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的那一晚,滿天星斗映照在幾近全黑的海面,伴隨著海風輕拂沙灣椰林發出的沙沙聲響,靜謐而舒適的熱帶海岸之夜。
「全艦聽命,定錨!全艦炮,齊射!」
忽然,一聲聲震天巨響打破了寂靜、沖天的火光驅散了恰到好處的黑暗。
「全部跟著老娘上,出發!」
在熊熊燃燒的大火照映下,無數人魚從木造戰船的甲板上跳下,以流暢的泳姿全速前進,衝向起火的所在地、那片剛遭受砲火蹂躪的陸地,並在接近沙灘時奮勵一躍,宛如飛魚般舞於空中。
另一批人魚則待在甲板上,拿著彎曲的弓箭射出閃爍璘光的魔法箭矢,每當箭矢射中躍至空中的人魚時,人魚便會化成下半身穿著黑色軍褲的兩足人形,俐落無聲的降落到夜晚的沙地上。
「按照之前的老規矩,財寶誰搶到就算誰的,人的話不分種族十五歲以下能走路的全部帶走,其他一律見一個殺一個。記得在天亮之前回船上。」
「「「是。」」」
帶頭的人魚拔出寶劍一聲令下,用只有同伴們聽的到的音量宣布完後,眾人便作鳥獸散衝入椰子林,襲向背後的城鎮與民宅。
「……什麼?你說敵人是從南邊的沙灣登陸的?能發射這種砲彈的大船,從深度不到十米的南邊沙岸?」
「真的啦,剛剛是你在守夜還是我?」
「我才不相信……」
他說的都是真的喔,還有──
穿著獵裝的兩個港都衛兵猛然回頭,一張披頭散髮的女子臉孔笑盈盈地出現在兩人之間,一把彎刀在下一個瞬間橫掃過了兩人的胸膛。
──再見了。
血雨飛濺,第二輪齊射的砲彈飛過天邊,擊中了島上駐防軍的彈藥庫發出了莫大的聲響。
眼前的景象宛如煙火般,絢爛奪目。不過比起這個,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她身為海盜團長其實早就不需要親自上陣廝殺,但每次都堅持身先士卒的理由只有一個,有件事情是不下船絕對體驗不到的。
她最喜歡在襲擊的鎮上已經充斥著慘叫、慟哭、生離死別的哀傷和燒殺擄掠的瘋狂的時候,孤身一人潛進代代經營、統治著整座市鎮那戶人家,把僕從妻小全部殺光後再輕輕的搖醒家主──讓他看看他曾經擁有的,包括至愛的家人、和祖上努力了幾十年才築起的城鎮通通變成了什麼模樣,把那瞬間完美的表情收進眼簾好好享受一番後再送他上路。如果這位「家主」剛好是位年輕可愛的小男孩或小女孩就再好不過了……
……和那個時候的自己一樣。
一路上清掉無數礙事的衛兵和逃難的鎮民,彎刀上早已找不到一塊不帶血色的刃鋒;另一邊背著用魔力填充彈藥的火銃更是早已過熱而無法使用。
──這次「邂逅」的,會是一位英俊有為的帥哥大叔還是可愛的童顏正太呢?
她一邊悄無聲息的解決掉試圖逃跑的管家和仍在睡夢中的妻子,一邊在心裡想像著。
──看一個充滿自信的王在失去一切的絕望中死去,或是帶走一個由自己親手刻下心裡陰影的小男孩,不管哪邊都很棒呢。
緊接著在「完事」之後隨手拿一點看得順眼的玉石寶珠在大夥集合之前趕回船上,指揮大家收兵並且清點傷員與戰果後,在黎明破曉之前把船開出只有人魚族的操舵手可以克服的險惡海域,在(可能是幾天後的)日落前回到自己華麗又強大的城寨、自己舒適的島嶼。
人魚族只有女性,但在這座要塞般三面築牆的月牙形島嶼上,人類、水精、妖精甚至海龍等不同種族、不同性別、不同年紀的「子民們」通通把她和她出海劫掠時守護這座城寨的雙胞胎姊姊看作女王,不,神明一般的存在──畢竟這裡的人口,無一例外都是源自她們從其他島嶼城鎮上拐來的孩子,被蒙蔽了真相的他們,只能無條件的相信提供他們食宿並指揮他們工作的人魚們。
而她一回到家最喜歡做的事情,自然是在洗淨身上沾染的血雨之後,給自己最親愛的姊姊一個大大的擁抱。
這就是在七大洋上人人聞風喪膽的,雙子人魚海盜團傳說的全貌……
……原本應該要是這樣的,原本應該只有這樣的。
※
「伯爵夫人,起床了。」
嗯,叫誰啊?
「……海蓮娜,今天可是島上的帝國學堂正式開學的日子,再不起來就要遲到囉!」
在充滿哥德式蕾絲紋飾的房間中睜開眼睛,擁有粉色長髮的人魚少女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中。
「怎麼了?又作噩夢了?小海妳還好嗎……?」
──嗯,眼前這個人是賽蓮娜姊姊,沒有問題。那我現在是誰?那個在火災中無助的小女孩?那個在煙火中蒐集人們絕望表情的惡魔?還是……?
