爭、舒舒服服過完這一生吧……
但是神似乎沒有聽見她的祈禱──
※
「把公主交出來。」
某天夜裡,披著斗篷,形貌邪惡的男人造訪了這個村子。
「吾乃這片大陸最強的召喚士,如果不希望村子被踏平,就把公主交出來。」
他以尖銳而令人渾身不舒服的高亢嗓音對著村子入口喊道。
「別想裝蒜,我可是調查了很久才找到確切無誤的情報。」
「她這顆頭可是值不少錢呢──最近正好需要一點經費……𠹳嘿嘿嘿!」
本來,對方只有一個人的話,村子強壯的守衛便能輕輕鬆鬆趕跑。
然而──
「那個傢伙身後的是什麼?難道是……龍!?」
的確,跟隨在男人身後的,是一隻大約三層樓高的,形象近似傳說中「龍」的不明生物,雖然體型比遠古神話中的龍小上許多,但其兇露獠牙,鼻孔吐出陣陣白煙的模樣,仍讓在場所有人不寒而慄……
這恐怕不是傾全村之力便能消滅的存在。
「哼哼哼!雖然這還不是真正的龍,不過我所召喚出的『亞龍種』如果想要毀滅一座城市,還是輕而易舉的呢!𠹳哈哈哈!」
男人囂張跋扈的笑聲與驚恐著面面相覷的村民形成強烈的對比,而就在整個村莊不知所措之時──
「嗯,我跟你走。」
格爾妮卡趁著塞西莉亞注意力被分散的時候,從屋子溜了出來。
「公主殿下!」
「不要啊!」
「別做傻事啊!公主殿下!」
「公主!」
此起彼落的叫喊聲,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喚得住格爾妮卡。
即使雙腿不停顫抖著,她仍然堅定的走向男人的方向──
「呼呼呼!識相、明智的選擇。不愧是公主!𠹳呵呵呵!」
男人狂喜著,指揮他身後的怪物帶走公主……
搞、搞什麼啦!我只是想過安安靜靜的日子啊!莫名其妙搞出這種三流爛片劇情幹嘛啦?高芮欣心中吶喊著。
咦?等等。要是格爾妮卡不在了,村子不就再也不會被找麻煩了嗎?
好像很有理。
嗎?
……不對。
要是格爾妮卡不在了,我還能過著跟以前一樣的日子嗎?
我討厭小孩。
格爾妮卡是小孩。
所以──
「喵。」
當高芮欣意識過來的時候,布偶貓已經來到怪物與女孩之間。
「哈士奇?」
「貓?」
男人呆了一下,隨即放聲狂笑──
「是貓耶!哈哈哈哈哈哈!這不是傳說中的神獸嗎?好害怕喔!𠹳嘻!𠹳嘻嘻嘻!居然還叫做哈士奇?笑掉我的大牙啦𠹳哈哈哈!」
「所以你會做什麼呢?喵兩聲把我的召喚獸嚇跑嗎?𠹳呵呵呵!」
「好,那麼做為對神獸的尊敬,就先從你下手吧!𠹳啦啦啦!」
話才剛說完,怪物便以萬鈞之勢突進到布偶貓面前,大力揮下爪子──
唉……
到底哪根筋不對勁來淌這渾水……
那傢伙說的沒錯,現在的我能做什麼呢?
看來我的貓生到此結束了,還真是意外的短暫呢……
高芮欣在心中大聲哀嘆著,只不過大概沒有人聽得見吧。
便在龍爪閃光揮下之際,高芮欣的眼前閃過無數跑馬燈──
父母。
學習。
壓抑。
學習。
紙筆。
學習。
競爭。
學習。
離別。
上班。
騎車。
上班。
電線桿。
觸手。
神。
令人煩躁的神。
邂逅。
塞塔馬村……
真是無趣的人生,彷彿從來沒有活著的實感。
要說的話,遇到那個令人煩躁的傢伙,變成貓之後才……
算了,反正都結束了。
就這樣吧。
高芮欣闔上雙眼,接受這一切的命運──
揮揮你的貓掌。
什麼?高芮欣似乎聽到一陣耳語。
我說,揮揮你的貓掌。
這個聲音她有聽過……
是那個煩人的神!?
我說再說一次,揮揮你的貓掌。
好啦吵死了隨便啦反正都要死了!高芮欣心中怒吼著,她不懂那個傢伙幹嘛到了自己生命最後一刻才在那邊刷存在感?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她還是隨意一揮貓掌──
噗唰──!
