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同學,聽的到嗎?田同學?田羽玲?」
恍惚之間,羽玲似乎聽到有人正呼喚著自己。於是她緩緩睜眼,在適應了刺眼的白光以後,灰白色的天花板與一張熟悉的人臉浮現她的眼前,她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是簡醫師啊,看來我的不幸又正常釋放了,真不錯。」羽玲笑了笑,從病床上坐起,活動了下雙手,又掀起棉被查看自己的雙腳。「這次似乎不太嚴重呢。」
「既然你還記得我這張老臉。」簡醫師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那看來問題不大。」
「怎麼可能忘記,下次也還請多多關照。我這次是怎麼了?車禍?重病?還是食物中毒?」
「簡單來說,你的頭被東西砸到,然後昏了過去。」醫生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是在舊城區裡昏倒的,沒有監視器拍到你頭是被甚麼東西砸的,不過以你的情況,不管被甚麼砸我都不會感到意外。」
「頭被東西砸啊,上次是甚麼時候?兩年前在麵包店那次嗎。」
「雖然你看起來很正常,不過我還是得按程序問些問題,確認下妳的情況。」
「嗯,請吧。」
「那麼首先,妳是誰?就說個十件關於自己的事吧。」
「十件嗎?」她伸出雙手,開始記數。「我叫田羽玲、才貌兼備的女高中生、就讀禾谷高中、男朋友沒有、成績還算不錯、目前和阿公兩個人住、母親在外地工作、喜歡的食物是甜食、討厭的食物是青椒,還有,我超級不幸」「這樣剛好十件。」月玲放下雙手,看向醫生,等著下一個問題。
接著簡醫師又一連問了幾個問題,羽玲則一一回答。
「看來認知能力很正常。」
「那還用說。」
「還記得發生了些甚麼嗎?」
「發生了甚麼?」羽玲稍微想了想,最終搖了搖頭。「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昏過去的。」
「我是指昏迷之前。」
「昏迷之前……我記得放學後,因為挺閒的,所以我拎著書包,打算去找阿婆。然後——然後就不記得了。」
「再想看看。」簡醫生說,然而羽玲沒能回想起更多事情。
最終,醫師在手中的板子上寫了些字,並問道。「能見訪客嗎?有些人想要見見你。」
「訪客嗎?應該可以吧。我現在精神不錯。」
「是嗎?那麼我去通知訪客們。」簡醫師離去前,回頭說道。「雖然你應該記得,如果有任何狀況就按床邊的按鈕,護士們會立刻趕過來的。」
「嗯,我會的。」
***
不久,病房的門再度被推開,一位年輕男子走了進來,手中提了個黑色手提袋。
「嗨,田同學,知道我是誰嗎?」
「教自然科的同時也是新任的班導姜哲良老師。對吧?安啦老師,我的腦袋可沒壞。」
「對的。」姜哲良在病床邊椅子坐下。「狀況還好嗎?」
「沒什麼大礙的。大概兩天就能出院了。」
「是嗎?那就好。這是慰問品。」姜老師從一旁的手提袋中拿出一束鮮花,將其插入醫院提供的花瓶中。「希望妳不會覺得老氣。」
「老師你太大驚小怪了。如果我每住一次院你都要買一束花,那估計不用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破產的。」
姜老師沒有理會羽玲的玩笑。「我聽說你是在舊區裡昏倒的,能問問你為甚麼會去那裏嗎?」
「去見個朋友。」
「原來如此。」姜老師又接著說道。「以後別再去了,那裡沒有監視攝影機和自動報警系統,行人也不多,萬一發生了甚麼,沒有人能幫妳。」
「這麼仰賴科技,老師不愧是都市出身的人呢。」
「和哪裡出身的無關,危險的地方就是危險。」
「行吧,老師說了算。」羽玲理了理自己的長髮,表情。「不過老師你也不必那麼擔心我,我沒那麼不幸。」
「沒那麼不幸?」聽到羽玲的回應,姜哲良一時不知究竟該作何反應。「看看妳的各種大大小小的意外記錄,妳還能更不幸嗎。」
「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經歷了這麼多意外卻沒死,就這點看來我不是比大多數的人更幸運嗎?」
「……妳還真是樂觀。」
「多謝誇獎。既然談到這個——」羽玲微笑回應,然後舉起手發問,彷彿現在兩人正在課堂中。「請問老師,你是怎麼看待我的不幸體質的?你也覺得我是被詛咒了嗎?」
「怎麼可能。」沒有多想,哲良快速搖了搖頭,明確地否定。
「老師你不信神嗎?」
「嗯,完全不信。那種東西就只是幻想罷了。」哲良右手摸著下巴,似乎思考著甚麼。「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問這種問題呢。」
「你們都市的人都不信神嗎?」
「說什麼信不信神,對多數現代都市人而言,會相信這些東西沒有科學根據的人反而才是少數,或者該說近乎為零。」
「是嗎?你們難道不曾見過一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物嗎--像是總是會被捲入各種意外的女高中生之類的。」羽玲又將話題帶回原處。
「妳真這麼好奇我對你的看法?」
「那是當然,老師你難道不知道女子高中生都非常在意別人的目光嗎。」
「妳這是以偏概全。」
「嘛,至少我是。」
「好吧。」姜老師無奈地聳了聳肩,放棄閃避話題。「對我而言,妳的不幸體質也不算在科學解釋的範疇外。聽過莫非定律嗎?」
「What might go wrong will go wrong. 對吧?」羽玲笑了笑。「我從小到大不知道聽了幾次了。我還期待從大都市裡來的人會有些更有趣的見解呢。」
「有時候真相是枯燥的。」
「我記得老師你在課堂上說過,科學的最終目標是追求宇宙間通用的真理對吧。」
「是沒錯。」
「那如果那個真理也一樣無趣呢。」
「即便如此那也是真理,再說了,真理有趣無趣才不是重點,聽好了——」
「既然如此,改天我帶老師去見個有趣的人吧。」羽玲機警地打斷姜老師即將開始的長篇大論,並以笑吟吟的語調說道。「老師你聽過神棍阿婆嗎?學校裡大部分學生都這樣叫她。」
「見過她以後,你肯定會對世界有不同的想法。」
「等我出院後--大概再兩三天吧。就帶妳去找她,如何?」
「關於這個……」哲良一時語塞,而察覺異狀的羽玲閉上了嘴,歪頭盯著班導師。
「聽好了,田羽玲。妳說的阿婆已經不在了。」
「不在?老師你已經去找過她了嗎?」
「不,我的意思是--她死了,而且大概是被殺的。而妳……是第一發現人。」
隨著尾音消逝,病房中的兩人陷入沉默。羽玲原先笑吟吟的臉上已不再有笑容,一對圓眼睜的老大,卻失去了慣有的神采,雙脣微微分開,似乎是想說些甚麼,但她的聲音沒有出口,只是用手緊抓身上棉被。而姜老師則是搓著手,抿著唇,眼神游移,表情帶有幾絲懊悔。難熬的沉默持續了大約半分鐘,率先發難的是姜老師。
「……等等會有警察會來問些話,不必擔心,就將妳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就行了。」