收編、歸化、冊封、帝國,幾個關鍵字開始在海蓮娜逐漸開機運轉的大腦裡浮現。
「……海蓮娜‧彌爾斯堡三品伯爵夫人在這裡嗎?」
「噗哈哈、我沒事啦,姊姊妳幹嘛用那個名字叫我啦,很好笑欸!」
「笑什麼啦……沒事就好,趕快準備一下,今天真的是帝國學堂的開學日喔。」
一邊捉弄自己容易臉紅害羞的姊姊一邊爬下可以睡一隻小型飛龍的巨大雙人床,從放了海水的走道上「游」到房間角落的浴室,用分開處裡的盥洗用水簡單清洗後,回到床邊的梳妝台梳妝打扮──不對,對海蓮娜而言應該是「被打扮」。
「今天算是正式場合,我們還是『走』去吧。」
同樣擁有粉色長髮的姊姊賽蓮娜早就著裝完成,只見她一邊把妹妹的長髮綁成雙馬尾,一邊打開抽屜一盒像粉底的粉狀物輕拍一些在妹妹魚狀的下半身上,沒過幾秒肥厚的魚身和尾鰭就變成了細長輕盈的雙腿雙腳──雖然這樣的變形魔法方便快速、而且不像某些平行世界的童話一樣有可怕的副作用,但除了睡覺之外有一半時間待在水中的人魚族平常還是喜歡以原來的樣子生活,另外一半的時間也不怕沒人服侍,這對曾經的海盜姊妹花亦是如此。
綁頭髮的過程中,海蓮娜感受著背後傳來的柔軟觸感,再看看鏡子中的自己貧乏的身材,不禁嘆了口氣。
「不要難過了,就是因為這樣人家才有幫妳做衣服的機會啊,趕快來穿穿看吧,人家為了今天特別縫的『制服』……」
綁完頭髮之後,姊姊賽蓮娜從衣櫃裡依序拿出了五六件款式不一的洋裝要妹妹一一試穿,喜歡親自做衣服給妹妹穿算是姊姊長久以來的興趣和習慣吧──全世界大概只有她會把殺人不眨眼的海盜頭子當成洋娃娃玩換裝遊戲就是了。
※
今天的海港邊除了自己家的海盜船艦隊之外,還停靠了帝國最精銳的鐵甲戰艦以及其他樣式各異的大小船隻。轉換成人形雙腳的兩姊妹在浮橋上全力奔跑,但即使橋上空無一人、即使她們毫不減速的衝進全新落成的帝國監督府間學堂、即使她們直接忽略大廳和大廳正上方的大會議室直奔三樓只能容納十幾人的小教室,還是無法挽救她們遲到的命運──試穿一件正式服裝要花多少時間,何況是六件?
所以當兩人入座的時候授課早已開始。台下聽課的大多是和海蓮娜姊妹差不多時間歸化帝國的、附近同盟(至少互不侵犯)的海盜集團首領們:人類的諾亞兄弟、魔族的克萊瑪和不知道為什麼成為海盜的雪妖精白。帝國在這一帶的海盜群島中選擇了面積最大的人魚島興建監督據點再找集合大家,合情合理。
台上的講師是個看起來頗有學識的矮人老頭,介紹著地國目前主要交戰對手的魔法聯邦──以魔杖和長劍交叉排列搭配大紅色背景的國徽頗讓人印象深刻,不過什麼法師和劍士共同興起的社會主義無產階級革命,對台下的海上土匪來說就太深奧難懂了。
不過比起這些,還是坐在角落的那個安靜看著書的少女來的更可疑,十五歲左右的年紀正是海蓮娜喜歡的範圍,黑長髮黑眼珠加上左眼邊的淚痣無不散發著知性的氣息,雖然是正常的雙腿但海蓮娜可以從坐姿明顯的判斷出對方也是人魚族的一員──但現在問題來了,海蓮娜姊妹的海盜團中300多位人魚的髮色,紅橙黃綠藍靛紫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黑色,世界上只有黑天鵝沒有黑人魚,至少在看到眼前的少女前海蓮娜是這麼相信的。
「謝、謝謝各位大人願意撥冗聽敝人分享的《魔法聯邦簡介》,敝人的演說就到此告、告一段落。」
矮人學者顫抖的身軀在稀落的掌聲中走下講台,緊接著一位帶著細框眼鏡、眼神銳利的年輕男子穿著軍裝走了上台。
「請容我用紳士小姐稱呼各為爵士、夫人。各為貴安,我是帝國心南洋郡的第一任監督特使,安爾法‧海因米加侯爵,叫我安就可以了。」
他輕推鼻樑上的眼鏡,不同於剛才的老者,琥珀色的眼瞳對台下這一幫剛歸化帝國、惡名昭彰的犯罪集團首領沒有露出一絲畏懼:
「為了促使新加入帝國的各位可以有效的團結並且效忠於我國所以在這裡召集各位,首先能否先請大家輪流自我介紹,就從旁邊的那位小姐開始吧。」
不容拒絕的語氣讓窗邊的黑髮人魚放下了書本走上台。不只是海蓮娜,在場所有海盜首領,不對,現在是帝國貴族們似乎每有一個人認識這位神秘的少女,於是紛紛抬起了頭仔細聆聽她的自我介紹。
「我是……」
落地窗外傳來爆炸聲,打斷了黑髮人魚少女初啟的口。
些聽覺敏銳或經驗豐富的人,已能判斷出爆炸源於兩三里外,靠近海港方向。教室中的人們都感受了到隱隱震波,並透過落地窗,遠遠看到帝國軍隊與人魚族守城兵迅速集結於該處。
教室中,寧靜無聲。
除了賽蓮娜姐妹外,同學們幾乎都是乘船而來,因此都密切地注意著狀況,思慮百千迴。
倏地,從另一個方向傳來連串爆炸聲,聲響愈加浩大,並且顯然是朝著帝國學堂直線快速靠近。
有些受過戰鬥訓練與軍事訓練的貴族已經開始考慮逃生路線與風險,而有些人面色驚懼傖惶,已經試圖衝出教室,但卻被東倒西歪的桌椅以及自己的膽怯拖累,或跌或跪,無法好好的操作自己的四肢,大約是不知為何擠進來的富二代吧。
海蓮娜把身上所有的多餘布料都斯扯下來,好在正式的服飾華麗繁複又柔軟,足以讓她安全而周到地包裹在不諳外界的姊姊身上,接著她把身上殘存的布料綁成勁裝,並緊緊抱著姊姊,希望能帶給她安全感。
賽蓮娜雖然被嚇到了,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了,海蓮娜的心意透過擁抱傳遞而來,而且在海蓮娜懷中,她的可以看到妹妹臉上露出一抹充滿自信的無畏笑意。
看在某些貴族眼裡,這對姊妹的舉動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海盜們都太鎮定了。
教室梁柱喀吱作響,甫落成的建物簌簌落下潔白石灰與木屑,牆角上的裝飾的金屬牆飾也因而擠壓變形。海盜們都太鎮定了——狂震如波濤洶湧的巨浪,但他們可是在大漩渦中還能活下來的人,何況這些炸藥恐怕還比不上他們船上裝備的砲彈。
魔族的克萊瑪和雪妖精白漂浮在半空中,而諾亞兄弟們——閃、含與雅弗——甚至已經開始活動身子,盤算著偷走水晶燈飾與金壁條的時機。沒有危險哪是人生啊?遇到危險,不撈一把未免也太虧了吧!