高芮欣發現好像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她也發現自己並沒有受到攻擊。
而且似乎開始下雨了。
只是……還有股濃烈的血腥味……
她納悶著,於是緩緩睜開了雙眼──
ΣΣ(゚Д゚;)?
眾村民:ΣΣ(゚Д゚;)?
塞西莉亞:ΣΣ(゚Д゚;)?
格爾妮卡:⚈ ̫ ⚈
男人:⊃゜Д゜)⊃
原先兇猛的怪物在一瞬之間便化做飛翔在天空中的無數肉屑,大量的鮮血傾盆而下,就像是下雨一般,伴隨著在場所有人各自不同的表情,宛如一幅世界名畫般精彩。
什、麼、鬼、東、西啊啊啊!!!
高芮欣朝著天空大吼著,然而在場其他人聽到的聲音卻是──
「喵喵喵喵喵!!!!!」
鏘鏘!恭喜恭喜!這就是我送你的第一份轉生禮包!你成功解鎖了新能力──One Punch-Cat喔!耶吚~撒花!
停停停!你這個混帳神給我解釋清楚啊啊啊!
啊!我之前好像忘了講!欸嘿敲頭!
這麼重要的事現在才講???
啊啦?體諒人家姊姊我年紀大了嘛~
去死啦老太婆!
嗯哼嗯哼!總之呢,作為轉生的獎勵,你一共將會得到三個大禮包,等到條件達成之後就會自動解鎖。
這就是你的第一個禮包──One Punch-Cat:無論多麼強大的敵人,你只需要一拳就能將其擊倒!
這是取自於這片土地遠古的傳說喔!上古時代的大英雄──破壞王塞塔馬,所有的敵人都是一拳解決,是不是很帥氣呢?現在的你,身上寄宿著這位大英雄的力量喔!
相信這份力量,一定會讓你的異世界生活增添很多有趣的色彩呢!
唉呀!那今天就聊這這邊囉!連續劇快要開……不是我是說,神諭的時間不能太長,不然會破壞世界的法則……
等!等!停!停!別跑!我還有很多事──
那麼,下次再見啦!掰囉!
喂喂喂喂喂!!!!!
給、我、停、下、來!
嗚吼吼吼吼!
隨著天籟的遠去,高芮欣無盡的怒吼也只能化為布偶貓口中大量的「喵喵喵喵喵──!」流轉在現場所有人的耳根邊……
「啊!是神獸的咆嘯啊!」
「果然神是眷顧我們的!派遣神獸拯救公主殿下與我們!」
「公主殿下與神獸哈士奇的相遇必定不是巧合!」
「冥冥之中,命運早就安排好了……感謝神……」
「聽見神獸的咆嘯,我家孩子們未來一定能夠成為最英勇的戰士!」
「感恩神獸哈士奇!讚嘆神獸哈士奇!」
……
高芮欣感到奇怪。
明明村民們都在歌頌自己,為何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呢?
還有一股莫名的煩燥感持續增加。
高芮欣有點想揍村民。
高芮欣很想揍村民。
高芮欣超級想揍村民。
不可以,因為村民會給自己吃的。
可是,高芮欣,現在,真的超絕無敵想揍人。
誰可以揍?
於是她看向了已經瑟縮到角落不停發抖的斗篷男。
「神、神獸大人!小的非常抱歉……剛剛對您無禮是小的錯……就算千刀萬剮也不足為惜……能不能懇求您大發慈悲……饒過小的一命……小的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做壞事……會安分守己的過日子……求求您……」
斗蓬男正眼也不敢瞧這「兇惡的神獸」,只是一個勁不斷磕頭乞求原諒,看起來怪可憐的。
於是溫柔的高芮欣,踏著優雅的步伐來到男人面前,微微一笑,將自己的左掌搭在男人的手背上,憐憫的注視著他──
「喵。」
「啊……神獸大人……您真是聖潔無暇……何等的慈悲為懷……」
彷彿是感受到了肉球傳來的溫暖與希望,男人先前充滿邪氣的瞳孔已然消失無蹤,剩下的,猶如新生兒一般,充滿了純真,充滿了感動,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充滿了對整個世界的愛與關懷……
想必是受到了神獸哈士奇的感化,心靈得到徹底的洗滌──今晚過後,這名男子必定會像這片土地上各個正直的好青年,生活下去吧!