「妳媽媽明天應該能趕回來,她很擔心妳。」
「學校那邊目前先幫妳辦了休學的手續,等妳恢復後再來學校吧。」
「時間差不多了,今天就先這樣吧。」
姜老師又補了幾句通知事項,然而羽玲沒有回應,最終在給完形式上的告別後,前者快步離開了病房,獨留後者一人,在空蕩的病房中,與冰冷的事實一起。
***
走出病房後,姜哲良在走廊中遇到兩名男子,一老一少。老者姓呂,是鎮中的巡警,姜哲良不知道他的本名,但還是打了聲招呼。而另一個人的出現則讓他感到意外。
「這不是哲良嗎,好久不見啦!」年輕的男子說道。
「武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喔,我現在姑且算是個警察啦,這裡不是發生了個……殺人案嗎?」說到句末時,武稍微壓低了音量,看來出社會後,他那一條筋的個性多少有些改進吧,哲良如此心想。「我就被派過來了。你呢?」
「你們兩個認識?」一旁的呂警官插話問道。
「啊嗯,武哥是我高中時的社團前輩。不過我們挺久沒碰面了。」哲良先回答了呂警官的提問。
「既然如此,兩位去找地方敘敘舊吧。沒關係,等等話我來問就行了。」
「抱歉,我還……」「欸!這個提議不錯!那就拜託您老人家了。」
武的大嗓門蓋過了哲良的委婉拒絕。
***
「真沒想到啊,第一發現人居然是你的學生。」
「是啊,人生有些巧合真是會讓人有種——啊這事原來也會發生的啊——的感嘆。」
「被派來這種鄉下地方教書,你也真是可憐。」
「說可憐我們倒是半斤八兩吧,你不也被派來這種偏鄉辦案嗎。」
「這麼說來也是。」
醫院頂樓的天台,武和哲良靠著欄杆,一邊聊著天,一邊俯視著這座山中小鎮全景。這座小鎮並不大,四周皆圍繞著山壁,唯二對外的交通管道分別位於鎮子的東南兩側。
「不過真沒想到世上居然還有這麼樸素的地方,真是開眼界了!」魁武的男人用大嗓門感嘆著。「空中半個飛行器都沒有,建築物超過五層的也沒有幾棟。」
「是啊,挺不不方便的。」
「沒事沒事,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也挺棒的嘛!我很喜歡。」武哥大笑。「機會難得,你就跟我介紹下這裡吧。」
「嘛……那裡是警察局,你應該也知道。」姜哲良用手指了指幾個較為突出的建築物。「那邊是大賣場,在這種偏遠地方網購都會花上不少時日,所以有需要甚麼還是直接去賣場找比較快。」
「然後那邊就是我任職的學校,再過去一點,那邊就是舊城區。」哲良頓了一下,問道。「案發現場就是那裡?」
「嗯,嚴格說起是那裡面一個廢墟,還挺大的,感覺應該跟醫院差不多大吧。」
「我問過這裡的警察們,但他們都無視我,說那跟案件沒關係。你知道那房子是誰的嗎?」
「這跟案件無關吧。」
「是沒錯啦,不過我挺好奇的。你就告訴我吧,你一定知道對吧。」
「硬要說的話--是神的房子。」尋思一會,哲良開口說道。「以前似乎會用『寺廟』稱呼這類建築。」
「神的房子?寺廟?」武歪了歪頭。「你說這裡的人相信鬼神那一套?真的假的?」
「至少老一輩是這樣,年輕一輩……可能一半一半吧。」
「嗯……」武沒再發問,只是低頭看著,看著這座彷彿時空錯置的小鎮。
「武哥。」趴在欄杆上的哲良撐起身子,轉頭面向武。「雖然這可能不符合程序,但能跟我說說這起事件嗎?看在我替你解惑的份上。」
「你很擔心她?」
「……是的。你們恐怕無法從羽玲那裡得到太多資訊。」
「她似乎完全不記得了,包括自己為甚麼會在那裏,和發現屍體的過程。」
「失憶了?」
「嗯,大概是因為一時之間受到了過大的衝擊吧。」
「挺常見的,不過這也沒什麼吧?現在腦科學那麼發達,只要人活著,別說一週、幾十年前那一天的午餐吃了甚麼都有辦法挖出來。」
「可以的話,我希望能避免用這個方式找到犯人。」
「為甚麼?」武哥不解地問。「早點抓到犯人不是挺好的嗎?」
「這個嘛……如你所見,這裡大多數人並不了解現代科學有多麼發達。」
「而人們無法相信不了解的事,這樣說吧。」哲良從口袋中拿出一枚十元硬幣,將其向上輕拋,趁落下時用左手背和右手掌心夾住。「正面?反面?」
「怎麼了?這麼突然。」
「先別管,猜對了的話我請你吃晚餐。」
「正面,晚餐你請定了。」武自信滿滿地說道。「可別小看我的動態視力。」
哲良笑了笑。「那麼我要怎麼確定你猜的是否正確呢?」
「怎麼確定?當然是打開來看啊。」
「如果我不能直接目視硬幣呢?順帶一提,我手掌可摸不出正反面的差別。」
「痾……這個嘛。」武抓了抓後腦勺,短暫思考三秒後,果斷地回應。「不知道!不過一定是正面。」
「嗯,確實。我無法知道。所以真的是正面嗎?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不可能,我相信我的雙眼。」
「我可不知道武哥你的動態視力是否真的那麼好。不是我自誇,我的雙手也算挺靈巧的。」
「嗯……這個嘛……」
見武哥陷入沉默,哲良知曉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於是開始解釋。「這是一個簡單的例子,硬幣代表犯人,你則代表月玲而現代的腦科學則對應到你的動態視力。」
「鎮上的人不會相信當今的腦科學,如同我不相信你的動態視力。」
「而鎮上的人如果沒有其它得知真犯人的手段,那就像我無法確定硬幣的正反一般。」
「總之,我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其他方法,一個不必透過月玲便能找到犯人的方法。」
「畢竟……那孩子的狀況有些特殊。」
武哥聽聞,挑起了半邊的濃眉。「看來你也有些難處啊。我們邊吃晚餐邊談吧,當然,你請客。」
哲良移開右手,發現十元硬幣以正面安躺在自己左手背上,只得無奈地聳聳肩,跟在武哥身後朝樓梯走去。
***
護士領著呂警官進了病房,並以手表示意他會話的時限。
「……呂伯伯。」見到新的訪客,羽玲簡單地打了聲招呼。而來者稍微寒暄了幾句,便進入正題。
然而問話進行相當的快速且不順利。正如哲良所言,呂警官並未能從羽玲口中問出甚麼情報。病床上的少女眼神空洞,對於警官所提的的任何疑問,只給出了不知道作為回應。
「那麼……你有看到甚麼可疑的人沒有?」
「我不記得了。」
「那你打電話報警這件事呢?」
「我報的警?」
「……抱歉,我真的沒有印象。」
「那……呢?」「我……不知道。」
不帶有情報的對話就這樣進行了十多分鐘,呂警官終於放棄從少女口中問出有用的情報。
「好吧,我知道了。妳好好休息。」
「萬一想起了甚麼,就叫醫生通知我吧,我會馬上趕過來的。」
「呂伯伯!」在訪客即將出門時,羽玲開口喊住了他。「婆婆她……她真的死了嗎?」
「……嗯,劉姐她已經不在了。」
「妳肯定很想忘記那幅光景吧?但是呢,為了還劉姐一個公道,無論如何都需要妳的幫忙。」
「所以,我跟你拜託了。不管多麼少都沒關係。只要想起了什麼就通知我,好嗎?」
「……我知道了。」
***
「你知道這樣的刑事案件,第一件要做調查是什麼嗎?」武哥問著哲良。
