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綿綿,這樣的天氣已經連續數天,細雨不斷打在窗台上,噠噠噠噠,敲的家楷心頭煩悶。
上星期和心悅約好明天去陽明山踏青,沒想到就算氣象局一直說降雨機率只有10%,天空還是一直沒有放晴。
期末考剛結束,本來週末正好好天氣,沒想到去邀心悅時她已經離開臺北和社團移地訓練去了,只好跟她約她回臺北後的隔天。
學期中太忙,兩人沒什麼時間相聚,偶爾中午一起吃飯時可以聊一下,討論作業卡在什麼地方,抱怨老師很機車的要求,但聊沒幾句東西吃完就得去上課了。好不容易可以和她約會一整天,家楷已經期待很久,路線早早就規劃好,準備了三條不同長度的步道,看當天體力狀況可以隨時更換,保證每條路都有不一樣的風景可以看。
結果萬事具備只欠東風,這雨就這麼不停的下,剛剛心悅已經傳訊息來問明天行程怎麼樣了。說實話這種小雨要上山也沒什麼問題,只是這幾天雨時大時小,10%的降雨機率果然只是機率,只跟你說會不會下雨,沒跟你說到底雨量多少,某一天早上家楷被吵醒,發現外頭傾盆大雨嘩啦嘩啦的落在頂樓鐵皮加蓋上面,這樣的情況下實在很難肯定到時候還適不適合上山。
本來有一個星期要準備什麼備案沒什麼問題,問題就在於明明氣象預報一直說不會下雨,雨偏偏就是不停,每天滿懷期待的望向窗外,但始終看不到藍天。
事到如今家楷也只能臨時抱佛腳,趕快找備選方案。
半夜十二點,已經找好適合一起看的電影,正在研究看完電影後逛街吃飯路線的家楷突然覺得有些安靜,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窗戶上停留的雨滴還在,但惱人的雨聲已經不再響起,推開窗戶,一輪明月高掛天空,稀稀疏疏的雲朵伴著星星點點,若非月亮當空恐怕滿天星斗。連續數天地陰雨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停了。
明日放晴!家楷高興的留訊息給每天十點上床睡覺的心悅,通知她行程不變,明天十點在公車陽明山總站集合,接著還是把逛街的路線簡單記下後就去睡了。
隔天果然是個大晴天,天空萬里無雲,從清早就開始溫暖起來,家楷還是準備了雨具,以防可能出現的午後雷陣雨。
提早了半個小時到,家楷重新複習一遍今天準備走的路線,盤算等等見到心悅要先問期末考狀況如何還是問移地訓練好不好玩。計畫妥當,離十點還有十分鐘,許多天沒見到本人讓家楷心裡緊張不已,或許當初應該約在劍潭捷運站,他想,這樣就可以早半小時看到心悅了。
沒想到,半小時後,心悅還是沒有出現,一班又一班的公車通過,載來一群又一群的客人,但她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家楷檢查訊息內容,赫然發現昨晚他的留言心悅根本還沒讀,他趕忙打電話過去,但鈴聲響了許久,最後回話的還是您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心悅以前從未遲到過,不是真的沒遲到過,而是她永遠能夠提前打電話通知,這是第一次人沒到電話也沒到,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集合的時間地點是之前就確認過的,即使心悅沒看到訊息也應該是來這邊會合,家楷只能先繼續在原地等待,隔個十幾分鐘打一通電話,祈禱不會是警察或醫師接起來。