爆炸持續了一分鐘,最後炸到落地窗外不到三百公尺處,點燃了最後的煙火。煙火衝天,在空中閃現了美麗的帝國圖徽。
戛然聲止。
安爾法心下不安。就他所知,帝國並沒有計劃這場連環炸——至少,他沒有被通知到。
黑髮少女的聲音突兀地打破靜默,有若試圖宣告自己的存在:「我是人魚族的沙提拉,賽蓮娜與海蓮娜的弟弟。」
「人魚族是試圖威脅我們嗎?抑或是試圖栽贓帝國?」帝國首席將領之子,亞達沈聲質問。他並沒有從父親那裡得到任何的情報,所以這一定不是帝國的計畫。
諾亞兄弟互看著笑了一眼,顯然對有些人而言,那位奇怪人魚的發言一點都不重要,但他們決定暫時不要提起,反而回嘴道:「嘿,我們也在現場,你覺得呢?」
在其他貴族的煽惑下,一位較為愚蠢的可憐人氣得衝出來大罵:「你們根本就不怕!根本就是共犯!」
海盜們面面相覷。還真的有貴族蠢到可以當其他貴族的墊腳石啊?要是這種人再多一點,也許帝國早就滅亡了。
克萊瑪跟白細碎悄聲幾句,接著,白刮起了一陣柔軟冰風,將混亂的課桌椅稍加復原,並把殘屑捲到四角。
然後雪以美麗而纖弱的姿態漂浮到教室中央,幽幽地說:「諸卿,我們雖然是海盜,但海盜之間最重視的便是道義,我們很熟悉彼此的手法,這不可能是海盜做的。」
她停頓一會兒,嘆了口令人心碎的氣,才繼續說。
「你們看看,賽蓮娜多麼害怕,她可是毫無戰力,海蓮娜怎麼可能做出威脅姊姊生命安全的事呢?」
對人魚姐妹而言,他們已經分不清那一場「爆炸」比較震撼了,也就任白繼續說下去。
「再來,我們這麼做的話,好不容易得來的帝國爵位不就⋯⋯」白的聲音漸漸轉弱,在某些人耳中,聽起來甚至好生可憐。
對於白的技巧,克萊瑪既佩服且感慨,這種事他可做不來。不過他有他能做的。
「聽著。」克萊瑪沈聲喝道,他的聲線在亞達心中異常不悅:「我來這裡,並未預料到,有此番威脅。而你,自稱監督特使,」魔族眼鋒如劍,刺向安爾法:「看起來也是一臉無知,簡直可笑。」
這時輪到貴族們面面相覷了。高階貴族們用自己的方法暗自交換了情報,他們都沒有收到任何通知。此處權力最高的是首席將領之子,地位最高的則是年僅十四的第五王子,他們幾乎可以確定這並非帝國的行為。
沙提拉在心中挑眉。
看來,自己顯然一點也不重要呢。
不懷疑一下自己,劇本要怎麼展開呢。
他背後,可是還有無數流離失所的人、受誘拐的人、以及無數的恨意。
反正不論是貴族還是海盜,從來就沒有人能注意到。
受苦的人們,以及
人魚族的男子。
但沒關係的。
這只是剛開始。
沙提拉心想。他多年來的忍耐還不差這一時,這只是開場,他們會成功的。
※
「海蓮娜,妳還不醒嗎?要遲到了喔。」溫柔、熟悉又令人安心的聲線喚醒仍在沉睡的少女。
「沙提拉已經在外頭等囉。」
「……沙提拉在外頭?怎麼不讓他進來?」聽到自己在意的名字,粉色的長髮人魚趕緊從床上彈起。
「因為這樣妳才會早些起來啊。」賽蓮娜笑盈盈的看著自家姊妹快速的盥洗出來。
幫可愛的妹妹換上粉色的圓領洋裝,露出少女美好的肩線,在腰間打出一個繁複卻又不過分誇大的黑色蝴蝶結,腳上穿上交叉綁帶的低跟涼鞋。柔順的粉色長髮不綁起來也很好看,賽蓮娜送她來到門口,跟等著的沙提拉點點頭打招呼。
「姊姊那我出門啦!」充滿活力的聲音讓人根本無法聯想到,眼前充滿粉色氣息的女孩在幾個月前還是名殺人不眨眼的海盜頭子。
一邊揮手一邊看著海蓮娜與黑髮人魚少女慢慢遠去,海蓮娜笑著想了想,該如何打發在妹妹回來之前的時間呢?
距離帝國學堂正式開學的日子已經過了好幾個月,開學當天的爆炸與紛爭已經結束,帝國方面的說法是巡邏艦隊出了些意外才讓不知好歹的魔法聯邦有機會搶奪我方的艦隊。
但官方說法歸官方說法,眾貴族也只能私下自己注意。雖然得不出一個完美並且眾人都能同意的解釋,但在海蓮娜下令嚴守海灣,與皇家艦隊交互監視後,這樣的事至今從沒有再發生過。
然而因為擔心沒有力量的姊姊受到牽連,兩姊妹商量後決定跟以往一樣讓賽蓮娜留在安全的城寨裡,畢竟賽蓮娜可是聰明絕頂,在帝國學堂中上課所教的事物她早已學會,而帝國對這方面也沒有意見。
「沙提拉,我們走吧!」粉色的人魚開心地牽起黑色人魚的手。
在這幾個月的相處,兩人魚早已培養出深厚的友誼。
早在爆炸結束後,沙提拉在她們提問之前就先來到她們的面前,向她們陳述,自己來自於異國海域,在異國中遭逢爆炸之事,怕帝國有所懷疑才會自稱是她們的弟弟,希望同為人魚族能彼此有個照應。
十五歲左右,是海蓮娜最喜歡的年紀,如同陶瓷般精巧的臉龐,吸引人注意的黑髮、散發知性氣質的舉止還有異國海域──她從未到達的海域,種種因素吸引了海蓮娜,他們逐漸成為朋友。
上課、學習、下課、和沙提拉去喝杯咖啡、和諾亞兄弟們鬥嘴、和雪討論女孩子的保養……海蓮娜活得就像個平凡的少女。
上次沾染上血雨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已經不太記得了。只有偶爾在惡夢中醒來,她才會想起自己曾是那麼的徬徨無助。
海蓮娜拋下了她的過往,但沙提拉可沒有。
人魚族沒有女子是眾所皆知的,但事實上,人魚族是沒有性別的,何來男女之分?