「我不是這個專業的,你說說看?」哲良邊吃著大麥克邊說著。
「那當然是去停屍間,調──查──屍──體!」武哥精神抖擻地說著。
「你知道現在幾點?還要去那種地方。」哲良驚訝到放下手邊的食物。
「唉,所以我才說鄉下住太久,人會變迷信。」
「我是都市長大的自然老師!只是不想這時間去......」
「這就跟我們國中時參加隔宿露營,試膽大會上你嚇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沒這回事吧。」哲良直接反駁。
「哈哈不多說了,出發!」
一旁的客人望向在速食店講話超大聲的武。
雙貼在機車上的兩人,壯碩與瘦弱的青年組合顯得小綿羊機車相當擁擠。
他們來到了殯儀館。
「謝啦,老爺車不小心忘在醫院。」武哥脫下安全帽。
「不用謝,掰......」
哲良準備要發動引擎,卻被武哥一手抓著。
「幹,這樣超危險的!」
「不要想跑齁!你不是說要幫我迂迴地找出真相?」武哥放鬆了抓著的手。
「好啦......」
哲良把他的小綿羊停好,跟著武哥一同走進這小鎮的殯儀館。在出示了警證後,服務人員領著兩人到了某房停屍間。
「這是今早被送來的大體。請警官在允許範圍內進行調查。」服務人員向兩人鞠躬致意後離開了房間。
「好的,讓我們來開箱吧!」武哥興奮得拉起了白布。
哲良稍稍撇過頭去,瞇著眼偷瞄著。
「嗯,真的是劉阿婆的屍體,但這個洞就超出我理解範圍......」
武哥戴著手套指著屍體胸前的洞口,那是平滑圓整的開口從前面穿透到背部,延伸進去是肉被燒焦的痕跡,卻空洞地令人害怕。
哲良接過武哥的手套,稍稍的觸碰那有點匪夷所思的傷口,「只有邊邊才有燒焦的痕跡......中間的部份就像是直接消失了?現場有燒焦的肉塊嗎?」
武哥搖頭,「沒有發現。我猜說不定是用超高溫的東西打入阿婆的心臟,內部就被高溫給氣化,變成一個洞在那裡。聽鑑識科說現場血流了滿地。」
「那你覺得什麼東西才能辦到這種事?」哲良提出疑問。
「例如鐳射槍?」
哲良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武,「認真?」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像電影中具有鐳射槍效果的東西啦。」
「看來這是物理學的範疇,我問問看認識的教授會不會類似的東西。」哲良拿起手機打了封簡訊。
之後,兩人又一路騎著小綿羊回到醫院。
「好啦,放你到這了。這物理學教授雖然不會把薛丁格的貓掛在嘴上,但他是實作派的。」
「那倒是可以好好期待。」武哥似乎有點感興趣。
「好啦,明天見!」哲良發動引擎準備騎走。
他又再次被武哥拉住。
「幹,就說過這樣很危險了!」
「我剛剛突然想起了很重要的疑點,跟田羽玲同學有關。」
「你說說看?」哲良先把機車熄火。
「這也是現場鑑識科說的,犯人有留下血腳印,畢竟那麼多的血總會不小心踩到。但是那個腳印還原後的大小與田羽玲一致。」
「田同學有嫌疑?」
「很合理的懷疑。但田同學暈倒在不同的房間,而且那腳印一路延伸到阿婆被殺害的房間牆壁就消失,這也充滿疑點。」
「牆的另一面是什麼?」哲良聽到這些扶著額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什麼都沒有的廢棄房間,完全找不到有用的線索。」
看哲良眉頭深鎖,武哥拍了他的肩膀,害他震驚地彈了一下。
「大偵探,看看現在都幾點啦,明天再想吧。俗話說的好,『明日事、明日畢』。」
「嗯......」
武哥向他揮手道別,哲良再次發動他的小綿羊機車。
***
姜哲良騎過警局、騎過賣場、騎過學校,甚至騎過了他的租屋處,最後來到被當地人稱為廢墟的寺廟遺址。
他停妥了小綿羊,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進入廢墟。
繞過了犯罪現場,他走到那牆壁的另一側。
嘆了口氣,「唉,又她在搞事......」
點開回覆的簡訊:
〔已完成通行認證,可以進行轉移。識別碼UWU671,蔣衷哲。〕
簡訊中還多了個「開啟」的圖示。
他把手機對準了牆面按下「開啟」,金屬的門框顯現在牆上,裡頭是向內延伸的天藍色通道。他毫不猶豫地走進其中。
〔身份識別完成,開始轉移。〕
***
踏上了距離地球兩光年遠的阿爾法巡航星艦,哲良(?)身上的光學生物迷彩開始改變,點陣的元素色塊重新排列,從原本很一般的教師服裝變成緊身碳纖維的戰鬥服,上頭繡著蔣衷哲這名字,還別著兩顆星星。
按了手機上的按鈕,移動式浮游板立刻出現在眼前。
「前往第三甲板的實驗觀察室。」語音一落,浮游板飛快地送他前往指定地點。
男子走進了四周牆壁上頭鑲滿著大小螢幕的房間,放映著禾谷鎮上各處的影像,環繞四壁的控制台只有擺著為數不多的旋轉靠椅。
正前方旋轉椅上有人正吃著洋芋片觀賞著螢幕,上頭正播放著田羽玲與簡醫師的對話。
座椅上的人似乎注意到男子走進房間。
她把旋轉椅轉過來,是一位與田羽玲樣貌完全一致的女子卻多了幾分狂妄,「所以蔣博士,到底為啥要把我的克隆體設定成什麼超不幸的高中美少女?」
「那是艦長妳自己要求的,說要看看不同個性的自己會體驗到什麼人生,才幫你在設定上做修改。」
「好像有這麼回事......嘛隨便啦~反正我本人可是超星系級的幸運存在!」
「是啊,沒有艦長,還真得躲不過那次超新星爆炸。但你應該知道我為何要找你過來吧。」蔣衷哲義正辭嚴地說道。
「你是說我用鐳射槍射了克隆體阿婆一發的那件事。」
衷哲搖搖頭,「唉,竟然都知道為啥要做這種事......這個克隆體沙盒實驗觀察場可是有許多贊助廠商提供經費在營運,讓在星際間旅行的人失去身體時有意外保障。因為銀河人道主義協表示單純製作克隆體違反人權,才透過小鎮模式讓克隆體在不知情狀況下,活動與生活在虛擬建構的實驗場......」
「好啦,開場白都太長了,講重點!」艦長不耐煩的反駁,可能也是因為手邊的洋芋片吃完了。
「你破壞了小鎮的和平,還露出一堆馬腳。要是克隆體他們越想越不對,然後發現事情真相,我們就得做一次大規模清理處理掉所有克隆體,到時候兩百多名客戶的損失可是賣掉這艘戰艦都賠不完。」
「哇靠!那麼嚴重喔......」但艦長的表情絲毫看不到一點歉意。
「你說說怎麼辦吧,拿過銀河物理學諾貝爾獎的艦長。」衷哲感到百般無奈。
「你自己去查一下鐳射的原理啊。不過,在那個時代的世界觀裡可沒有像現在,能把鐳射當子彈puipuipui射的技術,發揮你的創意吧,Peko。」艦長裝可愛地看著他。
「幹,你不可以把事情都推給我欸。」衷哲極力抗議。
「但是我等等要去開銀河艦隊大會,那可是長達十六小時的折磨時間。」
衷哲心想早知道上個月就該遲職了。
「所以還有事嗎?」艦長起身準備離開。
「碰──」房間門被硬生生踹開。
「田──瑞雯──」有著曼妙身材的金髮美女憤怒呼喊著艦長的名字邊衝了進來。
她一把撅起瑞雯碳纖維戰鬥服的衣領。
「哇!安妮.Z.伯倫?」
「你剛攻擊我的克隆體!我經營了兩年的克隆體!」
安妮眼睛瞪大盯著瑞雯。