隨著不知道盡頭的等待,太陽漸漸爬上頭頂,烈日灼灼,沒有任何雲朵遮擋,氣溫升的很快,家楷不得不到旁邊的樹蔭下躲避。
這時,手機跳起一個通知,有一則新訊息,點開來看卻不是心悅傳來的,那是一個新聞連結,
「小客車市區飆車,失控撞上路邊少女,現已送到台大醫院加……」
轟——
無雲的天空中砸下一道閃電。
閃電強烈的光刺痛了家楷的眼睛,也瞬間抹掉了他手機螢幕的畫面。用力眨掉眼裡泛起的淚光,家楷數度試圖解鎖屏幕,想趕快確認剛剛那則新聞到底怎麼回事,無奈他的手機竟就此長眠不醒。
就在這手忙腳亂的十數秒間,從閃電劃開天際的地方湧出了漫天的烏雲,暴雨就這樣急切而狂亂地砸了下來。
「不是吧……」
無視自己包裡摺疊整齊的雨具,家楷拔腿衝向此刻湧入大量躲雨人口的公車亭,一路上手沒閒著地數度試圖重啟手機,卻徒勞無功。
不是吧,心悅……
停在不遠處的專車被他的手勢召喚,駛上人行道向他衝來。家楷隨手將手機對折,丟進了水溝。
我還以為還有機會和你一起走向更遠的未來,心悅。原來,不過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
「我是不是跟你說嘛~」
關上車門,一個揶揄中帶著同情但還是令人超不爽的聲音馬上刺進家楷的耳朵。
「馬德你不要鬧哦。我現在沒那個心情跟你——」
「猴~那個心悅,可是毫不猶豫就把她這段時間替身用的女孩子本尊開車撞死了哦?你還在想著本來要跟她吃的午餐?還是那部不可能看到的電影啊?」
踩動油門,馬德慣性嘴賤得讓家楷無法反駁。馬德說得有道理,但家楷還是難以相信,難以相信心悅竟真的是亞克雅那邊的人,也還是偷偷覺得,那則新聞不足以指認心悅跟殺人兇手是一夥的。然而他說不出口。面對這個爭議,他選擇逃避。
「……而且我跟你說過很多次,訊息不要傳到那個號碼吧?萬一手機丟掉後沒自毀,被他們找到拿去破解怎麼辦。」
「嘿~還不是大少爺你執行任務的時候經常裝忙不看專用機?不直接打臉你是不是要在那邊等到天黑,又回來跟我們說要延後動手的日期?少騙了,別以為你們都真閃我就真瞎了好嘛。」
馬德的飛車下山一向害他頭暈,但此時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家楷只覺得像無數與心悅的回憶在眼前閃過,令他蛀齒的那些甜蜜如今成了滿口酸澀。移開視線,家楷生硬地把話接下去。「是說,剛剛那個打雷沒造成太大的損害吧?沒想到大晴天的會有閃電——」
「打雷?你說什麼閃電?」馬德又一個高速過彎,憤怒的喇叭聲甚至來不及追上他們的車尾燈,家楷嚇出一身冷汗,但不是因為車速。
「幹,不會吧……」
「哇賽,你不只直接被小看,還被對方直接警告啊,我是不是直接丟下你比較好咧?」
在後座抱頭呻吟的家楷沒看見馬德的眼神,但從前座傳來的笑聲有點乾,似乎摻入了真正的憂慮。
☀
在下大雨之前的閃電只有家楷看見。
這意味著,那並不是普通的閃電。那是亞克雅組對瑪噶馬組的警告之光。意思是「那邊的賤人啊,我們已經知道你的電話、你的家人和你住哪裡了,洗好脖子等著吧」——馬德是這樣翻譯的,雖然家楷不怎麼信。但這無疑是針對他來的訊息。