那麼,什麼是人魚族的男子?
人魚沒有性別,但她們皆自稱自己為女子。美貌是她們的強悍之處、是她們的武器。即便如今的人魚即便不需要美貌也足夠強大,但長久下來的用詞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有關男性的用詞變成了汙穢。「人魚族的男子」被用來稱呼在最低階的賤民。
只能做著骯髒工作,被排擠、嘲笑,有如被圈養般的人魚男子們。沙提拉曾是其中一位。他逃了出來,但他的兄長、他的家人可都還在海底深處,為了眼前的貴族賣命。
黑色的長髮?高貴的、神秘的顏色?那不過是在做極汙穢的工作時被汙染了,一輩子也清不了的汙點。
然而當他解釋這是來自異國的髮色時,海蓮娜用單純的眼神興奮地看著他,拉著他的手向他問了許多關於異國的一切,賽蓮娜笑盈盈地在一旁看著。
他去過異國,他自然答的上來,但海蓮娜的神情卻讓他有些恍惚,她什麼也不知道嗎?
當他解釋他的男性用詞「他、弟弟、兄長、父親……」也是源自於異國,海蓮娜也只是用驚奇的眼神看著他。
海蓮娜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嗎?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看著自己的手,他鬆開再緊握,搖頭甩掉內心的不安。沒事的,這一切終歸要做個結束。
※
和平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那天的到來。
巨大的船艦破開海洋,往異國的海域奔馳而去,說好聽是教學,但事實上就是他們這群海盜頭子憋不住了,強烈向帝國要求出海一趟,於是有了這次寫作教學讀作郊遊的旅程。
「姊姊,妳真的不去嗎?沙提拉說異國的海域有散發著螢光的夜光珠、金碧輝煌的宮殿……」海蓮娜在出發前最後一次向著對她千叮萬囑的姊姊提出疑問。
「我不留下,誰來護著這座城?好了,我可愛的妹妹,妳就好好去玩吧,這裡有我在,妳放心吧。」
「姊姊,我再帶許多東西給妳!」海蓮娜踮起腳尖在賽蓮娜的臉頰親了一下。
「好好好。」賽蓮娜臉有些紅,揮手跟海蓮娜道別。
──如果那時候強拖著姊姊出門就好了。
海蓮娜心急如焚的想。
「回航!現在立馬回航!」海蓮娜直接下令,同行的帝國首席將領之子亞達的神情非常難看,但待在船上的眾人沒一個神情是好看的。畢竟強大的人魚島嶼都被攻陷,下一個是誰都不知道。
這趟旅程原本應當持續十多天,但在第四天接到的傳訊卻令他們不得不折返。
「魔法聯邦攻陷了人魚島嶼,城主──」之後是一段亂碼,發出訊息的人還未傳完訊息就被擾亂,人魚島那麼多人卻連一個完整的訊息都傳不出來,可見戰況之激烈。
船速已經是極限了,即便如此,起碼也要一天才能趕回海灣,海蓮娜在沙提拉的叮囑下好不容易入眠,卻又作了惡夢。
紅色與黑色。姊姊緊抱著她縮在房間衣櫃。
刷──的一聲衣櫃門被打開,巨斧落下,姊姊的手毀了,再也提不起重物、拉不開弓。
海蓮娜的眼前充滿鮮血與絕望。
「……海蓮娜、海蓮娜!」
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誰的呼喚,海蓮娜猛然驚醒,細微的尖叫出聲,一旁的人安撫的拍拍她的肩膀,遞給她一杯水。
是沙提拉。
不是賽蓮娜。
沙提拉在床沿坐下,拿起手帕擦去少女額上的細汗。
再也撐不住了,少女心中的恐慌已經滿溢出來,她像是回到好幾年前,那個徬徨無助的孩子,緊抓住沙提拉的手,喊著「怎麼辦、怎麼辦──」「賽蓮娜她──」「我怎麼會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裡──」
「海蓮娜、海蓮娜。沒事的、沒事的,賽蓮娜不會有事的。」沙提拉溫潤的聲音一次次的安撫她的情緒。
顫抖著,海蓮娜把她的惡夢、她的擔憂告訴了沙提拉。沙提拉全程握緊她顫抖的手。
在她說完之後,沙提拉望著她的眼睛,輕輕地拉過對方,在海蓮娜額頭下落下一吻。
「沒事的,之後有我保護妳。」
海蓮娜微微睜大了眼。安心下來。
在人魚族,落在額頭上的吻代表不變的誓言。
看著身邊的人魚熟睡的模樣,眼角含著淚看來是多麼可憐。
可憐?沙提拉搖搖頭試圖擺脫這荒謬的想法,卻再也無法壓抑他心中異樣的情愫。
但一切終歸得做個結束,不能走回頭路了。
沙提拉將黑髮順道耳後,輕輕的再吻了吻少女的額。
月光灑落在他們身上。
※
快到月牙海灣了,海蓮娜站在甲板向黑髮人魚開口。
「沙提拉,接下來會非常危險,在下個港口妳就──」沙提拉來自異國,這個地方本就不屬於他,他沒必要為此付出性命。
「海蓮娜妳說什麼傻話。」沙提拉打斷她「我怎麼可能離開?」都走到最後一步了,她怎麼可能離開?
相疊的手,兩人十指緊扣,從手傳來的溫度給海蓮娜無比的自信與肯定。
不會有事的。海蓮娜在心中對自己說。
不會──咚──碰──
碰──碰──
碰──
隔著海水聽到的爆炸聲分外模糊,海蓮娜張開口想詢問,卻發現口中冒出了氣泡。
海水?我在水裡?