「所以你大老遠從三個星系飛來,就只是因為我攻擊你的克隆體?」
「我......也為此而來!」安妮的臉近乎整個貼上去。
「酷欸!」
瑞雯立刻一腳將安妮踹開,迅速地拔出腰際的鐳射槍。但安妮也迅速站穩腳步,兩人同時以一發便足以致命的鐳射槍指著對方。
「兩人先住手吧!」衷哲向怒氣沖天的兩人喊話。
兩支槍管一起指向了衷哲,「欸等等......」
「我勸你還是閉嘴吧!這傢伙浪費了我兩年的心血!」
安妮十分憤怒,兩人又把槍口轉向對方。
「蛤?兩年心血?有誰會把自己的克隆體設計成樣貌七十幾歲的老太婆。」
「這叫做提前健康管理,即早知道自己老年症狀作預防。你什麼時候都不懂,田瑞雯!」
「你是說變成一個整天在廢墟聽神明啟示的神棍阿婆?哈哈哈,還不如我一槍送她去重新投胎!」
「啊啊啊啊啊啊!」
鐳射槍連續擊發了好幾秒,但透過戰鬥服的超動態輔助,瑞雯順利閃過射擊,子彈打在螢幕牆上。她猛力迴旋踢向了一旁的滾輪椅上,動能透過戰鬥服瞬間放大,椅子得到莫大的瞬間衝量。它突破音壁撞向了安妮,沒反應過來的她被一口氣彈出房間外,瑞雯接著上前用火力壓制。
「媽的,是想開戰是吧?別忘了現在是在誰船上。」瑞雯向外頭大聲嗆聲。
呸,安妮朝地上吐了口水,「我會在這裡,也不想想我的船早停靠上來。看來你是想來場討伐星際海盜的防衛預演吧,你當海盜!」
「來啊!」
「好啊!」
「住──手──」衷哲終於受不了向兩人大喊。
「你們都幾歲的人,而且兩位都是星際銀河總隊的艦長,拜託不要那麼幼稚好嗎?」
「衷哲,你什麼時候官威那麼大,可以命令我了。」瑞雯沒看向他,繼續瞄準著門口。
「你說個好理由,我就停手。」安妮不時地朝裡頭射幾發鐳射。
衷哲決定先處理門外的問題,「這個沙盒觀察場遇到了可能會永久休業的問題。」
「什麼!」門外傳來了驚嘆聲。
衷哲果然沒猜錯,安妮她是投資商,而且看來她很喜歡這個沙盒觀察場。
「哈哈哈!郎綏跨敏丟哉啦!」瑞雯嘲諷完,還繼續朝門外射擊幾發。
「艦長,別忘了你的船。」衷哲小聲地跟她說著。
「呿......好啦,停戰!」瑞雯向門外喊道。
安妮才又從外頭走進來,「小弟,給我好好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
衷哲把事情的經過原委說了一遍。
「啪──」安妮用力拍控制台,牆上的螢幕訊號有一瞬間不穩,「媽的,所以還是你的錯!」
「現在要做的事不是檢討肇事者,而是處理當前的問題,對吧?」瑞雯啜飲一口不知哪變來的黑咖啡。
安妮翻了個白眼,「好,我目前有個想法,找個替代犯人,把所有的事情引導成他造成的就行了。」
衷哲點頭同意,「然後,把無法理解的推給超自然現象就行了?」
「「當然不行!」」兩位艦長異口同聲地否決。
「唉,真得是鄉下待太久的人,滿滿的迷信。」瑞雯搖搖頭。
安妮跟著說教,「你也知道我們現在的太空科技是科學與理性不斷發展的結果,如果你還以舊時代的觀念處理事情,你未來是不會有好的發展。」
「幹......」衷哲再被嘴了一次。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房內傳來經典的計時聲。
「看來時間到了,得去開會。」瑞雯從座椅起身。
「好啦,交給你了,奧斯卡最佳男演員~記得展現精湛的演技,影片剪輯好,我會幫你提名星際影展的。」安妮也跟著站起來。
兩人一同有說有笑地走出觀察房,彷彿剛剛牆壁上的鐳射彈孔都是假的。
蔣衷哲覺得自己真得上了賊船,根本不該插手這件事,可是誰叫他是實驗場管理員,這個屎缺。
***
他再次透過傳送通道回到了禾谷鎮。
身上的光學生物迷彩再次將服裝變化為一般的襯衫與牛仔褲。確認周遭沒有人後,他重新騎上了小綿羊機車回到租屋處。
他稍微沖洗一番,睡前泡了一杯熱牛奶,稍微做了伸展操。看一下房間的時鐘,上頭顯示的是凌晨一點半。
果然實驗場與星艦上還是有點時差,但他在這裡的身份就是個社畜教師,明天還要上課。
『明日事、明日畢。』真是很棒的諺語,他一頭倒向床鋪,便沉沉睡去。
***
武一大早就起床,應該說他根本沒睡,絕對不是因為旅店的床品質太差,或是隔壁旅客的磨牙聲穿牆刺耳,更不是這家養的雞凌晨三點就在亂叫。其實是他一直在推敲著現有的情報,能得到哪些既定事實。
他問過負責治療田同學的簡醫師,曾說過田同學身上唯一的外傷是被重物敲擊頭部。在現場得到的證物也說明是掉下來的木頭,他一邊翻閱著相片一邊想著,但那張照片裡的舊木頭邊緣不像是因老舊而斷裂,斷口太過平整?再加上鑑識科給的這張照片,田羽玲同學倒地前現場還原的樣子,是腳步移動的痕跡,讓他有些疑惑。
在早餐上來還有些時間,他試著仿效那照片上的步伐。
首先是站在往阿婆被殺害的房間看去,然後再往後退了幾步。最後是被砸到,倒地後腳印被抹掉。這裡可以確定田同學是這時被擊暈的,但為何要往後退呢?可怕的東西?還是有人在威脅她,讓她想往後跑?一個足以導致精神衝擊的事……
突然的敲門聲拉著武哥的意識回到房內,「馬警官,您的早餐來了。」
「來囉。」打開房門接下了女服務生手上的托盤,上面是用小瓷鍋裝的白粥、四道小碟子盛裝的小菜、一碗熱紅茶與一個熱騰騰的大肉包。
「看起來相當有份量呢!」武大聲地稱讚餐點。
「那還請您慢用。」女服務生從門口退下。
武哥邊享用著早點邊想著下一個疑點。
他昨天跟哲良說了關於田同學現場的情況,明明只有說腳印大小相符,根本沒有說兩個之中一個是高跟鞋、一個是步鞋,但他的反應卻直接當田羽玲是嫌疑人嗎?代表他認定這件事是有可能發生的……還叫我盡量不要去直接找田羽玲,真得是越想越可疑……哲良肯定知道些甚麼?
武哥拿起手機快速打了封簡訊給姜哲良,希望晚上能見個面,才剛發完就收到可以的回覆。果然不愧是社畜,都很早起。
他收拾完畢,接著就是去鑑識科泡茶聊天。
***
「YO!是武哥啊。聽你要處理這次案子真是嚇到我了,這種小地方的案子要讓你大城市刑事組出馬,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名叫他武哥的男子是鑑識科的阿剛,是其他人都去出外勤,唯獨被留下的可憐人,正在分析現場一些東西的成分。
「看來你也很累啊。自從警專畢業後就沒看過你,原來你在這裡工作啊。」
「你怎麼不去找刑事組的人?」阿剛放下手邊的分析詢問。
「他們在這平凡小鎮可能沒碰過真正的兇殺案,所以第一次忙到焦頭爛額,就不去打擾他們。」武哥如此說道。
「可是我聽說的明明是沒有人要理你,你還一直煩他們?」
「哈哈,你都知道了還問。總之,我是來看物證,畢竟真實的東西比照片更能說些故事。」武哥用充滿朝氣的嗓門大聲說著。
「當然好!」他很積極地將一袋袋以夾鏈袋封存的物品成列在桌上。
武哥開始打量他在照片中,所看到的各種證物。從阿婆攜帶的包包到沾染血跡的小石頭都被全部帶回這理分析,其中當然包括砸中田同學的小段梁木。他注意著斷口那是平整的切痕,同時有著微微燒焦的痕跡,跟阿婆的傷口十分雷同!
找到了!但現在是How?武哥陷入了沉思,火焰放射器能做到這種效果嗎?還是有超乎我想像的殺人工具?