從後座的椅墊下撈出真正的手機,家楷調出行事曆,看著上頭密密麻麻記下的紀念日、話題摘要、各種猜心猜想法的筆記(被馬德諷刺這根本是「心悅相處指南」而不是一個間諜該有的行事曆),腦中一片茫然。他還是不能確定自己究竟是在什麼時候露出了馬腳,心悅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他的,為什麼他沒發現心悅已經發現了呢?正看著檔案裡心悅的照片發愣裝沉思,忽然響起的來電鈴聲讓家楷一時錯以為是心悅的來電,急忙按下通話鍵。
「對,就像你之前懷疑的,那個移地訓練的營地不存在。這個點一直以來都是片沼澤,沒被動過都可以算是個奇蹟了。另外……」
一接起電話就像接續剛剛的話題一樣,沒頭沒腦的陳述正是紺華的風格。雖說早已習慣了她這種過度追求效率的講話方式,在接起電話的瞬間還是不免一陣失落。
「果然是這樣嗎……你等我一下。」
家楷摀住話筒,朝著前座正大喊著「我就說吧」的馬德喊了一聲「閉嘴不要講幹話」,才讓紺華繼續下去。
「你規劃的三個登山路線,相關人員早上原本已經就定位,被突然的大雨全部打亂了。現在你要怎麼做?要什麼幫忙?」
家楷望向窗外的大雨,嘆了一口很長的氣。
「我知道現在該去哪裡。」
☀
「……他難道不覺得這樣太明顯嗎?誰約爬山會約個十點啊?有帶腦的人都知道爬山就是要約一大早才不會熱啊?肯定是喜歡被太陽曬的人才會這樣……」
心悅在家,哪裡都沒去,也不想去。
她一早就拉上了窗簾,躲避外頭的艷陽高照,也假裝自己還在過昨天的時間,沒有撕裂也沒有爭議的昨天。
開著擴音的手機被她擱在遠遠的床尾,裏頭不斷傳來的是夾雜著任務live彙報的高分貝廢話。雖然好想掛電話,但她無法。
「……而且雨都下成這樣了還不取消,分明就是有什麼不能取消的理由嘛,心悅你說說,他到底哪根蔥覺得妳會想在這種雨天出門?」
畢竟這條魚是她釣來的,就算她不想去收尾,也注定得聽到最後。這是職業道德的問題。
「……不過假設,我是說如果啦,要是真的他是因為喜歡妳才堅持不取消的,畢竟這麼久沒見,好像也不是說不過去齁……唉唷妳看看妳身上背著多少罪過啊!」
傻眼貓咪,話都給你講就好啦!心悅翻了個白眼,但還是適時地接下了球:「拜託,哪有可能啊~不說這個了,妳早上那個也做得太誇張了吧?都上新聞了!我只是希望妳把我的舊肉身處理掉而已,有必要弄得像殺人嗎,妳等下要招募的新人們看到了新聞會怎麼想?」
「……唉唷,有老大的講稿就夠了吧?被選中的那些人,哪個不是本來就在等著加入我們?」
亞克雅組不算是搞宗教的。他們的運作比較像是公民團體——會運用異能去影響目標對象、改變天氣甚至是操作輿論的那一種,立意良好的大型組織。
雨是神聖的,水是神聖的。濕氣是神聖的。海洋與沼澤是生命之源,地球不該只有百分之七十被水覆蓋,最好能夠達到百分之百。
能夠操縱水的人是被選中的,是特別的。他們應當攜手守護無知的一般市民,並合力影響這個世界的運作,終極目標是擴大海洋的面積。
然而有些自稱「瑪噶馬組」的異議人士,不但無法理解水的神聖,竟還聲稱土地才是一切的根源,試圖來阻撓他們亞克雅組完成天命。他們才只好透過一次又一次無奈的釣魚行為,鎖定那些可能有害的異議份子,在審判確認有罪後,再悄悄地將他們除掉。
上個禮拜氣象預報說的10%降雨機率,其實是準確的。