相疊的手溫度還在,她試圖尋找那黑色的身影。
海蓮娜看見沙提拉悲傷的笑容。然後,她暈了過去。
※
海蓮娜醒來時發現自己已不再自由。
手銬、腳鐐,雙手被固定在頭上。她在海水裡,然而她的雙腿卻仍是雙腿,沒有變回魚尾。原本擦在下半身的粉狀物碰到水便會溶於水,她便可以回到她原本的模樣。
然而,如今,待在水裡的她卻失去她最原本的姿態,異樣的感覺讓她心中不安。
粉色的長髮被撫過的海水往上飄揚,散落在她身後,姊姊最喜歡她穿的粉色洋裝毀了一半,露出白皙的皮膚,黑色的蝴蝶結已經不知道消失在哪,光裸的腳踩不住地板。
海中的監獄只有淡淡的綠色微光,四周是厚實的石牆,足以看出對她的戒備。
腳使不上力,海蓮娜覺得異常疲憊,腦袋運轉不過來,直到「喀拉」一聲,牢獄的門被沉重的打開,冒出了些許氣泡。
「海蓮娜。」
從黑色的魚尾慢慢往上望,看向他左眼邊的淚痣、黑眼珠與黑長髮。
「海蓮娜,妳還好嗎?」
她明白了,海蓮娜在那一瞬就全都明白了。原來自己犯下了多愚蠢的錯誤。
「回答我全部的問題後我會去懇求長官放妳出去。海蓮娜,回答我好嗎?」
「……」她不發聲,只是看著那黑色的目光。
「海蓮娜,那些人魚族的男子被妳逼迫在哪工作?」
「……」即便痛恨,海蓮娜仍對他的問題起了疑惑。
人魚族沒有男子。一直都沒有,從她出生以來,在她的記憶裡就完全沒有。
「……海蓮娜,回答我,那些人魚族的男子在哪工作?」他們找遍了整座人魚島都沒找到應有的蹤跡,他的家人、那些被誘拐來的孩子、無數流離失所的人……都像是蒸發了一般,消失的無蹤無影。
「……」海蓮娜還是沒有回答。
沙提拉的聲音已經近乎懇求「海蓮娜……」
海蓮娜聽到聲音,什麼東西破開水的聲音。她看見粉色的身影揮下彎刀,她張開口想提醒,但卻噤了聲。
一切畫面以慢速撥放。沙提拉的鮮血如同雨水般一滴一滴沾染在海蓮娜的身上。
「妹妹不怕,姊姊來救你了喔~❤」低沉沙啞的聲音近乎魅惑。
海蓮娜瞪大眼,看著她親愛的姊姊游了過來。
明明在水中,她的姊姊身上卻展染了滿身洗不去的血痕,更詭異的是她張狂的笑容,接近瘋狂的神態。
姊姊的手在多年前的悲劇中應當就廢了。
「……賽蓮娜?」整座島嶼上都沒有她的蹤影,為何這時──
賽蓮娜沒有理會沙提拉的驚訝,只是鄙視的對他笑了笑。
「……姊姊?」
「我的海蓮娜,妳沒事吧?別怕,姊姊現在就來幫妳~」
身後的鎖鏈一震一震的,模模糊糊的傳來金屬與金屬碰撞的聲音。
沙提拉、人魚族的男子、姊姊……海蓮娜試圖理解眼前的一切。
然而腦袋鈍的可以,姊姊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傳來。
「海蓮娜,妳知道那時候為什麼我們的家會爆炸嗎?」
「那是因為,我養了一群人魚族的男子啊。」
「那些卑微的男人本應臣服在我的腳下,但卻妄想造反,一時沒注意就毀了呢,真是令人難過啊。」
「明明其中有些極品的──」
「但這次我都收好了喔,他們找不到的。」
「海蓮娜?啊,有些話妳聽不明白吧?」
「沒關係的,妳只要知道,姊姊永遠愛你就好了。」
手銬、腳鍊都被斬開,彎刀被隨手插在將死之人身上,沙提拉發出壓抑的慘叫。
姊姊想碰碰妹妹的臉,卻被驚慌的躲開。
賽蓮娜嘆了一口令人心碎的氣
「不行啊,這樣不行。」
「我只有妳了啊。我只剩下妳了啊。」
美麗的粉色魚尾纏上白皙的雙腳。
「海蓮娜,我們說好的吧,要一輩子──永遠都在一起喔。」
「我不會離開妳。」
「所以。」
「我不允許妳離開我❤」
賽蓮娜捧起自家姊妹精巧可愛的臉龐,輕輕的吻過她顫抖的臉龐。
然後深深的,近乎虔誠的,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
一切皆按照計畫中進行。
魔法聯邦此次帶領攻陷人魚島的將軍,阿提瑪斯看著手下呈上的報告心滿意足地搓了搓他引以為傲的八字鬍。
起初他還不相信那名男子帶來的情報,沒想到以他為中心制定的計畫,竟可取得如此空前的成功。
想到這,阿提瑪斯藏在巨大八字鬍底下的嘴不禁微微上揚。
在魔法聯邦中,阿提瑪斯所屬的矮人族,雖然善於製作兵器對魔力也有一定的掌握,向阿提瑪斯本身的魔法造詣便極高,但由於外型不討喜,再加上有些對於他們這個種族壞脾氣的負面謠言,放棄成為武器製造商而選擇從軍的阿提瑪斯在軍中並不被重用。
但這一切都無所謂了,所有的過往在今日已如煙,阿提瑪斯在黑人魚的幫助下向議會提出的計策已成功,他們正在傳說帝國最難攻陷的人魚島城塞上方的無水處開作戰會議。屬下傳來的皆是好消息,人魚島各處已被魔法聯邦的軍隊控制,看來離他們向聯邦本部宣布獲勝的那一刻不遠了。
想到這裡,阿提瑪斯滿心歡喜。這一天!這一天終於來臨了阿。那些看不起矮人從軍,說什麼矮人就該乖乖回去做武器的傢伙們將會看到,他,阿提瑪斯化不可能為可能,他即將成為聯邦的傳說!