果然,貓貓的肉球,擁有治癒人心的力量!
高芮欣肯定似的點了點頭。
輕輕一聲「喵──!」
然後用右掌打飛了男人。
那飛行的速度,那完美無瑕的斜拋,以及經過精密計算後所設定旋轉軸心,使得男人的飛行軌跡猶如過去世界中常常下班後搭著啤酒享用的搞笑漫畫情節如出一轍──
高芮欣的內心不免勾起一絲懷念的情感。
最後,男人在全村村民的注目禮之下,化為遙遠天際最閃亮的那 星辰;而天空中淡淡泛起的容顏,似乎正訴說著他會永遠守護著眾人……
太感人了。
於是等到明天的太陽再次升起時,村子也將迎接一如既往的和平日常,勤奮的工作,歡快的嘻戲,夜晚載歌載舞,抱著平和恬然的心情步入屬於自己的美麗夢鄉。
唯一不同的,就是村民們多了個獨特的宗教吧──
後來貌似逐漸擴散到王國的每個角落,被世人稱為「神獸的咆☆嘯」。
至於後來大陸上所流傳的:
「塞塔馬村中有一匹像小山一樣高,全身佈滿燃燒著烈焰的毛髮,有著四隻眼睛八隻腿與一對禿鷹翅膀,獠牙長達三次層樓高,輕輕拍一掌就能毀滅萬物的上古魔獸。」
──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妳要睡到什麼時候,再不醒來小心我把妳丟到冥河唷☆」
──清朗的嗓音驚醒了哈士奇,她奮力將雙眼睜開。
在她面前的,是一名穿著灰色長裙的女子。雖然長相甜美、面露微笑,但自腹部以下的身體由許多條觸手組成。
觸手?哈士奇揉了揉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她環顧周圍的環境,發現兩人身處在一片厚重的霧氣中,彷彿此地並不存在於現世。
「你是……?」
「神。」
「啊?」
「沒錯!正是大家最喜歡崇拜的神明大人喔。」
「我怎麼了?」
「死了。」女子故作俏皮的眨眼。
哈士奇沉默半晌。
「我死了?」
「看來,我得幫忙做一下心理復健呢。現在的神越來越不好當囉……」女子俏皮的嘆了口氣。「還記不記得,妳最後看到了什麼?」
哈士奇開始回憶。想了想,她只記得自己和格爾妮卡在散步時,忽然看到了一片耀眼到足以覆滅一切的白光,她反射性地跳到了格爾妮卡面前──然後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就是那麼一回事。」
「啊?」
「怎麼說呢,就是……呃,我新收攬的信徒,他最近拉麵吃太多……」
「拉麵?跟這有什麼關係?」
「所以他有點腹瀉的問題……雖然不該是由我解決,但他奉獻上足夠的金。總是要有金才好發展新的信徒嘛……就順手幫忙了一下。」
「是?」
「然後,施術時不小心過於用力,就是妳看到的那陣白光了。」
「……」
「所以我被妳的治療術給炸死了?」
「啊哈哈,妳可以這樣理解。」
哈士奇一時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的大腦亂糟糟的,總覺得這個女子似曾相似,而且,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
「噹噹噹──總之我們現在來到,兄弟姊妹鄉親父老們都喜聞樂見的,異世界轉生環節!」女子用力拍起手。從霧氣中傳來密密麻麻的拍手聲一同響應。「作為誤傷的補償,妳,哈士奇,一隻保護王國的神獸,可以獲得傳說中的夢幻異世界轉生額度!再也不用擔心有人要暗殺妳和妳的主人!」
「好可疑。妳不能把我復活就好嗎?」
「很抱歉,唯有這個辦不到~」女子露出做作的困擾表情。
「……」
「別這樣嘛,雖然沒辦法給妳系統或是面板那種方便的東西,還是會有特別殺必死的。當然啦,既然是異世界轉生,可以由妳選擇一個想要的出身種族。精靈、歐克、魔法少女!少女喔,選擇吧!」
「我拒絕。」
──哈士奇本來想脫口而出。但忽然,她又止住了。
什麼種族也可以……?
