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城。
今晚的星空也是十分漂亮。
無數的星辰和夜幕的調和在雲朵的配合下顯得讓人難以挪開目光。
隨手擋下戰士的攻擊,我把注意力從戶外的星空拉回到眼前讓人煩躁的現實。
「魔王!覺悟吧!」
伴隨著激烈的劍影和劍光,眼前的少年用手中的劍貫穿了我的身體。
儘管我毫無感覺,被隨便插進身體這件事還是讓我很不愉快的。
於是我抬腳將少年踹開,少年在翻滾幾圈後摀著被擊中的腹部露出慘白的臉色。
不愧是被稱為勇者的存在,一般人被我這樣攻擊身體早已兩段,而他不過是受了點傷導致無法站立。
或許我該給他更高的評價。
「可惡...阿翔!」
吐了口血,在勇者的命令下,站在遠處的僧侶幫他進行了回復。
「嗯……也就這樣吧。你在所有9527個挑戰者中應該能排進前十吧。」
「少瞧不起了!看我的金--」
我沒等勇者說完,直接衝向他並用手上的劍貫穿了他的心臟。接著我又對其進行幾次攻擊確保他已經喪命後,才將劍抽出。
看著被我用拿菲莉刺穿後抽搐幾下便徹底死透的第9527號勇者,我心中的最後一絲期待也隨之破滅。
是說這勇者叫什麼來著?喔對了,好像叫做阿爾文?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需要記住的名字。
「不要啊啊!」
「救命啊!」
看到勇者敗亡後,他的同伴們發出絕望的叫聲並向著魔王城的出口奔跑。
「剩下交給你了,拿菲莉。」
對於敗者我一向是無視的,但他們實在很吵,於是我決定讓拿菲莉出手處理。
在聽見我的命令後,我手中的劍化作一道金光,接著拿菲莉變為人形開始和敗者們進行阻擊。
拿菲莉是我自己做的武器型人造人,化為人形是基本功能,同時她也是照顧我生活起居的存在。
在這方面上,我一直很感謝她。
「奉無名王者之命,肅清你們這些敗者,乖乖交出性命還能輕鬆地死去!」
放出威壓,拿菲莉居高臨下的向敗者們命令道。
「開什麼玩笑!既然都是死誰會乖乖坐以待斃啊!」
「什麼無名王者!不過是個膽小--」
這些傢伙對拿菲莉說了最不該說的話。
還沒說完話,發話的人已經人頭落地。
「竟敢汙辱無名大人……別以為你們能死得很輕鬆!」
不,這不該稱為戰鬥,而是單方面的屠殺。
不到一分鐘,這場屠殺便已拿菲莉的勝利告終。
我放下隨手從空間拿出來的童書,看向曾是敗者們的存在。
那裏已經沒有完整的屍骸,有的是無數血肉拚湊而成的雕像。
斷肢,內臟甚至是無盡鮮血,哪怕已經全數噴灑而出,那群敗者依然活著。
原來如此,不愧是拿菲莉,不知不覺魔法又進步不少了呢。
這就是身為父親的感受嗎。
「晚點吩咐石像把這失敗的創作品拿去銷毀。不,還是先放在公共倉庫吧。」
「遵命,無名大人。」
看著像我行禮告退的拿菲莉,我再次閉上雙眼休息。
心中那強烈的失落感卻是怎麼也無法消除。
還是沒有出現嗎?
能徹底殺死我的人。
我嘆了口氣回到王座上,繼續等待著下一個可能殺死我的人出現。
稍微回憶一下過往吧。
從我當上魔王開始至少也過了上千年,但更早之前我就存在於這個世界了。
我見過許多花草樹木,也見識過許多生存在這片大陸的生物。
不論是非常排外的精靈族或是貪婪總是殘殺其他生物的屍人族,在我面前都只不過是生命中曾經出現過的一小部分回憶
雖然他們似乎擅自把我當成了類似神靈的存在,不過我並不關心那種事。
對我來說,他們只不過是或許能讓我知道我不斷追尋的事物的可能性之一而已。
後來發生了一點麻煩的事,我決定離開這個我生活了五千年的森林。
事情很簡單,這兩個我曾經幫助過的生物們認定我是他們的幫手,於是紛紛向我提出請求消滅另一方。
精靈說:「無情冷血的屍人們總是想要殘殺其他生靈,請你幫助我們打倒那令人厭惡的臭蟲吧!作為回禮,我們將永遠讚頌你的名字。」
屍人說:「只要你幫我們殺光那些傲慢的長耳怪物,事後我們會答應你的所有要求。」
為了知道我一直以來都無法理解的東西,我最後決定出手幫助屍人。
但那並沒有什麼用處,屍人並沒有履行他們提出的諾言。在我出手的同時,他們也向我發起攻擊。
或許,這才是他們想要的吧?
我真的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們會這麼做,於是我在消滅了那些煩人的蒼蠅後來到屍人首領的面前。
我問他,為什麼不遵守諾言。
「因為你是個怪物!我們為什麼要遵守和一個不斷剝削我們自由、限制我們行動的怪物所立下的諾言!快殺了我吧,我對你沒什麼好說了!」
剝削自由?限制行動?
這些不都是為了不讓你們自己毀滅而作的嗎?
過多的自由和行動只會產生更多的紛爭。這種情況我看了數百年了。
因此才會限制行動和自由,為了不讓你們走向滅亡的道路。
儘管他說的感覺好像很生氣,但那時候他的表情我很清楚的記得,同時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的感情。
那名為『恐懼』的情感在他臉上一覽無疑。
雖然我沒有弄懂最後他想表達的意思,不過我還是決定尊重他的選擇。
我親手終結了他的生命。
殺死了屍人首領後,我回到了我的住所,然後便被精靈族攻擊了。
「我們是那麼的信賴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們的信任!」
說話的是一直以來最親近我的菲爾,他是有著一頭金色長髮的帥氣精靈。
我從未在他臉上見到現在的表情。這是什麼樣的感情?
「你是在生氣嗎?」
帶著疑惑,我向菲爾問道。
「是的,我很生氣。我的菲特。」
菲特是精靈族中擁有最高地位象徵的稱號,一直以來菲爾都是如此稱呼我的。
我甚至認為那就是我的名字。
「我的菲特,我實在不願意相信是你讓那些骯髒的屍人們攻入我們的堡壘。但是我親眼看到你將我們的士兵用魔法轟成灰飛!」
「你為我們帶來了秩序和和平,為什麼卻又要帶來傷亡和戰爭!能請你說明嗎?我的菲特!」
菲爾的女兒蘿夏眼中泛著淚光,哽咽地對我吼叫著。
我並不在乎蘿夏對我的無禮,對我來說蘿夏現在顯露的感情是什麼?才是更吸引我的話題。
「你傷心嗎?蘿夏。」
伸出手撫摸蘿夏那繼承菲爾柔順的金髮,我問道。
「不,比起傷心,讓我更加痛苦的是你對我們的背叛!」
蘿夏揮手甩開我撫摸她頭髮的手,眼中充滿了和菲爾一樣的東西。
我很清楚的知道那是憤怒。
我看著在場的所有人,他們眼中都只存在著一樣的東西。
怪物<我>。
「或許,我本就不該為你們帶來秩序與和平,因為那樣做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我緩步走向菲爾,他身邊的戰士們紛紛舉起手上的弓箭示威。
「讓他們放下弓箭吧,菲爾。你知道這對我毫無作用。」
咬著牙,菲爾擺擺手令他的士兵放下了弓箭。
「我回答你的問題吧,我會出手幫助屍人的理由很簡單。」
我在菲爾的眼中看到了新的情感。
「因為我想知道什麼是感情。」
那是--充滿了錯愕和驚慌的『失望』。
「我活得太久了,卻從未有過情感。」
「和你們的生活中我或許得到了一部份的情感,但不夠。我想要知道更多,更多!」
最後,菲爾看著我的眼神,和屍人首領一樣。
那充滿了恐懼的表情是我最印象深刻的畫面。
「我的……菲特。這是我最後一次如此稱呼你。」
拔出了我曾為他鍛造的長劍,菲爾顫抖的將長劍對著我。
「你,不配居住在這裡!即刻從我們眼前消失,否則休怪我劍下不留情!」
嗯……寒霜之劍嗎?當時我為了抒發無聊時所打造的小玩具,雖然擁有確實殺死我的力量,不過我並不會在意。
「吶,菲爾。你們難過的情感源頭是因為我的背叛嗎?」
「可悲的人啊,我對你無話可說。」
儘管到最後,菲爾依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只能帶著疑惑和遺憾離開森林。
「你就是魔王嗎?」
不到一年,又有一個新的勇者出現在我面前。
看著第9528號勇者,我從玉座上站起來。
希望這次的勇者能達成我的訴願。
「呃……我想應該是吧。」
「欸?一點都不像啊。」
少女帶著困惑看著我,或許是因為我現在穿著黑色睡衣的關係吧。
用魔法進行換裝,我放出威壓準備和眼前的少女進行戰鬥。
「那麼,妳也是來打倒……我……」
直到此時我才看清少女的長相。
眼前的少女有著一頭火紅的頭髮和如同火焰般閃耀的雙眼。要說讓我驚訝的地方,那無非是和拿菲莉完全相同的面容,唯一的差別在兩人的髮色。
我的腦海瞬間想起了那個人的身影。
因為我的傲慢而死去的,我的第一個朋友。
「菲特莉亞?」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像是在確認般叫出了那麼名字。
語氣中充滿了不安和期待。
「那是誰啊!在下優 詩子,有何貴幹!」
名為詩子的少女,對於我的提問似乎感到生氣,她不斷踩著地板像是在發洩情緒一樣,身後的馬尾也隨著主人不斷搖晃。
是嗎?原來是這樣嗎?