沉醉於自身幻想中的阿提瑪斯沒有注意到,原本正專心報告戰況的部下們正陷入一片驚慌,他們原先佔領做據點的無水地帶,不知何時已被水所滲透,水淹入房間的速度極快,房內的眾人一部分正慌亂地請教阿提瑪斯下一步的指令,另一部分則試圖尋找水淹入房間的緣由。但兩方最後都徒勞無功,剛從妄想中醒來的阿提瑪斯沒有抓住關鍵時刻宣布撤退,尋找原因的人們也找不出解決的辦法,其實也真的沒什麼辦法可以解決,因為造成水滲入建築物的原因在於整棟建築物正在下沉,唯一的辦法是逃出建築物,但位於建築深處的他們無法比水湧進的速度更快離開,第二個方法是使用飛行術從空中撤離,但要達成必須先將建築物的天花板破壞,他們已失去最佳反應時間,眾人就這樣沉沒水底。
遭逢此變故的阿提瑪斯及其部下雖感驚慌但畢竟是行走於戰場上的軍人,迅速試圖鎮定下來,解決此危機。
但阻擋於他們眼前的是個沾染血色的少女。
「我說你們,怎擅自進入別人家是不對的行為喔,難道不知道嗎?」
一手提著彎刀,一手夾著海蓮娜的賽蓮娜幾乎全身沾染上了鮮血,原本甜美的粉色長髮與魚尾已不復見,被血所染色的她帶著邪笑,猶如離開地獄準備復仇的怨靈。
「算了,這個道理,就讓我親自教教你們吧~」
昔日人魚島的女王勾起唇角,甜美的聲音卻如涼水般滴入阿提瑪斯的後頸,令他感到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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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諾亞兄弟中的老么,雅弗,看著陷入戰火中的人魚島,目瞪口呆。
平常熟悉的街道被血染紅,房屋被燒毀,四處走動的人們並非居民而是魔法聯邦的士兵。
「機會難得,要再來大幹一場嗎?」
含興高采烈地對大哥閃提議到。
「別鬧,還不清楚狀況,先靜觀其變。」
對於弟弟不成熟的提議,閃無奈地回絕。基本上從沉沒的船中脫離後,他們這群海盜頭子便悄悄潛入岸上,躲在一邊觀察情況。
「沒想到不過一會兒居然變成這樣,真是不敢置信。」
看著離開前還安寧祥和的街道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雪妖精白幽幽地說到。
「你的語氣可一點也不像不敢置信的樣子阿。」
聽著白平淡的態度,克萊瑪忍不住吐槽。
其實除了早先消失的海蓮娜之外,所有的海盜頭子對於人魚島的淪陷皆沒有太大的感想,他們本來的生活就是在海上漂泊,因為帝國給予的利益才免強臣服,對於國家與島嶼並沒有特殊的感情。如今看來帝國的國威也已經衰退了阿…
克萊瑪嘆了口氣。
居然連人魚島都被攻陷了,看來離他們回歸老本行的日子也不遠了。
他們可沒打算為了無法提供與爵位相對等財富的帝國賣命。
「有人!」
將克萊瑪推到一旁,白呼出一口氣,氣流化為寒冰,朝窺視者捲去。
「等等!老夫沒有惡意。」
沙啞的聲音向白等人求饒道。
被白呼出的冰雪鎖鍊所困住的人個頭矮小,頭頂光禿禿的像一顆蛋,與頭髮的稀疏不同臉上有一對濃密的八字鬍,幾乎遮住了這個矮家伙的半邊臉。
但他身上最吸引幾位海盜注意的卻是他身上的制服,黑底紅邊的軍服,胸口繡著以魔仗和長劍交叉排列搭配大紅色背景的國徽。
「魔法聯邦的軍人阿…」
白喃喃道,看來是抓到大獵物了阿…
「魔法聯邦的傢伙,偷聽我們說話有何貴幹阿?」
雅弗站出來痞痞地質問。
「我、我是出來求援的。」
落於階下囚的阿提瑪斯裝出顫抖的聲音說。他從老早就在觀察這群人了,或許有點危險,但他決定把最後的籌碼壓在他們身上,若是賭錯了,輸的是他的命。
「求援?你怎麼會覺得我們可以是你求助的對象呢?」
白面無表情,扯了扯冰雪鎖鏈的一端。
「就是因為是你們所以才適合阿。」阿提瑪斯努力忍住吃痛的表情,扯動臉部肌肉,朝眾海盜拉出一抹笑。「西海霸主模族的克萊瑪,遊走於東海的諾亞一家,還有北海的女王雪妖精白。如果連幾位都解決不了老夫的現況,這座島上也沒人有法子啦。」
居然知道他們的身分,白在心中暗暗吃驚,但臉上當然沒表現出來。
「看來你一定不是個普通士兵。」
「老夫是這次行動的指揮官,魔法聯邦的將軍阿提瑪斯。」
多方思量後,阿提瑪斯決定暴露自己的身分。
「魔法聯邦的將軍?那難道會不知道我們已經歸附帝國了?以我們的立場該是把你抓起來而不是提供你幫助。」
克萊瑪由上而下俯視著阿提瑪斯語氣不屑地說。
「只要幾位願意協助,戰爭結束後老夫必定重金報答,不管是爵位還是財富,魔法聯邦能給的一定是衰退中的帝國的數十倍。」
阿提瑪斯盡可能保持鎮定,試圖從容不迫的表達自身立場,他知道一但自己有些維持疑惑恐慌的態度被發現,這群海盜就不會答應他的要求。
「我們已經掌握了情報了,只要是放在某個地方的那些人,人魚島就一定會滅亡。就算你們不答應,魔法聯邦的援軍再過幾天也會抵達,到那時人魚島也只有再滅亡一次的份兒了。」
阿提瑪斯露出笑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況且…這次的事件,你們覺得帝國真的不會懷疑到你們頭上嗎?就算事件發生時你們都不在島上,仔細回想,帝國對你們究竟保有多少信賴?」
阿提瑪斯的話,讓海盜們回想起大爆炸發生的那一天,官員們不由分說地將矛頭指向他們。
幾人面面相趨,交換了數個眼神,最後由克萊瑪開口。
「要我們幫助你也不是不行,蛋頭人,帶路吧!」
「反正隨時都可以殺死你。」
白補了一句,搖了搖手中的鎖鏈。
「事要是成了,記得要給酬勞阿。」
說完,含率先走向前。
驚訝於眾海盜的果決,阿提瑪斯微微一愣,算了,事情照他的期望發展便是好的。
阿提斯瑪沒有意料到海盜們願意照他的話做還有另一個理由,安寧的日子過久了,這群過去以刺激為糧食的海盜們無聊了,除了爵位及財富之外,吸引他們加入阿提瑪斯的計畫還有另一個理由,因為好奇,因為…有趣。
是時候找點樂子了。
克萊瑪勾起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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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海蓮娜想起了過去。
那時的她不是殺人無數、見獵心喜的海盜頭目,賽蓮娜也不會手持彎刀插入與他們相處多日的「弟弟」身上,她們都只是普通的小女孩,普通的人類小女孩。
在家附近玩耍嬉戲,彼此是對方最好的玩伴,一切都是那麼幸福而美好。
直到有一天。
一群盜匪闖進了她們的居所。