如果要用一個詞彙來形容她,肯定是「懶惰」。
儘管她不是不會,但她就喜歡躲在大後方,看著所有人忙碌不已卻無能為力的感覺。要她再努力點簡直比登天還難。
要說有什麼願望的話──
肯定是。
想再當一次一隻貓吧。
「貓,還是貓。」
「喔?」
「這一次,我想當一隻不用忙著拯救世界、天天有吃不完食物的貓。」
※
哈士奇許完願望,遼闊的迷霧空間內,頓時只剩下自稱是神明的女子一人。
她收起了方才的笑容,動也不動的向著哈士奇被傳送離開後的位置看了許久。
「吶,席琳,到底要怎麼當好一個神呢?」
她的身影漸漸消散,只剩下這無人回答的問句迴盪在虛空中。
※
黑荊棘公國的市政廣場今天聚滿了黑壓壓的人潮,市民們圍繞在事先保留的通道兩側,等待典禮的開始。
典禮的序幕由二十一響的禮砲聲揭開,龐大的隊伍伴隨著奏樂,從重建中的王宮中緩緩步出。走在最前方的是皇家儀隊、隨即是公國的貴族與官員代表,最終才是王室成員,曾經的第一王女、現任公國的最高統治者女王格爾尼卡身穿著全黑的服裝,她將一個銀灰色的金屬盒抱在胸前,以平靜的神色走在隊伍的末端。
沉默的隊伍通過長長的通道後在演講台前列陣停下,唯有格爾尼卡與她的衛兵步上了樣式簡樸的講台,透過擴音術式,她那仍有些稚嫩、特屬於青春期少女的聲音傳入了人民的耳中。
「兩年前的今天,王國的歷史遭到了改寫。」格爾尼卡將手中的金屬盒放在講台上後,開始了演講。
「先王、王后以及絕大多數的王族都在那場可怕的叛亂中不幸犧牲,朕也險命喪於亂黨的劍下。」
「幸虧朕的騎士們在一切大勢已去之時,仍然堅守心中榮耀奮戰到了最後一刻。」
「賽西莉亞,朕最銳利的槍與最堅硬的盾在兩年前是如此、在兩年間的72次刺殺是如此、在三天前的襲擊中也是如此。」
「為了保護朕,以肉身阻擋刺客自爆術式的賽西莉亞身受重傷,至今仍未甦醒。朕在此,向她以及所有曾為公國獻出鮮血與性命的人民與將士獻上最高的致意。」砲聲再次響起,廣場內的群眾隨著她一同鞠躬。
「沒有賽西莉亞,朕今天就無法站在這裡向人民發表演說,然而,真正拯救公國的功臣另有其人。」
「護國神獸哈士奇,在公國最危難的時刻挺身而出,如同傳說中的一樣將亂黨給擊敗,憑一己之力逆轉了局勢。」
「叛亂之後,公國的局勢在哈士奇的威攝力之下迅速恢復了穩定,殘存的亂黨潛入黑暗之中,再也不敢輕聚妄動,就連虎視眈眈的鄰近諸國,都因為畏懼其力量改變了對我國的態度。」
「然而,牠在三天前的刺殺中,也為了保護朕而犧牲。」
「哈士奇的離去是公國莫大的損失,但公國不會為此而畏懼,或在剿滅所有亂黨的道路上退縮一步,鮮血將澆灌荊棘,使我們愈發強大。」
「所以,朕要在此廣邀各位一同送這位公國的英雄最後一程,向其無私的付出致上最高的感謝、也懇請牠的英靈往後繼續庇佑公國。」語畢,格爾尼卡退後了一步,她優雅的提起裙擺,向面前的金屬盒行禮。
禮成後,樂隊奏起了公國的國歌,一個、十個、一百個、一千個,人民的海洋加入了合唱。
「再見,公國的英雄。」盛大的歌聲中,誰也沒有聽見一名十四歲少女的自言自語。
「再見,我最好的朋友。」誰也沒有看見鐵血女王格爾尼卡在那場叛亂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流下的眼淚。
※
一處溫暖的房間內,兩名女子圍坐在一張風格原始的石桌旁,桌面上擺著與本身毫不相襯的高級茶具、以及吃到一半的各式甜點。
「他們還挺愛戴她的嘛,該怎麼說呢,不愧是天生的領袖性格?」其中一名身形矮小,有著灰褐色皮膚的女子邊說邊拿起一塊餅乾。兩人桌邊有著一面足足一人高的圓鏡,鏡中不見倒影,而是投射了黑荊棘公國的典禮會場。
「是呢,席琳大人也有受到她的魅力吸引。」另一名穿著灰裙、下半身是觸手模樣的女子點頭,雖然身形比另一人還高上許多,但她的姿態卻顯得相當拘謹。