看著眼前正在發脾氣的少女,我本該毫無波瀾的內心泛起了一絲漣漪。
嘴角也露出了微笑。
「你好,初次見面。我名為無名。如你所見是個魔王。」
像眼前氣急敗壞的少女道歉後,她擺出了戰鬥的姿態將劍對著我。
「果然是魔王!那就做好準備--」
「等等。」
我一邊制止詩子,一邊用手按住想要脫鞘而出的拿菲莉。
『無名大人?』
『不急,我想稍微敘敘舊。』
用念話穩定拿菲莉後,我再次將注意力放在詩子的身上。
「那麼,來說說往事吧,詩子。」
「欸?」
「妳就當作一個老不死的想要找小年輕聊天解悶消遣吧。作為獎勵,我會確實地讓妳殺死的。」
將身上的鎧甲卸下後,我換上了當上魔王前一直在穿的便服。
接著變出了桌椅和茶具還有點心。
「喔……」
詩子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也很配合地坐下。
「拿菲莉,好好招待貴客。」
「遵命。無名大人。」
在我的召喚下拿菲莉化成人形後死盯著詩子。
是因為見到原型,所以感到興奮嗎?
我讓拿菲莉為我們進行服務,而詩子看著和自己一樣面容的拿菲莉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點拿菲莉也一樣就是了,雖然我已經告訴過她關於莉亞以及她的出生的事情。
「感覺很不習慣對嗎?請妳忍耐一下吧。」
我笑著和詩子說道。
「所以你想談些什麼。」
帶著不解的目光,詩子看向我問道。
這是在莉亞身上不曾看過的感情。
「這個嘛--」
我明白眼前的人並非是莉亞,但我依然還是想和這個名為優 詩子的少女好好談談關於菲特莉亞·班傑明·道格拉斯的一生。
哪怕最後我們依然會兵戎相見,我也還是想把這個想法好好告訴她。
關於什麼是愛,我已經找到答案了的這件事。
「來聊聊什麼是愛吧。」
自從離開我居住的森林後,我花了近五十年的時間來到了相差數萬公里的天之城。
在這裡生活的是以人類為主的生物。順帶一提,為了不讓人類討厭,我使用了擬態魔法變成了莫約十六歲的人類少年模樣。
來這裡的路上我見了不少人,也獲得了不少情感。
天真、惡毒、善良﹑貪婪或是傲慢,我很難相信一個小小的身體居然能蘊藏如此豐富的情感。
並非我看不起人類,而是菲爾他們的表現和人類實在落差太多。精靈族的情感表現非常少,通常都是冷著張臉和我進行交流,所以我在這點上並不喜歡他們。
和人類相處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僅僅三十年就比我在森林中的五千年要來充實。
儘管他們總是為我製造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困擾讓我失去了些開口的念頭,但我認為我是從心裡喜歡人類這個族群的。
今天也是,消滅了打算啃食商隊的魔豹群,我緩步走向雇主。
「唉呀,真是幫了大忙了。大師真是厲害啊,要不要考慮來當我私人護衛?」
從雇主眼中看到的是貪婪和安全感。
或許是覺得我能一直保障他的財產和安全吧?我搖了搖頭婉拒他的要求後便逕自走到車隊的最後方。
我是在十八年前成為傭兵的,雖然一直都是接這種運送任務,但能走遍各地看看各種景色和生物也是不錯。
「這傢伙真強,不過為什麼總是不說話呢?會用魔法的人又不是啞巴。」
「誰知道,這年頭的法師什麼人都有,有個冰塊法師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
其他的傭兵們在其他車隊對我指指點點,這種距離對我來說想聽到談話內容並非什麼難事。但是我還是決定不插入對話。
比起說話,我更傾向聽他們說話,那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畢竟我缺少感情。
「話說這次的任務也真簡單啊,護送這些東西到天之城就有四千銀的報酬。」
「是啊,而且還有個傻蛋幫我們出力,能偷懶賺滿也不錯啊。」
說話的是個長相略為英俊的男人,他捲著自己的深褐色短髮悠閒的笑著。
想幫助別人的人被稱作傻蛋嗎?說起來人類還有種叫做利用的情感呢,或許說的就是這種人?
「喂,無名。你就不想對他們說些什麼嗎?」
我張開眼睛看著對我說話的女人,漂亮的臉蛋現在因為憤怒而扭成一團。暗紅色的馬尾也像是在反應主人的情緒一樣晃來晃去。
這是我在上個城鎮第一次嘗試結交的朋友。名字是菲特莉亞·班傑明·道格拉斯。姓氏實在很長所以我都叫她莉亞。
莉亞是個貴族,在人類世界中只有貴族才能有姓。雖然她是貴族卻沒有一般貴族該有的傲慢和矜持。甚至因為不滿家中環境而離家出走成為了傭兵。
我也是在趕路的途中剛好遇上她遭遇危險而出手幫助她才進而產生想和她成為朋友的念頭。
我想知道和人成為朋友是什麼樣的感覺,從結果上來說,這感覺並不壞。
至於為什麼她叫我無名,那是因為我不再認為菲特是我的名字,畢竟那是精靈族最高權力的象徵。我又想不太出來什麼名字於是便稱呼自己為無名。
「我沒興趣。」
轉過身,我摳了摳發癢的屁股回答她。
「可是我很不爽啊!他媽的,明明都是男人卻像個卵蛋一樣縮在那,看了就噁心!」
「那妳該自己處理而不是叫我出手。」
我搖搖手,表示我不關心。
別看莉亞看似弱不禁風,但實際上她可是擁有一個人打倒五個成年男子的強大戰力。所以我認為憑她一人足夠打倒那些她想痛揍的人。
看著我的莉亞嘆了口氣,她深呼吸平靜情緒。
「無名啊,我認識你三年了,你為什麼總是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啊?」
「我懶。」
「啊!氣死我啦!」
我的反應似乎勾起她的怒火,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後轉過頭去不再看我。
我知道她生氣,但我不明白她生氣的理由。
就算我辯解甚至去要求那些打算利用我的人自己戰鬥,又有什麼意義?