「我正在分析的東西,沒陳列在那,因為是即期物證得快點化驗才行。武哥,你要過來看一下嗎?」阿剛打斷武哥的思考。
是裝著鹹酥雞的袋子。
「你們在現場發現這個?」武哥看了一眼,那是前往廢墟時路上會經過的鹹酥雞攤。
「我們正在比對裡頭可能含有的嫌疑犯口水,你猜猜我們找到誰。」阿剛驕傲說道。
「你說說看。」武哥覺得事情可能要有突破性進展。
「答案就是──田羽玲的DNA!」
「你真是幫大忙了呢。」武哥一臉和善地猛力拍著阿剛的背。
***
瑞雯盯著立在桌子上的小螢幕不斷竊笑。
現在正是銀河艦隊大會各艦隊艦長勤務稟報時間,在她報告完後對她來說是既冗長又無聊的時光,但這次找到了令她開心的樂子。
「你專心一點好嗎?」坐一旁的安妮小聲提醒著她。
瑞雯以手勢要她再靠過來,「你一定要看這段,超好笑的。我重播給你看,記得連接音源。」
安妮心裡知道該制止她,但還是忍不住好奇看過去。
螢幕中,是一個穿著風衣的壯碩刑警在跟一個鑑識科的男子,為了一袋鹹酥雞是否該被當成物證吵架。
「呃……沙盒實驗場的?」
「我來解釋一下,當天我去處理阿婆時,因為等的太無聊去買了鹹酥雞,結果就忘在那了。裡面被驗出我的DNA,害我的克隆體就變成第一嫌疑人了。真得是太白癡了~」瑞雯表情現在充滿了愉悅。
「你應該有用光學生物迷彩吧?」安妮一臉嚴肅地看向她。
「我當然有,還特地戴上口罩遮住臉。可是過分的是原本認為它會給我一套學生制服,結果竟然變成OL裝。這明顯是覺得我比克隆體老吧!」
「在沒特別設定下,系統會評估你的身分,做出最適合的現地偽裝,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等等!你怎麼不是在看你的克隆體的螢幕畫面,你這樣侵犯到其他人的隱私權了吧!」
〔系統音:請坐在座位上的艦長們不要大聲交談。〕
瑞雯嘟著嘴小聲說道,「就跟管理員要權限,昨天那個。他人很好的~」
安妮發現這個艦長不太妙,一直在游走在違規邊緣。她深吸一口氣,雖然她知道一定不會是什麼好理由,但還是想釐清瑞雯為何要做出攻擊克隆體這種事。
「瑞雯。」安妮小聲地咬耳朵。
「蛤?」
「你昨天到底為啥要攻擊我的克隆體?」
「哦哦,因為你的阿婆克隆體成天在帶壞我家的羽玲,每天都在跟她說要信仰神啊,講一堆迷信的五四三。我可不想在下次繼承身體,殘留些奇怪記憶在我腦袋裡。」
「就這樣?」
「對,就這樣。」
耳屎般的動機、汪洋大的殺意指的就是這種事吧。安妮想到自己以後老了可能會變得像克隆體一樣敬神念佛,然後被一個無神主義的瘋子給殺掉,就不禁打哆嗦。
燈光昏暗,禾谷鎮麥當勞樓上座位區往常在這時就因客源稀少而關閉節電,但今晚卻並非如此。二樓僅剩桌燈照明中央的長桌,像照著舞台中央主角一般點亮長桌兩端分別對立坐著的壯碩與瘦弱青年。壯碩青年一邊啃著大麥克一邊神采奕奕的說著些什麼,更加凸顯了瘦弱青年那邊吃邊聽偶爾點頭的憔悴感。但見對方說完,瘦弱的青年終於放下吃到一半的勁辣雞腿堡,冷冷地回道:
「武哥你這什麼鬼結論?因為頭殼壞掉被調派鄉下?」
「哲良你這麼兇幹嘛啦?雖然你以前個性很派但這也不至於這樣罵吧?」
「我以前認識的武哥倒沒這麼糊塗。」哲良深深地嘆了口氣,語調稍微放輕繼續說,「抱歉,我已經聽學生甚至主任、校長鬼話一整天,性子被消磨的差不多,可忍受不了更多荒唐的事從武哥你嘴裡說出來。」
「怎個荒唐法?看你反應這麼大,果然是心虛有隱瞞些什麼吧?」
「心虛隱瞞我操過你媽啦!自己說有重要的疑點跟田同學有關又說腳印吻合,誰聽到的第一反應都是你在說田同學有嫌疑在身吧?什麼叫做我這樣直接回應代表我有情報讓我覺得可能?田同學是我唯一知道在現場的第一發現者,這樣警察覺得他有嫌疑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我才這樣順著你的話反問吧?因為這種正常的回話就覺得我有知道些什麼沒跟你說,我根本是無辜到極點,到底是哪邊明明知道案情卻不跟我這個局外人多說的?疑神疑鬼,裝神弄鬼。」
「那你怎麼又一再強調希望我不要用局裡的科技去搜索田同學的記憶,還不惜請我吃麥當勞?」馬警官也不甘示弱的回嗆,語氣卻輕鬆的像是小倆口拌嘴,「那些關於鄉下人不相信過於先進科學的狗屁實在好笑,都相信神了,我只要說不知道哪來的阿嬤或媽祖託夢,別說是找到這起案件的犯人,連鎮長都可以選上了吧?」
「咳……我們鎮長能選上的確好笑,你不過剛來也知道?」氣頭上的哲良不免被武哥這樣唐突插入的話題嗆著,好氣又好笑的咳著說。
「那可是去年城裡一等一的笑話──你都這樣岔題還敢說沒什麼目的?」
「要說目的當然是有,但真的不是為了隱瞞你任何重要的事情,我必須說這樣被你懷疑我是挺難過的。」
「那不重要的又是什麼?認識這麼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腦袋一條筋,有什麼話就別拐著說了吧?」
「不重要的是我他媽的自尊心。你應該也有聽呂警官或其他局裡的人提過,田同學的各種不幸可是鎮上無人不知的程度。而記憶搜索這種連N年前早餐吃什麼都能發掘出來、對腦灰質侵入性的科技,不是沒有風險的吧?不管多低,只要出錯的機率不是零,我就絕對不會同意用在羽玲這種走動的莫非定律身上。也絕對不能把這個選項丟給當事人選擇,」姜哲良頓了下,以小心我殺了你全家的眼神瞪向馬武瞪到他舉起雙手表示投降,才又繼續說,「她是個什麼都不怕、以過於樂觀的心態自我催眠來從苦痛中解脫的孩子,她一定會覺得自己能夠又一次苟活,一點都不了解自己是怎麼樣屢次打破統計學。」
「你什麼時候變成這種上個世紀的零檢出迷信仔?所以我說哲良你果然是來鄉下被影響了吧?」
「唉,迷信就迷信,我全家為了救人性命都迷信。」哲良吸了口雪碧,放棄地趴在桌上喪氣地說,「所以我才不想和你直說背後的目的跟你在那邊裝神弄鬼,就不想被你這種腦袋笑迷信。事關人命啊。」
「好啦,是我不對,別在那邊怪可憐的。」武哥拿自己的大杯可樂冰向哲良的臉,但哲良還是一動不動的趴著,「現在想想,按照正常邏輯,你那時那個反問的確是正常反應,是我不好。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腦中就是有個聲音一直告訴我,哲良你應該還知道些什麼,我應該約你出來談談。我一直以為這是種超然的偵探直覺,想說要是你知情的話,或許真的能靠過往的交情問出些什麼,釐清田同學是否真有共犯嫌疑。但其實我只是個忽視常理、忽視我學弟心情的王八。」
「共犯嫌疑?」姜哲良終於抬起頭,只見馬武苦笑著大事不妙,「既然說溜嘴,我可要你好好說明白,這樣你對我的傷害就算是一筆勾銷。」
「你家算盤特別精明,接下來說的給我口風緊些,會害我丟飯碗的。」
「我啥時害過你?」
「試膽大會的時候是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把我推下山崖?」
「別又離題了,快說吧。」
「除了血腳印外,現場其實還有一包鹽酥雞,鹽酥雞上面驗出田羽玲的DNA。」
「田羽玲帶一包鹽酥雞去廢墟吃有什麼好嫌疑的?」
「重點來了,田羽玲意識恢復後的口供中,說的是放學後直接前往廢墟,並沒有在路上哪邊多作停留。為了排除田同學是否因為失憶而遺忘在路上購買過鹽酥雞一事,我們也已經對攤販進行記憶搜索,確認了田羽玲近期沒有購買鹽酥雞為事實。」
「最後還是用上了嗎?」
「你說過是希望不要對月玲直接使用吧?我可是信守後輩期許的好前輩。」
「好,你最棒。但若不是羽玲買的,或許是那個阿婆買來給羽玲吃的?」
「的確,但是整包鹽酥雞上面並沒有任何阿婆的指紋或直接的生物痕跡殘留,攤販老闆的記憶中也沒有阿婆購買的紀錄,所以這個假設是否定的。」
「那可能性只剩下主嫌?也有可能是案件以外的他人買來的?」
「更精準來說,那包鹽酥雞除了羽玲的口水跟羽玲和攤販的指紋以外,並沒有其他人類的生痕證據。」