「希望接下來,她也能碰到這種神隊友囉。」矮小女子用滿是餅乾屑的手輕點了鏡面,畫面隨即轉變,顯示出一處荒蕪的世界,除了城市的廢墟以外依稀還能見到幾輛載具正在滾滾黃沙中破風行進。
「蘇拉大人,您可以操縱席琳大人在『坎伯之旅』中的遭遇嗎?例如決定她降臨的世界或得到的能力?」
「當然可以,這只是小菜一碟……不過,那必須在是我本人施術的時候啊,小貓咪,現在這種情況,不但強行用『它們』的力量發動,還轉變成了賭局的形式,即使想干涉,我也很難出手了。」蘇拉從椅子上起身,裝作生氣的在灰裙女子的頭髮上方五公分處揮了幾下。
「真的十分抱歉……是我太過慌張,才不顧後果擅自使用、還修改了高階術式,結束之後,我會主動去接受懲處的。」女子連忙起身低下了頭。
「好啦好啦,剛才不是看在事情變得很有趣的份上原諒你了嗎。而且,現在還說不準你能不能賭贏,安然渡過『它們」的反噬呢。」
「我明白,大人,我已做好心理準備了。」
「總之,如果真的變成那樣,在一切無法挽回之前聯絡我吧。雖然沒有經過主人同意,我無法降臨到她那邊,但如果只幫一點小忙,應該不成問題。」蘇拉拋給她一個小巧的墜飾,刻著神祕圖案的褐色寶石鑲在上頭,女子知道那是代表蘇拉力量的符號。
「謝謝您,蘇拉大人。」
「不說這個了,妳不覺得,席琳第一次拿到的這能力還真是作弊,姑且不說強度和代價不成比例,施放起來還毫無限制,要是有機會,我還真想弄一個來試試,喝!一拳喵喵~」
「可是,席琳大人依然失敗了。」
「沒辦法,畢竟她現在只有這個純粹攻擊向的能力嘛。」
「對了,大人,『坎伯之旅』的難度是不是會隨著受試者的實力增加?」
「對啊,所以妳就祈禱這次她能抽到實用一點、又不會太強的能力吧──否則,你就等著看她去什麼戰鬥力通膨的奇怪宇宙跟一群超級賽亞人打架吧。」
※
「觸手化的程度又加深了……」灰霧的空間中,女子的語氣染上了一絲絕望。「坎伯之旅」的完成條件有二,其一是剷除「敵人」拯救穿越的世界、其二是在那之後存活下來,依照原始的設計,每次穿越若有任何一項沒能達成,便會扣除參加者的「評價」,但在她修改術式後,兩項條件就變成了賭局的「目標」,如今她又賭輸一局,便必須向域外存在付出自己的力量作為賭資,按照她的估計,自己大概只夠再承受一次失敗,便會面臨「破產」。
「剛才和主人聯絡時,精神又變得更錯亂了,是『它』的影響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是因為妳們的精神本來就無法與我們相容,像現在這樣的狀態對我們倆的思考都會有負面的影響。」從她體內傳來了男子平靜的聲音。
「你竟然這麼坦承啊……那該怎麼辦?」
「坦白說,我也沒有辦法。等到賭局結束,問題不就自然解決了嗎。」
「或著,你也可以自己放棄啊。」
「謝謝你的意見,不必了。」感受著自己的思緒漸漸的無法集中,女子咬緊了牙關。
「無論如何,都要撐到最後。」
女子原本是席琳在下界散步時撿到的棄貓,明明身為神明,席琳卻成天不務正事、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像這樣亂撿東西回家,她將她隨意的取名為菲娜後,席琳每天散步的路上就這樣多了一個同伴。
「喵……主人?」
忘記是在什麼時候了,在席琳每天都胡亂餵食她神界食物的影響下,她竟慢慢獲得了智慧,到最後甚至取得了神力,成為了她的從神。
「嘛,也沒甚麼不好的嘛。」見到她變成人型的那天,席琳淡定的這麼說。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主人?」
「怎麼會有問題呢?請多指教啦,我的助手。」席琳向她露出了慵懶的笑容,菲娜印象中的她,就是這麼一個毫無架子、隨興但又把自己的世界管理的有模有樣的神。
她曾經以為,兩人平靜的日子會持續到永遠。