想作的就是會去做,不肯做的你再催她也不會想做啊。
在這五十年來我學到的其中一件事就是你越是勉強別人,別人就越不會想去作你勉強他的事。
這是人類的劣根性之一。
過了三天,距離天之城還剩半天左右的時間。
在這裡,車隊停下了。
原因是因為遇上了強盜。
強盜的人數約五百人,僅憑現場不到五十人的傭兵多半是無法取勝的。
再加上--
「是金爆團!快逃啊!」
「為什麼石更國的大盜賊團會出現在這裡!」
只顧自己的傭兵是不會拼上性命保護不過是他人的雇主的。
這不怪他們,因為這就是人類的、不,生物的本性之一。
「哈哈哈!弟兄們!殺啦!」
一個留著金色鳳梨頭的中年男子揮舞著手中的大刀對著手下們說著。
「莉亞,快逃吧。現在的話你還能逃走。」
我抓住莉亞的左手向後退,卻被她一把甩開。
「開什麼玩笑?再怎樣也不該背對這些鼠輩而逃吧!你不是有魔法嗎?現在還能殺掉一些吧!」
「我能幫助的生命是有限的。」
沒錯,儘管我有能一口氣殺光這些強盜的能力,但我不想使用。
我還沒有自大到以為自己能夠拯救一切,所以我只想拯救我能救的人。
「算我看錯你了!我菲特莉亞沒有你這種膽小的朋友!要逃你自己逃吧,我要為這些傭兵爭取時間!」
拔出腰間配劍,莉亞擺出戰鬥的姿態準備隨時衝上去。
「你不可能贏的,這對你有什麼意義?」
看著眼前的女孩,不知為何我想起了蘿夏。
「哪來什麼意義!因為我想這麼做啊。」
「他們不會感謝你的。」
「你好像誤會什麼了,我做事從來都不要求感謝!儘管那感覺真的很好,但我從未要求過感謝。」
看著她眼中的堅毅,我明白了對她說什麼都是沒用的,不過我還是抱著嘗試看看的想法說道:「你只是白白送死。」
「那也比背對敵人逃跑來的強。」
還是不行。
我無法說服她。
既然我無法阻止她,那我能做的只有尊重她了。
就如同被我用手殺死的屍人首領一樣。
「那麼,祝妳好運。菲特莉亞·班傑明·道格拉斯。」
「我還想和你喝酒呢,別詛咒我死啊!渾蛋無名。」
我向她行了標準的貴族禮,便看著她大笑衝向了強盜們。
自我犧牲,這是我第一次在人類身上看到的情感。我認為我有義務見證到最後。
那屬於菲特莉亞·班傑明·道格拉斯的生存之道。
當然,莉亞是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戰勝五百人的。
不到五分鐘,她就被打倒在地,四肢全被金髮鳳梨頭切斷。
我全程都在一邊看著,直到金髮鳳梨頭注意到我向我走過來。
「唷,這裡還有個小鬼沒逃啊?是被嚇傻了嗎?哈哈哈!」
「老大,要殺了他嗎?」
我沒有理會那些令人厭煩的聲音,只是想繼續看看那為了自己理想拚上性命卻被打倒的友人。
「讓開。」
「哈啊?」
我一把推開攔住去路的盜賊,全然沒去在意已經被燒成灰的那個盜賊,我只是繼續向前走想要看清楚莉亞的狀況。
「你們很礙眼。」
這是我第一次產生了憤怒的情感,我果然很喜歡人類這種能為我帶來各種驚喜的生物。
不過一眨眼,我便將五百人的盜賊團用魔法消滅成飛灰。
我緩步來到莉亞的身邊,她還沒斷氣,不過失血過多也沒多少時間了吧。
「果然……你很強啊……」
呼吸已經素亂,瞳孔已開始放大,這些都證明了少女即將不久於人世。
「所以我說了,你只是白白送死。」
「但是……你不肯出手啊……」
「我從未說過我不出手,只要把你送到安全地帶我就會去消滅牠們。」
在我眼中,盜賊團甚至連人類都不算。
莉亞才更像是人類。她努力到最後,貫徹自己的理念到生命的最後。就算沒能改變什麼,但至少她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是我在鑽……牛角尖嗎?」
吐了口鮮血,莉亞努力做出瞪著我的表情,但是卻沒有成功,反而像是扭成一團。在往常我一定會嘲笑她的這種表情,但我不知道為什麼一點嘲笑的念頭都沒有,反而是覺得心臟的部分有如針在刺呢?
這是心痛嗎?
從未生病過的我會心痛嗎?我不明白。
「吶……無名,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儘管我懂得很多知識,但我並沒有讓人斷枝恢復的魔法,也不會讓人死而復生的魔法。
這些知識在我漫長的一生中從未掌握。
「不想死嗎?」
我用恢復魔法暫時停緩了莉亞的痛苦,不過無濟於事。
「真要說的話……我是不想死啦,不過……我也知道我……沒救了……」
露出我從未看過的笑容,莉亞說:「我希望……你能成為……人類。」
「在你眼中我不是人類嗎?」
「你是啊……但又不是……」
矛盾的話。
「我知道你缺失了做為人類該有的情感,而你正在追尋的也正是情感對吧?」
或許是恢復魔法發揮作用了,莉亞的呼吸暫時恢復順暢,說話也不再那麼斷斷續續。
但更讓我訝異的是,莉亞發現了我長久以來不斷在追求的東西。
「你到最後或許都能找回來吧?但我希望你能優先找到的情感是……愛。」
她說出了我從未聽說過的情感。
「什麼是愛?」
「……這個嘛,很複雜。但是你必須最先找到它。」
再次吐出血.莉亞有氣無力的說:「這是個有愛的世界,但又是個殘酷的世界。所有東西都存在著愛,只要你用心去找,總會找到的。」
「我會的。」
「那我就……安心……」
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名為菲特莉亞·班傑明·道格拉斯的少女,永遠離開了我的身邊。
同時,我感覺到我臉頰有點濕潤。伸手去摸卻發現那裏沾滿了水,來源是我的眼睛。
這就是眼淚嗎?
我因為失去了莉亞而流淚了嗎?
我後悔了嗎?我捫心自問。
是的,我後悔了。我不該尊重她的意願而是強硬的帶莉亞離開,這樣至少她能活下來。
但因為我尊重她的理想,最終導致了莉亞慘死的結局。
我開始質疑尊重他人理念的正確性了。
「我走了。」
將莉亞的屍體用火焰燒毀後,我帶上了她遺留的佩劍離開了現場出發找尋愛。
「所以你說我就是那個什麼菲特莉亞的轉世?」
詩子用一臉無法置信的神情看著我,那表情就像是吃了大便一樣難看。
的確,我要是在她的立場應該也會有同樣的反應。
不過那也是因為她的知識沒有我淵博才會有那樣的想法。
「嗯,雖然妳們個性上完全不同,但我知道妳們的靈魂都是同一人。」
喝下拿菲莉幫我到好的紅茶,我愜意的回答詩子的問題。
「所以這跟妳想說的故事有什麼關係嗎?」
就這麼想快點離開嗎?
『……』
我看著已經被拿菲莉捏到變形的餐盤,在心中嘆了口氣。
『拿菲莉,我知道妳很不滿,等我死了以後妳想怎麼做是妳的自由。不過在那之前妳再忍耐一下吧。』
『……我明白了,在您達成目的之前我都會忍耐的。』
我看著不斷想伸手去摸配劍的詩子露出苦笑,制止即將暴怒的拿菲莉後我沉思幾秒才回答她。
「嗯……該怎麼說呢。妳就當作是老不死在回憶過去吧。」
唉呀,眼皮開始有點沉重了。是因為太興奮導致原本失去的睡眠能力開始恢復過來了嗎?
「是說時間差不多了,今天就先到這裡吧。等我說完故事妳就可以動手了。」
「……」
「住所拿菲莉會為妳安排,明天醒來再繼續吧。」
在少女不解的目光下,我用傳送魔法將詩子和拿菲莉傳送到位於塔頂的客房去了。
這樣就好了,離結束只剩幾天,都等上千年了也不差這幾天吧?
我這麼告訴自己,隨後回到王座上再次陷入沉眠。
「甩甩奶奶~搖晃搖晃~甩甩奶奶~搖晃搖晃~追群車頭燈~甩甩奶奶~搖晃搖晃~是紳士的義務~甩甩奶奶~搖晃搖晃~想要吸想要揉~甩甩奶奶~搖晃搖晃~可惜你沒有~甩甩奶奶~搖晃搖晃~大的胸部小的胸部~搖晃搖晃~甩甩奶奶~只要能吸都是好胸部!」
這是誰的記憶?我應該馬上自殺嗎?
我記得好好不容易睡著的,為什麼會看到這種讓人噁心的東西。
看著在我面前不斷跳著胸部晃動舞的那個女人,感到一絲困惑。
會用這個手段影響我的……是她嗎?