可惜下個不停的雨沒能點醒那些不自知已被鎖定的暴民,會帶來雨水的「高層審判」與「最後觀察」明明長達一個禮拜,那個被鎖定的男人接受到了暗示竟還是不知悔改,滿心期盼著放晴、繼續拜他的邪惡偶像,叫什麼「黥添娃蛙」的東西,一邊繼續與其他可疑對象聯絡。
就在今天,這可惡的男人與他的夥伴就要死在陽明山上了。
心悅心裡難過地想,如果她今天普通地赴了約,家楷也不是什麼誤入瑪噶馬組的普通人,他們兩個是不是就能夠普普通通地約會,享受一個美好的假日呢……多希望這一切只是個很鬧的夢啊。
一陣鼻酸襲來,心悅猛地從床上爬起來,決定遠離一下那說個不停的小組夥伴,好好為家楷悼念——就算只有幾秒也好。
「橙芙,室內有點悶,我去開個窗噢。」
然而拉開窗簾的心悅,卻在這午後的大雨中看到了前所未見的景色。
雨幕從中間被光線切開,藍色的天空刺眼而蜿蜒,太陽從雲後露出臉來。
黑色刺青從少年的額角開始延展,爬過臉頰,一路延伸到下巴。他雙眼閉合,流轉的金色柔光包裹住他,就像隔離在另一個空間般,逃離了這個殘酷的世界。
儘管光芒之外,便是潑天的大雨;儘管少年的臉色,是如此蒼白。
當他和馬德抵達這個火山口時,接到绀華傳達指示的人已準備就緒。若從空中俯瞰,他們分別駐守的地方,恰恰圍成了一個方形,與現在家楷腳下的圓形朱砂陣遙相呼應。雖然朱砂不溶於水,但為了避免顏料被沖散,那陣其實是挖了溝,才把朱砂填上的。
一反車上的笑罵,下車時,兩人都安靜下來。家楷以為馬德會對他待會要做的事嘲弄幾句,或說說讓人拳頭硬了的風涼話,但馬德一個字都沒說。家楷沉默了一下,忽然理解了。
馬德沉默,因為他知道現在的他,很不好受。
用力拍了一下馬德的肩,是會讓人感到疼痛的力道。
小子,振作點啊。
我都已經下定決心了啊。
家楷越過他,走進了朱砂陣。雨勢一點也沒有轉小的跡象,淋著雨,他覺得有點冷,但還是從口袋拿出了半截蠟燭,點燃。
火苗雖然微弱,卻奇異地不會被雨水澆熄,隨著燭淚滴下,穩定清新的白麝香氣飄入鼻尖,朱砂陣開始發出淡淡的金色光暈。在地上滴了幾滴後,他將剩下的蠟燭插進土中,重新站起身,做了幾個深呼吸,安定紛亂的心神。
古人說,天圓地方。
又說,圓則杌棿,方為吝嗇。
他們能夠操弄變化無端的天,但不能撼動穩固堅實的地。作為岩漿(magma)的瑪噶馬,既然他站在這裡,他們就不能動他分毫。他們要他洗好脖子等著,那他就好好準備一番,然後──
侵門踏戶。
「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
音量放得很低,家楷闔眼,念出儀式的祝詞。
「青空霹靂,風雨忽來。
暗雲吞日,水漫青山。」
晴天,情添。他只願把情添,奈何迎來的卻是漫天大水。
「寒風摧木,嚴霜結蘭。
不任我意,逆煎我懷。
蒲葦雖韌,轉眼塵埃。
悠悠丹心,磐石不轉。」
與心悅分開的疼痛忽然清晰起來,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個洞,鮮血淋漓。恍惚中,家楷彷彿看到心悅開心地對他微笑,手裡拿著染紅的刀。
在他上方,強勁的力場宛如巨大的斧頭,劈開了滿天烏雲。扯開沉鬱的外衣,藍色天空露了出來,伴著有些刺目的陽光。
☳
望著窗外,心悅的震驚得說不出話。為什麼放晴了?不是還在進行審判嗎?