「主人,跟您說過多少次了,請不要把垃圾跟有價值的物品丟在一起……喵?這是什麼?」前幾天,在席琳家的例行打掃時,菲娜從雜物堆中翻出了一塊樣式奇特的水晶。
「嗯,哪個?等等,菲娜,那個不行──」席琳見到她手中東西的瞬間,就臉色大變的起身朝她跑來。
「──呀!」就在同時,水晶突然散發出刺眼的黑芒,一股兇惡的力量如尖錐般刺入了她的腦海,菲娜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已經不在席琳的房間了,菲娜發現自己身在一座巨大的體育場內,這裡是席琳前一天處理一起域外存在降臨事件時,遭遇戰鬥的地方,由於敵人過於強大,當初還找了算是同伴的蘇拉一起來幫忙。
接著,她看見了席琳。
空蕩的體育場中,席琳正坐在一張石椅上緩緩沉睡著。
「主人?」菲娜急忙跑了過去,想要喚醒她。
「沒用的,她沒那麼容易叫醒。」一道詭異的聲音從她體內傳出,她這才發現那塊詭異的水晶仍在自己手中,她隨即想起,聲音的主人就是昨天的域外存在。
「你為什麼會在我體內……」
「因為直到剛才,你的主人都還在和佔據妳身體的我戰鬥。」域外生命說話的語氣十分平靜,似乎只是在描述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菲娜驚訝的感受到,自己體內現在的確有一股非常微弱,但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甚麼?」
「如妳所見,戰鬥的結果是兩敗俱傷。」
「不過,剛才我的戰鬥波動已經引起我同族的注意,要不了幾天,他們就會循著這塊水晶的信號而來把這個世界毀滅吧。」
「到時候,實力尚未恢復的我也只會成為同族的食糧,所以,我想在這裡向妳提出一起交易──」
域外生命的交易內容意外的合理,菲娜不希望席琳被域外生命摧毀、域外生命也不希望自己被同族坐收漁翁之利,有共同目標的兩人最合理的作法就是透過某種方法合作,讓席琳恢復力量。
經過思考後,菲娜發現自己別無選擇,接下來,便是那禁忌的賭局了。兩人共同支付力量驅動了經過改造的『坎伯之旅』,以席琳的成敗作為打賭的目標,並以自身的本源之力作為賭注。
所以,菲娜此刻也只能將最後的希望全賭在最後一次的轉生了。
※
……
「妳要睡到什麼時候,再不醒來小心我把妳丟到輪迴台唷☆」
……
「這一次,我想當一隻平凡輕鬆的貓。」
※
……
「還是失敗了嗎……」菲娜仍是獨自一人坐在灰霧的空間中,感受來自異域的力量正肆意的侵入她體內,剛才,她便已經虛弱到無力扮演傳授力量的「神」,被域外存在搶佔了工作,現在更是連身體的控制權都要失去。
「弱小的存在啊,看來是你輸了……」域外存在的聲音自她體內傳出。
「或許是這樣吧,畢竟,我就是個不擅長打賭的笨蛋──不過,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你高興就好。」
四周的灰霧逐漸消散,菲娜所處的地方現出了原本的面貌──她正站在一處巨大的體育場的頒獎台上,場內空無一人,除了她面前有著一座石椅,椅上坐著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那人。
「接下來,就拜託你了,席琳。」感受到席琳的力量正在恢復以後,菲娜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然後,她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
席琳在瓦礫堆中緩緩轉醒。
「菲娜?」她發現自己還坐在當初的那張石椅上,一隻熟悉的灰貓蜷縮在她腿上,正發出陣陣安詳的呼嚕聲。
菲娜?她?席琳?