「還是一樣惡趣味,卡菲西亞。」
「別這樣說嘛,我可是很為妳高興地,好友。」
卡菲西亞,身為最後一隻夢魔而存在於所有人的夢中。
在我成為魔王前曾一起冒險的伙伴之一。
依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嘖。
每次用入夢找我的時候都是這樣。
「高興到我都想寫首奶子歌來為你慶祝你終於能實現想去死的願望了呢。所以你想不想聽啊?」
「不用,我不想精神衰弱。」
「好吧,總之我先祝賀你願望即將成真吧。再見了奶子~」
說完,卡菲西亞的身影從我面前消失,可是周圍卻不斷流傳著那傢伙做的噁心歌曲。
直到隔天拿菲莉叫我起床的時候才結束,真是不幸。
晨光灑進魔王城的大廳,餐桌兩端坐著我和詩子。我手持茶杯,喝著拿菲莉泡的紅茶;詩子則是兩手各拿著一份三明治狼吞虎嚥。
「那麼,讓我們開始故事的後續吧。」
我放下茶杯坐直身子,雙手置於腰部十指交叉,右腳翹上左腳。
「不,我睡了一覺想好了。」詩子邊說邊解決掉兩手各剩一口的的三明治。「我才不要繼續聽你講你的故事,這個早上我就要解決你!」
雖然嘴角還沾著麵包屑和美乃滋,但詩子展現出來的鬥志是貨真價實的。他拔出劍,全身纏著火紅的鬥氣,隨時準備對我發動攻擊。
『無名大人。』
『不用,妳看著就好,拿菲莉。」
我緊握激烈震動的佩劍。經過一個晚上沉澱後,戰意變得更強烈的不只是眼前的少女勇者,我忠實的部下亦是如此。她散發出的殺氣,幾乎讓我覺得只要我一疏於注意,劍就會自己飛出刺向詩子。
詩子一個箭步,化為一顆巨大火球朝我衝來,兇猛的能量使整個大廳彷彿也跟著熊熊燃燒起來。我看著那能確實殺死眾多高級魔獸的戰技,內心卻是風平浪靜。
「昨天我說了,只要聽我講完故事,我就會讓你殺死。嚴格來說,那句話稍微不完整了一點。」
我翻起斗篷,一陣旋風忽然捲起,燃燒的幻象瞬間消散,火焰勇者被我直接吹倒到三公尺外。
「嗚啊!」詩子一個翻身,馬上恢復戰鬥姿勢,臉上卻是藏不住的驚訝。
「我應該這麼說:『只有聽完我的故事,妳才有可能殺死我。』」方才的戰鬥讓餐桌椅化為烏有。我一個彈指,變出了一套新的茶几和沙發。
她咬牙切齒的瞪著我,滿臉都是悔恨與不甘心。其實她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以人類來說,剛才的一擊已經確確實實到達武的巔峰。
我沒有把誇讚說出口,因為過去當我這麼稱讚他人時,總是沒有什麼好結果。似乎這種關於強弱的客觀事實,對於人類來說總是難以接受。
我重新坐回王座,擺了個手示意她也坐下。
「那麼,我們開始吧。關於『愛』的故事的後續。」
莉亞死後,我又回到了流浪的日子。心中的缺憾使我不再能停留在一個地方,只能不斷尋求著填補空洞的方法。
即使強大如我,一旦涉及死而復生這種層級的法則,也是無能為力。要能干涉這種層級的事務,魔王的權限還略顯不足。魔王不會畏懼神,但若要向「世界」本身挑戰,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就去做不就好了?朋友啊。你自己知道,那對你來說不是不可能,對吧?」卡菲希亞在夢中這樣說著。
——是啊。若我真的有那樣的意志,或許挑戰世界法則,干涉靈魂的去向,也是有可能實現的吧。
但自從莉亞因為我的愚蠢而死,我似乎不再有主動去做什麼的意志力。空了一大塊的心,彷彿又讓我回到還在森林裡的古老時光。
不,那還是不一樣的。森林裡的我無知而果斷,現在的我知道了更多,卻猶疑無力。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填補失去愛的失落呢。
「……越來越像『人類』了呢。既然這是你的願望,我就給你誠摯的祝福吧。甩甩——」
「我說過很多次了,妳得分清楚祝福和詛咒的差異。現在聽妳的歌,或許我真的會死吧。」
「嘖嘖,真是沒有雅興。」卡非希亞停下動作,中斷了本來即將開始的,那比魔王還要魔王的舞蹈。「既然這樣,我就直接給你提示好了,本來是放在這首新歌歌詞裡的……」
「提示?」
「沒錯,信不信由你,這可是對你的『愛的路途』的指引呢。」
遵循卡菲希亞的提示,我來到了一個沒見過的村莊,遇見了他——人偶工藝師菲尼克斯。
「你的夢想不可能達成。」
我看著菲尼克斯的製作中的作品,這麼說道。
「你不是第一次這麼跟我說。」
他專注的打磨他面前的心血——一個美青年的人偶。雖說是人偶,但要不是這裡是人偶工作室,一般人恐怕會以為是這是躺在地上的真人。
「你為什麼不願意放棄?把死者帶回來是不可能的。」
「你又為什麼一直重複問呢?學徒動手就好,少動嘴。」
我不禁嘆了口氣,為他的愚昧感慨。
幾個月前,我來到這個村莊後,便再次將自己擬態成十六歲少年,來到這中年男子的工作室。令人驚訝的是,我的擬態被他一眼就看穿了。
「做這行的,看穿人和非人那是基本條件。」
「原來如此,那我就直說吧——我是魔王。」
菲尼克斯露出驚訝的表情——就只是那麼一瞬間。接著,他便又將大半的專注力都轉回人偶的製作上。
「是喔。那你來幹嘛?毀滅世界?」他邊做邊隨口問。
「我聽說,從你身上可以學到『愛』。」
他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看了過來。幾秒前對魔王多少有點敬畏的眼光,現在完全像是在看白癡一樣。
「——隨便你。那既然你要跟我『學』東西,你就算是我的學徒了。被我使喚來使喚去也別有怨言喔。」
我開始了人偶工匠學徒生活,原本他似乎想故意出些難題把我打發走,但人類能想出的難題,對魔王來說都是微不足道。不久,他便半放棄的讓我參觀、學習他的製作工法。
又過了一個半月,我終於知道他在平常的工作案件外的閒暇時間,一心一意專注的作品究竟是什麼。
「如果做出一模一樣的肉體,那靈魂會不會跟著回來呢?魔王啊。」
我看著他的雙眼,希望之火炯炯燃燒。那是明知幾乎不可能,卻仍奮不顧身,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勇士之眼。
我想起了莉亞。
「不可能。死者復生這種事,那是連魔王都辦不到的。」
「……果然嗎。」
那個晚上,我沒有追問他想找回的是誰。既然希望已經斷絕,又何必繼續挖掘傷口呢?