賽蓮娜抓著海蓮娜躲入衣櫃中。
但還是被發現了。
為了保護海蓮娜,賽蓮娜伸手擋住搶匪揮舞而下的刀刃。
從此姐姐的手不再能舉起重物。
就是這起事件讓海蓮娜決定成為海盜。
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唯有成為令他人懼怕的存在才得以不在受人宰制。她會用染紅的雙手守護她們的幸福。
成為海盜的海蓮娜為了尋找根據地來到了人魚島,她們發現島上有著神奇的泉水,可以使人的身體轉換,成為不會衰老,永保美麗與強悍的人魚。
為了獲得更強的力量,她和姊姊以及她的海盜團飲下泉水。
他們開墾土地,興建樓房,他們的人魚島於是誕生了。
之後海蓮娜的海盜團規模越來越大。
再之後,她們接受了帝國的招撫。
帝國給予她們優渥的條件,她們得以繼續她們幸福快樂的日子。
而這樣的日子理應一直持續下去。
本應如此…但現在…
「人魚島的建設需要許多人力,之後為了讓外出打拼的姊妹們回來後可以過上舒適的生活,我才會使用那些被海盜團抓來的人,將它們變成男人魚作為僕人使用,這樣妳應該可以理解吧?嗯?海蓮娜?」
姐姐賽蓮娜站在床邊,一邊幫海蓮娜梳頭髮,一邊柔聲說道。
海蓮娜被沙提拉師法的雙腿已回復為魚尾,但身心皆受到衝擊的她仍十分虛弱,因此正臥床休息。
「我可以理解…」
海蓮娜溫順的點頭,不管姐姐使用男人魚做了什麼,多麼骯髒的事,她都可以理解。因為她也一樣,曾為了守護她們的幸福喪盡天良。
她們的,由鮮血所築起的幸福啊…
「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賽蓮娜滿足地在海蓮娜臉頰上降下一吻,海蓮娜淡淡地笑了起來。
「這我可無法理解阿…」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兩人溫馨的時光。
「沙堤拉!」
兩姊妹轉過頭驚叫出聲。
站在那裏的是方才因賽蓮娜陷入垂死,而現在毫髮無傷的沙堤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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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島…居然有這種地方啊…」
白再次感嘆,今天可能是她妖精生涯感嘆最多次的一日了。
他們跟隨著蛋頭將軍潛入人魚島的城池,海蓮娜與賽蓮娜的家,看到的卻是一片血水,被血染紅的水上漂浮著屍體,穿著魔法聯邦的軍服。
蛋頭將軍感傷地看了那些屍體一眼,喃喃道他是靠著矮小的身軀和高超的水性魔法才逃出來的,看來其他同伴就沒這麼好運了。
他們靠著克萊瑪的水魔法下潛,跟隨蛋頭將軍來到城池內部,途中遇到重傷瀕死的沙堤拉,蛋頭將軍使用魔法治好了他的傷,開始詢問他關於其他男人魚的位置。
令蛋頭將軍感到意外地,沙堤拉也不知道。
「那我浪費魔力救活你做什麼?廢物!」
阿提瑪斯怒吼而出,出乎意料的答案不只令他失望也讓他感到不安。
自己的計策如今看來是失敗了,他身邊這些凶神惡煞的海盜不會放過他,而剛使用大量魔力救活沙提拉的他根本沒有反抗能力。
「吵什麼吵呢?臭老頭,你這樣叫地點是可以被你叫出來阿?」
雅弗朝阿提瑪斯吼道,但他也僅僅是吼了這麼一聲而已,並沒有動手傷害沙堤拉與阿提瑪斯。
海盜們沒有馬上爆發,反而是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是賽蓮娜…」諾亞兄弟的長男閃將自己的推論告訴眾人。「我會把重要的東西藏在最靠近自己的地方。」
眾人於是來到賽蓮娜的房間。
在昔日海盜們的努力下,他們找到了一間密室。
裡面囚禁著數百隻人魚,雙手被縛,固定在牆上,嘴吧上纏了布條出不了聲。每一個都如同沙堤拉般黑髮黑魚尾,眼中充滿憤怒的神情。
當他們協助解開人魚們的束縛後,人魚們無不義憤田因地抱怨自己在這裡遭受不當對待,最後憤怒的人魚們不願聽後阿提瑪斯差遣,堅持要去毀了這個城池,他們工作的地方以及那個驅使他們的女人。
阿提瑪斯眼見幫手們不聽話,很是無奈,但海盜們卻認為是件有趣的事,於是跟隨男人魚們來到他們工作的地點,人魚島城塞的地下世界。
骯髒的環境連閱歷豐富的海盜們都不忍直視,明明是身處水中卻漂浮著肉眼可見的油汙,視野所及皆蒙上一層黑,若是這樣的環境位於陸地上,一定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惡臭。
「找到了!」
潛入工作地點尋找物品的人魚們爆出一陣歡呼。
「找到了什麼?」
白忍不住上前詢問。
「以前這裡有結界不會讓我們靠近,不過上次的反抗中就毀了,上次有點失敗,這次沒問題了,一定要成功,就讓這個地方永遠沉睡吧。」
被詢問的人魚沒有回答,他的眼中已被瘋狂遮蔽。
但靠近的白看清那是什麼東西了。
是過往海盜所使用的炸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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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樣的理由就將我的家人、其他孩子們置於苦難之中嗎?我無法接受!」
沙堤拉憤怒地朝人魚姊妹怒吼。面對沙堤拉的怒火賽蓮娜只是冷著一張臉看著他,面對妹妹時的溫柔蕩然無存,看到沙堤拉出現,賽蓮娜再度提起彎刀擋在妹妹身前。
「真沒想到在那樣的傷勢尚你居然還活得下來。你接不接受關我什麼事呢?我不在乎阿。我只要我最重要的海蓮娜可以幸福就好了。」
「妳…妳這傢伙!以這種方式得來的幸福才不是真的幸福!」
聽到賽蓮娜的回應,沙堤拉訝異地看著她,她和他以假身分借住在這裡時已完全不同,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位瘋狂的女人和那個溫和每天只知幫妹妹打扮的姐姐是同一個人。
「姐姐,沙堤拉,你們不要吵…」
海蓮娜虛弱的介入兩人之間,雖然一方是剛背叛過自己的沙堤拉,但過往歡樂的記憶仍存在於他的腦海中,要忽然將眼前的人視為仇敵,她目前還辦不到。
「海蓮娜!妳不該是這樣的阿!怎麼會贊同這種事?」
聽到方才兩姊妹對話的沙堤拉不可置信地望著海蓮哪,這些天的相處下來,他已相信海蓮娜是個善良的女孩,是個穿著粉色裙裝笑容燦爛,會好奇的問他有關異國的傳聞,在不安時會崩潰大哭的普通少女。而這樣的她剛剛居然說自己可以理解賽蓮娜的作法,讓沙堤拉該如何接受?