「所以鹽酥雞在沒有被阿婆接觸過的狀態下,由某不明人士手中被傳遞到了田羽玲手中……這樣嫌疑最大是賣鹽酥雞的?不對,要真是如此記憶搜索就可以直接結案……這樣主嫌又不明了?不,可以從購買鹽酥雞的人裡邊縮小?」
「沒錯。還記得我昨天說的鞋印嗎,我那時沒和你說的事,那個消失在另外個房間盡頭的鞋痕其實是一雙高跟鞋。對照鹽酥雞老闆的記憶,當天在禾谷高中放學的半個小時前,的確有位上班族打扮的女性向老闆點餐。能完全確定是她,是因為她不時調整著高跟鞋,看起來並不怎麼習慣那雙的樣子,所以也在老闆眼前留下了吻合鞋型的畫面。」
「……這樣不是已經完全能鎖定主嫌了?幹嘛還在這裡浪費時間和我聊天?」
「但這位上班族女性並沒有在廢墟跟鹽酥雞攤販以外的區域留下任何目擊情報,就像是她其實住在廢墟一樣,不過廢墟周遭的居住者也否認有這樣打扮的人跟他們一起生活,所以這名上班族女子是這麼的憑空出現在廢墟,又憑空消失在廢墟中。總之,這部分由呂警官和其他鎮上原本的警官去處理,我一個外派人生地不熟的。」武哥無奈地抽出幾根薯條沾上番茄醬,話鋒一轉,「但我也不覺得他們能找到就是了。」
「又是你的直覺?」
「一半一半,主因是總局在分析攤販記憶的時候我順便請他們跑了臉型資料庫,雖然因為戴著口罩只有露出上半臉,但是相似度名單中仍有一個有趣的高度吻合者。」
「那種已經標註死亡的人?」
「合理的猜測不過不是,是田羽玲本人。田羽玲唯一有登記的女性親人僅有母親一人,但也已經確認她當天在外派公司上班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明。另外,由現場殘留DNA的端粒酶分析報告顯示,田羽玲要嘛不是平常作息非常不健康,要嘛就是至少三、四十歲的壯年人。再另外,田羽玲昏迷期間灌腸排出的排泄物中,並沒有任何鹽酥雞的痕跡。所以講到這裡你有任何頭緒嗎?」
「啥?所以留下口水的也不是田羽玲本人?還是是犯人故意沾上月玲的口水?完全沒有頭緒,你是覺得我可能認識主嫌就是了?」
「故意沾上口水是一條路,但主嫌為什麼要做一件不會完全轉移嫌疑卻又這麼多工的事情?轉移警方查緝方向?那直接嫁禍凶器不就好了?鹽酥雞可是連嚼碎的雞骨頭裡都能萃取到羽玲的唾液。唉。本來想說要是這個女子是田羽玲失散多年、沒登記戶籍、愛抽菸喝酒的雙胞胎姊姊,那這案子眾多的疑點就都迎刃而解,而若有此等難處,身為關心她的老師你,絕對會比警方還清楚。」
「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太聰明還是太笨,你也太看得起老師這種被家長和校長甚至還有學生踐踏的社畜了吧。要是她真有個雙胞胎,身為老師我還不逼她來上學?但不論如何,真的是你想多了,即便真有,我也從不知道田羽玲雙胞胎姊姊的存在。」
「那whodunit目前就是死路了。」武哥伸了個腰,起身活動筋骨。「科學鑑識證據指向一名不確定其存在,或是故佈疑陣的犯嫌。不論如何,在找不到人的情況下,還是沒辦法完全排除第一發現者參與犯案的可能性。」
「你就不覺得警察有找到這個不知名雙胞胎的可能?」
「你在這小鎮待比較久,你覺得這種事逃得過流言蜚語嗎?」
「你還覺得我會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狀況下認識呢。」
「我的王八直覺嘛。算了不提這個,怪傷腦筋的,先把whodunit放一邊,來談談也仍未解的howdunit?你教授那邊有進一步消息嗎?」
「教授說他大概有想法,但想確認空間構造,不知道能否讓我去案發現場用手機視訊帶教授繞一圈看看?到時候請他同時說明也不遲?」
「那明天方便嗎?剛好也是週末,我親自帶你進去。」
「好啊,希望我能幫上你的忙。」
「沒,是我這邊太過煩擾你了。」
「彼此彼此,就當作是我把你推下山崖的補償吧?」
「那還真是托福了。」
***
小綿羊跟老爺車從麥當勞門口分道揚鑣後,繞了個小路才又騎向廢墟深處。
〔已完成通行認證,可以進行轉移。識別碼UWU671,蔣衷哲。〕〔身份識別完成,開始轉移。〕
「第三甲板實驗觀察室。」姜哲良老師再度變回蔣衷哲博士,任憑浮游板送他到目的地。實驗室裡一樣播放這禾谷鎮的大小事,旋轉椅上仍然坐著田瑞雯,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旁邊的伯倫小姐也還待在這裡。
「哇!這不是我們星際影展男主角提名嗎?」艦長放下洋芋片,鼓掌歡迎蔣博士的歸來。
「伯倫艦長怎麼還在這?」蔣博士忽視艦長的冷嘲熱諷,直接提出疑問。
「都從三個星系以外的地方來了,不急著走吧。」
「安妮她也覺得你不知情的那種崩潰樣子演得很好喔。」
「是嘛,那伯倫艦長接不接受調職申請呢?」
「安妮你敢跟我搶人試試看?」
「欸你殺了我的克隆還敢這樣要脅我,我看你是沒被雷射射過是不是?」
「來啊!誰怕誰?」
「喝啊啊啊啊啊啊!」
兩人同時踹開彼此的轉椅,從腰際間抽出鐳射槍開始互射,完全不把剛修復好的觀察室當一回事,再度以彈孔蹂躪著房間。
「你們慢慢玩,我去準備準備。」蔣博士也沒特別說給誰聽,聳聳肩打開觀察室側邊的門進到內部另一個房間,房間裡是更多的螢幕,不只牆的四周,連天花板與地板也都鋪滿螢幕。
「好了,那讓我們開始加班吧。」蔣博士拍了拍手,房間內的所有螢幕頓時轉為黑暗,「先由教授的臉型開始,讓我們將這起老闆惹的荒唐事,迎來最後的句點吧。」
***
週六近午,被當地人稱作寺廟的廢墟遺址裡,三個人佇立在被警察布條圍住的案發房間中一片沉寂。只見三人中的年輕女子靜靜凝視著房間的一切,似乎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可以望穿的物品一般迫切。旁邊壯碩的青年先是怪罪似地瞪向瘦弱青年,瘦弱青年只以唇語回了沒辦法,壯碩青年才無奈地向女子搭話:
「田同學,不舒服的話要直接說喔,我們看過很多重回現場的人都會覺得噁心,所以也都有準備好嘔吐袋之類的,儘管拿。」
「謝謝馬警官,但是我很好。」月玲先是平靜地回答,卻說著說著快哭出來一般語帶哭腔。「房間裡這些物品只讓我想起我跟阿婆的種種,但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那天到底怎麼了,看來是我的不幸也發揮在幫阿婆討回公道上了呢,哈哈。」
「田同學,給。」馬武朝羽玲遞出衛生紙,被對方小心翼翼地收下。
「謝謝警官,你真是溫柔的人。不過我剛剛聽姜老師說今天要請認識的教授講解犯案凶器的原理,這應該會是破案的關鍵吧?」
「哲良你不只帶人過來還口風這麼鬆喔?」
「欸武哥不是,先說不是我的錯,是她太會假哭,我不小心被套話,就這樣。」姜哲良急忙撇清,「而且她根本就在廢墟外頭亂晃,一顆鬼腦袋想著各種要穿過警察看守進來寺廟的法子。既然她這麼想看,比起放任她出事,還不如讓她直接進來。」
「好吧。沒想到你這傢伙演技這麼出色,真的不是兇手嗎?」看向擺出鬼臉的田月玲,馬武這才注意到剛剛的哭腔大概有幾分虛。
「打死我我都不會殺她!」羽玲語調拉高叫道,但又音量漸弱地說,「但若說是我的不幸害死了阿婆,那我會不會其實就是兇手?」
「別聽馬警官胡說八道,」姜哲良拿出手機開始通話,「還是趕緊讓教授解說可能的凶器,還原科學真相。」
「嗯,就拜託教授了。」月玲點點頭,顯示出期待。
「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武哥低頭道歉後卻是話鋒一轉,朝兩人走近,「不過哲良……」
「怎麼了武哥?」
「那個可能的殺人凶器──」馬武從腰際掏出一把哲良也是衷哲再熟悉也不過的物體,指向衷哲也是哲良的眉心,「就是這種鐳射槍對吧?」
在哲良和月鈴都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的瞬間,槍聲響起。