隔天早上,我卻看到他依然雕琢著那美青年的身軀。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我說了那是不可能的。」
「喔。」他挖了挖鼻孔,回頭埋首於不可能達成的夢想。
「你這樣只是浪費你的人生。」
「區區學徒,哪輪得到你對師父說三道四。」
他所雕琢的是他曾經所愛的人,這應該是不會錯的。我開始思考,如果今天我是他,雕琢著莉亞的人偶,知道了死者復生只是妄想——
我不會繼續下去。
「看不慣就滾。」菲尼克斯冷淡的說了一句,不再理會我。
我思索了幾瞬,回到學徒的崗位做起這個身分該做的事。菲尼克斯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嘴角似乎微微上揚。
兩個月又過去了。似乎在我來的時候,美青年的製作流程就已經來到尾聲,這一天,只差最後一步,菲尼克斯的畢生心血就要完成。
「……好,全部機能都正常。接下來的最後一步,你記得嗎?無名。」
「『取名』。」
「沒錯。對一般的人們來說,父母取的名字與他會長成什麼樣的人,不見得有多直接的影響。但人偶不同,人偶得到名字,才會真正獲得生命。」
我看著工匠,明明他自己也知道,他即將面對希望的破滅,他的眼中卻沒有一絲迷惘。
「……看來你還不懂呢。」
「對。你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斯托剌。那是我哥哥的名字。」
「原來不是兒子嗎?」
「哈哈哈,誰會想嫁給我這種整天只碰人偶的瘋子呢?」
這麼一說,在我當學徒的這幾個月裡,的確從未見過有任何類似情人或前妻之類的人物出現。
「他是個天才,文武雙全十項全能,連雕刻都只差我一點。如果他專注在雕刻上,他肯定不知道比我厲害多少。」
菲尼克斯望向遠處的天空,正值黎明時分,東方的太陽準備放出第一道光芒。
「從小我們沒有父母,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們為什麼留下了我們。斯托剌獨自把我帶大,是我從小唯一景仰崇拜的人——可惜後來他為了生計,放棄他好多的夢想,選擇參軍。」
「戰死了嗎?」
「軍人就是這麼回事。都城的人將他的遺體送了回來,遺容是整理得還不錯。當時我已經開工作室了,我用我的積蓄將他下葬。接著……」
「……你一開始就知道了。人不可能只抓著一縷不可能的希望努力到現在。」
曙光升起,對於還未完全脫離黑暗的萬物來說,第一道恩惠總是過於刺眼。
「是啊。失去的東西不會回來。但是,能夠讓其意義得到延續,也是人類這種短命種才能做到的。」
「意義的……延續?」
菲尼克斯抬起手,來到人偶的背後,他手上的筆慢慢靠近美青年的後腰上方白皙的肌膚。
「你猜我要寫什麼?」
「……不是斯特剌嗎?」
「人們失去的所愛之物多半難以復原,為了彌補空洞,我們總是尋找替代的東西。即使我們知道,那永遠不是當初唯一而珍貴的事物。人偶尤其是這樣,買家看著它們,期望獲得慰藉,卻終究只是更加體認到,那不是他們曾經深愛的人。」
筆尖碰上人造皮膚,墨水隨著工匠的筆劃滲透進去。
「所以,不能只是替代。既然做出替代物尋求慰藉是無可避免的人性,那至少,它延續逝者生命答案的同時,也得要產生新的意義——並且,『他』也要被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
簡短的單字被書寫完成。美青年沐浴在晨光下,就要成為嶄新的生命。
菲尼克斯開口。
「——哈帕斯。」
「——初次見面,主人。」
在我眼中,他們的光芒,遠勝過那遠方的太陽。
「不知不覺也中午了啊。」
我將故事告一段落,讓意識從過往回到現在。
詩子聽得專注,似乎若有所思。
佩劍形態的拿菲莉則完全靜默,連日常運轉中類似人類呼吸的輕微振動都沒有。
「準備用午餐吧,下午還有故事呢。」
我讓拿菲莉化為人形,她默默的一鞠躬,走進大廳後方的廚房。
午餐順利的有些過頭,我們三人不發一語,詩子甚至連進食的儀態都稍微端莊了那麼一點點。我啖下最後一口牛排肉,再次感到一陣睡意……
「居然還會午睡呢。看來你的死期真的近了。」
「……不甩嗎?」
「我就知道你只是悶騷,甩——」
「當我沒說還是別吧。妳要說什麼就快點,我待會就要醒來繼續說故事了。」
「好好好,我本來也打算直接進正題的,我就說了。」
卡菲希亞露出遺憾的表情。
「死是你的願望,本來我沒什麼好勸阻的。但你現在身為被各大王國勇者追殺『魔王』,你得認知你世界的平衡中佔有很大一席之地。」
「所以呢?你知道世界再怎麼混亂,我一點都不曾關心。」
「那是。我要提醒你的是,『勇者』。」
「……過剩的勇者,魔王之死——兔死狗烹。」
「你懂就好。」
「那的確是該想想對策呢……詩子。」
卡菲希亞難得不再多話,留給了我一個安穩的午休。
「無名大人。」
我再次睜開眼睛,眼前是人形的拿菲莉,她雙手呈上一張紙條,上面的字跡醜得幾乎難以解讀。要不是我是魔王,那這完全就是一張傳達不了意義的廢紙。
『魔王 洗好脖子給我等著 我要去找我的秘密兵器來 吃完晚餐你就知道』
「這是……呵呵。」我不禁苦笑。
拿菲莉依然木著一張臉,安靜得像剛出生時一樣。
「你們都那麼敏銳的話,我也不用多說什麼。」
「無名大人……」
「但在那之前,我們多了些雜事要處理。你願意幫我嗎?拿菲莉。」
「——何須多問,主人。」
我收起佩劍,朝魔王城外踏出腳步。
青藍色的烈焰在人類的碉堡內熊熊燃燒,支離破碎的屍首四散各處,唯一還站立在我面前的人類,是洛茲國的勇者,左手已經飛得老遠只剩滴著血的斷面。
第8931號勇者,名字好像是草間翔太。
「你這個惡魔!為什麼要屠殺那些無辜的人!」
我心裡也是百般無奈。
「從一開始,我的目標就只有你。但那些自顧自的上來阻擋,我也只好動手掃除。」
翔太怒不可遏地散發著鬥氣,纏繞著金色光輝的劍尖直指著我。眼神充斥著憤怒與懊悔,沒有看見一絲的不安與恐懼。
那便是勇者覺醒的瞬間。
「看來我現在沒有理由放你離開這了。」
金色的一閃從我的腹側橫劈而來,我的長劍輕輕地格擋便阻斷了斬擊。但攻勢並未停下,黃金的刀鋒如驟雨、如海潮、如風暴,精湛的劍技擊打在我的劍上。
在不使用魔力的情況下,我的虎口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酸楚。
一個墊步,他的身軀便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不斷加速的突進與斬擊,快讓我的動態視力無法跟上。
眼前的勇者讓心技體都達到武的巔峰,一瞬間他的刀鋒成為了光,濃縮的魔力在接觸的剎那引爆,我的長劍被震飛,在空中形成漂亮的弧線。
「漂亮。」我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聖光祝福的刀刃穿過我的胸膛,但還是差了那麼點。
我的手已經放到他的頭上。
「你表現得很精彩,我會讓你在毫無痛苦下死去。」
勇者的靈魂從頭頂被瞬間抽離,身體如斷線的木偶班應聲倒下。
抽取起來的珍貴魂魄被我封存在『靈的死神棺』中,是能保存靈魂的禁忌道具。
為了更改『世界法則』,而開始蒐集強大的靈魂。
那時的我沒有心,只是被世人稱為「天災」的存在,不會有人想向天災復仇,只會懷抱著感謝的心慶幸自己存活下來。
在等待拿菲莉從遠古瑪納神殿出來的時間裡,那些黑歷史彷彿歷歷在目。我看著前方的入口,從亞空間掏出了已經蒐集99位強大靈魂的死神棺。
百年前,我確實有試著挑戰世界,但放棄了。
那是條錯誤的道路,不能讓醜陋的情感佔據我的心,「或許該把這些靈魂釋放出來。」
『無名大人,請住手。』
人形的拿菲莉從遺跡中走出,手裡拿著的黃金槍頭,槍身鏤刻著上古的文字,是那森羅時代所使用的古代精靈語。
「你完美的達成任務。」
拿菲莉發動了空間魔法,兩個漫溢魔力的物件懸浮在空中。
一個是剛剛的黃金槍頭,一個是不斷改變結構的晶體方塊。
「殺死我的條件全部湊齊了。回去吧。」
『無名大人,我想確認一件事。』
「說吧。」
『無名大人曾說過,當您死後我就是自由的,去做任何事情都行。』
「我的確說過。」
『那如果我只想待在您的身邊呢?』
「......當然可以,但我還是希望你活下去。」
『......』
無名打開了傳送門,「對了,你是不是有偷藏奇蹟之種在你的口袋裡?」
奇蹟之種是由魔力所灌溉的魔法種子,會因魔力的品質和多寡長成不同植物型態與生命。
『那是......那是......』拿菲莉著急地想解釋。
看來女兒到了會有小祕密的時期,身為父親的我也該多體諒才行。
「不用告訴我了,我也喜歡平淡生活中的小驚喜。」
傳送門將兩人傳回了魔王城。
夕陽餘暉將魔王城染成通紅,但整座城池內只有我與拿菲莉。王座前的大廳是一直以來所注視的空蕩景色。
已經超過約定時間,卻遲遲看不到人影,人呢?
隨著夕陽西沉,最後一絲餘光消失地平線,大廳的魔晶燈也隨之一一點亮。
我記得很清楚這是人類在等待特定事物時很常出現的陋習,遲到。
而相對應我現在針對這種行為的情感,不耐煩。
我從王座起身,「拿菲莉,準備晚餐。」
『遵命,無名大人。』
大廳的大門這時才被徐徐推開,令人印象深刻的火紅頭髮跟著現身。
「魔王,今天我就要打倒你──」語畢,詩子無力的癱倒在地上。
「帶過來。」
拿菲莉如閃光般瞬身到詩子身旁,抱起後又回到王座。
我揮動了左手,三人一同轉移到魔王城的治癒之間。
中央的大池是冒著青綠色氣泡的回復之泉,溫熱的泉水蒸氣瀰漫在空中,舒適的水溫最適合用來消除疲勞,光是泡入其中傷口就會逐漸復原。
但詩子並沒有馬上進入溫泉中,而是被收容在一旁隔離結界中的銀製平台。
我稍微透視詩子遍體麟傷和瘀青的身體,多處器官損傷、骨折與內出血,雖然沒有傷到重要臟器,但沒處理好會有很大的後遺症。
是我太高估這位勇者的實力嗎?