正想搜尋天空中是否殘留下蛛絲馬跡,她驀地感到心口一緊,像是有隻無形的手捏住了她的心臟。
「哈囉,心悅小姑娘?突然下線了?」
橙芙的聲音從手機傳來,心悅張開嘴,卻只發出濃重的喘息。
眼前逐漸黑了下去。
☴
直到手臂上一陣疼,家楷才回過神來,看見馬德抓著他的手臂叫他。
「還沒死,叫什麼叫?」
他勉強擠出笑容,想要開個玩笑,發出來的聲音卻低啞粗暴。揮開馬德的手,他踉蹌地走向停在不遠處的車,卻絆了一下,直接撲到了一攤泥水裡。
一陣疲累襲來,他忽然不想動了。好累,好懶,好想休息。
泥。
水。
心悅。
心悅,我本來不想這樣的。可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把這個地方毀掉,我的家人在這裡,朋友在這裡,還有……妳也在這裡……
一股力量把他拽起來,塞進了汽車後座。他側躺著,目光正好對上夾在椅背置物網袋中的鏡子,鏡中映出的臉上有著草葉形狀的黑色刺青,捲曲著、舒展著,從額際爬到了下巴。那人拉扯嘴角,露出一個苦澀到不行的笑。
晴天。黥添。
在烏雲破散開來時,包含在雲中的資訊也衝入他的腦中。
晴空的雷,隨之而來的大雨,並不單純是馬德解讀的那樣,僅僅是亞克雅組對瑪噶馬組的警告之光。沒錯,那是警告,是示威,但同時也是亞克雅組擴展版圖的訊號。這一陣子的雨水,是他們稱為「高層審判」與「最後觀察」所帶來的,之後短暫的放晴,則是審判結束,懲罰的開始。
亞克雅組要讓雨水完全淹沒這裡。
他們要他死,要他的夥伴們死,連著不曉得有多大區域的人都要陪葬。
瑪噶馬組本來只是要舉行儀式,阻斷亞克雅組降下的連日陰雨,沒想到陰錯陽差,雨下了一個禮拜後自動停了,卻阻止了之後更大的災難。
先前他不知道心悅是亞克雅的人,但他確信,心悅與他有著相同的體質。他們都是「被選中的人」,因此當初他才藉故靠近她。他承認自己一開始動機不純,但慢慢地,他忘了原本的目的,真心地、無可自拔地,喜歡上了她。
然後,瑪噶馬組的人三番兩次前來催促。
「什麼時候要進行儀式?」
如果是兩個具備特殊體質的人,那兩個人都不會遭受損害。
但心悅沒來。
而且還發現她是對面的人。
這表示,事不宜遲。
由於事先偷偷在心悅身上綁了約定,儀式還是可以進行。但在場的人身上會留下儀式的印記,不在場的那一人──
會死。
家楷發著愣,不知不覺留下了眼淚。莫名地,一幕回憶躍入腦中。
那時,他因為亞可雅組的事情苦惱不已,但又不能對心悅說,整天只是唉聲嘆氣。心悅勸了他幾句,無效,便安靜下來。當他整理好情緒抬起頭時,心悅望著窗外的眼光轉回來,露出一種奇妙的笑容。直到現在,他都沒弄明白那個笑容是什麼意思,只模模糊糊地記得她開口,用好似作夢一般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你說你煎熬著,可是,天地為爐,又有誰不是在苦苦煎熬。」
☀
心悅早就知道家楷是瑪噶馬組的人。
她也早就知道,如果家楷不投奔亞可雅的話,亞可雅組會取他的性命。
「心悅!一起吃午飯吧?」
「心悅,一起去爬山嗎?」
「你沒事吧心悅!東西我幫妳拿吧!」
「心悅──」
……然而她過了再久就是無法放下那個一看見她就笑傻的笨蛋。
「天地為爐,又有誰不是在苦苦煎熬?」她苦笑出來,你煩惱著敵人的事,卻不知道在你身邊有個人為你操碎了心啊。
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啊。
☀
心悅死了。
在心悅身上綁下的是靈魂的約定,即便亞克雅組擁有將水塑造成肉身作為替身的能力,受到摧殘的靈魂也沒有能力住在完整的身體裡,心悅逃不了一死。
上天給了考驗,一群人跟自己喜歡的人哪個重要?