***
〔已完成通行認證,可以進行轉移。識別碼UWU671,蔣衷哲。〕
〔身份識別完成,開始轉移。〕
地球兩光年遠的阿爾法巡航星艦甲板上,馬武警官把剛用完,再也派不上用場的蔣衷哲屍體和田羽鈴的屍體丟在地上,更準確來說,是丟到拿槍指著自己的田瑞雯和安妮面前。只見他一邊舉高雙手一邊狡黠笑著,雖然投降卻是對兩人最大的嘲諷。
「馬武,不,應該說在後面操縱自己克隆的天馬午太郎艦長,別以為你本尊在二十光年外的奧米加重甲星艦上,就不會受到軍法制裁。我現在已經將你違法操縱克隆、破壞克隆以及殺害同僚等的影像罪證,送軍紀委員會處理,相信不用多久軍紀會就會派人去邊疆將你拘提到案受審。」
「笑死。是誰先打破規矩,不僅違法使用他人克隆權限,還直接進到克隆體沙盒實驗觀察場槍殺他人克隆?你家算盤特別好?我就不能操縱我自己的克隆,給他暗示破案、給他指示組槍?你的克隆有想起目擊本尊的高度風險本來就依克隆實驗法該被處理掉,試圖隱瞞這整件事不往上回報的蔣博士也依軍法性命不保,我只不過是幫軍紀會一個大忙罷了。」馬武聳聳肩。
「不管你是不是幫軍紀會一個大忙,肩負管理實驗場實權的是田瑞雯艦長,不是你這個發配邊疆的午太郎可以越俎代庖的事。」安妮的雷射槍繼續指著馬武,「快把槍也丟到地上,別以為丟個屍體就能了事。」
「唉呦,田瑞雯你什麼時候連別的艦長都當狗養了。」馬武把腰間的槍丟在地上,再度舉高雙手,「這是我和田瑞雯之間的事,你別胡亂插手。」
「天馬,你如今還在為那件事記恨?明明是我的運氣幫你擦了屁股?要是所有人都因為你的指揮在超新星爆炸死了,你只有發配邊疆這麼簡單嗎?」
「你至今還認為凡事都可以靠你所謂的好運解決?在我眼裡反倒是你帶來的壞運才讓我們被捲進超新星爆炸當中,我的指揮是不會出問題的!」
「那或許就是我運氣好到讓你這種腦袋固執的人可以趕緊離開中央系統,去適合你鋼鐵腦袋的鋼鐵邊疆吧。」
「那我倒要看到你好運的盡頭!」馬武腿一踢,從鞋子底部飛上手的是另一把鐳射槍,但正在他準備射擊之前,眉心間早已多了另一個孔洞,化作第三具屍體躺在甲板上。
「伯倫果然總是先射的那個。」田瑞雯讚嘆道。
「為什麼我覺得你是在嗆我床事不行?」安妮把剛擊發的槍口對準瑞雯。
「要不然到床上證明?」
「和你?我現在直接射死你還比較快。」
「也太嫌棄了吧。」瑞雯苦笑,「總之這齣鬧劇的收尾真的是麻煩妳了,謝啦,我等等處理實驗場那邊的狀況後順便幫你申請一個新的克隆?」
「當──」「沒有這個必要。」安妮話剛開頭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硬生打斷,兩人一時還反應不及,只見下一秒落在三具屍體旁的就是安妮的屍體跟瑞雯持槍的斷掌。
擊發鐳射槍的正是從甲板角落走出來的蔣衷哲博士,他眼眶泛著淚水,似乎是止不住的喜悅,他顫抖的說著,持槍指著瑞雯的手卻是堅定無比。
「咬牙幫你做牛做馬這麼多年,終於被我等到這刻了啊,田瑞雯。」
「痛痛痛……難怪即便穿著戰鬥衣,還是那麼容易被射中,故意用死去的克隆來降低我的防備心,或你其實一直都是用克隆在管理實驗場?」蔣衷哲只是悶哼一聲不置可否,而田瑞雯則是抱著自己剛斷掌湧出大量鮮血的手臂,疼痛的跪下來,任憑蔣衷哲靠近。
「蔣博士我不是有恩於你嗎?為什麼?」
「恩?你這人渣給我最大的恩惠就是還活著讓我可以親眼見證到這天!」蔣衷哲朝瑞雯臉上吐了口口水。「整天都只會說自己有多幸運,但你想過你的強運背後到底死了多少人嗎?沒有,你是個只想到自己的渣滓,到處恣意妄為,你如果真的強運的話怎麼沒有好運到把所有人都救起來?你那好運不過是建立在其他人的壞運上罷了?我有多少族人在你脫離天馬指揮官命令的帶領下在超新星當中被你的強運犧牲?也不提過去的種種,如果你真的這麼好運,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個境地?」
「既然你有這麼大的仇恨,我就只不過是待宰羔羊,為什麼現在才殺?」
「殺了一個你,只要克隆資料庫裡還有你的資料,那你就跟沒死沒兩樣,該死的軍人特權。我要的是你,田瑞雯,完全的抹滅,就跟我的太太我的孩子還有我的族人一樣,永遠都不存在。」
「所以你是最近刪完資料,再伺機殺掉我的克隆是吧,而我這次惹出的鬧劇,正巧提供你作為主角登場上演的舞台。」田瑞雯不禁點頭。
「還有任何最後的話想說嗎?」蔣衷哲扣下扳機,槍口抵著田瑞雯的太陽穴。
「你有沒想過,如果我真的好運到不行,那為什麼我會落入你的手中?」
「因為你運數已盡,敵不過我準備已久的復仇。」
「叭叭答錯囉姜老師,因為我可是最不幸的女高中生田羽玲呢!」田瑞雯以蔣衷哲從克隆體那端聽過,再熟悉也不過的開朗女高中生語調說著。
「都要死了還在那邊裝神弄鬼,整個實驗場是我在管理,在那邊躺著的的確是你的克隆屍體我很清楚,所以這邊不可能不是本尊。」
「嚴格來說是代為管理,你所操縱的系統都是我開放的權限。」
「所以案發現場的影像並非及時,而是你早就準備好,一個小巧的雙生子詭計──那又怎樣?你本尊已經死了,我現在殺死你不就結束了?」
「你終究還是沒搞懂我的運氣,如果剛剛被馬武射死的是那個強運的我,那還能算做好運嗎?」
「沒能親手被我折磨,快速地死去就是一種好運吧。」蔣衷哲用力朝田瑞雯的腳踝踩去,田瑞雯卻絲毫沒有疼痛的哀號。
「疼痛斷絕?你還真的是克隆,但都到這個境地了有差別嗎?」
「沒想到都念到博士卻是如此駑鈍,都沒注意到自己和天馬甚至是簡醫師的克隆體在對話和思考中都有我留下的,可憐你的餅乾屑嗎?」雖然斷掌又腳踝盡碎,但田瑞雯,不,田羽玲臉上仍掛著高高在上的笑容。
「啊幹──」在這樣提醒之下還不發覺的人大概只有天竺鼠的智商,蔣衷哲混亂之中憤怒地把田羽玲一拳打倒在地上,「他媽的誰是月玲啊?」
「誰說克隆只能有一個的?現在本尊的我應該在某個地方喝著可樂吃著洋芋片嘲笑你的愚鈍吧?」
「笑你阿嬤!」蔣衷哲又把羽玲當沙包重重踢了一腳。「你本尊也只有現在能得意,看我還不找到她?」
「但是姜老師,在這之前,你忘記了一個重要的科學事實。」
「你不是最討厭科學嗎?」
「但是我最喜歡的非科學就這樣被我自己本尊給否定射殺了,那我也只能說what might go wrong will go wrong。像是等下這整艘戰艦因為不知明原因光速跳躍進地球上沙盒實驗場而墜毀的可能性也不是零對吧?」
「聽妳放屁!」蔣衷哲又胡亂踹了一腳,急忙打開面板確認,卻是臉色發白。
「但,」田羽玲咳了口血,繼續平淡地說,「已經發生囉。」
下一刻,引導地球生命體第一次接觸外星生命體,史稱『大墜落』又稱『禾谷鎮慘案』的劃時代事件正式發生。在這之後不只地球全球動盪,星際間也為新加入的行星成員政局動盪,關於是否視為聯合星盟成員,是否有代表席次儀式,爭吵到至今都沒吵完。但這些國際間的大事太多了完全不值一提,真正重要的,都是那些在民間會佚失的,沒人注意沒人紀錄的小事。像是,『大墜落』五十年後,禾谷鎮與阿爾法級巡航艦的廢墟中,一名老態龍鍾的斷掌阿婆,如往常被眾多住在禾谷新鎮的小孩圍繞著。小孩之間都是這麼叫著周圍會發生不可思議事件的她,「廢墟裡的神棍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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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隆體備用身體組織生產廠暨沙盒實驗場
二級管理員年末考核試卷
作答時間:3小時
分數:100
(本文檔為填答卷,應試者應於閱覽ST-UWU671-C26事件紀錄後登入本系統作答,作答期間允許重複閱覽事件紀錄)
一、單選題:(每題6分,共30分,四個選項中有一個正確答案)
1. 阿爾法巡航星艦的艦長攻擊實驗場中克隆體的行為,應屬以下何者之管轄範圍?