讓她自行去一趟巫妖沉眠之谷與覺醒萬龍殿,就把自己搞得滿身是傷。想想在漫長歲月中,也沒有人成功從這兩處回來過。
眼下我馬上判定回復法術的功效有限,那只急救措施,碎掉的骨頭仍在體內,扯爛的肉屑也躲在修復好的皮膚底下,在沒有將看不到的隱憂妥善處理前,那些微小的東西都會是問題。
悠久光陰中,我在遙遠的西方習得了從外到內進入身體治療的醫學之術,正是運用時機。
拿菲莉將各式手術器械羅列在台上,備用的器官與補充的血袋都在異空間儲備好。
「手術開始!」
詩子開始吸入微量以麻醉蟲與安眠魚製成的藥粉。當她的神情逐漸放鬆,手術刀劃開了紅腫上肢的表皮,頓時內部出血如湧泉冒出。
「拿菲莉,真空術0.5輸出。輸血500毫升。」
我找到了破裂的血管開始進行縫合,武技-行雲流水。縫針在微小的血管上小心翼翼地躍動,斷裂的部份被迅速接合,回復術。
豆大的汗水在我的額頭凝結,第一次需要如此專注在眼前的事物上。拿菲莉立刻拿毛巾擦拭。
接著是斷裂的脛骨,無數的骨刺散佈在肌肉組織間。那慘狀想必是被巨龍猛烈地撞擊導致。
細小的鑷子精細地挑選著藏匿著組織間的碎骨,並去掉混雜期間的碎石與龍鱗。碎裂的骨頭被揀選放至銀盤上,瓦雷利亞秘銀用魔力揉合成細長的縫線,串連起一片片的細骨。最後與脛骨重新接合,雖然好像少了幾片,但至少沒有骨頭碎片在腿中,回復術!
『無名大人,心臟脈搏下降,出現休克症狀。』拿菲莉正用波動術監測著詩子的身體。
「交給我。電擊術0.05輸出。」
手掌以電氣環繞,想像著這是兩個帶電的板子。放上胸部,碰——電擊灌入毫無動靜的身軀。再一次,碰——心臟開始恢復脈動。
我跟拿菲莉交換了眼神,接下來得速戰速決,再拖下去恐怕會把事情變得更嚴重。
最後是腹腔,那映入眼簾的是被重力法術破壞一小部分的腎臟。真不愧是你!詩子就跟以前莉亞一樣頑強,即是受到這樣的傷害,仍然不顧一切地回到這裡。
「備用腎臟7463號。」
拿菲莉將手伸入異空間倉庫,裡頭傳來一聲慘叫,魔力包覆的腎臟緩緩飄到我的身邊。
一手放在受傷的位置,一手感受著完好的臟器輪廓,凝視著破損的腎臟。
「限定空間轉移。」
兩者互換位置,並成功接上了相連的血管與組織。回復術!
終於大功告成,我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
「晚餐有準備嗎?」
拿菲莉搖搖頭。
「沒關係。我吃昨天的濃湯和乾麵包就好。」
我一揮手兩人被我送去了東邊的塔樓房間。
現在只想要趕緊吃一吃,好好睡一覺。
詩子睜開了雙眼,感覺身上的負擔似乎少了許多,以前戰鬥受過的傷痕都在剛剛被治好。雖然手臂還插著裝超回復藥的點滴,卻可以明確察覺身體比以往更靈活、更強壯。
『你醒了嗎?』
「真多謝你照顧了。」詩子想著跟樣貌完全一樣的人聊天還是多少有點古怪,但還是很好奇。
「為什麼你們要大費周章的救我,明明大可不管就能解決一件麻煩事。」
『那為何要去尋找【轉生魔杖】與【同族之牙】,這兩項禁忌道具可不是用於取走人的性命。』
「因為我覺得魔王並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逃離現在的處境,想丟下一切,重新去好好體驗所有情感。」
『不,無名大人是真心尋求死亡。讓我來告訴你,他被稱為天災魔王時的那段故事吧。』
「拿菲莉,你知道天空的星星一直不斷在移動。只是慢到我們無法察覺,對於短命的種族來說更是如此。」
在燒成灰燼的王城中,無名大人正抽取著第99位強者的靈魂存入死神棺中。身旁都是無數燒成焦黑的屍首。
「無名大人,恭喜!剩下最後一位就能完成魂環,打開冥界的大門。」
「但那真得有意義嗎?」他說著話但沒有看向我。
他全身飄浮起來,朝著王城郊外的領地飛行。
明明可以藉由傳送門一瞬間回到魔王城,卻選擇了這種形式。我們正下方剛好是附近的小村莊,但已經燒成了灰燼。
那些燒殺擄掠的盜賊正聚在廣場休憩和分攤著他們的贓物。他們嘻哈打鬧的景象對比著周遭的一片死寂。魔王降落在他們正中間,還等不到他們反應,所有盜賊的頭顱瞬間飛起,鮮血噴灑。
無名大人一直在原地不為所動,彷彿陷入思考的漩渦。直到像是察覺什麼,才動身前往一處倒塌的民房,他隨手便搬開碳化的屋頂。
底下是個全身燒傷的人類男孩,左半邊更整個被龐大的重量給砸爛,生命隨時都會被死亡帶走。
「妹……妹妹。」
魔王彎起身抱起了小男孩,然後走向了一個身體被攔腰斬斷的小女孩屍體,男孩被輕柔地放在她的身旁。
「謝……謝……」小男孩便失去了生命。
突然降下滂沱大雨,無名大人孤寂地站立在雨中。
「這是第幾個村莊了?」
『無名大人,這週的第十二個。』
「是嗎……」
他停止了對談,就只是看著遠方的森林。
從那天起,無名大人便趕走除了我以外的部下,更是足不出戶的待在魔王城內,等待著其他人來訪。
『無名大人,他想尋死,所以我要幫他完成夙願。』
「一下想死、一下想要情感,這樣聽起來真是個麻煩的魔王啊。」
拿菲莉的手用按在詩子剛動完刀的傷口。
「痛痛痛——快放手,我的腳要廢了!」它才稍微減緩力道。
「總之,你們應該想好對策了吧。」
拿菲莉拿出了黃金的槍頭,那是【魔劫聖槍】。她將唇輕輕地湊到詩子的耳邊。
「甩奶奶、甩奶奶、搖搖搖~」卡菲希亞在我面前又跳起不可名狀的舞蹈。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完全不想打斷她。
「這樣可不有趣喔!不要給我來那一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少了我,你覺得世界會變得怎樣?」
「我不是跟你講過嗎?可是會天翻地覆喔!你可是作為恐怖平衡的存在。」卡菲希亞在我視線前打轉。
「我不是說那種事。我在想會有人惦記著我、思念著我嗎?」
「你這不是廢話嗎。」卡菲希亞突然上前給我擁抱。
雖然我很清楚這只是夢,我也用力地擁抱回去。「謝謝你,未來有機會再相見吧。」
「對了,你想知道那兩個小丫頭在做什麼嗎?」
「這倒是不用,我大致上能猜得出來。」
「到最後還是如此壞心眼。」
「我也是很喜歡小驚喜。」
卡菲希亞看著我露出微笑,身體化作泡影逐漸消失。
我也在魔王城的王座上醒來,破曉的晨光如此耀眼,刺痛著我的雙眼和眼角泛的淚。
恭喜啊,世界!你們將迎來沒有我的未來。
「Yo~魔王,脖子洗乾淨了嗎?」
紅髮的勇者,優詩子,噴發的魔力如同灼熱的烈焰將全身緊緊纏繞,比前日甚至是昨日更加地強大。那是超越極限之人才能到達的境界。
我一個彈指居家服便換裝成戰鬥鎧甲,單手持著斬首大斧,另一手則拿著平常的屠龍聖劍。
「還要來一段小故事嗎?」詩子嘲諷地說著。
「免了。我乃最初之勇者,最終之魔王。來擊倒我吧!紅髮勇者。」
語音一落,詩子舉起了長刀,如鮮血般地烈焰纏繞在刀身,一個飛身伴隨著鮮紅的斬擊而來。
我揮舞起巨斧,捲起了螺旋的風牆阻擋她的進攻,同時一躍而起,在空中翻騰的斧刃直劈而下。可想而知無法命中,但震動的地面擾亂了她的步伐。屠龍劍直搗詩子的胸口,她也跟著改變重心側身閃過,隨之而來的是不知何時拿出來的寒霜之劍,朝我腦門突襲。
比起第一天的莽撞,更多了分戰鬥的靈巧與謀略,但還是太過年輕。
漆黑與金黃的魔力在劍尖刺向我前引爆,兩人被炸飛向後飛去。對我來說雖然不痛不癢,還是得減少這種胡鬧的戰法。
每次在跟我認可的敵人戰鬥時,都會刻意只用武技和純粹的魔力與之一戰,來好好享受以命相搏的廝殺。
接下來,你要如何進攻呢,優詩子?