他做了自認不會後悔的決定。
家楷義無反顧地去參加了心悅的告別式,在眾人如炬的目光下,對心悅深深的一鞠躬。
感謝她的付出犧牲換來整個地區的晴空萬里。
新學期開始了,上課下課講幹話,一切好像沒什麼不一樣。
「唉呦喂我的大少爺,你真的沒事吧?」馬德還以為他家善心的大少爺會先待在家哭個幾夜,卻沒想到他隔天就像是個沒事人一樣走出房間,然後走到老爺面前,堅決地要深入敵營去參加心悅的告別式。
「媽的,你要我說幾次啊?」
「……大少爺你發音標準點。」
「不要講幹話,走了啊。」
「媽的,這不是幹話啊!」
今天的天氣是晴,滿天的星斗閃爍。
足以毀掉整個區域的力量可不是那麼好準備的,亞克雅組在這個區域已逐漸蕭條,準備開始轉移陣地。現在往上爬升的是信奉火的諾伊娜組。諾伊娜組多次跟亞克雅組發生衝突,就跟今晚一樣,在淡水河畔雙方又發生了衝突。而馬德跟家楷現在接到指示,正前去阻止。
「……諾伊娜組的人是白癡嗎?」
大火在淡水河畔朝陸地方向蔓延,亞克雅組組成的土牆快支撐不住,大火眼看就要燒上路旁的大樹。
就算這地方一般人尋不到,但這樣亂來是鬧哪樣啊?
家楷趕緊衝上去支援,馬德前去請求外援。然而亞克雅組的人太少,又多是新人,火勢漸勝,土牆的崩塌只是一時片刻的事。乾灼的氣息噴湧上來,令人指尖發麻的火燙感隔著土牆傳了過來。
「不行了,快撤!」亞克雅組在諾伊娜組的訕笑下迅速後撤,然而家楷卻被對方絆住了腳,火舌攀上他的褲腳,一下子整團火焰便將他捲了進去。
「幹,殺人了啦!」諾伊娜組的人似乎也不知道該拿這團火怎麼辦,跟著一起慌亂起來,他們只是想要讓愚鈍的亞克雅組知道火才是萬物根源,卻沒想到如今失控的場面。
「家楷!該死的!」外援怎麼還沒到?馬德現在萬分想念那惱人的連天大雨。
☀
黥紋攀上家楷的手,與土地的連結逐漸深厚,土牆環繞住他,但他連呼吸都覺得會被灼傷。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
然後。
「噹──」家楷聽見空氣中傳來輕靈的水聲。
天地為爐,何人為困?雨啊,雨為晴所困。
不知為何,那聲音讓家楷想起心悅。心口突然空蕩蕩的,家楷忍不住捂向心口,卻發現那兒淌下了水。
家楷為心悅綁上了地的約定,阻止足以毀滅一個區域的雨不可能沒有代價,與地有所連接的家楷是土地的子民,土地不會向祂的人民索取代價。如果心悅當時站在他身邊,土地便會認為她是地的子民。
然而心悅不在他身邊,於是她的性命便被犧牲了。
心悅跟他都是「被選上的人」,他們都有能力為對方綁上約定。
單為孤,雙為合。合則能成萬事。
孤的,綁上約定後便能成雙,成雙的力量便足以成萬事。
他到現在才發現,心悅也為他綁上了水的約定。
從他的胸口淌下的水濕潤了土地。乾硬的土地和了水,在他面前展開厚實的泥土牆。
心悅知道亞克雅組要取他性命,所以在他身上綁下了水的約定,將自己的身分與能力分給他,加強他雨水的連結,水視他為子民,便不會奪走他的性命。
如果說心悅的力量沒有分給他,然後把與水加強連結的約定綁在自己身上的話──心悅就能擁有對抗土的力量,心悅就不會死了。
上天給了考驗,愛人的生命有多重要?
心悅不知道亞克雅組要毀掉整片土地,但她也做出了不會後悔的決定。
家楷的臉攀上黑色的紋路,宛若嫩芽出枝。
黥紋碰上心口的水宛若枯木逢春,貪婪地爬升,蔓延全身。與黥紋彼此呼應,土牆瘋狂的築成並且湮滅大火,順帶將縱火的幾人困在土裡。
明明天晴,他卻全身溼透,彷若剛剛歷經一場大雨。
上天給了考驗,一群人跟自己喜歡的人哪個重要?
他不會後悔、他不該後悔、他不應後悔。
上天也沒給他後悔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