「我不相信!妳怎麼可能是這樣的人?」
「誰準你吼我妹妹了!」
看到沙堤拉將矛頭對準海蓮娜,賽蓮娜將彎刀舉高,憤怒的瞪圓了雙目,表情猙獰地瞪像沙堤拉。
「夠了!」海蓮娜也低吼一聲,她低頭,難過地望向自己的雙手。曾經沾滿鮮血,在雨中揮舞著彎刀,獵殺無辜生命的那一雙手。她向沙堤拉說。「我和賽蓮娜是一樣的。」
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的幸福不擇手段的人。
三人沉默,賽蓮娜依舊以攻擊姿勢瞄準沙堤拉。
在三人僵持不下時,房門口傳來另一到高聲地尖叫,屬於孩童的嗓音傳遍整個臥室
「不要傷害我哥哥!」
黑色的嬌小人魚舉著小刀迅速衝向舉著彎刀的賽蓮娜,本應輕易可以防範的攻擊,卻因一道人影的出現而產生變故。
人影從一旁閃到賽蓮娜身前,張開雙臂作保護狀,小刀直接刺入毫無防備的少女身驅。
「看來是…太習慣了呢…」
海蓮娜扯開虛弱的微笑,望向她身後的賽蓮娜。
「都忘記妳已經是可以保護自己的了…」
說完,海蓮娜粉色的身軀朝前倒下。
「不要!」伸手扶住尚存一息的妹妹身體,賽蓮娜悲憤地喊叫出聲。「居然敢傷害海蓮娜!我要殺了你們!」
這時忽然一陣天搖地動,人魚城池劇烈搖晃,巨大的石塊伴隨著轟巄的聲響掉落。
「這是怎麼回事?」
爆炸聲暫緩,沙堤拉訝異地看著崩落的天花板,身邊已滿是碎石塊,他一手護住剛重逢的弟弟,一邊留意人魚姐妹的狀況。
「是其他人做的…他們說要讓這裡永遠沉在水底。」
沙堤拉的弟弟平淡的說,語氣絲毫不帶一點感情,這是長久遭逢不當對待的人會有的情感抽離狀況,儘管如此他還是緊抓著哥哥,由此可見他對於兄長的依賴。
「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注意到建築物已越來越不穩固,沙堤拉抓起弟弟站起朝人魚姊妹說道。「趁現在還沒倒的太嚴重,我們可以閃過落石游出去,動作快!」
「我應該是走不了了…」受重傷的海蓮娜無奈地朝沙堤拉搖搖頭。「你們不要管我,快走吧。」她也用手推了推環抱住她的賽蓮娜。
「不行!不可以!我才不走!海蓮娜出不去!你們誰也別想出去!」
「姐姐,算了。」海蓮娜伸出手,輕觸賽蓮娜的臉。「讓他們走吧,讓他們活下去…」
顫抖著感受妹妹的碰觸,賽蓮娜看了沙堤拉兩兄弟一眼,緊抱住弟弟,保護弟弟的哥哥,為了哥哥攻擊她們姊妹的弟弟。摟住海蓮娜的她,為了守護她而受重傷的海蓮娜…
海蓮娜走不了了…
讓他們活下去…
「好…」緊握住海蓮娜觸摸她的手,賽蓮娜閉上眼睛。「你們快走。」
「海蓮娜…」
沙堤拉不捨地看著垂死的人魚,這個他曾經感到好感的女孩…
海蓮娜朝他揮揮手。
爆炸聲再度響起,人魚城池又一次劇烈搖晃。
沙堤拉朝兩姊妹點頭,抱著弟弟朝水面上衝。
被留在水底的人魚姊妹相互依偎。
海蓮娜問向賽蓮娜。
「姐姐,你為甚麼願意陪我留下來呢?」
「問這什麼傻話?」賽蓮娜輕柔的在海蓮娜額上落下一吻。「我說過,絕對不會離開妳的。」
我不離開妳,妳也不離開我,我們兩姊妹要永遠在一起。
賽蓮娜輕輕搖晃著海蓮娜,像母親哄嬰兒入睡般。
又一聲爆炸聲傳來。
「是阿。」無視於屋頂的崩落,海蓮娜身手環住賽蓮娜。「謝謝妳。」
賽蓮娜微笑,隨著海蓮娜的動作躺下。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姐姐,我真的好想,好想和妳一起去看看異國的海域喔…」
「好啊,有機會的話,再一起去吧。」
伴隨著最後一聲巨響,人魚姊妹與她們的城池一同葬身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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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聯邦與帝國的戰役已經結束。
在人魚島被攻陷後,帝國的士氣大減,魔法聯邦每戰每勝,很快兩國便簽訂合約,帝國宣告瓦解,原屬帝國的島嶼皆歸入魔法聯邦。
當初歸順帝國的海盜有的在魔法聯邦繼續她們富貴的生活,有的忘不了冒險帶來的刺激決定回歸老本行。
而被解放的男人魚們則是被視為魔法聯邦人民展開了自由的生活。
但這些對如今的沙堤拉早已不再重要。
在遠離魔法聯邦領土的某一處異國海濱,沙堤拉坐在岩石上,看著正愉快的在水中玩耍的弟弟。
經過多時,原本失去情感表達能力的弟弟話開始變多,也會露出笑容,現在的反應和同年齡的孩子相較依舊比較木訥,但已經可以和人正常互動了。
希望再過不久,弟弟可以更加適應外面自由的世界。
「哥哥你看!這邊水裡的魚是粉紅色的耶!」
泡在水中恢復魚尾的弟弟因為新發現愉快地朝沙堤拉叫道。
「好,我下去看看。」
恢復魚尾,跳入水中的沙堤拉游到弟弟身邊。
海裡兩隻粉紅色的魚,繞著彼此的尾巴繞圈圈,一圈又一圈,似乎會這樣相互陪伴,直到永遠。