詩子的劍彷彿沒有重量似的,灌注龐大魔力的劍尖以眼球無法追上的速度狂野起舞著,在空中劃出青色的軌跡。
劈砍、突刺,甚至是投擲,各式各樣違反基本劍技邏輯的誇張招式接連自她手中使出,眼前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的少女讓我感受到了許久未嘗到的情感——那是棋逢敵手的喜悅、以及雖然微小,卻確實存在的恐懼。
是的,恐懼。雖然詩子的架勢毫無章法,但依靠本能使出的凌厲變招連續下來,即使是我也不時被迫露出破綻,若不是雙方在肉體與魔力的強度上有層次的巨大差異,雖然不想承認,那麼,我或許會輸給她。
「魔王!納命來!!!」
「那妳就來拿吧!」
空曠的王座廳中,我倆不斷重複著接近、纏鬥、拉開距離、再突進的動作,無論是以遙遠古國工法建成的華麗家具或從各國蒐集而來的雕像,隨著戰鬥的進行全都化作了齏粉,周遭唯一完好的只剩下拿菲莉和它飄逸的裙襬,它像是下定決心般的將一袋東西捧在手中,靜靜的旁觀著戰鬥,不時以優雅的步伐躲過招式的波及。
大概是跟優子說好了不插手吧,對於兩人的謀劃我不置可否,反正如果能完成我的目的,順應她們的安排又有何不可?實際上,對於拿菲莉的目的我也毫無頭緒,唯一能確定的也只有她對我並無惡意的這項事實而已。
至於面前的對手還藏了甚麼壓箱寶沒有拿出來,我就更加無從判斷了,老實說,除了那令人一輩子無法忘記的容貌,她與菲特莉亞真是毫無相似之處,不只是個性,無論是戰鬥方式或一些日常習慣,無一不在主張著自己與菲特莉亞的不同,從優子身上是完全無法看出往日那名少女的影子,更別提要明白她在想什麼了。
「呼呼……你還滿有一手的嘛……魔王……」
「彼此彼此,雖然已經說過了,但能把我逼到這種程度的,妳還是五千年來的第一人。」
「那麼,這招又如何呢!!」向後退兩步以後,詩子將長劍單手擱在腰間,另一手則高舉過頭,再度擺出了我未曾見過的架式。
戰鬥本能感到了危險,於是我將周身逸散的魔力收回,以十二分的注意力提防著接下來的這招,詩子以一種極慢的速度變招,使得空氣彷彿凝滯,令人想到那在遠東傳說中流傳的拔刀術。
「詩子——脊髓劍!!!」詩子嘴角扯著瘋狂的上揚幅度向我衝刺,然後,揮出了那一劍。
身體下意識地做出了格擋的動作,僅僅一瞬間,我便意識到至今她口中莫名的招式和誇張的姿勢全都是為了誤導我的假動作。她使出的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劍,再普通不過的,令人眼熟的一劍。
那是莉亞的劍。
回過神來,詩子的劍已經貫穿了我的胸口,反應到一半就停在原地的我被她一劍釘在了牆上。
「一切都結束了,魔王。」
「還沒呢,我的身體構造與人類不同,僅僅是這樣是無法破壞我由魔力構成的心臟的,妳得徹底把我的魔力抽乾才行……」
「啊?那種事拿菲莉早就和我說過了,而且,我們早就決定不殺你了。」
「呸——咳咳……什麼意思,妳不是勇者嗎?」我擦了擦嘴角的鮮血,試圖露出一個自認冷靜的表情。
「看起來很痛嘛,不過反正也死不了,你就先這樣待著吧。我知道你隨時都能掙脫,只是,有更讓你在意的事情讓你暫時沒這麼做而已。」詩子順著我的反應調整了一下劍的角度,被人這樣用硬物攪動內臟的感覺真的是糟到不行,有夠痛的啊混蛋。
「……哼。」被她說中了,剛才使出的那劍的確讓我在意的不得了。
「果然啊,拿菲莉說不做到這個程度的話,你是不會乖乖聽人說話的。」
「……告訴我吧,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你好沒耐心啊,都等了五千年,就不能再等一會嗎,拿菲莉還有話要說呢。」
「抱歉,無名大人,需要替您包紮嗎?」
「無所謂,就當反省一下吧,大概是我身為魔王做人失敗,今天才會落到這種下場。」
「等到事情結束,我願意接受大人的懲罰。」仍然捧著手上那袋東西的拿菲莉向我鞠躬。
「是啊,你可真是眾叛親離呢。」正當我打算碎嘴拿菲莉兩句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忽地從我胸口冒了出來。
「卡菲西亞?怎麼會。」雖然平常卡菲西亞都能自由出入我的夢境,但她從未和我說過自己還能在現世現身。
「不是約好了,要讓我見證你的最後一程嗎。」
「是有這樣說過啦……但你怎麼就這麼突然出現,你一直都在嗎?而且,你窩在我的傷口裡面幹嘛,給我出來!」
「欸?一定要嗎?」
「滾出來,現在。」
「好啦好啦,真拿你沒辦法,甩甩奶奶~甩甩奶奶~」一邊跳著猥瑣的舞蹈,半透明的卡菲西亞從我的胸口鑽了出來。
「初次見面啊,拿菲莉醬!還有,詩子醬,對吧~」夢魔悠哉地向被嚇到的兩人打起了招呼。
「您好,卡菲希亞女士。」
「沒想到夢魔居然還存在這個世界上啊……」
「齁齁,人家的事情怎樣都無所謂啦,我只是來看好戲的,你們繼續吧。」
「嗯,別管她了,拿菲莉,妳繼續說吧。」我嘆了口氣,原本緊張的氣氛被這女人弄得蕩然無存了。
「是,簡單來說,我希望能替大人完成一個願望,因此需要大人的配合。」
「看起來,現在也由不得我拒絕吧,那麼,有什麼需要我的呢,我親愛的拿菲莉。」
「請大人把『靈的死神棺』拿出來吧。」
「呃,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放棄那個計畫了,拿菲莉。」
「您誤會了,我需要其中的靈魂沒錯,但不是要將它們獻祭。」
「行吧......痛痛痛。」我乖乖喚出死神棺,然後下意識的聳了聳肩,結果傷口整個被扯開了。
「請大人再忍耐一下。」拿菲莉看了我一眼,確認我沒有大礙後就開始了儀式。
「eloim essaim eloim essaim,請聆聽我的呼喚......」拿菲莉開始了詠唱,不久以後,我便從眼熟的法陣看出了拿菲莉想招喚的對象,那是傳說中的星靈,史帕斯希菲卡,它是百年以前我曾試圖挑戰的目標,也是靈魂的管理者。
隨著拿菲莉的詠唱,一名漂浮在半空中的靈體在召換陣中緩緩顯現,寬大的斗篷罩住了它的容貌。
「......我呼喚祢的名諱,史帕斯希菲卡。」
順應拿菲莉的動作,靈體做出了反應。
「你好,我是史帕斯希菲卡,我目前去休假了,若有緊急事項,請觸碰我右手的術式留言,或著觸碰我左手的術式聯絡我的代理人。」無感情的聲音從斗篷下傳出,語畢,一紅一藍的兩道術式也從它的兩手浮現。
蛤。
「......」拿菲莉如同石像般凍在了原地。
「這都是個啥啊,拿菲莉。」詩子的表情像是見鬼了一樣。
「......」就連卡菲希亞也傻眼了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星靈居然還會休假。」
「呃,總之,試試看照著它說的做吧。」最先反應過來的詩子拿劍戳了戳星靈左手的紅色術式。
「嘟......嘟......嘟......」術式發出了奇妙的聲響。在一股玄妙的魔力流動後,星靈身旁唐突開啟了一道漆黑的傳送門,一名留著奇妙髮型的成年男子從中跌了出來。
「哈迪瑪,迦叩噗嗚!?」男子像是沒有進入狀況的望著四周,他口中說著未曾聽過的語言,聽起來相當驚訝的樣子。
接著,星靈的身旁又冒出了一顆黑色的球體,球體快速鑽入了男子口中,吞下球體的男子先是嗆到般拍了幾下胸口,接著在一陣抖動後抬起了頭來看向我們。
「啊啊啊,對了,我原本去了地球來著,史帕斯那傢伙搞什麼,仗著自己上次打牌就把我抓過來嗎?我也在休假耶......啊啊,本來都想好了要去台場看鋼彈的說。」看上去很不耐煩的男子輪流將目光看向我們一行人,最終對著我定了下來。