(A)克隆實驗法(B)軍法(C)智慧物種權利保護法(D)生體實驗事業商務管理條例
2. 奧米加重甲星艦的艦長操控其克隆體攻擊實驗場中其他克隆體的行為,應屬以下何者之管轄範圍?
(A)克隆實驗法(B)軍法(C)智慧物種權利保護法(D)生體實驗事業商務管理條例
3. 奧米加重甲星艦的艦長操縱其克隆體所執行的行動中,以下何者不是被其利用過的漏洞?
(A)軍人申請遠端操縱克隆體時無須經過人工審核(B)通行認證時使用的手機並未設置生體識別鎖(C)進行身份識別時以死亡的克隆體仍被視為有效識別對象(D)轉移通道未設置承載限制
4. 沙盒實驗場管理裝置中並未自動化的是:
(A)轉移通行認證(B)即時克隆體健康狀態監控(C)光學生物迷彩現地偽裝(D)異常狀態監測與回報
5. 事件中阿爾法巡航星艦的艦長本體的名字是:
(A)田羽玲(B)田瑞雯(C)田月玲(D)蔣衷哲
二、多選題:(每題10分,共30分,五個選項中至少有一個正確答案,選錯一個選項扣1/4題分)
1. 下列個體中在ST-UWU671-C26事件後仍存活的有:
(A)田瑞雯(B)田月玲(C)蔣衷哲(D)馬武(E)安妮.Z.伯倫
2. 依據在ST-UWU671-C26事件後更新的章程,以下規範中正確的是:
(A)使用實驗觀察室時須由兩人以上團隊進行(B)現地管理員應以遠端操控克隆體之形式進行(C)每周檢測實驗場內是否出現未登記的科技裝置(D)轉移裝置認證包含自動化認證與人工檢查(E)閱覽非當事人克隆體權限時應通過三名以上之初級或更高等級管理員核可
3. 於沙盒實驗場內,下列地點中有配置常駐現地管理員的是:
(A)禾谷新鎮警局(B)禾谷新鎮阿爾法巡航星艦殘骸基地(C)禾谷高中(D)禾谷醫院(E)購物中心
三、申論題:(第一、第二題每題15分,第三題10分)
1. 在ST-UWU671-C26事件紀錄初期,阿爾法巡航星艦的艦長基於其私人意圖觸犯諸多法規。列出至少三件屬於不同法規管轄之犯行,寫下其適用罰則並說明理由。
2. 假設你在ST-UWU671-C26事件期間擔任沙盒實驗場管理員。描述你能如何在符合事件當時的標準管理程序下控制損害。
3. 寫下你對於新阿爾法巡航星艦艦長值勤狀況的評價,列出至少一項可改進的點並說明改善方案。
(試卷結束,以下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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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巴佛,我怎麼感覺你這題目有意無意地在針對我?」
新阿爾法級巡航星艦的艦長田瑞雯在艦長室舒適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把不久前沙盒實驗場總管理員巴佛交給她的考卷丟在辦公桌上。靠著越發成熟的克隆技術,雖然在『大墜落』後已經過去了五十年,但田瑞雯看起來只比她把整座星艦往地球砸下去時年長不到二十歲,而且外貌的成熟絲毫沒有改善她的狂妄。
「艦長英明。」巴佛對艦長行禮,面不改色地回答。
「靠北,你至少否認一下吧。」
「報告艦長,這是考量我上任短短十一年以來您所製造過的每一次危機後,設計出能夠檢核作為管理員所必須能力的試卷。」
「什麼叫『我製造的』啊,哪一次不是靠著我才死裡逃生。換作是其他艦長,這艘星艦早就變成宇宙漂流物十次不只了。」
「恕我直言,在嚴重性大到必須向聯合星盟提交報告的五次事故之中,有四次是因為您成功在安全程序中找到新的漏洞後採取的行為而引發或導致本艦被捲入。」
「我可沒有刻意鑽漏洞,只是想在那些綁手綁腳的SOP裡找找有沒有更有效率的方法而已。」
「是的,艦長。從特定角度評估時我確實對您的能力十分尊敬。」
以五十年前的『大墜落』為契機,聯合星盟加快了管制新興產業修法的腳步。原本高度依賴自動化、僅由最少數量的職員進行紀錄的沙盒實驗場徹底檢討了營運方針,增編的管理人員大量進駐新建的阿爾法級巡航星艦,將管理程序透明化、致力阻絕對實驗場的非法利用。
田瑞雯遭到法庭的調查,但她的所作所為大部分都只觸犯了營利事業相關的條例,只需要賠錢了事;而少數涉及刑事罪責的行為則靠著她過去所累積的地位、憑著軍人特權獲得了有條件的赦免。
在五十年後的今天她仍然是地球克隆體沙盒實驗場的負責人,以平均每兩年新增一條的速度持續完善著實驗場的營運SOP。
「嘖,我遲早會找到理由炒了你,到時候看你還能不能這麼擅長拐著彎罵人。」
「我知道了,我稍後就去下單今年的新酒。等那一天到來時還請您務必賞光參加我的離職派對、一同享受那瓶陳年佳釀。」
田瑞雯朝巴佛拋去一個白眼,拿出核可印章往試卷上蓋下。
「感謝您。另外還有一件事,在我進來之前收到通知,德爾塔開拓星艦的艦長提出緊急登艦申──噢,她已經到了。」
巴佛往右邊跨了一步讓開,艦長室的自動門在同一時間敞開。
「田──瑞──雯──」年過八十、曾經燦爛的金髮中如今帶著白絲,但身材毫無走樣、風韻依舊的金髮美女,又一次憤怒地呼喊著艦長的名字衝了進來。
「哇!安妮.Z.伯倫?」
「你的克隆體剛攻擊我的克隆體!我才新創三個月的克隆體!」
「呃,應該是吧?」
巴佛默默地開啟了眼球內的錄影裝置,準備記錄另一個有機會被列為負面教材的潛在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