腦袋一陣混亂。
為了保護菲娜──
為了保護格爾尼卡──
為了保護無辜的人民──
為了保護阿翔──
大量的意識片段在她的腦中炸開,一瞬間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究竟是高芮欣、哈士奇、還是席琳。記憶的漩渦翻攪了一陣子之後,最先浮起的是一道實際上不屬於自己記憶的念頭。
菲娜,為了保護她──
於是,一切都想起來了。
「蘇拉……我死去了三次,這表示──」就在席琳理解到即將發生的事情時,便感受到了一股異樣的魔力正在增值,抬頭一看,一具女性的軀體倒臥在不遠之處,雖然依稀還能看出曾是人型,但軀體的脖頸以下已經全部都被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異種生物給取代……在她目睹的同時,空間產生了一道不可視的裂縫,轉眼間,席琳感受到了複數高位存在正在降臨到那具軀體之中。
「████──」軀體的魔力瞬間暴走,纏繞於正掙扎起身的它周遭,並且有分部以觸手的形式朝四處伸長。域外的存在正在爭奪這具軀體的控制權,這導致了它的面孔正不斷的扭曲、融解與再生,軀幹也不斷如泡沫般重複著膨脹與破裂。
儘管對方無論是意識或著模樣,都已經遭到域外存在侵蝕,席琳仍能從魔力中的一絲氣味確認,那原本是自己懷中這位睡美人所用的軀體。
「雖然這不能算是你的鍋,但這可真是,讓事情變得不太好解決了呢。」趁著對方的意識爭奪還未結束,席琳輕輕抱起了懷中沉睡的灰貓,將牠安放在石椅上。
「這個能量強度……我開始懷念之前那幾招跟本是作弊的能力了。」根據席琳的認知,並沒有她這個級別的神祇單獨擊敗域外存在的紀錄,不過……在這之前,自己不就正好成功過一次嗎。
「……能成功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是吧。」席琳揚起了右手,憑空招喚出了巨大的火炮,準備搶在對方完成意識的爭奪之前取得先機。
「S.O.L.系統,啟動!」
※
「……果然,福無雙至呢。」
冒著硝煙的火砲開始分解,散落的零件一片片落地、而後化作塵埃。
曾經的女神軀殼經歷了槍彈的無情洗禮,蠕動的觸手千瘡百孔,而從孔洞中竄出更多的觸手。
席琳的努力並非徒勞無功,透過熱兵器形象顯現的殺戮概念確實消滅了數個域外存在。
僅僅數個。
世界的裂縫被一點一點的撐開,更多的異物湧入已然壅塞的軀體中,獵食著自己的同類,每一個個體的落敗都讓勝者的力量更加強大。它們的爭鬥波及到這個世界,將與這個世界相違背的邏輯轉化成畸形的嵌合物,逐漸擴大。
席琳知道在這個過程結束之後,最後的勝利者會得到直接干涉她的世界的門票。她已無力獨自阻止,而迅速增長的觸手團告訴席琳,它們的角力不會長到足夠她等待支援。
「如果有聽你的話,好好打掃就好了。」
席琳看著菲娜,嘆出睽違許久的悔恨。
破滅已經注定,席琳將最後僅剩的神力聚集起來,不是朝向域外存在們做最後掙扎,而是對著在她懷中安睡著的、她可愛的孩子。
「作為你努力過的獎勵,」女神說。「在新的世界安心度日吧。」
※
貓誕生了。
貓度過了一生。
貓死去了。
死去的貓來到霧氣之中。
貓再次誕生了。
貓再次度過了一生。
貓再次死去了。
死去的貓再次來到霧氣之中。
貓又一次誕生了。
貓又一次度過了一生。
貓又一次死去了。
死去的貓又一次來到霧氣之中。
周而復始。
在極度簡化的『坎伯之旅』中,貓過著自在的生活。
※
在有限的時間內發生了近乎無限次的消滅與倖存後,域外存在結束了意識的篩選。存留到最後的獨一意志第一個看到的,是一個包覆著小型生物的光球。
它伸出觸手打算吞吃光球、但是它失敗了。
那個光球本身是一個太過迷你卻完整的世界。已消逝的女神在最後所創造的嶄新世界、一個宇宙的最小單位。
沒有一絲多餘、沒有半分缺少。不與本身之外的任何東西相像,一個自己證明自己存在的世界。
要『降臨』到這樣的世界中得費許多功夫,而它小到不值得那麼做。
域外存在很快地對光球失去了興趣,因為他還有一整個世界可以慢慢享用。
※
蘇拉在自己所管理的世界中看著一切結束。
直到最後,要求直接介入其他世界的許可都沒有被同意,主人沒有回應她的請求。
可能是有什麼不能介入的苦衷、或是有某種要讓席琳的世界毀滅才能繼續的計畫,又或者只是單純不值得關注。
無論如何,就如同下界並不理解女神的想法,女神也無從了解主人。
作為能夠彼此理解的存在,蘇拉無聲的為已經不在的席琳與將會永遠存在的菲娜致上悼念。
「為什麼?」
這時主人突然回應了她的自言自語:「正好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