「喔,原來是你啊。」
「你是?」他認識我?我定睛看著男子的五官,發現的確有種熟悉感,但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見過。
「你們可以叫我超優樹,我算是,嗯,代班的吧。好了,有什麼事情快說吧,我想趕快把這爛攤子處理完,等等還有事呢。」
拿菲莉看著自稱超優樹的男子一副吊兒啷噹的樣子欲言又止,最終將目光投向了我,行吧行吧,我來開頭。
「好的,呃,超優樹大人,我們有件事希望能請你幫忙。」
「嗯,你看起來過得不怎麼樣啊,小老弟,我是說,說吧。」超優樹頗沒形象的邊挖鼻孔邊盯著我說,他果然認識我吧。
於是,拿菲莉跟超優樹解釋了其願望的來龍去脈,簡單來說,就是這些年來她調查了我的命運和這個世界所謂的「平衡」,然後發現背後有星靈干涉的痕跡,於是才找上了史帕斯希菲卡,希望它消除干涉,讓一切恢復自然,拿菲利的計畫是以奇蹟之種和勇者們的靈魂作為材料,創造一具替代「魔王」的生命承擔原本「平衡」的角色,以換取我的自由,老實說,我還真沒想到這些年拿菲莉暗中調查了這麼多東西。
「欸,問就是辦不到,那套只有史帕斯本人會。」沒想到,超優樹直接了當的打槍了她的提議,騙、騙人的吧。
「不過,反正我大概懂你想搞這些的目的啦,還是有其他辦法幫你救我這位小老弟的。」
「那個,大人,請問你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叫我小老弟?」
「喔,因為技術上來說,你算是我搞出來的東西啊,不然你怎麼會跟我長得同一張帥臉。」超優樹搔了搔頭,我終於搞懂為什麼自己會覺得他看起來眼熟了。
「小老弟你算是我一次失敗的嘗試吧,當年我想實驗靈魂的可塑性和可能性,就用自己的靈魂當材料搞了很多奇怪的實驗,他還算是裡面比較正常的勒。」
「我那時就想,投放一具沒有感情的素體去從其他生命身上學習情感不知道會怎樣喔,感覺滿有趣的就拿來當研究主題了,結果,後來才知道這實驗早就被別人做到爛掉了,根本是重新發明輪子,只好跑去做別的題目,結果做著做著就忘記還有你這小老弟被我丟在這了,抱歉啦。」
「......」
「哎,你也別太不開心,雖然是我不對,但你也渡過了挺精彩的人生不是嗎,我來看看。」超優樹從口袋掏出了一塊小型的黑色裝置,對它點了幾下。
「嗯,怪怪的、不對欸不對欸......我還以為放著沒管還是會照著實驗目標自己發展,結果老早就被帶偏了,不行啊不行啊,完全不行啊。」
「呃,大人,什麼意思?」
「小老弟,你說說這些年來你執著的目標是什麼?」
「嗯,那個,找到我最後缺失的情感,真正的愛?」
「錯了錯了錯了,真正的愛是什麼其實不重要你知道嗎,一百個人就會有一百種愛的定義,以人類而言,你缺少的情感根本不是愛,你早在和莉亞相遇的那時候就擁有屬於你的愛了,頂多是有一點點扭曲而已,嗯,有億點。」超優樹比出一個經典的手勢,他的兩指之間真的有一個微型的宇宙在飄。
「……你是在開玩笑對吧。」
「沒啊,這是個很常見的誤會,你只是被莉亞帶歪了,實際上,人與人之間,最高貴的情感是理解,而人自身最稀有的情感呢,其實是滿足,相較之下,愛這種自以為是的東西廉價的很啦。」
「滿足?」
「對,我是說真正的滿足,在你這種活得比一般人更久的生命上更是難以獲得。」
「那我要怎麼……找到你說的滿足?」
「這就不是我能幫上忙的事情了,你得誠實面對你自己的內心才行,雖然你是從我身上創造的,但畢竟看看現在的你也知道,我們早就是完全不同的個體了。」
「……大人,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嘿請說。」
「你是從什麼之中得到滿足的?」
「這個啊,我只要有地方發揮我的天賦,就很滿足了。」
「正好把那個人偶小姐委託的工作做完,看好囉。」超優樹不知道從哪拿出了一台機器放在地上,他對機器按下某個鍵後,便從中流出了奇妙的樂聲。
於是,那超越人智的、偉大的高階生命體隨著音樂,起舞了。
「奶 奶 奶 奶 胸部 彈啊彈~
奶 奶 奶 奶 胸部 彈啊彈~
甩啊 甩啊 甩啊
甩啊 甩啊甩啊 甩甩奶奶!
甩得噗哩 蹦的一甩
甩得波嚨 碰的一甩
圓圓的奶奶 三角般的胸部
火箭那樣大的波霸
溫柔地(甩!) 立刻地(甩!)
微妙地(甩!) 連續地(甩!)
奶 奶 奶 奶 胸部 彈啊彈~
奶 奶 奶 奶 胸部 彈啊彈~
甩啊 甩啊 甩啊 甩啊 甩甩奶奶!
(甩啊!)
甩啊 甩啊甩啊 甩甩奶奶!
甩得波湧 乓的一甩
甩得啪伊 波的一甩
條紋狀的奶奶 猴子的胸部
超音速波霸
今天也要(甩!) 明天也要(甩!)
總之都要(甩!) 每天都要(甩!)
奶 奶 奶 奶 胸部 彈啊彈~
奶 奶 奶 奶 胸部 彈啊彈~
甩啊 甩啊 甩啊 甩啊 甩甩奶奶!
甩啊!」
「好啦,收工,時間真的不早了。」跳完舞以後,超優樹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半腳踏進了傳送門。
「下次有事情可千萬別再找我啦,小老弟,我相信你自己行的。」
「我們找的明明是史帕斯希菲卡……」
「哎,總之也別找他啦,跟高維生命體接觸對小孩的身心發展不好的……喔對了,我趁剛剛跳舞時把你們的世界設定調整完了,所以那什麼魔王或勇者的使命、或什麼世界的平衡就不用管了,畢竟是我當年為了要做研究亂弄的東西,然後,我看那位人偶小姐好像挺煩惱的,她又那麼喜歡你,就順便用奇蹟之種把她變成人類囉。嗯,就這樣,我要回去看鋼彈了,掰。」
超優樹就像風一樣的消失了,只留下再也沒有魔王需要打倒的勇者、再也不是魔王的某人、再也不是人偶的女孩,以及一隻看熱鬧的夢魔。
我們在原地又沉默了許久,卡菲希亞說她大受超優樹的表演打動,現在靈感大爆炸,要回去夢界閉關寫新歌,於是第一個走了。
滿臉通紅的拿菲莉盯了我看了很久,最後說她也要回去好好冷靜一下心情,成了第二個離開的人。
於是,只剩下我和詩子兩人在一片斷垣殘壁中你看我我看你。
「雖然我從頭到尾好像什麼都沒聽懂,但總之,應該要恭喜你吧,魔王,喔不,現在不是魔王了。」
「老實說,我也差不多,如果來的不是那個叫做超優樹的傢伙,而是真正的星靈的話,事情大概會是完全不同的發展吧。」
「大概吧,不過命運就是這樣,不講武德啊。」
或許是剛才發生的事太過衝擊,原本刀劍相向的我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了起來,詩子向我講述她當勇者時的冒險旅程,我告訴她我還是魔王時的其他故事。
「對了,你那時為什麼……會使出那一劍?」直到話題告一段落,我才突然想起了這個重要的問題。
「這個啊,當拿菲莉替我治療的時候,有些記憶就忽然流到我身上了,或許是靈魂跟肉體的某種共鳴吧,我也沒搞懂。」
「……還有這種事啊。」或許,我這些年來的努力也不是徒勞吧,我想。
「欸,不過我要說清楚喔,莉亞是莉亞,我是我,你們過去的事情都跟我優詩子無關,勇者少女,天天進化中!」
「行啦行啦我知道啦,那話又說回來,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用那招就好?」
「那當然是因為,我老早就想跟你認認真真的打一場啦!」我看著詩子一邊燦笑著、一邊擦拭著劍上血跡的樣子,也許,那就是名為滿足的情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